“钱市长,这杯我敬您!”
陈卫东一张胖脸喝得油光锃亮,端着酒杯的手都有些不稳,舌头也大了半圈。
“您这手腕,真是高!实在是高啊!”
钱副市长慢悠悠地晃了晃杯子,没急着喝,余光瞥了眼主座上的汉斯。
“卫东啊,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是依法办事,维护营商环境嘛。”
调查组的孙科长赶紧凑过来,半个屁股沾着椅子边。
“市长说的是!那帮工人简直是无法无天,要不是您亲自到场,今天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一群泥腿子,掀不起什么风浪。”汉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中文说得不算流利,但那股劲儿却一点没少,“重要的是,红星厂这颗毒瘤,总算是切掉了。”
他看向钱副市长。
“钱市长,后续的破产清算,希望市里能加快流程,我们西玛集团,很愿意为贵市的工业发展,贡献一份力量。”
“好说,好说。”钱副市长笑着举杯,跟汉斯碰了一下。
酒过三巡,话也多了。
“说起来,那个姓陈的小子,还真有两下子。”钱副市长夹了口菜,咂咂嘴,“我们的人冲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对着一张图纸捣鼓一个怪模怪样的零件,孙科长,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孙科长接得飞快,“那图纸画得密密麻麻,看着就邪乎。还有那个零件,听二钢厂的总工说,结构复杂得很,咱们市里就没几家厂子能做出来!”
汉斯端着酒杯的手,在半道上停住了。
他把杯子放回桌上,身子往前探了探。
“钱市长,您说的图纸,是他们偷窃我们西玛集团技术的证据吗?”
“那可不!”钱副市长一拍大腿,有些忘形,“人赃并获!二钢厂的同志当场就指认出来了,好几个关键参数,跟你们公布的新技术,一模一样!那小子想赖都赖不掉!”
汉斯脸上的笑意没变,可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没了温度。
西玛集团对外公布的那些参数,都是处理过的,真正的核心数据,根本不可能流出去。
红星厂那张图纸上的参数,如果真的“一模一样”,那只有两种可能。
巧合,或者……就是红星厂自己搞出来的东西,在性能上,达到了和西玛集团同样的高度。
一个快破产的小厂,能有这种本事?
“钱市长,”汉斯换了个更郑重的称呼,“那份图纸,作为关键物证,现在在哪里?”
“嗨,别提了。”孙科长抢着开了口,一脸晦气,“当时场面太乱,那个叫陆永发的老东西带头动手,我们的人去拉,一不小心,把桌上的煤油给弄翻了,图纸全给泡了,零件也给砸坏了,现在就是一堆烂泥,啥也看不清了。”
“烂了?”汉斯重复了一遍,声音都冷了几分,“这么重要的证据,你们就让它烂了?”
包厢里的气氛,一下就有点不对劲。
钱副市长也觉出来了,他放下筷子,拿捏起腔调。
“汉斯先生,你放心,虽然实物证据损毁了,但我们有几十号人亲眼所见,还有二钢厂专家的证词,足够给他们定罪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们,”汉斯摇了摇头,“我只是对那份图纸本身,很感兴趣,就算烂了,我也想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模仿我们技术的。”
他盯着钱副市长,话说得很慢。
“市长,能不能把那堆‘烂泥’,交给我们西玛集团的技术人员来分析一下?”
钱副市长的酒意,醒了大半。
他端起茶杯,拿杯盖一下一下地撇着茶叶沫子,“汉斯先生,这恐怕不合规矩,那毕竟是案子的核心证物,现在已经被我们封存了,在案子结清之前,谁也不能动。”
……
市府大楼,市长办公室。
吴市长头都没抬,听完刘阳简短的汇报,笔尖在文件上沙沙作响。
“小刘同志,这事我知道了。但是,我们处理问题,要讲究流程,讲究证据嘛。”
吴市长的声音不紧不慢。
“红星厂的职工暴力抗法,这是事实,公安机关介入,也是合情合理的。不能因为你们单位有合作项目,就搞特殊化,干扰正常的司法程序嘛。”
刘阳就那么站着,一句话不说。
吴市长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搁下笔,见他没反应,便放缓了语气。
“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消息。我会关注这个案子的进展,一定保证,会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结果。”
“吴市长。”刘阳终于开了口,“我需要向我的上级汇报情况。”
吴市长愣了一下。
“可以,办公厅有电话。”
“不行。”刘阳摇了摇头,“这次汇报,密级很高,必须使用您的保密线路。”
吴市长拿文件的手,停住了。
他慢慢抬起头,正眼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
对方表情没什么变化,可那句话的分量,却让他心里沉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指了指自己桌角那台红色的电话机。
刘阳走过去,拿起话筒,熟练地拨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用最简练的语言,将红星厂发生的事情,和自己当前的处境,复述了一遍。
“……是,情况就是这样,我请求指示。”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
刘阳听完,把话筒递向吴市长。
“吴市长,我的领导,想跟您说几句。”
吴市长的心往下一抽,迟疑着接过话筒,放到耳边。
“喂,您好,我是吴……”
他只说了一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却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
吴市长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一下就坐直了,额角开始冒汗,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变了。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吴市长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是……是……”
“我明白了……”
“请首长放心!是我失察了!我马上处理!”
“一定!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的腰,越弯越低,几乎要贴到桌面上。
几分钟后,他颤抖着手,将电话放回原位。
他立即站起身,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冲着门外大吼。
“秘书!备车!去市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