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拿这玩意儿糊弄鬼呢!”
李明一脚把一块锈得看不出原样的铁块踹飞,那铁块砸进烂泥里,溅起的黑水崩了他一裤腿。
他身后,几个学生正用铁锹费力地铲着地上那层厚得发腻的油污,铁锹刮过水泥地,发出让人牙酸的刺耳声。
整个车间都弥漫着一股铁锈混着霉烂的臭味,熏得人脑仁直跳。
另一头,陆师傅像只老猴子,挂在半空的铁架子上,扯下一根烧焦的电缆线就往地上扔。
“他娘的,这线路哪个二把刀接的?通上电,别说炼钢,先把自己给点了!”
最里头,那座破败的电弧炉边上,张主任戴着口罩,亲自抡着大锤,带着学生把炉内开裂的耐火砖一块块往外敲。
咣!咣!
每敲下一块,他都捡起来掰开看看,嘴里念叨着:“烧结过度,杂质太多,这炉子起码五年没正经维护过了。”
陈默没怎么动手,他像个巡视工地的工头,在各个角落来回穿梭。
他走到电路图纸前,二话不说,拿起铅笔划掉一个参数,重新标上个新数字,动作又快又准。
转头看见张主任对着炉底发愁,便直接蹲下身,用手指在积了灰的地上比画起来,“张主任,你看,炉底的弧度,咱们这么改……”
几天下来,这片“垃圾场”硬生生被拾掇出了工厂的样子。
废钢厂的张大彪也没掉链子,几辆解放卡车轰隆隆地开进来,拉来一堆奇形怪状的金属。
“陈老弟,你要的宝贝疙瘩,全在这儿了!”
张大彪跳下车,指着一堆泛着特殊光泽的废料,“都是航空厂的报废件,涡轮叶片,起落架零件,成分绝对够劲!”
一切准备就绪。
点火那天,所有人都围在电弧炉周围,呼吸都放轻了。
张主任亲自操作控制台,随着他一声“升压,开始预热”,控制台的电流表指针缓缓爬升,炉子里传来轻微的嗡鸣。
就在这时,车间门口晃进来两个人,穿着二钢厂的干部制服,领头的瘦高个别着“安全科”的袖章。
“停一下,停一下!”瘦高个一进门就嚷嚷,“接到举报,说你们违章操作,有重大安全隐患!都放下手里的活,接受检查!”
炉边的嗡鸣戛然而止。
李明第一个火了,几步冲过去:“你们什么意思?刚要点火你们就来了?”
“什么意思?”瘦高个眼睛一斜,不看李明,只盯着张主任。
“老同志,你是负责人吧?动火许可证呢?高压操作证呢?还有这设备,出厂合格证和年检报告,拿出来我看看!”
张主任指着炉子,手都抖了:“这设备是你们二钢厂的!你们管我们要合格证?”
“设备是我们的,但操作是你们的。”
瘦高个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按规定,外来单位施工,必须手续齐全。不然出了事,责任谁负?你负,还是我负?”
他句句在理,也句句是找茬。
“都回来。”
陈默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他走上前,对那瘦高个点了下头:“同志,你说得对,安全第一,我们配合检查。”
他转头对张主任和学生们说:“正好,大家忙了几天也累了,先歇歇。把咱们的操作规程再复核一遍,别让人家挑出毛病。”
瘦高个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堵了回去。
他带着人装模作样地在车间里转了一圈,磨蹭了两个多小时才背着手离开。
人一走,李明就炸了:“陈哥!就这么让他们欺负?这明摆着是陈卫东那王八蛋使的坏!”
“嗯。”陈默脸上没什么波澜,“他今天能来安全检查,明天就能拉咱们的电闸。”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天点不了火了。陆师傅,你带人再检查一遍备用线路。张主任,咱们把升温曲线重新算一下,缩短一半时间。”
张主任愣了:“缩短一半?那对功率要求太高,炉子怕是……”
“就是要让它来不及反应。”
第二天夜里,车间灯火通明。
为了避开骚扰,他们选在后半夜动工。
电弧炉再次发出低沉的轰鸣,炉膛内,三根石墨电极间迸发出刺眼的白光,空气被灼烧得噼啪作响。
炉温一点点爬升。
“一千二百五十度!”
“一千三百二十度!”
学生们紧盯着仪表盘,大声报数。
张主任额头上全是汗,双手稳稳控制着操作杆。
就在炉温接近一千五百度熔炼点的关头,头顶的照明灯突然闪了两下,整个车间突然陷入黑暗。
断电了!
“狗日的!”陆师傅一声怒骂,在黑暗中格外响。
“慌什么!”陈默的声音冷静得吓人,“备用线路!接!”
陆师傅反应过来,带着人冲向角落的配电箱。
几秒后,几盏应急灯“啪”地亮了,但炉子那边的嗡嗡声彻底没了。
“不行!备用线带不动主炉!”陆师傅那洪钟似的嗓子,头一回抖得厉害。
没有持续的能量输入,炉温会迅速下降,这炉昂贵的航空废钢,眼看就要变成一炉废铁。
“张主任!”陈默在黑暗中大喊,“用残余热量,加吹氧管!直接强制氧化,给我把温度顶上去!”
“那会烧损合金成分!”张主任急道。
“顾不上了!先保住这炉钢水!”
黑暗中,几个老师傅摸索着打开吹氧管的阀门。
一股压缩氧气带着尖啸声冲进炉膛,原本开始黯淡的炉口,猛地喷出一股更耀眼的火光。
车间的温度骤然升高,空气都变得扭曲。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个发光的炉口,成败在此一举。
不知过了多久,那狂暴的火光渐渐平稳。
“成了……”张主任的声音沙哑。
在应急灯的光下,陈默走到出钢口,用铁钎撬开观察孔。
一股金红色的铁流,顺着导流槽奔涌而出,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绚丽的轨迹,注入下方的钢水包。
哗啦——
那是钢铁的河流。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李明第一个欢呼起来,紧接着,整个车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