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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戏子夺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宋时衍被拉住手,也不敢挣扎,睫毛微微颤抖,抿着唇不说话。


    女人打量的视线在他身上上下移动,眼角逐渐带上了揶揄的笑容:“怎么把人家弄哭了。”


    迟书誉神色无奈:“妈。”


    妈?


    这下不挣扎也得挣扎了,宋时衍抽开手,急慌慌地道了声:“阿姨。”转身就打算离开。


    谢织最了解自家儿子,当年因为性取向的事,迟兰川差点打断迟书誉的腿,扬言说迟书誉敢和宋家那孩子在一起就找人弄死那孩子。


    迟书誉那会年纪小,果然老实了很多,也不太和那孩子联系了。


    他们都以为迟书誉没这个想法了。


    谢织轻声道:“这就是宋家那孩子吗?”


    一句话,控住了两个人。迟书誉脸上的无奈瞬间减消,唯余冷漠,而宋时衍哑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迟书誉下床,条纹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却并不显苍白,“迟兰川现在管不了我,”他走上前,把宋时衍往病房一拉,护在自己身后,冷淡道,“你最好别告诉他。”


    迟书誉对宋时衍,比对自己的命都在意,以前无能为力保护不住他,现如今要是再护不住,那不成了笑话。


    谢织能听懂儿子话语中的威胁,现在迟兰川和迟书誉控股差不多,甚至因为迟兰川退居幕后,更多的董事偏向于支持迟书誉。


    真正闹起来,迟兰川和迟书誉对上,还真不一定谁输谁赢。就迟兰川那狗脾气,不让他管教迟书誉,他能把自己怄死。


    于是谢织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呢,我一直是护着这孩子的啊。”


    父母年岁再长,长不过百年,子女的快乐福气,谢织向来是不干涉的。她递上一个保温杯,也不嫌儿子脾气大:“你怎么这么激动?”


    迟书誉不拿保温杯,攥着宋时衍的手用了力,宋时衍低低抽了一口凉气。迟书誉这才意识到自己用了劲,很快松开手,低头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只是红了一片,并无大碍。


    迟书誉:“抱歉。”


    他这边好声好气道完歉,接着就抬头,冷眸落到谢织脸上,道:“我激动,当然是因为宋时衍死了。”


    “我怕那老不死的犯浑,再给我弄死一个。”他的眼里带上了血气,蹙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宋时衍死了,最开心的不是您二老吗?”


    他这话越说越过分,越说越离谱,简直算得上迁怒了。


    宋时衍是自杀,也没什么别的人盼着他死,对迟书誉这副胡说八道的模样简直要无奈了,他扯了扯迟书誉的袖子,抿唇不知道说什么。


    谢织被迟书誉说懵了,她道:“小宋死了,怎么会呢?”


    “我也想知道,怎么会呢?”


    宋时衍开朗,乐观,坚强,甚至有点软弱。他难过了会自己一个人哭,明明眼睛那么红,被发现了还要开心地朝别人笑。


    他活得那么艰难,那么倔强,怎么会死呢?


    他那种努力藏着难过,都藏不住的笨拙的人,为什么就死死捂着一兜不开心,自己去死了呢?


    宋家的人,全都是杀人凶手,曾经欺负过阿衍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迟书誉不想承认,但是最压抑的那段时间,他想过把宋家的所有人都杀了,然后自己抵命。


    可是。可是。


    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有人用一个背影,就能把他拉回天堂。


    迟书誉回握住了一只手,安抚地用食指蹭宋时衍的手腕:“不过已经没事了,我性取向这个事,永远都改不了。”


    除非宋时衍变成女孩子,不然他永远都是迟兰川最厌恶的那种,恶心至极的人。


    而他甘之如饴。


    场面越来越不对,宋时衍却不能说什么——他既不是宋时衍的身份,也不是迟家的人,站在这里,光尴尬都来不及。


    他的手被包裹起来,迟书誉的手指落在他的手腕,一点一点。


    谢织明显没想到,自家儿子这么长时间的不正常都源于此,她皱了一下眉:“你爸没跟我说这些,我也不太关心你的感情事,是妈不好。”


    迟书誉对他们好不好没有半点兴趣,眼见得表情毫无变化,又要怼回去,宋时衍连忙接住谢织手里的保温杯。


    他一只手被握着,另一只手扭不开保温杯,求救似的往迟书誉的侧脸看。


    刚要开口,迟书誉就松开他的手,接过保温杯拧开,递给了他。


    ……他自己又不是拧不开,放开手不就好了,宋时衍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然后道:“你不要老是和别人吵架。”


    和谁都能吵的起来,和赵蔓茴,和他妈妈,脾气也不知道怎么变的这么大。


    这么喜欢吵架,当年宋时衍天天看他不顺眼,也没见这货理自己一下,无聊死了。


    迟书誉从善如流地闭了嘴,乖乖点了点头,撤出了一点位置:“妈,您进。”


    谢织:……


    宋时衍:ovo。


    阿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他有病吧……


    宋时衍痛定思痛,一把将保温杯塞了回去,想要挽救什么,弱弱道:“阿姨带给你的,你快点喝。”


    谢织喜欢整一堆莫名其妙的黑暗饮品,迟书誉并不想喝,但看到宋时衍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睛后,他没忍住答应了下来。


    果不其然,这女人厨艺不精还喜欢折腾别人,这饮料大概放了姜,里头黑糖的苦味和咖啡的苦味交织在一起,酸得迟书誉差点当场吐出来。


    谢织是不是看他不顺眼,故意搞这些黑暗料理来折腾他。


    迟书誉喝了一口,实在喝不下去,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喝,刚想放下保温杯,就听到了异口同声的“好喝吗”。


    宋时衍和谢织一边一个,期待地朝他看过来。


    迟书誉不犯浑的时候,绝对是标准追求者和标准儿子,这一边心上人一边亲生妈的。那目光简直带了无穷的压力,快把迟书誉压塌了。


    他迫于压力,微微皱眉,无奈又喝了半杯:“还行。”


    然后终于喝不下去了,他把杯子塞到宋时衍手里,忍不住逗他:“你尝尝?”


    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亲密,本来只是随口逗一逗,也没打算让小家伙真喝,况且他还带着口罩呢。


    宋时衍却毫无所觉地捧起杯子,口罩扯到下巴,喝了一口。


    好像并不在意这是别人用过的杯子。


    迟书誉无奈:爱情和友情果然不能一概而论,他觉得睡在一起是很亲密的行为,而在宋时衍的世界里,和兄弟凑合一晚也并不太过分。


    就像现在,共喝一只杯子,并不算什么大事。他不由得有些不舒服,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存心折腾宋时衍。


    这孩子毫无所觉,傻乎乎地喝了口饮料,差点给自己魂苦出来。


    他愣愣的,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迟书誉,空着的手指向保温杯,差点直接骂出来。


    宋时衍顾忌着谢织在场,出于礼貌没说话,只是睁大眼睛指着保温杯,控诉迟书誉的行为。


    迟书誉心情大好,揉了一把宋时衍的头发,觉得这手感还挺熟悉,跟摸他家猫似的。


    “很好喝啊,你再喝一口。”他的视线落在宋时衍的唇上,笑眯眯的流氓似的:“真的很好喝。”


    好喝你爹。


    宋时衍面无表情地放下保温杯,口罩往脸上一拉,毫不犹豫地走出了病房门。


    他体面一下就算了,还想一直欺负他,老虎不发威,当他病猫啊?


    他双手揣着兜,步子迈的又快又急,那穿着病号服的男人也不嫌丢人,快步追上来,顺着他的步子走,一步一步的。


    迟书誉心情太好了,忍不住笑容:“你能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吗?”


    宋时衍不理他:砸轻了,怎么不砸死他呢?


    别人不理他,这话少又高冷的人自己也能聊上一串,弯眸:“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宋时衍无奈:“你烦不烦啊?”


    他实在没见过迟书誉这样,也没见过这么烦人的人,实在难以招架,索性停住了脚步。


    迟书誉恰好撞上了他的背,长手长脚缠在人身上,宋时衍懒得扒开他——反正也扒不开。


    他声音沉静,没什么感情:“我好像还没说过吧,你对我一见钟情。


    “但我不可能喜欢你的,我喜欢女孩子。”


    他像是破罐子破摔,带着疑问与不甘心地转头问迟书誉:“我就不明白了,你喜欢我什么呢,喜欢我这张脸?”


    宋时衍苦笑。


    他其实并不是问自己,迟书誉为什么喜欢宋小鱼他很清楚——因为这张脸,因为周身的气质,因为他是宋时衍。


    可是为什么喜欢宋时衍呢?


    但凡迟书誉把宋时衍当做一个稍微要好一点的朋友,他都敢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告诉迟书誉,他就是宋时衍。


    迟书誉松开了抱着宋时衍的手,犹豫了一下:“我还不敢跟你说。”


    现在都躲他躲成这样了,要是让宋时衍知道,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就对他有意思了,还不离他远远的?


    迟书誉可不敢说。


    宋时衍:……


    他实在没什么话讲,真的很搞笑啊,他好不容易变成人,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自己的替身?


    果然是因为喜欢宋时衍,才对他这么亲近啊。他气笑了,甩开迟书誉的胳膊,往医院门口走。


    一切的逃避都会引发吵架和感情不睦,迟书誉痛定思痛,决定这次最后一次骗宋时衍。


    下次一定不会了。


    然后他一边追上去,一边道:“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宋时衍脑子也疼,心口也疼,头也疼。


    疼着疼着,他觉察出了几分不对来,怎么头那么痒,要长耳朵了吗?


    第32章


    行了,扯这些扯那些都没啥用了,首要的是藏好他的耳朵……


    光天化日捂着头跑也太奇怪了,宋时衍加快脚步,迟书誉跟他跟得很紧。


    他这副身体什么时候变回去,他还没摸清,这颗糖坚持了还没有十二个小时。


    对了,他自己还带了糖!


    宋时衍从口袋里摸出了糖,囫囵拆开往嘴里一塞,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由于这眉头燃得太快,没给他思考的时间。宋时衍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每次吃这个糖都要晕一会。


    他的头开始疼了起来,宋时衍皱起眉头,嘴唇微微抿着,摇摇欲坠差点原地晕过去。


    他无奈地想要扶住墙,迟书誉眼疾手快地走上前,扶住了他。宋时衍虚弱地歪倒在他的怀里,闭眼前还在想,千万不要变回猫啊。


    迟书誉接住他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甜味,很熟悉。


    可是他来不及熟悉了。青年的眼皮很薄,血管也薄,紧紧闭上的时候,本来就白的脸毫无血色,简直像是死掉了一样。


    迟书誉一边揽着他,一边扯开他的口罩,慌忙地探他的鼻息,他的手指微微发颤,揽着宋时衍的手臂却是稳而有力的。


    小青年的呼吸平缓,不像是出事的模样,大概就是低血糖,或是方才遇到的事太激烈,给吓晕了。


    他抱着宋时衍坐在医院长廊的座椅上,安静又迷茫地盯着宋时衍的脸。


    还好,还好只是晕倒了。


    还好,还好宋时衍还在他身边。


    他的洁癖好像消失了一样,攥着长椅扶手的手泛了白,牙咬唇,几乎咬出了血色。


    他以为,自己最慌的时候,是看到宋时衍满身鲜血地躺在那里的时候,却不想,他每每受伤,每每双眸紧闭躺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也那样的慌张。


    他想握紧宋时衍,想把他关在自己身边,可宋时衍总不肯相认。


    迟书誉不敢逼他,也不想逼他。


    可是他很怕,很怕午夜梦回再想起来,此时已成回忆,很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浮云和幻想。


    命运太眷顾他,以至于让永埋地底的人重新活过来,命运又太不垂怜他,连句准话都不肯给他。


    宋时衍的身体如何,能不能一直活着,会不会哪天又离开了,他一无所知。


    他只能守着空茫的幻想和一事无成的当下,去亲近他,靠近他,多爱他一点点,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他的愧疚一样。


    迟书誉偏开头,压抑住眸中焦急泪色,右手食指轻触宋时衍的睫毛。


    他的睫毛真的很长,像轻薄的蝶翼,又像是一扯就断的草叶,连碰也不敢用力。


    宋时衍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鼻子很漂亮,鼻梁挺高,而唇也是极秀气的。那唇形饱满圆润,迟书誉忍不住蹭过去,终于在最后一秒找回了理智,收回了手指。


    宋时衍清醒的时候,占人便宜也就占了,他现在昏迷了,再动手动脚,就不太占理了。


    他将手放到了宋时衍的肩膀上。视线近乎黏在他的脸上。


    他从眉毛到鼻子,再到嘴唇,一点一点描摹着宋时衍的轮廓,好像要将他描进心里头似的。


    宋时衍可能是不舒服,嘤咛了一声,然后埋在他怀里,继续睡了过去。


    好像一只猫,柔软,温驯,信任。


    迟书誉心里微微发烫,手甚至不知道往哪放,最后圈起宋时衍的肩膀,像哄小动物似的。


    宋时衍的睡姿也乖,一动不动地窝着,睡颜恬静。


    只是醒过来之后,就没那么美好了。


    宋时衍一醒过来,啪叽从迟书誉怀里爬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摸自己的头发。


    迟书誉看他这么精神,心放下一半,伸手揉他的头发:“没乱,很整齐。”


    这是乱不乱的问题吗?


    他得检查他的耳朵!


    宋时衍摸完头发,放心了,满脸戒备地朝迟书誉看过去:“你没占我便宜吧?”


    实在容不得他不想,这人惯会欺负人,讨厌死了。


    迟书誉一摊手:“我也想啊,怕你不理我了。”


    看迟书誉这个样子,应该没怀疑什么,也没露馅。新吃了一颗糖,也就意味着他多了点变人的时间,他索性往后一抵墙壁,挑起眉毛:“我饿了。”


    他裤兜里那三瓜两枣可得省着花,有薅迟书誉的工夫可得好好薅。


    迟书誉伸出手想说什么,宋时衍双手抱臂,挑衅一般看他:“连点饭都不给吃,还说什么喜欢。”


    “哦,不是,”迟书誉否认道,“就是医院的墙上很脏。”


    这人自己洁癖就算了,还得让周围的人跟着他一起洁癖!


    脏……宋时衍从猫变成人之后也没很干净啊,这人抱着占便宜的时候也没想着脏不脏,宋时衍白眼翻上天。


    与此同时,他的肚子叫了一声,是真饿了。


    他的脸上浮现了不正常的薄红,感觉有些丢人,洋洋洒洒地迈步要离开医院,却被迟书誉叫住了。


    男人表情无奈:“你好歹等我换个衣服?”


    “我饿了为什么要等你,”宋时衍抿唇,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你又不请我吃饭。


    迟书誉懂他的意思,从走廊座椅上站起身,随口道:“我听说南城新开了家烤肉,不知道……”


    宋时衍:……


    行了行了,等你就好了。


    他嘴上没说话,身体很诚实地跟着迟书誉回了病房。谢织贵人事忙,早拎着保温杯离开了,病房里空无一人。


    迟书誉进了卫生间换衣服,宋时衍坐在病床上,迟书誉的手机放在一旁,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沈之其给他发了消息,他并不是故意看的,但重新变成人之后,视力出奇地好。


    上面言简意赅地写着“锦绣万里5月8日动工。”手机屏幕上也有日期。


    今天是4月的最后一天,离动工的时间还有八天。


    也就是说,还有八天,他住了很多年的房子就要被拆了,还有八天,那些残存他记忆的地方就烟消云散了。而他无能为力。


    宋时衍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紧接着错开视线,乖乖等着迟书誉出来。


    迟书誉动作很快,不一会就换好了衣服,宋时衍抬头问他要不要出院。


    迟书誉:“我的伤真的很重,我只是去吃个饭,又不是伤好了。”


    那就是要赖在医院的意思了。宋时衍说了声成,耸了耸肩膀往门口走,迟书誉拿起手机扫了一眼,脸上表情没变。


    “小张在医院东门等着。”迟书誉披上外套,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对着宋时衍说了一声。


    “哦。”宋时衍点了点头。只是点到一半,他的头就僵住了。


    小张是去年十月份才进公司的,不光是现在的他,连以前的宋时衍都不认识小张,唯一认识小张的——是当猫时候的他。


    他后背冒了一点虚汗,偷窥迟书誉的神色,发现他并未表现出意外,慌忙找补了一句:“小张是谁?”


    “哦,你不认识。”迟书誉整理了一下袖口,“我助理,哦对了。”


    他整理好袖口,抬头看向宋时衍,给他提建议:“你缺钱吗,也可以来挂个助理的名,我给你发工资。”


    这倒也不必,钱谁不缺,但当助理就算了,那罐子里的糖就十来颗,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变不成人了,并不想给自己找事干。


    宋时衍的手放进口袋里,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一颗糖,那糖浑圆坚硬,他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还不赖,还能变几次人。


    “助理就不用了,直接给我钱就行。”宋时衍摆摆手。


    “那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我给你转账?”宋时衍上回连个口罩钱都要逃,估计身上没什么钱。


    不过这小青年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迟书誉也就随口一说,并不指望他突然转性,愿意花他的钱了。


    宋时衍重生一遭,早就看前世清高的自己不顺眼了,哪有上来送钱还不要的道理。


    但是他没有手机,加不了联系方式,只好“哼”了一声:“我有手有脚,才不要你的钱。”


    迟书誉被他“哼”,心情却更愉悦了起来,他凑到宋时衍身边,说,“我养了一只小白猫,你要不要来看?”


    “你,养猫?”宋时衍没想到他提到了自己,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没养死?”


    “改天请你来看看,”迟书誉提到自己家的小猫,心情更好了,“很乖的小猫。”


    很,乖,的,小,猫。


    宋时衍这回没翻白眼了,他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那还挺好的。”


    要不是正常人都不可能把猫和人联想在一起,他还真以为迟书誉在阴阳怪气。


    平心而论,就他那样整日调皮捣蛋的小猫,着实算不上乖,这大概就是铲屎官的滤镜吧。


    “我不但养了小猫,我还养了很多植物。”迟书誉的话额外密,宋时衍狐疑地看他一眼,这人毫无所觉,“就是我不太聪明,养死了不少。”


    为什么莫名其妙和他说小猫还有一阳台的植物。


    迟书誉在怀疑什么了吗,还是说……宋时衍将视线重新放回身前,慢吞吞道:“迟书誉,你是不是怕我走啊。”


    他的声音很小,却强装镇定,低声道:“没人会永远在你身边。”


    他这话简直是往迟书誉的心口扎,他再也忍不住,走上前,黑眸沉沉地盯着宋时衍的眼睛,握着他的手腕往前一拉。


    两人的唇隔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迟书誉的声音冷怠,带着压抑不住的诘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不给宋时衍反应的机会,继续道:“为什么见到我就跑,为什么身无分文,为什么还要戴着口罩遮住脸。你能解释哪一点?”


    第33章


    迟书誉的语气又快又急,几乎不给宋时衍反应的机会。


    但是饶是他语速再快,宋时衍却总能狡辩。


    他紧张地双手贴在裤缝处,睁着一双杏眼胡诌:“你办住院的时候,用到身份证了啊。


    “谁说我当时跑是为了躲你的,我就是不喜欢见人怎么了?


    “戴口罩那是我柳絮过敏,身无分文……我就想不明白了。”


    宋时衍后退两步,眼睛睁得更大,“就许有钱人活着是不是?”


    歪理。


    迟书誉方才火气上去,一连串问了很多问题,可以说是口不择言了。


    这会却被宋时衍的歪理讲的哑口无言。


    明明没一句真话,他却每一句都无法辩驳。也不太想辩驳。


    牙尖嘴利的小青年一溜烟溜出很远,身着浅色针织衫的男人跟在后面,表情宠溺又无奈。


    熹微的春光落在人的身上,此时暮色四合,晚霞浓郁,夕阳西下。


    两人的后头拉了很长很长的两道影子,交错在一起,寂寥又热闹。


    小张开车等在医院门口,宋时衍装模作样地找了一番,被迟书誉薅着帽子拽了回去。


    他把宋时衍塞进后座,自己跟着坐了进去。


    宋时衍被拽的不舒服,拍了一下迟书誉的手:“轻点!”


    “轻点你能跑到下一个红绿灯。”迟书誉凉凉嘲讽,“大门口就停着这一辆车。”


    宋时衍:“……”


    车里还有小张,他并不想跟迟书誉拌嘴,老老实实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偏头往窗外看。


    现在时间已然不早,星星隐隐约约探出云间,四周高楼林立,车子逐渐驶出北郊,进入了另一个繁华的世界。


    宋时衍一直待在北郊,很少去南城市中心玩,一来是没钱,二来也是没钱。


    但这个年纪的人,对于迷人眼的富贵,总是有稀奇和向往的。他眼也不眨地看向周围的高楼,脸贴在玻璃窗上,像小动物。


    迟书誉疑心自己看花了眼。


    以前捡到猫的时候,他觉得猫像人,如今遇到了人,他又觉得人像猫了。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的想法大抵荒谬,索性也不想了,只是侧倚在靠垫上。


    宋时衍看景,迟书誉也看景。


    有些事,有些人,讨人喜欢的地方,总有相似之处,也不算很奇怪。


    小张没有沈之其那么墨迹,车速挺快,不一会就开到了南城最大的商业中心。


    那地方寸土寸金,东西贵的要死,小张从来不去,对着导航找了半天地下车库,最后实在没法,请老板下了车,自己去隔壁街道找了个地方停车。


    宋时衍没见过世面,仰着头好奇地看,迟书誉一把把他捞回怀里。


    这小青年不感恩,反而狠狠瞪他,从他怀里挣开。


    迟书誉满脸无辜:“刚刚有车,我还救了你一命呢。”


    宋时衍:“哦。”


    他意识到自己欺负人了,死不承认,也不面对,冷冷静静地“哦”了一声,没有下文了。


    还得靠迟书誉打破僵局,他往前走了两步:“你是吃烤肉,还是去小吃街。”


    “这么贵的地方,”宋时衍好奇,“也会有小吃街吗。”


    别的不说,这个商业中心的价格虽然不算低,但很多南城人也会来撸一顿,逛一逛,迟书誉没想到宋时衍从来没有来过。


    他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太蠢了吗?”宋时衍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地说,“那当我没问过吧。”


    “不蠢。”迟书誉回,“一点都不蠢。”


    他继续:“是我不礼貌,商业街会有小吃街,回不回本次要,没有吃的,逛累了怎么办?”


    他解释的很细致,宋时衍笑了笑,还是觉得不太自在。


    宋家再怎么样,在南城也能占一片天地,宋北川身价几十亿,他的儿子,居然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还好他不再是宋时衍了,倒也没那么难过了。


    迟书誉不知道发没发现他的不自在,神色毫无变化:“吃什么?”


    宋时衍想去小吃街。


    他很少,很少同什么人去吃过小吃街,江寒食不去,因为他没什么钱,向来两个馒头一包咸菜对付了,其他朋友。


    宋时衍根本没有其他朋友。


    想到江寒食,宋时衍就想到了小黑和迟书誉背上的伤。


    他偏头看向迟书誉:“江寒食到底在干什么?”


    “他包了北郊的美化市容项目——北郊流浪猫最多。”


    宋时衍一听就懂。


    流浪猫多,进行统一管理和喂养成本太高,找领养者也不好找,灭杀是最好的选择。


    宋时衍一时间不可置信。


    江寒食是他高中最好的朋友,很善良,善良到路上有一只蚂蚁都舍不得碾死的程度。


    那会高中校园里总是有野猫,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守着学生吃饭的点准时出现。


    江寒食家里穷,馒头就咸菜一啃就是一顿饭。


    宋时衍有时候带零食去学校,忍不住分给他吃,这人自己饿的难受,还要给流浪猫分一口。


    江寒食以前常常说,人人都看不起他,也就猫愿意听他说话了。


    毕业以后,江寒食考上了隔壁市的大学,两人的联系变少了,宋时衍有什么好事,却总第一个想到江寒食。


    再后来,江寒食回到了南城,宋时衍替他整了一份高薪工作,两人顺理成章地住到了同一个小区。


    他那段时间抑郁很严重,怕自己想不开伤害到小动物们,一股脑把孩子们托付给了江寒食。


    宋时衍谁都不相信,精神状态濒临崩溃,甚至和江寒食签了合同,每个月给他几千块钱,前提是把他的孩子们都照料妥当。


    他的小猫,他的鼠鼠,他的鹦鹉。


    他后来居然还后悔,还后悔不信任自己最好的朋友,居然还后悔和江寒食签了合同,侮辱了他的人格。


    万幸,他签了合同。


    但他问的不是这个。


    “江寒食最后会怎么判?”宋时衍歪头,语气中没什么情绪。


    “这种情况判不了多久,甚至判不了。他最重的刑罚,是故意伤害。”迟书誉冷声道,“不过我请的律师很厉害,足够他在里面待一段时间了。”


    “好。”迟书誉说的是实话,杀几只猫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又没虐杀,几只小动物罢了。


    宋时衍感觉心口烧疼,说不出话来。


    事实很多时候,都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迟书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去的及时,小猫没有死亡的。别想那么多了,你不是饿了吗。去哪吃?”


    宋时衍道:“我们去吃烤肉吧。”


    小吃街那么脏,迟书誉的洁癖肯定受不了,他不想让迟书誉不舒服。


    迟书誉揽着他的肩膀,点点头。


    宋时衍缩了缩脑袋。


    迟书誉没带他进商场,反而是拐了个弯。


    宋时衍疑惑地歪头看他。


    迟书誉笑了声,让他往前走。宋时衍乖乖迈步往前走。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然后撞到了一个圆滚滚的气球上。


    迟书誉扣着他的肩膀把人往回一拉,直接扯到了怀里。


    宋时衍“啊”了一声,眸光远远落到远处灯火辉煌的小吃街。


    里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宋时衍的眼眶红了。


    “你怎么知道……”他欲言又止,迟书誉听懂了他未竟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想来小吃街。


    “我不知道啊。”迟书誉低头,忍不住又摸了摸宋时衍的头发,笑道,“其实是我想吃。”


    信你个鬼。


    旁边有小丑服的工作人员正在编气球,嘻嘻哈哈地走上来递给宋时衍。


    是用长气球编的小狗。


    宋时衍都二十多了,才不喜欢这种东西,他拉着迟书誉往前走,又被揽着脖子拉了回去。


    迟书誉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气球小狗,往宋时衍怀里一塞。


    宋时衍瞪他。


    这人也不嫌丢人,明明表情没什么变化,却总带着股欠揍的意味:“我喜欢,帮我拿着。”


    宋时衍拿着小狗,仔细地从头看到尾,看宝贝似的,眼睛都黏在上面了。


    幼不幼稚啊。宋时衍一边看,一边慢吞吞地想。


    能幼稚一辈子就好了。


    他上小学以前,也是这么幼稚的。


    那会宋北川还是个好父亲和好伴侣,每逢闲暇,一家人总能出去玩一玩。


    宋时衍喜欢亮闪闪和可爱的东西,尤其喜欢气球,每次出去都要买。


    小孩记忆不好,回忆起来也都是点滴碎片,如泡影似泡沫,稍纵即逝。


    他一直是个挺幼稚的小孩。只是被迫长大。


    那会,小小的宋时衍心里大概也幻想过,能不能幸福一辈子。


    可幸福戛然而止了。


    宋北川亏了钱,出了轨,开始家暴,脾气变得很差很差,醉酒抽烟,夜不归宿。


    陈雅如被丈夫殴打,又护不住孩子,离婚又离不掉,整日以泪洗面。


    她再也不会去街上买一个气球递给儿子,再也不会拉着小小的宋时衍去看琳琅满目的商品,再也不会朝着宋时衍笑了。


    宋时衍想着想着,心脏疼到麻木。


    他那些不堪的,难以启齿的,不为人知的童年,明明早该埋藏于记忆之中,再不为人知。


    烤红薯的香气冒入鼻尖里,熏走了宋时衍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泪意。


    隔着薄薄的雾气,迟书誉在朝着他轻快地笑。


    “这个很好吃的。”迟书誉递到他嘴边,“发什么呆呢。”


    是啊,发什么呆呢,宋时衍接过烤红薯,张开嘴咬了一口,甜的,一如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有人请全班吃了烤红薯,还给他留了一张稚拙的,明显就是故意写的乱七八糟的字条。


    对啊,发什么呆呢。


    他现在,幸福得要命。


    第34章


    迟书誉怕他吃饱了没法吃别的,烤红薯只买了一小个,宋时衍吃了一会就吃完了。


    他将垃圾整理好拎着,看向迟书誉,睁着大眼表情很乖,也不说话。


    迟书誉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垃圾袋,要被他萌死,问:“还想吃?”


    宋时衍点了点头。


    “别吃那么多了。”烤红薯饱腹,迟书誉怕他很快吃饱,两个人相处时间打折扣,编了个其他的理由,“待会想吃别的怎么办。”


    “哦。”宋时衍这人贪,吃什么都得一次性吃足,今天又发生了太多事,兴致不太高,低低地回了一声,不太想搭理迟书誉。


    迟书誉:“……”比起相处时间打折扣,他更怕宋时衍不开心。


    行行行,吃吃吃。


    他握住宋时衍的手,宋时衍偏头没好气地看他,就买一小个,怎么够他吃的!


    “祖宗,咱得往回走,烤红薯在最前面。”迟书誉退让一步,叹口气,“怎么跟猫似的,一不如意就发脾气。”


    嘿,他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猫,染了一身坏脾气,不喜欢就丢掉好了。


    当猫的时候也没见迟书誉对小鱼不耐烦,怎么现在还对他不耐烦。


    “那不吃了。”宋时衍更不开心了。他不想走回头路,“待会要是还有,再吃吧。”


    “好。”迟书誉随他心意,他们来的这个商业街叫盛元广场,盛元广场旁边的小吃街叫一二五小吃街。


    宋时衍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名字,一回头看到偌大的一二五三个字,皱了皱眉:“哪个天才想出来的名字?”


    天才轻咳一声,把这祖宗的头掰回来,手指往前指了一下:“你要不要吃糖葫芦。”


    “甜。”宋时衍牙口不好,普通的糖吃点就算了,糖葫芦对他来说太甜了,他一次最多吃半根,剩下的只能丢掉。


    “你想吃吗?”迟书誉问他,“想吃就买。”


    “待会浪费了。”宋时衍摇摇头,“也不是很想吃。”


    宋时衍不想吃的东西,看都不会看一眼,也不是很想吃,翻译过来就是有点想吃。


    至于有点想吃,那就是该买,买回来尝尝也该买。


    迟书誉不由想到他家猫祖宗,看到小鱼干的时候高贵冷艳的跟什么似的,等他一走,吃得比谁都香。


    小贩抱着葫芦架,上头草莓的,山楂的,番茄的三五成串,甚至还有杨桃和苹果片。


    “吃什么口味的?”


    “都行。”宋时衍眨着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杏仁,里头亮晶晶的,像糖葫芦的糖衣。


    都行的意思是都想尝尝,但确实也吃不下那么多,迟书誉选了一根种类最丰富的。


    宋时衍小声说了句“谢”,然后伸手要接糖葫芦。


    迟书誉不给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帕,包住糖葫芦的签子,才递给宋时衍。


    这手帕有点眼熟。


    白色的,但是布料很旧,能看出用了好几年,一个角上绣了个橘色的迷你小猫,正缩着脑袋打瞌睡。


    呃。


    他好像,是确实,丢过,这样,一条手帕。


    宋时衍肩膀一抖,更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这人怎么这么缺德呢,还偷他手帕。


    他握着手帕的手指发紧,轻轻咬了口糖葫芦上面的糖壳,最近天冷,糖很硬,咬进嘴里嘎嘣一下,便碎成了糖片。


    甜的。


    他歪头看迟书誉,还是忍不住问手帕的事:“你还随身带手帕?”


    迟书誉仿佛毫无所觉:“以前没这个习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


    “你看这猫多可爱。”他对上宋时衍的眼睛,笑着地问他,“好吃吗?”


    这是转移话题,拒绝讨论的意思。


    宋时衍只好压着一腔难受,死死盯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手帕:“好吃。”


    这两个字咬牙切齿,简直要把糖葫芦咬碎一个洞。


    这手帕虽然失而复得,待会还得“物归原主”,宋时衍简直要气笑了。


    他还不能笑,他还得装,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不是,凭什么啊?


    宋时衍吃着吃着,又想起了那个眼熟的钢笔。


    三千八百块,三千八百块,三千八百块!他辛辛苦苦攒的三千八百块,迟书誉说偷就偷,哎不是,要不要脸啊?


    他当时还给迟书誉找补,觉得这人不可能拿一支钢笔,肯定是自己买的。


    自己买的,买什么啊?


    他怒气冲冲地将糖葫芦放进嘴里咬,嘎嘣嘎嘣吃了一会,吃完了半根。


    还想往下吃的时候,迟书誉伸手拿过了他手里的糖葫芦:“别吃了,要牙疼的。”


    宋时衍牙一点都不疼,他心口疼!


    他劈手要夺过糖葫芦,迟书誉低头咬了一口,对着他刚才咬过的地方。


    他的嗓音低沉,轻笑一声,逗小动物似的挑眉:“我咬过了,你还吃吗?”


    宋时衍:“……”他必然是不吃的。


    这茬也算是过去了,迟书誉吃东西很斯文,但又快,不一会就把剩下的几颗吃完了。


    “你也喜欢吃甜的吗?”宋时衍看着他吃,总觉得不符合他的画风。


    迟书誉上中学的时候,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相帅气,学习成绩好,性格不算开朗,但对人对事都很有礼貌。


    工作了以后,照样是南城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冷漠沉静,哪里有这么有烟火味的时候。


    “还行吧。”迟书誉收好手帕,往宋时衍口袋里一塞,剩下的垃圾装进烤红薯的袋子里,“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那当然。


    宋时衍四处张望了一会,找到了目标。他指着面前卖糖人的摊子,笑眯眯:“他可以画小猫吗?”


    “可以吧,你去问问。”迟书誉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很喜欢小猫吗?”


    很明显的事,有什么好问的……宋时衍不理他,快步走上前。


    做糖人的老头正坐那打瞌睡,案板上的糖人画了一半,糖凝固着,宋时衍凑近一看,是一只精巧的蝴蝶。


    “嗨。”宋时衍毫不客气扰人清梦,问道,“糖人怎么卖呀爷爷?”


    那老头被从梦乡中叫醒,先是气得咿咿呀呀骂了一串听不懂的怪话,紧接着突然愣了一下,眯起眼打量着宋时衍:“你多大了?”


    为什么要问他年纪,宋时衍愣了一下。


    他现在的年纪确实很奇怪。


    这个问题问得宋时衍不知所措,如果是迟书誉问也就罢了,偏生这老头的态度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不太想回答,抿唇道:“怎么了?”


    “李代桃僵。”老头说完这四个字,又不理人了,拿起做糖人的勺子往案板上一浇。


    糖凝固了,没掉下来,老头有点尴尬地扯了扯胡子:“你没看见。”


    宋时衍不明所以,见老头不追问了,放下心来乖乖点头:“嗯,我没看见。”


    他这么乖乖答了,老头反而不开心了,他哼唧一声:“没看见就没看见,有什么了不起的。”


    宋时衍感觉他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对这个老头很无奈:“那我看见了。”


    老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憋屈,什么都往外说:“年轻人,你命不久矣。”


    没意思,宋时衍还以为这老头真的是哪里来的大能,能看出他死而复生过。结果等了半天就等来一句“命不久矣”。


    他就是只猫,侥幸又变了几回人,等糖果吃完了之后,还是要当一只猫的。当几天,当几年,最多也就十几个春秋,算不上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


    宋时衍不在乎,并不代表没人在乎。


    迟书誉刚跟过来,还没说话就听到了这一声,眉眼冷了下来:“话可不能乱说。”


    老头“哼”了一声:“自己的命数,旁人可干涉不了。”


    他闭上眼睛不唠了,宋时衍没那么在意,依旧笑嘻嘻道:“那我想要一个小猫的糖人,可以吗?”


    老头:“……”


    以往的人,要是被随便说了句命不久矣,非得把他摊子掀了骂他一顿,或是刨根问底问个清楚。哪有这小青年一样,毫不在意,反倒跟他说,我可以要一个小猫的糖人吗?


    他突然有了点兴趣,摆摆手让迟书誉走开,想单独跟宋时衍说几句。


    迟书誉站着不动。


    他浑身紧绷起来,根本做不到宋时衍那么松弛。


    宋时衍明显是不信这些,而他不一样。


    如若不是神鬼在世,怎么他眼睁睁看着没了呼吸的人还能从地底爬出来。


    无心亦无苦。


    他害怕分毫否认宋时衍存在的话语,害怕这个鲜活的人从他面前再度消失,所以他惶恐,甚至会因为一个江湖骗子的话忧心。


    见他怎么样都不肯离开,正主自己又瞧不上在乎的模样。老头便不说话,只是一心画着糖人。


    他像个神棍,但画糖人的手艺却过得去,不出一分钟,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猫就已经在案板上呈现了出来。


    他用签子将糖人黏起来,递到宋时衍手中。


    宋时衍要接,这老头毫不客气地狮子大开口:“一千。”


    宋时衍反应极快,手直接一缩。


    谁理你,才不要。


    他这还在拒绝呢,另外一边,机械的女声恰时响起:“xx宝收款到账,一万元。”


    宋时衍立马反应了过来:你爹的迟书誉,你个败家玩意。


    他的太阳穴跳了起来,想骂人。


    花一千买个糖人就算了,还手欠多抠了个零。他深呼吸,将气咽下去,脑袋嗡嗡的。


    “就你钱多是吧?”老头要一千宋时衍已经很不开心,这会迟书誉付了一万。他糖人也不要了,没忍住怼了他一句,转身就走。


    老头拿了一万块钱,终究不好意思不办事,对着两人喊了声:“魂去身在,命不久矣啊。”


    迟书誉下意识要去追宋时衍,不想理会老头的话。


    老头却叫了他一声:“喂,大高个,你听到没有。”


    “没用的。”老头摸了摸胡子,叹口气,“你追不上他的。”


    迟书誉何其聪明,听出了老头的话外音,这老东西是憋不住了,想要告诉他什么。


    他停下脚步,垂眸,语气不咸不淡,但带上了恭谨,背对着老头:“您有什么办法吗,要付出多大代价都无所谓。”


    老头生了宋时衍的气,还要傲娇上一会,不置可否:“我只是个卖糖人的,他都不信我,你信我?”


    迟书誉不信这些,他唯物主义了二十多年,只有对宋时衍的事,信过神佛。


    万一这是真的,万一宋时衍真的快要死了,他会疯的。


    他于是道:“我信。”


    他信不信,老头当然看得出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开始装神:“他想活下去,自然会来找我。”


    老头话说到一半,不说了。


    可迟书誉听出了他未竟的话语。


    如果他不想活下去,谁都没有办法。而方才宋时衍的反应,并不像很在意生死的样子。


    他为什么会回来,会选择什么时候走,到底是人是鬼,都不可知了。


    迟书誉知道自己问不出别的了,抬起头望向人海。一二五小吃街的人向来很多,宋时衍早就淹没于人潮,任他怎么找寻,都看不到了。


    迟书誉一阵恍惚,心口处涌起说不出的慌张,腿一软险些要跪下来。


    宋时衍呢,他去哪里了?就这么短短几秒,他能去哪里?如果他就这么消失了,自己该怎么办……


    迟书誉踉跄了一步,有一层阴影蒙住了他的视线,他突然看不清了。


    他低下头,手里的糖人小猫睁大眼睛,微微弯着嘴唇朝他笑。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回头,有人逆着光,朝他歪头眨眼睛:“你发什么呆呢。


    “我跟你说,那老头就是瞎说,我怎么可能活不久呢。”


    “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第35章


    长命百岁这话太满,老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站起身收了摊,背着东西离开了。


    宋时衍已经吃得半饱,微微有些困意。


    他嘚瑟完了,便头一点一点地在迟书誉身旁犯困,迟书誉无奈:“你很困吗?”


    宋时衍摇摇头:“没有没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头有点晕,刚想说什么,隔着很远看到了一群熟悉的身影。


    宋时衍缓缓睁大了眼睛,眼神发紧,手不经意间攥住了迟书誉的袖子。


    他的指尖发白,明显是情绪上来了,嗓音微微沙哑:“我们走吧。”


    迟书誉意识到他不开心了,没追问,只是拍了拍宋时衍的肩膀,说了声好。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小迟啊,你怎么在这。”


    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得宋时衍从骨子里畏惧起来。


    他松开攥住迟书誉袖子的手,眉眼仓皇,秀气细长的眉微微蹙起,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宋北川撞上了。


    宋北川会认出他吗?


    迟书誉大约不太想搭理宋北川,握着宋时衍的胳膊往外走。


    男人心有不甘,快步走上前,声音厚重慈祥,像一个成熟的长辈:“小迟啊,我知道你怨我,可是阿衍的事,我们也不希望看到。”


    这老东西大概资金又周转不过来了。


    迟书誉停下了脚步,以保护者的姿态护在宋时衍面前。


    宋北川是宋时衍亲生父亲,连他都能一眼认出宋时衍,宋北川不可能认不出来。


    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宋北川这个老东西,心思很重,当初办葬礼要不是迟书誉态度坚决,估计还能再拖上三个月,还用这葬礼,黑了迟书誉一个亿的利润。他对宋时衍一点感情也没有,有的只有利益和算计。


    怪不得宋时衍反应这么奇怪,原来是看到了他。


    跟在宋北川身后的还有两人,一个漂亮的中年女人,以及一个年龄和宋时衍差不多年纪的青年。


    那青年长得和宋北川一样,一副脑满肠肥的模样,脸上遍布疙瘩,长得叫人反胃。


    迟书誉和这母子有一面之缘。


    “您三位,有什么事吗?”迟书誉摸了摸手腕上的腕表,语气冷然没有感情,“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小迟啊,”宋北川摇了摇头,他的表情分明慈祥,语气也很温和,将手搭在迟书誉的肩膀上,“我听说你要拆了锦绣万里”


    原来是为了锦绣万里的事来的。


    迟书誉懒得和他掰扯,撤开半步,和宋北川保持距离,宋北川还要上前,迟书誉却一皱眉,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了擦被宋北川摸过的衣服。


    他有洁癖,平日里却不是不懂礼貌分寸的人,这动作明显不给对方面子,宋北川的脸僵硬一瞬,接着很快又化出一片笑容:“锦绣万里的房子在我名下,你想拆,还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迟书誉原本也没打算真拆那块地,很多人问过他为什么要拆,赵蔓茴甚至因此和他吵了很多次,他都没解释过。


    今天宋北川也想来凑个热闹,却不看自己配不配。


    迟书誉的声音很明显地凉了几度,他微微笑,留出了些许余地:“拆迁费我都会给,您要多少,到时候再谈。”


    宋时衍咽了口唾沫,不对,不对。


    锦绣万里的房子分明是陈雅如的,到底什么时候过户给了宋北川。而迟书誉一直要拆掉锦绣万里,怎么到现在连拆迁费之类的都没处理好。


    他归根到底,也只是个市井小儿,并不懂生意场上的纷纭,也从来没经历过这些事。


    “那房子,我前些日子找人去看了。”宋北川说,“阿衍的遗物什么我也都看过了——其实家里也一直有阿衍的房间。”


    “只不过,”男人笑了笑,不管身旁妻子大变的脸色,“我把阿衍养到二十多岁,总留了点什么的。”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他想用宋时衍的遗物逼着迟书誉妥协。


    迟书誉不知怎么生了一股无名火,他偏头对身后的小青年温声道:“你先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我待会去找你。”


    宋时衍知道迟书誉这是要赶自己走,但他不想走。


    他讨厌变成筹码,他是独立的人,为什么总能成为被换来换去,当做利益的筹码。


    宋北川终于注意到了迟书誉身后的人,他脸色一变,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时衍,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完蛋,要被认出来了吗,宋时衍的指尖渗入掌心,眉头死死皱了起来。


    他的心里还留有一些莫须有的希冀,用一双杏眼紧紧盯着宋北川看。


    你会认出我吗,宋北川。


    长久的死寂,久到宋时衍的心脏都紧了起来,久到他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宋北川笑了声,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迟书誉,你还真是专情,不过也真是有钱,能找到一个与阿衍这般相像的人。”


    宋北川没有认出来,不过他从来也认不出来,这点微薄的无用的血缘,他早该看透的。


    宋时衍咬紧唇,心放了下来,朝着迟书誉笑了一声:“那你们聊,我去前面转转。”


    “真懂事啊,比我家那阿衍懂事多了。”宋北川笑笑,“但阿衍要是知道,你找了个替身,他会怎么想。”


    猫的耳朵向来好用,宋时衍朝天翻了个白眼。


    替就替呗,他能怎么想,在天上想呗。


    他自己溜得快,好奇心却还站在原地,小青年躲在街角,仗着自己耳朵好用,偷听他们的谈话。


    可宋北川学聪明了,他先是将妻子和儿子赶走,接着压低声音,对着迟书誉说什么。


    宋时衍只能看到迟书誉的背影,看不清表情。


    但他猜迟书誉应该没搭理宋北川,他没兴趣再看,托着下巴蹲在墙角等迟书誉。


    等着等着,迟书誉没等来,等来了宋夫人和宋时林。


    宋时林就是宋北川和新夫人的孩子——长得和宋北川很像,年纪又和宋时衍差不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漂亮的中年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嗓音冷怠,透着些许尖酸:“你是陈雅如的孩子?”


    “陈雅如?”宋时衍本不想搭理她,这女人既然提起了陈雅如,的确是找茬来的。


    宋时衍和宋北川一点都不像,他最像陈雅如,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他只是简单重复了一下陈雅如的名字,就错开视线,不说话了。


    “问你话呢。”女人留着很长的指甲,指甲鲜红,一副贵太太的模样,“你是陈雅如生的?”


    宋时衍脑壳疼,无声地避开了她的触碰:“我可不认识什么陈雅如。”


    他感觉被冒犯,皱着眉抬头看宋太太:“您有什么事吗?”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周琼提起陈雅如,还总是那么不体面。


    宋时衍实在忍不住,怼了回去:“迟书誉跟我说过,陈雅如是宋北川的前妻。


    “不过他们都离婚十五年了,你还这么介意啊,宋,太,太。”


    他把宋太太三个字咬的极重,像是放在唇齿间碾磨完毕,才乐呵呵:“话说您儿子,看起来应该不止十五岁吧。”


    宋北川出轨的事不是秘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提及,只不过宋时衍不在乎那些,凉飕飕地看了眼宋时林。


    宋时林当即脸就绿了,想要一拳打上来。


    宋时衍偏头一躲,突然感觉耳朵有点痒。


    他站起身来,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朝着宋时林摆了摆手,快步离开了。


    宋时林看样子想追,却被宋太太一把拉住了:“以后再说,今天迟总还在呢,别闹得太难看。”


    她看宋时衍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长得实在太像陈雅如,但年龄又很小。


    陈雅如和宋北川离婚不过十五年,怎么会有个十八岁的私生子,这事她非查清楚不可。


    宋时衍的否定对她来说就是狡辩,要是宋时衍知道她在想什么,非觉得这女人疯了不可。


    宋时衍溜出一二五小吃街,头上越来越痒,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监控,果不其然,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猫耳朵冒了出来。


    离他吃完上一颗糖,不过过去了几个小时。


    效果怎么会差成这样,宋时衍微微合了眸子,一般来说,冒出耳朵就意味着要变回猫了,他不敢顶着这副尊容打车,只好窝在小巷子里,等着黑夜降临。


    南城的市中心离北郊还是太远,他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他没有时间观念,这几次糖的功效都不太一样,宋时衍疲惫地睁开眼睛,商场的灯亮如白昼,小巷灰暗一片。


    他惶惑不安地将手放进口袋,攥紧了那颗糖。


    就这么要变回去了,今天的日子恍若做梦,见了很多人,遇见了很多事,还吃了很多好吃的。


    他成功救下了小黑,也该变回去了。


    宋时衍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一片黑暗中醒过来,扒开衣服爬了出来。


    他翻了个身,爬进了衣服口袋,扒拉出了那颗糖,可却怎么都叼不起来。


    宋时衍沮丧地垂下头,水绿色的眼里是微不可查的遗憾——叼不起糖果,意味着他下次想变回人,还得回到锦绣万里。


    算了。


    宋时衍的眸看向远方的商场,那里依旧灯火辉煌,看来没过去多长时间。


    迟书誉发现他不见了肯定会来找,宋时衍不想耽误时间,顺着墙根往外跑。


    还没跑多远,就撞上了一双熟悉的运动鞋,他懵懵地抬起头,看到了迟书誉熟悉的脸。


    男人似乎有点暴躁,揉了揉眉心,蹲下身把他抱了起来:“小鱼,你怎么会在这?”


    狭路相逢,宋时衍想装死。


    第36章


    得亏迟书誉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他弯腰抱起小猫,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白猫攀着他的胳膊,好奇地凑上去听——其实是心虚地凑上去听。


    他这次的不告而别,确实挺没种的。他每次头痒之后都得好一段时间才变回猫,足够跟迟书誉打声招呼了。


    迟书誉明显在找他,他不知道把电话打给了谁,语气冷漠,却藏不住着急:“去查,周围的监控都查一遍。”


    动不动就查监控,这群太子爷还真是权势滔天,还好他聪明,提前避开了监控。


    宋时衍一阵心虚,在迟书誉怀里“喵”了一声。


    不“喵”还好,一“喵”那简直是吸引火力,迟书誉的视线顿时落到怀里的猫咪身上。


    他揉了一把小猫的脑袋:“家里离这边那么远,你怎么过来的。”


    宋时衍:“……”早知道不喵了。他只是一个柔弱可怜的小猫咪罢了。


    还好迟书誉的关注重点不在他身上,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迟书誉迅速接听,对面显然没带来什么好消息,迟书誉没发脾气,但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宋时衍悄悄收回了爪子。


    人类好凶。


    感受到怀里猫咪的动静,迟书誉低下头,冷飕飕嘲讽:“我看你也到年纪了,迟洺雨说你该绝育了,不然会生病。”


    迟洺雨说,说什么?


    宋时衍瞪大了猫眼,尾巴委屈地蜷缩起来,颤颤巍巍地“喵”了一声。


    不是,怎么每次宋时衍惹的祸,受伤的总是宋小鱼啊?他一吐舌头,悲伤地歪倒在了迟书誉怀里,不想面对这个现实。


    太残忍了喵!


    他这样子太滑稽,迟书誉知道这猫听得懂他说话,但他却没心思笑。


    总是这样,上次也是这样,他永远都看护不住宋时衍。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活生生的人,到底怎么才能避开无处不在的现代化监控,消失在他眼皮底下呢?


    迟书誉,你真是个废物。


    他一手抱着猫,另一只手狠狠地锤到了一边的墙上,那墙面并不光滑,迟书誉又太用力,在墙上留了一层薄而脏的血渍。


    这得多用力啊。


    宋时衍突然有些心疼他。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好,好到迟书誉这么执拗地去喜欢他,在意他,对于他死这件事这么重视,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去查。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仅仅有几分相似的人,就值得平日里那么冷静的人大动肝火。


    宋时衍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感觉,更无法接受这样的迟书誉。


    白猫的尾巴扫向男人擦伤的手,安抚性地用头蹭蹭他的手臂。


    迟书誉垂下眸,看向怀里的白猫,隐隐约约想起自己为什么把小猫捡回家了。


    那会宋时衍死了两个多月,宋北川迟迟不办葬礼,迟书誉刚在迟家站稳脚跟,不能贸然出手,好不容易忍到了二月份。


    他都快忘了葬礼那天的天气了,只记得天雾蒙蒙的,特别冷,渗入骨髓的冷。


    很多人在议论,很多人在说宋时衍懦弱,不听话,说他叛逆,说他放着好好的少爷生活不当,去自杀。


    他特别生气,特别生气,但还是忍下了脾气。就在这时,一只被追得落荒而逃的小猫撞入了他的世界。


    那猫真的很白。葬礼这种地方,放出来一只猫捣乱,到底怎么想的?


    他再也忍不住,对往来的宾客说:“在别人的葬礼上,多少放点尊重吧。”


    他想说更多的,可是他算什么人呢,在宋时衍的世界里,说不定他连朋友都算不上。


    可他是迟书誉,只要他发话,没人敢不听,果然,葬礼上的议论纷纷停止了下来。那猫用头蹭他的裤脚,很乖地看他,水绿色的眸里是熟悉的温柔和湿润的祈求。


    那一瞬间,迟书誉想起了宋时衍,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迟书誉这人在宋时衍眼里装的斯斯文文,十来年前就是个叛逆少年。


    十三四岁的时候和他爹吵架,都能差点打起来。


    然而他打不过他爹,被人当脸扇了个巴掌,顿觉委屈至极,叛逆心一上来,直接离家出走了。


    迟兰山那种人,儿子死了都不可能掉眼泪,严厉到令人发指,少爷在冬天离家出走,竟然一丝一毫拦他的意思都没有。


    迟书誉脖子硬嘴也硬,没穿外套搁外面冻了半小时,天公就不作美地下起了雪。


    这雪初时还正常,细细的打在身上发凉,融化也带不走什么热气。可惜下着下着,满天细雪忽然簌簌,下起了好大一场鹅毛。


    少爷走的时候,管家眼疾手快给他塞了一团围巾,这会裹着围巾在外头发抖,身子抖得像筛糠,嘴唇都发青了。


    脊背还倔着像有根棍子抵着似的。


    没办法,没人能看到他的倔,放十年后看以前,迟书誉准得嘲笑当年的自己吃力不讨好,这不活该。


    可是那会他毕竟才十四,长身体的年纪,最叛逆的年纪。


    他正心里头不知用什么话骂迟兰川,抱着胳膊靠在电线杆上,偏头看万家灯火,莹莹点点。


    雪毫不客气地落在他的薄毛衣上,寻常时不一会便化了,今天也不知为何,层层叠在他的衣服上,竟也留下了薄薄一层细雪。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宋时衍。


    他那会在发呆,头顶的雪却停了,迟书誉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了黑色的伞骨。


    顺着伞柄往下看,能看到一只苍白细瘦的手,上面是几道泛白交错的伤,隐隐有血色。


    “你不冷吗,哥哥?”沙哑的声音清澈柔和,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关照,顺着风雪传入人耳。


    迟书誉的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脸上,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睫毛很长,苍白漂亮,唇色是鲜艳的红,看起来年龄不大,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不冷。”年轻气盛的少年并不想将自己的脆弱展开在旁人面前,只紧抿着唇,眉眼间情绪很淡,默不作声地往后靠了靠。


    小男孩将伞往前倾了倾,好像并没察觉迟书誉的抵触一般:“外面太冷了,哥哥,你回家吧。”


    迟书誉不想回家。


    小男孩睫毛好长好长,上面沾着雪粒,明明年纪不大,那双眼却盛着浓重的忧郁。


    见他不说话,男孩低下头,将冻得通红的小手放进口袋里,费劲摸出了两颗糖。他仔细地注视着这两颗糖,犹豫了一会,都递给了迟书誉。


    是那种街边卖的,一毛钱两颗的玻璃糖,粉红色的。


    鬼使神差的,迟书誉摸走了他手里的糖果。


    小男孩的视线紧紧黏在糖果上,显然很在意。迟书誉剥开一颗放在嘴里,这糖不算好吃,甜腻的很,大少爷从来没吃过这么劣质的糖。


    可是好甜啊,真的好甜啊。


    迟书誉眼眶发了热,他不舍得将糖嚼碎,慢慢含在嘴里化着。


    小男孩伸手碰他的眼睛,冰凉的手指贴在眼睛上,迟书誉倒抽了一口凉气。


    “和家里闹了再大的矛盾,总要回家的。”宋时衍朝着他睁大眼睛,羽绒服袖子滑下来,露出了手腕上交错的,刺眼的伤痕。


    他像是故意给迟书誉看,一点都不遮着:“如果是解决不了的矛盾,等我们长大了,就有能力让自己幸福了。”


    阿衍,你不是说,等我们长大了,就有能力让自己幸福了吗?


    那你的幸福,去哪里了呢?


    ……


    他的大脑回笼,看着小猫那双清澈的眼睛,有些难以呼吸。


    他慢慢蹲下去,坐在角落里,背靠巷子弯曲着腿,手搭在膝盖顶着额头。


    迟书誉捡回猫,根本不是因为狗屁的善心大发,而是因为小猫的那双眼睛。


    他讨厌掉毛的,喵喵叫的,烦人的,还臭烘烘的小东西,讨厌一切动植物,讨厌教科书一样的养殖手册。


    他的脸贴着白猫瘦小的身体,胸口生疼,像被什么剜下了心。


    迟书誉第一眼就认出了宋时衍,哪怕他变了模样,他都能认出十八岁的宋时衍。


    可正因如此,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宋时衍对自己的排斥,抵抗以及逃避。


    这么些天,两次相遇,无数次逃避以及偷偷溜走,他没揭穿宋时衍,可他也骗不了自己。


    他有时候真想告诉自己,别找了,别在意,宋时衍好好活着,就够了。与其给宋时衍那么多压力,倒不如放他自由。


    可是这么多个没有宋时衍的日子,迟书誉一点一点捱着,无数次午夜惊醒,无数次错觉。


    所有人眼里的迟书誉,都是成熟稳重,冷漠淡然,无情无欲的迟家太子爷,掌权人。


    可他分明就是个怂货,捧着一段感情在心里,不敢说,不敢表白,等到人死了,反而开始发疯。


    迟书誉抬起了头,视线落到了很远的夜市上。


    夜市大概要收摊了,五彩斑斓的“一二五”三个字暗淡了下来,人越来越少,逐渐归于寂静。


    灯火缭乱,有什么从地底升腾而起,在半空中“噗”得一下炸开,火树银花,绽出了一把星子做的雨。


    烟花在迟书誉的眼底炸开,他拨通了亲信的电话,嗓音冷淡,好像放下了什么:“不找了。”


    宋时衍围观了他发疯的全过程,觉得这人大概有点疯了,方才那么生气那么愤怒,结果现在却轻飘飘来了一句,不找了。


    你就这么不找了?


    他刚放下心,迟书誉拎着猫站起身来,对着电话那头来了一句:“我要带着我家猫绝育,到时候再说吧。”??你还是找吧。


    “不过你帮我查查我家附近的监控,猫不知道为什么跑到南城市中心了。”


    完蛋,他为什么跑出来,迟书誉不知道,他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要是监控一查,不啥都完蛋了。


    第37章


    宋时衍觉得他大概是流年不利,犯太岁。


    他在人怀里老老实实地窝着,小张开车过来接人,迟书誉抱着宋时衍,后座上还坐着个不速之客。


    沈之其。


    这家伙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迟书誉,却在看到他怀里的宋时衍的时候脸色一变。


    “还真是你家猫。”沈之其迅速收回了眼里的惊疑,“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迟书誉掀起眼皮扫他一眼,并不很在意他的反应:“我也很好奇,他怎么跑到盛元广场的。”


    两个人说的完全不是一件事,沈之其看向迟书誉的眼睛,有些愕然。


    迟书誉向来聪明,这次怎么会……


    他并不多问,只是摇了摇头,伸手想摸迟书誉的猫。


    宋时衍正打瞌睡呢,迟书誉将手放在宋时衍头上,隔绝了沈之其的动作。


    “你怎么在这?”迟书誉阻止他摸小猫还不够,还暗暗抱着小猫离他远了五公分。


    沈之其:“……”


    他说:“高中那群人,哦就是宋时林,要搞什么同学聚会,你没看信息吗?”


    他说着说着,一拍脑袋:“我都忘了您贵人事多,估计都不记得班里还有个群了吧——不过你现在知道了。”


    沈之其接着说:“你去吗,不去的话让小张把我送过去吧。”


    高中聚会?宋时衍高中和迟书誉是一个班的,班里并没有沈之其这人物,他一直以为沈之其是迟书誉的某个追求者。


    他们还有高中聚会。


    而且商场都快关门了,时间不早,大半夜出去鬼混,还真是不靠谱。


    宋时衍从他怀里探出半颗脑袋,不太开心地对着沈之其眯起眼睛:他想睡觉了。


    “想什么呢小猫咪。”沈之其看他的眼神微妙,懒洋洋笑:“你家铲屎官不参加这些的。


    “去啊,正好放松放松。”迟书誉撸了一把猫,收获了沈之其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


    这种社交场所迟书誉从来不去,他嫌吵,这会怎么见了鬼,居然答应了。


    小白猫看他的眼神更加幽怨,仿佛要给他身子盯出一个洞来。


    宋时衍困得要命,早就想回家睡觉,不曾想饲养员的笨蛋朋友还要邀请他过夜生活。


    这么晚把猫先送回家肯定不现实,一想到这些,宋时衍就想歪迟书誉怀里睡个天昏地暗。


    沈之其高抬双手自认清白:“你家主人自己要去的,跟我可没关系。”


    “行了,”迟书誉摸了摸宋时衍的后背,低声安抚他,“就去一会,好吗?”


    难得迟书誉这么温柔,宋时衍在内心叹了口气,一收耳朵,自个睡觉去了。


    说是高中同学聚会,其实也没有很多人,只有几个眼熟的面孔,剩下的大概是隔壁班的或者别的朋友。


    他们高中有社团,或许是社团里认识的也不一定。


    包厢里面热烘烘的,宋时衍懒怠地睁开一半眼睛,里头美酒摆了一片,居然还叫了几个陪酒的小姐。


    坐主位的是宋时林。


    宋时林方才还跟着周琼和宋北川逛夜市,一转身换上了西装,活生生一副少爷模样,就是看起来油头粉面,有碍观瞻。


    宋时衍没眼看,他一向跟这个继母带来的弟弟关系一般,当人的时候给他几分薄面,体体面面的,当猫就不用顾及这么多,直接拿爪子捂住了眼睛。


    沈之其在一旁看着这只猫,揉了揉眼睛,又看向了宋时林,觉得这猫大概成精了。怪不得讨迟书誉喜欢,原来察言观色乃是一手。


    说不定还真是宋时衍送来的猫,不然也不能解释那天沈之其看到的事。


    他那天没认出这是迟书誉的猫,只是跟迟书誉说钥匙被猫叼走了,迟书誉没让他跟下去。


    这猫到底是哪来的?


    宋时林看到迟书誉来了,明显十分意外,他将高脚杯放回桌上,站起身迎着迟书誉的方向:“书誉哥,你怎么有空过来?”


    谁是你哥。


    宋时衍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是自来熟,长得比谁年纪都大,还在那假惺惺的蹭关系。


    迟书誉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点了点头,没有纠正宋时林的称呼。


    在场人本来猜拳的猜拳,客套的客套,因为宋时林这话纷纷看了过来。


    或许是没想到迟书誉会来,在座的人都愣了几秒,这才站起身和迟书誉打招呼。


    唯有角落里一个坐着的女人不吭声,冷冷地“哼”了一气,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艳丽又娇媚。


    赵蔓茴扣了扣手里的高脚杯壁,吊捎着眉头,翘起二郎腿,明显要找麻烦:“一个傻逼还不够,又来一个。”


    她第一个傻逼不知道说的谁,第二个傻逼,在场的人都能猜到,是对着迟书誉发难。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迟书誉是谁啊,迟家的大少爷,脾气一般又不好相处,这么些年来雷霆手段,参与公司事务不过三五年,就能让董事们对他言听计从,可不是这群草包少爷小姐能随便得罪的。


    赵家确实也算上流社会,但谁不知道赵总娶了个新夫人,赵蔓茴在家里的地位早就一落千丈了。


    宋时衍也呆了,他不记得赵蔓茴和迟书誉之间有什么龃龉,上回赵蔓茴去公司也是骂了他一通。


    为的啥来着,好像是……宋时衍回忆了一下,脑子“叮”一声,像打开了什么开关。


    他想起来了,赵蔓茴上次骂他,是为了拆锦绣万里这事。当时赵蔓茴在那“你保护不好他”什么的,宋时衍还深有同感,猜了半天之后洋洋得意,还因为迟书誉有喜欢的人他不知道而不爽了一下。


    就一下!他发誓!


    命运的回旋镖终于撞回了自己身上,感情闹了半天,最后折腾的只有宋时衍一个人。


    所以,赵蔓茴和迟书誉之间的矛盾,竟然是因为他吗?


    宋时衍脑子乱糟糟的,他从怀里探出头,小心翼翼观察迟书誉的反应。


    迟书誉并没有因为赵蔓茴的散德行而生气,就好像对方骂的不是自己一样。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压根没理会赵蔓茴的脾气——不过他也没理会别的人就是了。


    在坐的人没指望迟书誉会搭理他们,也就不打搅迟书誉,纷纷识趣地坐了回去,只有沈之其在他身边坐下,给他倒了杯酒。


    “你其实就是想喝酒吧。”沈之其笑笑,“怎么,人又跑了?”


    “什么叫又。”迟书誉接过酒杯灌了一气,另一只手还搭在小猫身上,“我查过,最后的监控显示,他和宋时林闹了矛盾,然后就找不到人了。”


    “那你还不快去找,还在这散德行。”沈之其也给自己倒了杯酒,“话说,你真确定那就是宋时衍?”


    迟书誉身子往后一仰,把酒喝完,酒杯往茶几上一扔,“我要是说不呢?”


    “那你可真对不起那孩子。”沈之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食指扣了扣酒杯杯壁,“也对不起你自己。”


    “我能认出他。”迟书誉不再开玩笑,低声笑了,嗓音沙哑,像含着酒没咽下去,“他十八岁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你说他变样了,可是他没变。”


    宋时衍听着听着,好像被什么锤到了心脏,一时间呆滞。


    “我记得他十八岁的时候。”迟书誉笑笑,“那会他还没得抑郁症——不过我也是蠢货,他得了抑郁症,我居然一直没看出来。”


    沈之其没说话。


    他们所有人都没看出宋时衍有抑郁症。


    “他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迟书誉给自己倒满了酒,一气喝下去,唇色潋滟,眉眼里尽是怀念,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高。最多175吧,像个孩子,我真不是个东西,我占他便宜。”


    “你知道吗沈之其,”迟书誉撑着额头,头有点晕,有什么憋了很长时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我想跟他走一辈子,无论是当朋友,还是当伴侣。”


    沈之其了解他:“你跟他表白了?”


    “第一天就表白了,他不愿意和我相认,我就跟他说,他好像我一个故人。”


    迟书誉平日话少,很少会一次说这么多,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猫,道,“我知道他排斥我,厌恶我,恨我,我也恨我自己。”


    “恨我为什么不早点发现他的不对劲,恨我为什么不能护着他。”


    他喝了很多酒,一瓶接着一瓶,周身的情绪越来越低,眼眶微微带上了一点红:“你说人究竟,得有多失败,才能让喜欢的人这么恨自己呢?”


    赵蔓茴的那句。


    活该你喜欢的人恨你,你活该。


    其实一直都徘徊在他的记忆里,从未远去,成了根植于他心上的一根刺,时不时把他扎得鲜血淋漓。


    宋时衍从来没恨过迟书誉,他不明白迟书誉为何会这么想,他伸出爪子想摸迟书誉的手,想告诉他别喝了。


    可问题远远不在这里。


    宋时衍断弦的大脑突然接上了,他后知后觉听出了迟书誉话里的意思,如遭雷殛。


    原来迟书誉早就认出了自己,从最开始就是。他一直知道那个十八岁的小孩就是宋时衍。


    哪怕宋时衍自己都忘记了十八岁的模样,哪怕他自己都有点认不出自己了,却还有一个人,能这么坚定又执拗地认出他。


    宋时衍眼眶潮湿了。


    他这么多天的逃避,远离,在迟书誉那里不过是抵触和嫌厌,可他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我喜欢他,快十年了。”迟书誉闭上了眼睛,有晶莹从眼角滑落,“我以为我会喜欢他一辈子。


    “可我真的没想过,我给他了这么大的压力,让他连待在我身边都是痛苦。”


    宋时衍愣住了,他也没想过,自己的逃避,会给迟书誉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怪不得,他找到一半,就不找了。


    第38章


    其实并不痛苦。


    宋时衍耷拉下脑袋,迟书誉是一个挺好的饲养员,虽然不给他吃鲜肉调料,不喜欢小猫,但还是扎扎实实将他养得很好。


    当猫的时候,他很乐意,很开心待在迟书誉身边。


    他拿爪子蹭迟书誉的手,漂亮的猫眼睛里带上潮气,又拿脑袋蹭迟书誉。


    沈之其贱兮兮地凑上来:“你这猫,看得我都想养一只了,对了,绝育没,看起来也到年纪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宋时衍一爪子抓到了沈之其的脸,把他的眼镜薅了下来。


    这货六百度近视,眼镜一摘跟瞎了一样:“不就是问你绝育没吗,这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


    “下周带他去做。”迟书誉扫一眼怀里的猫,又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么一会,一瓶酒居然已经见了底。


    “这么快,你家猫这么聪明。”沈之其捡起眼镜,顺嘴开了句黄腔,“没享受过快乐,就失去了,他会不会恨你啊。”


    宋时衍愤而点头。


    就是啊,他还没享受过猫生幸福,怎么就能这么果断地对他的下半身下手?


    残忍,暴虐,无道!


    “我管一只猫恨不恨我干什么?”迟书誉觉得莫名其妙,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等过段时间我就把他送走了。”


    宋时衍被当头一棒,若说他一开始赖上迟书誉,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家,能勉勉强强活着,但他在迟书誉身边待了小半年,早就习惯了。


    他还以为,迟书誉会养他一辈子呢。


    沈之其显然也很意外,他正要开口,就被一个女声打断了。


    赵蔓茴刚刚没从迟书誉这讨到什么好处,拧着眉踩着高跟鞋走了上来,对着迟书誉敬了杯酒。


    人家礼貌地来,再冷脸就有点不懂逢迎了,迟书誉倒上半杯酒,和赵蔓茴碰了杯:“赵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这女人笑也好,骂也罢,迟书誉都唯恐避之不及,简直要怕了她。


    赵蔓茴抿唇,打开手机,划到了一张照片,递给迟书誉看。


    “是他吗?”


    迟书誉本来只想回一杯酒,早就喝干净了杯子中的酒,不想搭理赵蔓茴。


    他没去看,沈之其却抓紧了他的袖子:“卧槽,你怎么也……”


    赵蔓茴刚想说什么,迟书誉一个抬眼,眼里冰凉冷漠,嗓音极淡,一点酒意也没有:“出去说。”


    如果是他和沈之其说话的时候,周围没什么人关注,说几句也就罢了,赵蔓茴穿得这么显眼,刚还闹了一番,想吃瓜的人多了去了。


    赵蔓茴也知道事态严重,点了点头。


    他们甚至没理会坐主座的宋时林,一行人躲了出去。


    沈之其和迟书誉认识二十多年,很多事需要他去办,但赵蔓茴不知情。


    她剜了沈之其一眼,抱臂冷笑:“怎么把他也带出来了。”


    迟书誉难得解释一句:“他都知道。”


    赵蔓茴声音沙哑,宋时衍好奇地探出头吃瓜,他刚才没看清手机里的照片,趁着赵蔓茴一甩手,看了清楚。


    是他在盛元广场的照片!


    怎么他死前默默无闻,死后全世界都在关注他?


    宋时衍简直要吐了,这都谁跟谁啊?


    “这绝对是个阴谋,宋时衍是不是还活着。”


    迟书誉显然没打算承认,他眼皮一抬:“我看着他烧了的。”


    “不可能,这太像了,十八岁的宋时衍跟这人一模一样。”赵蔓茴语气急促起来,迟书誉看了她一眼,她意识到不对,压低了声音,“你不可能认不出来。”


    好家伙,全世界都能认出来,只有宋时衍一个人觉得,他们都认不出变样的自己。猫要炸毛了……


    “有人照着他整的吧。”迟书誉给怀里的猫顺了顺毛,顺着他的后颈往后撸,随口就是编,“别想那么多了。”


    “我能认出来,我不信你认不出来”赵蔓茴快被他气死了,“你真相信他是自杀?”


    “我亲眼看见他割腕自杀。”迟书誉相不相信,他都会自己查,他话锋一转,“你和宋时衍感情很好吗?”


    沈之其顺着迟书誉的话往下说:“对啊,你不会,也喜欢宋时衍吧。”


    他话不留门,开了个玩笑:“我看你也不像是直的啊。”


    他这话明显是为了气赵蔓茴,赵蔓茴却不接他的话,撇撇嘴,决定全盘托出。


    赵蔓茴高中的时候没什么存在感,长得又不漂亮,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自从他爹再娶,把大明星陈雅如娶回家之后,她的地位变得越来越尴尬,去学校里也很自卑。


    受了很多欺负,性格又不讨喜,又不想跟老师说。


    宋时衍是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的人,那少年巴巴地凑上来,被人嫌弃也没不开心,低头问她,眼睛好干净:“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赵蔓茴抬起头,将眼角的泪憋回去,长睫毛上挂了泪珠,潮湿。


    “我说滚。”她微微笑了起来,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极美好的事情,“宋时衍没动,他一直跟在我后面,跟了好几个月,他就咬着一根棒棒糖,每天下课送我回家。”


    宋时衍记得自己年轻气盛的时候干过这事,但那姑娘好像没赵蔓茴好看,也不叫赵蔓茴啊。


    “后来那群人忍不住,要欺负我们两个,宋时衍拉着我跑——我还真以为他要保护我呢。”


    赵蔓茴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是泪,“我们跑了好几条街,终于把那群人甩掉了,他这个抠门鬼,兜里有两根棒棒糖,还不舍得分我——不舍得就算了,他还非要装大方,闭着眼塞给我一根。”


    “他告诉我,在你强大之前,你得学会跑。”


    跑在全世界之前,让所有的痛苦和不开心都追不上你,跑在苦难之前。


    这样等你幸福了,回看来时路,会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


    她哪怕满眼是泪,嗓音居然也是平静的,她说完了当年的事,抬头看向迟书誉他们。


    “我们高中,有你这号人物吗?”沈之其听她说完,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生怕赵蔓茴揍他,还往后撤了一小步,“你瞎编的吧。”


    迟书誉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我整容了啊,又改名了。”赵蔓茴往墙上一靠,点燃了一根烟,“我原来叫,赵生彩。”


    生彩,生财。赵蔓茴她爹半路发财,连给孩子起的名字,都这么功利。


    宋时衍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这号人物,他当年不过太闲,反正下课了也没事干,打又打不过,只能拉着人姑娘逃跑,丢死人了。


    不过他记得那两根棒棒糖。


    那姑娘没吃,最后塞回他口袋里了。


    可赵蔓茴和赵生彩,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一个是草叶,一个是生财,一个幼小可怜,一个满身铜臭。


    宋时衍疑惑地想。


    赵蔓茴仿佛知道冥冥中有人问她,她吸了一口烟,云雾翻涌:“我觉得好看,就这么起了啊。”


    生财还是藤蔓,其实都可以,重在她乐意。


    “我会努力保护他的,就像他保护我一样。”赵蔓茴说,“你不用担心我会伤害他。而且连我都看到那个人了,应该很多人能看到。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再复生,有多不安全,不用我问你吧。”


    怎么全世界都认定了那就是他呢?宋时衍一甩尾巴,懒得听了,闭上了眼睛。


    迟书誉见她这么执着,叹了口气:“我确实怀疑他不是自杀的。


    “我说要拆掉锦绣万里,是因为宋时衍的药被换过。”


    “什么?”赵蔓茴惊讶出声,宋时衍刚要睡着,就被吓清醒了。


    什么玩意?


    真有人要害他?


    他一直以为是迟书誉神经兮兮呢。


    “他本来吃的是抗抑郁的药,不知道为什么被换成了□□丙嗪片,我找人化验过。”


    “这是什么?”赵蔓茴追问道。


    “一种治疗精神病的药物,过量服用会导致抑郁症状。他本来只是一点轻微抑郁,吃点药就好了。”迟书誉垂眸,“我现在还没查到是谁,但是那个人一定猜到我在查他了。”


    “他能得罪什么人?”赵蔓茴握紧拳头,表情冰冷,“就他那样,能得罪什么人。”


    “无非是利益相关,宋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迟书誉摸了摸腕表,怀里的小猫躁动不安起来,他也没管,“我说不好。”


    “怪不得你犯病要把锦绣万里拆了,”赵蔓茴揉了揉眉心,“有什么需要我的随时说,如果那真是他,我一定会保护他的。”


    “死而复生这事,我信就算了,你也真的信?”迟书誉还记仇呢,更何况,这赵蔓茴对宋时衍那么在意,保不齐是隐藏的情敌,“况且他还用你保护?”


    赵蔓茴戳人心窝可不留情,她冷笑:“你能保护好,他还能被人把药换了?”


    这俩人谁都不让谁,沈之其头都大了,把俩人拉开:“现在的问题不应该是,没人找得到宋时衍吗?”


    “而且你家猫,”沈之其偏头看向迟书誉怀里的猫,“我觉得很不简单。”


    关他什么事?


    早知道不来了,动不动就扯到他身上,好像他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沈之其终于打算和盘托出:“这猫,我在宋时衍衣服上见到过,就是那只——把锦绣万里钥匙翻走的猫。”


    迟书誉低下头,宋时衍本来还在看他,直接僵在了原地,成了一只可怜的笨猫。


    他那会专门四处张望过,确定了没有人也没有监控啊,沈之其这是要唱哪一出?


    迟书誉的语气不咸不淡:“是吗,那你看错了。”


    宋时衍感觉更完蛋了。


    他怎么脊背一凉呢。


    第39章


    这么多天的相处,沈之其没少在迟书誉面前散德行。


    宋时衍看得出来,沈之其差不多算是迟书誉的左膀右臂,帮他做了不少事,这人说什么,还是很有分量的。


    迟书誉听不到他说话,只有一种可能,是不想听。


    也就是说,其实迟书誉也有点怀疑他了。


    赵蔓茴对猫没兴趣,她白了沈之其一眼:“你是不是跟迟书誉混久了,自己也不正常了?”


    无辜躺枪的迟书誉:“……”


    “你们要是找不到他,我不介意用赵家的人去找。”女人道。


    “你能瞒过陈雅如?”迟书誉斜靠在墙上,有些烦了。


    他能接受宋时衍的朋友对自己发脾气,对他表示不满,因为很多事确实是他没做好。


    可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指责与干预,泥捏的人也有脾气了,何况迟书誉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赵大小姐,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赵蔓茴是暴脾气,她当即要发飙,迟书誉并不客气,不等她酝酿脾气,擦着赵蔓茴的肩膀和她错肩而过:“有些闲事,还是少管的好。”


    迟书誉是个自私到有些自我的人,他不希望任何人插手宋时衍的事。


    他从来不说,不把自己这些隐秘的占有欲宣之于口。


    这次没收住脾气,有些蛛丝马迹缓缓从内心深处爬了出来,赵蔓茴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血色。


    深埋于黑瞳之中,藏得极深。


    赵蔓茴脊背发凉,突然愣在了原地,沈之其有些抱歉地打着哈哈,跟着迟书誉回了包间。


    “你怎么突然没收住脾气。”沈之其道,“我还以为你会瞒着赵蔓茴。”


    他指的是宋时衍的身份。


    “能认出他来的人不多。”迟书誉摸了摸怀里的猫,“没必要瞒着。”


    宋时衍早被今晚的信息量撞了个头昏脑涨,无论是赵蔓茴认出他了,还是他的药被换了。


    他那段时间情绪不好,找医生开了药,遵着医嘱吃了一段时间的药,身体却越来越差,情绪也是。


    他开始逐渐变得暴躁,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经常情绪低落。


    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连续三个月药没停。


    药是什么时候被换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宋时衍的尾巴缩了起来,眉头皱起,对方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怪不得迟书誉说……说他不是自杀。


    宋时衍还嘲笑他,觉得这人神经兮兮小题大做,却不想都是笑话。


    他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去锦绣万里,被翻得一片凌乱的房间,和那盒丢失的药。


    迟书誉拆锦绣万里,是在拆给幕后主使看!


    拆迁之前迟书誉一定会整理宋时衍的遗物,如果被他发现药有问题就什么都完了。


    迟书誉是个不高明的钓者,他这招拙劣的试探,对面却慌慌忙忙地咬了钩。


    而宋时衍自作聪明,把对方翻乱的现场给整理干净了!


    对面既然留了这么个现场给迟书誉,明显就是要和他摊牌了。


    而宋时衍的有意之举,直接让迟书誉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是笨蛋吧!


    宋时衍一拍脑袋,抱着他的男人低头看他,宋时衍正好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心虚。


    “你这猫越来越乖了。”沈之其没话找话,托着下巴朝猫的方向凑了过去。


    宋时衍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拿爪子张牙舞爪地拍沈之其的脸。


    沈之其掐开他的爪子,微微道:“我真的很好奇,你和宋时衍到底什么关系。”


    迟书誉显然是装聋,一点反应也没有。沈之其觉得没意思。


    “话说……你这猫有名字吗?”他的目光重新看向迟书誉,问道。


    “小鱼。”


    “给一只猫起名叫小鱼。”沈之其撇撇嘴,给自己倒了半杯酒,自顾自地和迟书誉碰了一杯,一口喝下去。


    “你来这是为什么。”他喝完酒,视线落到包厢另一侧的热闹里,显得有些寂寥,又分明是无奈,“你从来都不参加这些人搞得聚会的。”


    迟书誉点头,似乎是在考虑时机,又似乎是犹豫:“阿衍离开前最后一刻,是和周琼母子待在一块,我得弄明白他们说了什么。”


    周琼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雅如是什么人,娱乐圈不老女神,很多男人的梦中情人,当年嫁给宋北川之后,这才慢慢退居幕后。


    这种女神级别漂亮的人,周琼能插足她的婚姻,使了不少手段。


    换药的第一嫌疑人,迟书誉也是定在周琼身上。


    这女人一直怕宋时衍争宋时林的家产,对宋时衍防备得很。


    或许是周琼说了什么,才让宋时衍不肯出现在人前。


    他身无分文,胆子又小,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时间过得也很快,酒酣意浓之时,宋时林不知道犯了什么浑,双面酡红地端着一大杯酒往迟书誉这里走来。


    “迟总。”那油光满面的人物谄媚地笑出来一对绿豆眼,宋时衍看了简直要反胃。他嫌弃地撇开视线,将头埋进迟书誉的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喜欢迟书誉身上的味道,喜欢那股淡淡的甘草气息,闻着很安心。


    他的衣服软乎乎的,蹭着宋时衍的鼻子,猫咪忍不住动了动耳朵。


    有人愿意上赶着谄媚,迟书誉自然不会拒绝,他修长的手指扣着杯壁,淡漠散漫地看向眼前人,没说话。


    “迟总,晚上的时候冒昧了,家父让我……”他抬起手,递给迟书誉一个烫金边的请柬。


    迟书誉没动作,照常一手抚摸着猫,连视线都没抬,反倒是宋时衍好奇地从他怀里爬出来,伸着脑袋往前看。


    “我父母的婚礼。”


    嘛玩意?


    宋北川当年娶陈雅如,说什么隐婚保护陈雅如,陈雅如自己都发微博官宣了,最后还是没能得到一场婚礼。


    后来宋北川出轨周琼,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面子挂不住吧,没举办婚礼。


    这都十五年过去了,又是要闹哪出?


    还有,周琼和宋北川的婚礼,为什么要邀请迟书誉去?


    见迟书誉不接,宋时林也不强求,继续堆着笑,状似无意:“可惜我爸说,他整理了小衍周岁时候的一点画,打算到时候给你。”


    他分明是威逼利诱,迟书誉不是那么容易被胁迫的人,出入商场不过五六年,整个南城都知道迟家太子爷最不吃的就是威胁。


    迟书誉抬手揉了揉眉心。


    沈之其知道他这是动摇了。


    他从善如流地接过宋时林手里的请柬,却不忘警告宋时林:“不要总是只会拿宋时衍做筹码。”


    宋时林低头,不知道听没听进他说的话,道:“小衍挺喜欢画画的,我撕掉了不少,应该还留了不少。”


    这一家子除了宋时衍,皆是重利到了骨子里。


    宋时衍大学学的是艺术,可他没什么钱,一张纸用了又用,也不怎么练习,专业课更是一塌糊涂。


    宋时林不说,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堆画在宋家。


    小时候画的,还有初高中闲的没事画的,画技拙劣,但却是宋时衍初高中唯一的消遣了。


    这种东西,他还以为早丢了呢。


    宋时林说了几句话,自以为迟书誉要生气,结果这人压根毫无反应,似笑非笑地拿眼看他,并没因为他这句话有什么情绪波动。


    宋时林吃瘪,不敢再多说什么,刚要离开,迟书誉用手敲了一下桌子,把他叫住了。


    “您还有别的事吗,迟总。”宋时林只是来送请柬,不想惹别的事,停下来回了一声。


    “我男朋友找不到了,”宋时衍从他膝盖上跳到桌上,而迟书誉恰时站起身来,“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明显是在问晚上周琼对宋时衍做了什么。


    宋时林瞳孔微缩,他也是个蠢货,当即把事情泄了个干净:“我妈就是问他是不是陈雅如私生子罢了!没对他干什么!”


    “陈雅如那个不干不净的女人,有私生子也不奇怪吧!”


    宋时林他妈小三上位,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短智且情商极低,想什么说什么,简直惹人恶心。


    迟书誉有些厌恶,刚想说什么,茶几上的猫飞起伸爪,一爪子拍到了宋时林脸上。


    恶狠狠:“喵!”


    宋时林直接被打傻了,应该说,在座的几个人都有点懵了。


    迟书誉眼疾手快地把猫捞回来,要不是时机不对,真想说一句干的不错。


    宋时林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仿佛脸上的肉被活生生剜掉了,尖酸刻薄地叫了一串,握着身边的人让叫救护车。


    这也忒夸张了些。


    宋时衍往迟书誉的怀里缩了缩。


    他的视线落在了张牙舞爪的男人身上,摇了摇头,颇有些看戏的意味。


    看着看着戏,他觉出几分不是滋味,陈雅如也是真惨,她苦寻不得的婚礼,另一个女人随随便便就获得了。


    宋时衍突然又想起他的画来。


    他学的艺术,又学的不精。以后毕业要么失业,要么找一些非本职的岗位干着。


    变猫这么久,他没有生活的压力,都快忘了自己本科学的啥了。


    到时候等迟书誉去赴宴,他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浑进去。


    宋时衍垂头丧气地“喵”了一声,今晚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欸,迟书誉已经开始怀疑他和宋时衍有关系了,这可怎么办呢。


    还好变猫这事太荒谬,迟书誉暂且没猜到他就是宋时衍。


    白猫深沉叹了口气,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迟书誉看样子也没怎么想追究。


    但迟书誉不想追究,刚刚被猫伤了的少爷却不罢休。


    宋时林看向迟书誉,哑声:“为了一只猫,您要伤了迟宋两家的和气吗?”


    迟书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撩起眼皮,懒洋洋的:“我们两家还有和气?”


    第40章


    “为了宋时衍的葬礼,你们从迟书誉手里抠出了多少钱,还用我帮你们算一下吗?”沈之其忍无可忍,宋家除了拿这个不受宠的儿子当筹码,什么都不会,“迟家和宋家唯一的联系就是宋时衍,他死了,你能不能搞清楚一点?”


    “……”迟书誉沉默了一瞬,拍了拍沈之其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


    “记得打疫苗,没钱找我报销。”他留了这么句话,抱着猫离开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肯为了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宋家得罪迟家的太子爷。


    而那只伤人的猫,已经呆愣在了迟书誉怀里,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葬礼是宋北川惦记着一点父子情分,为他办的。却不想还是和迟书誉有关系。


    怪不得葬礼和他死亡的时间隔上了两个月,他居然一直没有怀疑,宋北川两个月不给他办葬礼,为什么突然又愿意给他办了。


    迟书誉身上的甘草香气包裹着宋时衍,或许是为了安抚他,迟书誉摸了摸宋时衍的头。


    猫咪亲昵地蹭了一下他的掌心,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谢意。


    小张一直开着车在外面等着,得到了通知就赶了过来。


    他现在已经不是宋时衍初见的那副清澈模样了,年轻人身上添了点稳重,也不说话,也不抵触加班了。


    沈之其坐在一旁打开请柬:“不是,这周六的婚礼?不就是明天吗,你真要去?”


    迟书誉点头:“为什么不去。”


    沈之其于是不说话了,车上一片安静。


    车窗上结了一层雾做的窗花,漂亮干净,阻隔了宋时衍和外面的世界。


    他有些遗憾地垂下头,很快又抬起头,用毛茸茸的左前爪抹了抹玻璃,抹出一道弧线。


    还挺好玩的。


    他寻找到了快乐,便用脸贴在车窗上,印出了一个猫脸的形状。


    迟书誉看过来,伸出手在猫脸上面画了两个耳朵。


    这一个玻璃都是他的,迟书誉捣什么乱?


    宋时衍不满他怎么这么幼稚,拿爪子拍开迟书誉的手,不让他打扰自己玩玻璃。


    迟书誉无奈,收回手,只是安静地看着小猫在玻璃上画画。


    猫爪子太大了,这猫动作灵活,画出的图案却实在笨拙,乍一看根本不知道他画了什么,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圆圈,两个小圆圈,还有条竖线和一条横线。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还有打理整齐的短发。


    嘿,他画的迟书誉真帅。


    他可真是个画画小天才。


    小张很快把沈之其送回家,然后问迟书誉去哪。


    这大晚上的,不回家能去哪?宋时衍停下了动作,悄悄吐槽了一句,然后从迟书誉的腿上跑下来。


    沈之其走了,后座空了一块,另一片玻璃也能画了。


    宋时衍开开心心地跑到另一边,伸出爪子要画,却见整块玻璃已经被沈之其折腾完了,有模有样地写了两个显眼的大字。


    “笨猫!”


    身边突然传来了轻笑声,迟书誉对着他微微弯唇。


    宋时衍一回头,觉得心里头暖乎乎的——这是他变回猫到现在,迟书誉第一次发出真实而热乎的笑容。


    小猫喵一声扑到迟书誉怀里,被男人接了个结结实实。


    他困了一晚上了,小爪子捂住嘴打了个哈欠,闭眼睡着了。


    他最近睡觉都特别沉,等到再睁眼,天色已经亮如白昼,迟书誉今天休息,坐在沙发上看书。


    周琼和宋北川结婚的日子就在明天。


    他想混进宴会也简单,但一只猫能干什么呢,他连根糖都叼不起来。


    他得找回他的画,找回他的遗物,迟书誉看起来不在乎宋时林说的那些,其实怎么可能呢?


    只要宋家留着他的东西,就能一次又一次威胁迟书誉,从他身上获利。


    只有宋时衍自己能认出自己的画,也只有他能找清楚遗物。


    他得去,这次宴会宋家一定会宴请很多人,这是他唯一浑水摸鱼的机会。


    大不了一把火烧了,反正他还能变回猫,警察也抓不到他。


    不过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变回人了,他多变回人一次,迟书誉就多一点希望,就忘不掉他。


    等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地,他一定一定老老实实做猫,陪迟书誉十几年,陪他忘记自己。


    宋时衍看了一眼迟书誉,从书房的窗户摸出去,毫不犹豫地回了锦绣万里。


    等等……他钥匙好像没拿。


    宋时衍叹了口气,认命地从一旁的楼侧爬了上去,还好楼不高,没一会就爬了上去。


    窗户照旧没关,宋时衍顺着窗户爬进去,飞快地进了卧室。


    小保险箱放在角落,宋时衍快步跑上前,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糖罐安静地待在保险箱里,宋时衍扒拉出一颗,咬开糖皮,本来想吃,吃之前却犹豫了。


    他放下糖跑出去,看了眼钟——他想知道自己能变成人多久。


    现在是九点。


    宋时衍看完了时间,快速溜回去,把糖嘎嘣嘎嘣嚼碎了。


    等到他清醒过来,差不多是十点。他坐在沙发上,房子很小,就几个卧室,他绕着转了几圈,无聊地坐回沙发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神奇的是,这次变回猫他没晕,下午一点多,他突然长出了耳朵,然后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变回了猫。


    宋时衍想多试几次,又吃了一颗糖,发现变人的时间大概在三个半小时。


    这么短吗?不过宋北川的婚礼就在今天,他来不及再实验了,只好停下了动作。


    罐子里还剩下四颗糖,他又吃了一颗。


    等他再变成人,宋时衍的智商好像终于回到了他的大脑。他突然反应过来,他连婚礼在哪办什么时候办都不知道。


    去找迟书誉吧,反正这个马甲已经掉了,他回宋家参加父亲的婚礼,这个理由多坦荡啊。


    这么想着,宋时衍放下了心,换好衣服摸了颗糖就打算回家。


    宋时衍一边想着,一边打开门往外看。


    钥匙正坦坦荡荡地挂在门外,方才爬墙的行为一下子变成了徒劳。


    宋时衍:“……”


    他可能当猫当久了,智商真的出了点问题。


    宋时衍没拔钥匙——他等会变成猫,又没机会藏钥匙,还不如不拔,就放在门上面,也方便下次来。


    现在六点出头,他担心赶不上宋北川的婚礼,没浪费时间就离开了。


    家里仅有的钱被他留在了上次的衣服里,他没钱打车,索性直接跑回了家。


    当猫的时候跑着跑着也就算了,变成人之后跑回家,宋时衍差点给自己累死。


    他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敲迟书誉的门。


    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宋时衍的心下凉了一片。


    难道说,迟书誉已经走了?


    也是,正常的婚礼这个点早就开始了,迟书誉走了也正常,是他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怪不了任何人。


    宋时衍垂头丧气,转身打算离开,身后的门却突然打开了。


    迟书誉在他身后喊了声:“阿衍。”


    宋时衍感觉自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的脚黏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僵直了身体。


    那人仿若未觉,叹了口气:“你来找我,我很高兴。”


    他没问为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温和又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宋时衍却更不敢看他了。


    通过猫的视角知道自己掉马了是一回事,在迟书誉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又是另一回事。


    宋时衍艰难地扯开了唇角,有点后悔来找迟书誉了。


    他缓缓转过身子,露出了一个艰难又感慨的笑容:“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这是要坦白的意思。


    迟书誉朝他笑,逆着光,语气一如既往:“从最开始,第一眼。”


    “狗屁。”宋时衍也跟着他笑,“怎么可能,我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我自己。”


    迟书誉撇开了头,不去看他,宋时衍却能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他的鼻子酸了一下,捂起眼睛有点想哭,想着想着,他笑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你能认出我,我都……”


    他的话说到一半,明明语气很温和,迟书誉却下意识不敢听。


    他低声笑了一气,打断了宋时衍的话:“你不要说,我怕自己伤心。”


    宋时衍偏要说:“我都很感激你。”


    迟书誉愣住了,在他这么多年的暗恋与等待,迷茫与慌张过后,宋时衍简简单单的一句“感激”,居然让他招架不住。


    他转回了头,看向宋时衍那张略显稚嫩的脸,转移了话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迟书誉并不自恋,宋时衍对他的排斥和表现出来的退缩,迟书誉都看在眼里,他不会自恋地以为宋时衍只是来找他。


    这人一定遇到了什么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才找上了他。


    “我想去参加宋北川的婚礼。”宋时衍开门见山,他不认为迟书誉会拒绝,也就直说了,“我需要你带我去。”


    他顿了一下,或许是觉得祈使句有点不尊重人,便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我自己去也行,你告诉我时间地点就行。”


    “谁说我不愿意。”迟书誉让开了一步,摸出手机,“我让人给你找一套礼服,你作为我的男伴出席,可以吗?”


    那必然是可以的,光明正大地恶心宋北川,这事宋时衍乐见其成。


    “现在得快七点了吧。”宋时衍偏头看迟书誉,却被迟书誉推进了屋:“我本来也没打算按时到场。”


    可以,这不给宋家面子的德行,宋时衍十分喜欢。


    助理动作很快地给宋时衍送来了一套礼服,宋时衍怕时间来不及,飞快地穿好,然后发现自己不会打领带。


    迟书誉在客厅等着,等了一会没看到宋时衍的人,敲了下门问自己能不能进去。


    宋时衍已经换好衣服了,当然可以,他应了一声,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领带。


    实在整理不好,宋时衍翻了个白眼,打算扯下领带不带了。


    就在这时,一双手从他的身后伸到前面,握住了领带,三两下给宋时衍打好了领带。


    “这种事,我可以帮你的。”


    “你能帮一次,两次,还能帮我一辈子不成?”宋时衍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口回道。


    他能闻到迟书誉身上的甘草气息,闻的比每一次变成人时都要清晰。


    他的大脑错了弦,说完才觉得亲昵,此刻后悔却是晚了,只好慢吞吞地找补,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很小声:“我随便说的。”


    迟书誉却并不当他随便说,凑近他的耳朵:“如果你肯的话,我愿意帮你一辈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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