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小陈!开门!”
门板擂的山响,是陆师傅的嗓门,隔着门都透着一股子火急火燎。
陈默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胡乱披上衣服去开门。
门刚拉开一条缝,陆师傅那张脸就挤了进来,一股子冷风跟着灌进脖子里。
“快!王教授让人把东西送来了!”
他说话时嘴里哈着白气,手上还一个劲儿地比画着。
“两大玻璃瓶子,你小子要的那个宝贝!”
“硫酸镍和次磷酸钠?”
陈默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对,就是那俩绕嘴的名儿!晴鸢也到了,老李他们都在仓库等着呢,就差你了!”
陈默没二话,抓起棉大衣往身上一套,脸都顾不上洗,蹬上自行车就往厂里冲。
大过年的,厂区里空荡荡的。
只有仓库那边还亮着灯,影影绰绰的,能听到说话声。
他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吵吵嚷嚷的。
工具房里挤满了人,陆师傅、李师傅,攻关小组的老师傅们全围着张桌子。
桌子中间,摆着两个贴着标签的大玻璃瓶。
陆晴鸢也穿着工装,正跟她爸嘀咕着什么,看见陈默进来,点了下头。
“陈哥,这是王教授写的注意事项,主要是溶液配比和操作安全。”她递过来一张纸。
陈默接过来,飞快扫了眼,纸上化学式写得满满当当,字迹挺有劲。
“家伙事儿都备好了!”陆师傅指着角落喊。
一口大铁锅架在那,就是之前说的“夹套锅”,热水管也接上了,旁边还放着温度计和石蕊试纸。
东西看着土,但该有的都有。
“开干!”陈默挽起袖子。
他让李师傅他们往夹套里加热水,自己则戴上帆布手套,小心地把硫酸镍和次磷酸钠按比例倒进搪瓷桶,用蒸馏水稀释。
陆晴鸢就在他旁边,帮他核对烧杯的刻度,动作很是仔细。
“陈哥,王教授说,混合时要先加硫酸镍,等完全溶解再慢点加次磷酸钠溶液,不然容易沉淀。”
“好。”
陈默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更慢了。
他前世接触过类似工艺,但多是调试设备,论起化学实验的操作,远不如陆晴鸢这个科班生严谨。
溶液配好,成了清澈的草绿色。
等夹套锅里的水温稳定在九十度,陈默把配好的镀液倒了进去。
他拿出一筐新产的二代轴承钢珠,用铁丝网兜着,缓缓浸入液体。
“滋啦——”
钢珠一入水,溶液表面立刻冒起细密的气泡,一股酸味在空气里散开。
屋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围在锅边,伸长脖子往里瞧。
陈默紧盯着锅里的三根温度计,不时让李师傅调节热水阀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半个钟头后,陈默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示意陆师傅把网兜提起来。
一网兜钢珠提出液面,热气蒸腾。
可当众人看清钢珠的模样时,屋里的气氛一下就冷了下来。
钢珠表面确实覆上了一层膜,但颜色斑驳,一块深一块浅,有些地方还有黑斑。
“这是咋回事?”陆师傅拿起一颗,用手指一搓,那层膜竟掉下些黑灰。
屋子里的说话声停了。
陈默拿精密试纸测了溶液的pH值,在4.7左右,没问题,温度全程盯着,也没问题。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他低头琢磨,把所有流程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陈哥,”陆晴鸢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咱们是不是忘了做前处理?”
“前处理?”
“对。”陆晴鸢指着那些花了脸的钢珠,“钢珠在加工和转运时,表面会沾上油污和氧化层。不把这些东西洗干净,镀层附着不上去,也不牢固。”
这话让陈默一下就想通了。
他光想着控制反应过程,却忘了最基础也最关键的一步。
“晴鸢妹子说得对!”他一拍脑门,“是我疏忽了!得先除油,再酸洗活化!”
“除油好办,厂里有碱水。”陆师傅马上接话,“那酸洗用啥?”
“稀盐酸就行。”陆晴鸢回答,“把表面的氧化皮活化一下,露出新鲜的金属基底,镀层才能长得牢。”
方向明确,大伙儿立刻重新动手。
第二批钢珠,经过碱水煮、清水冲、盐酸浸泡、再清水冲洗几道工序,才被小心地放进镀液。
这一次,锅里的气泡冒得比上次均匀多了。
又是半个钟头过去。
当网兜再次被提起来时,屋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那一网兜的钢珠,通体呈现出均匀光滑的亮银色,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比之前的样品漂亮太多。
陆师傅手都顾不上擦,抢先抓起一颗,入手冰凉。
他没说话,直接走到台钳边,把钢珠夹住,抡起大铁锤,使出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铛!”
一声巨响在屋里炸开。
铁锤的锤头,竟被崩出了一个浅豁口!
而台钳上的那颗钢珠,表面连个印子都没有,依旧光亮。
“我的乖乖……”陆师傅看着手里的锤子,半天没合上嘴。
屋子里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
“成了!成了!”
“这玩意儿比金子都硬!”
几个老师傅激动得脸都红了,围着那筐钢珠,摸了这个看那个,爱不释手。
陈默回头,正对上陆晴鸢亮晶晶的眼睛,姑娘的脸上也满是喜悦。
“晴鸢妹子,今天多亏你了。”陈默真心实意地开口。
“是我该谢谢陈哥,让我把书上的东西,用到了实处。”陆晴鸢的脸颊有些发热,低下了头。
陆师傅咧开嘴,把烟锅子在鞋底磕了磕,走到陈默身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小陈啊。”
“陆师傅,您说。”
“你看我们家晴鸢,咋样?”
陆师傅的声音不大,但旁边几个人都听见了,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陈默和陆晴鸢之间来回打转。
陈默一下就愣住了。
陆师傅没管他的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声音还故意抬高了些。
“人是大学生,懂技术,长得周正,心眼又好。”
“你呢,本事大,人也踏实,就是身边缺个知冷知热的人。”
“我看你俩,今天搭伙干活就挺配!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这不正好凑一对儿嘛!”
陆晴鸢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她跺了跺脚,扭头跑出了工具房。
“爸!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陈默更是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张脸憋得通红。
“陆师傅,您……别开玩笑。”陈默憋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我老陆从不开玩笑!”陆师傅把胸脯拍得梆梆响。
“我看这事儿行!你好好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