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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

作者:怒触不周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陈默刚把自行车支好,仓库里就呼啦啦出来一群人。


    打头的是陆师傅,他身后跟着李师傅、老刘,还有几个攻关小组的老伙计。


    父亲陈国富也夹在人群里,没言语,只是看着他。


    大伙儿脸上都不见平日的松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几天,机器虽然还在调试,可所有人的心早就跟着陈默送出去的那十几颗二代轴承样品跑远了。


    那是投出去问路的一块石头,人人都竖着耳朵,等着听一声回响。


    “小陈,咋样了?”陆师傅的嗓子有点干,他往前走了一步,把旁人憋在心里的话给问了出来。


    仓库里不知何时停了机器,原本的嗡鸣声一停,四周安静得让人不习惯。


    陈默没急着说话,他先是拍了拍裤腿上沾的灰,才抬起头,迎上那一双双眼睛。


    “路子找着了,黄科长给的,东西人家收了。”


    陈默的声音不大,但仓库里那点嗡嗡的议论一下子就停了,连陆师傅脸上那几道能夹死苍蝇的褶子,都松快了半分。


    “他们看了东西,也认咱们这门手艺。”陈默又补了一句,把话说明白。


    这下,几个老师傅提着的心刚要落回肚子里,就听陈默说完了后半截。


    “不过没下单子,就一句话,让回来等通知。”


    刚才还热起来的气氛,像是当头被浇了一瓢冷水,瞬间就没了动静。


    “等通知?”陆师傅把这三个字在嘴里嚼了一遍,不是个滋味儿。“这是啥话?到底是要还是不要,连个准信儿都不给?”


    “可不是嘛,”旁边的李师傅也跟着开了腔,“咱们这金疙瘩,费了多大劲才弄出来,他们倒好,拿了东西,连个响儿都不给?”


    大家伙为了这批轴承,熬了多少个通宵,费了多少心血,都指着它能一炮打响,把红星厂从泥潭里拽出来。


    结果这重重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陈国富一直没作声,他走过来,帮陈默理了理有些乱的衣领。


    “都别拉着个脸了。”陈默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抱怨都停了。


    他看了一圈老师傅们脸上那股泄了气的样子,继续说:“那不是个普通厂子,做决定慢是常事。他们肯收样品,认咱们的技术,就是好事。”


    他顿了顿,指着那台刚刚停下来的高精度研磨机。


    “这段时间,机器没停,人也没歇,眼看就到年根儿了,弦绷太紧容易断。”


    “我提个建议,”陈默的声音高了些,“从明天起,攻关小组先放假。都回家去,好好洗个澡,睡个安稳觉,陪陪家里人,准备过年。”


    “那厂里这边咋办?就这么干等着?”陆师傅还有些不甘心。


    “不等。”陈默摇了摇头,“后面的事,我来跑。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个年过好。机器要保养,人也得喘口气。等年过完,不管那边有没有消息,咱们回来再想辙。路不止一条,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的话很实在,没画什么大饼,却让老师傅们心里那股悬着的感觉,稍微落了地。


    是啊,天塌不下来,年总是要过的。


    王洪林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他一直站在人群外头听着,这时才走上前拍了拍手。


    “陈默说得对!天大的事,也得过年!厂里决定了,今儿下午就给大家伙发年货!猪肉、粉条、大白菜,一样不少!攻关小组的同志,每人再多发十块钱奖金!”


    有厂长发话,人群里总算有了些活气。


    轴承的事虽然还悬着,但过年的实在和手里的年货,还是冲淡了不少愁绪。


    接下来两天,陈默没歇着。


    他每天上午都骑着车,到和平路尽头那个厂区门口转一圈。


    结果都一样。


    那扇绿色的铁门关得严丝合缝,门口站岗的还是那两个不爱说话的男人。


    他一靠近,对方就用一种警惕的姿态看着他。


    “同志,我想问问,前两天送的样品,有信儿了吗?”


    “没有接到通知。”回答永远是这一句,不带半点多余的情绪。


    “那我能见一下之前那位负责同志吗?”


    “领导很忙,没有预约,不能见。”


    陈默试着递烟,对方摆手不要。


    他想再问,对方就只是沉默地站着,那态度明摆着告诉他,再说也没用。


    第二天去,他连话都没说上,对方看清是他,直接做了个让他离开的手势。


    碰了两次壁,陈默也明白了。


    这不是他能硬闯的地方,人家说等通知,那就只能等。


    第三天,他没再去和平路。


    他拐了个弯,去了趟供销社,用攒下的工业券和布票,给父亲买了件崭新的蓝色棉大衣,又给母亲扯了块蓝底白花的“的确良”布料。


    “回来啦?快去洗手!”


    周红梅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带着一股子热乎气。


    灶上的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炖肉的香气,案板上,和好的面团旁边撒了一层薄薄的干面粉。


    陈国富没在厨房,他坐在窗边的小马扎上,正拿着一把掉了齿的旧木梳,跟一把老钳子较劲。


    陈默把自行车停好,将买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爸,妈,快过年了,添点东西。”


    陈国富手上的活儿停了,他拿起那件崭新的棉大衣在身上比画了一下,嘴上念叨着:“乱花那个钱干啥。”


    可嘴角那点藏不住的笑,早就把他卖了。


    周红梅放下手里的擀面杖,把那块布料接过去,在手上摸了又摸,滑溜溜的,又在身前比了半天。


    “爸,我来。”


    陈默接过钳子和木梳,只听“咔”的一声,松动的梳齿就给按了回去。


    屋里暖融融的水汽混着肉香,扑在人的脸上。


    晚饭桌上,一大盘白菜猪肉馅的饺子,热气腾腾。


    一家三口围着桌子,谁也没提厂里那些烦心事。


    周红梅一个劲儿地给陈默碗里夹饺子,嘴里不停地念叨。


    “在外头跑,肯定没好好吃饭,人都瘦了,多吃点。”


    陈国富话不多,只是给陈默的醋碟里又添了些醋,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小口。


    陈默就着醋,一口一个饺子。


    胃里先是暖了,那股劲儿顺着往上走,一直绷着的后背也松了。


    他吃得不快,看着周红梅还在往他碗里夹,他爸话不多,只是把自己的醋碟往他跟前又推了推。


    等碗筷都收了,陈国富才开了口。


    “小默,出来一下。”


    冬夜的风一吹,人立马就清醒了。


    父亲递过来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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