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变成小猫了我怎么办》 1、第 1 章 死寂的冷,外头有喧嚣声。 宋时衍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惨淡的白,视野异常狭窄,什么都看不到。 石阶上冷森森地往下滴着水,锃亮光滑的石壁映出了一张纯色的猫脸,圆眼睛,尖耳朵。 宋时衍将手,把爪子搭在了石壁上,不可置信地碰了碰倒影,又像是不可置信似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猫脸毛绒绒的,很暖和。 头顶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一下一下砸在猫儿的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地方跑出来,步子很慢,还没能熟练地掌握四肢。僵硬潮湿的前肢像是受了伤,动一下就疼。 “你听说了吗,下葬的这位啊,是自杀。” 宋时衍贴着墙往前走,冷不丁听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他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原来,他在某个陌生人的葬礼现场。 “这南城谁不知道,宋家这个少爷,放着好好的少爷生活不要,自杀了。”另外一个男声很粗,声音沙哑,语气高高在上,带着嘲弄的笑意。 “可不是,宋老爷和夫人对他多好啊,真寒了别人的心,铁石心肠!” 宋时衍的爪子像是被不干胶黏在了地上,水绿色的眸子湿漉漉地看向那陌生的一男一女,心口处传来了钝钝的痛,像是生锈的刀子,一点一点把他残存的记忆剖开。 这竟然,是他自己的葬礼吗? 冷寂,苍白,除了议论纷纷的宾客,看不见一点血色和活气。 他微微抬头,视线落在道路两旁仔细摆着的小白花上,小白花开得密,一丛丛的,在冷风里萧瑟地亲密着。 他缓缓往前走,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的葬礼,大抵也觉察出几分意思来。一般来说,板板正正当人是没法有这种体会的,也就宋时衍有这等运气,他看着父母靠在一起流泪,看着亲戚朋友们为他守灵。 心里头竟一丝一毫的触动都没有。或许他确实是铁石心肠,这样的葬礼,这样的追思与悼念,他竟然毫不在意。 宋时衍窝在小白花之后,偷偷地藏着,打算葬礼散尽再走。 一声巨大的“汪汪”声打破了葬礼的安静,一团看不清形状的白影从角落蹿出去,屁滚尿流地踩着小白花落荒而逃,把本就萧瑟的花踩得一片狼藉。 黄狗紧接着尾随白影冲了出来,小白花好不容易悠悠站起来,又被狗爪子重蹈覆辙,花瓣直直压进了泥里,一片狼狈。 宋时衍正看自己的骨灰盒被摆正,一群人面无表情,戚戚艾艾聚在一块走流程呢,就被不知道从哪出现的黄狗逼得蹿了出来。 他灵活地绕过宾客们的腿,身后黄狗声音不觉,死寂的葬礼此时多了些荒谬的热闹,宾客们纷纷绕开,躲着猫狗的这场追逐战。 好笑的是,逝者的葬礼被这样搅扰,居然无一人站出来喝止住黄狗。 白猫消失在了人群中,黄狗鼻子动了动,垂下脑袋四处嗅闻着气味。 宋时衍缩着脖子,窝在角落里偷窥黄狗的去向,见那傻狗越找越远,这才放下了心。 他的爪子不由自主地搭在小白花上,无意识地压塌了几朵花瓣。 或许是白花实在得了老天心疼,在压到第四片花瓣的时候,宋时衍被人揪着后脖颈一把捞了起来。 那只手很凉,分明的指节抵在宋时衍的肚子上,他惊慌失措地将爪子搭在对方的手指根部,奋力地挣扎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闯了祸,搅乱了葬礼,可不能被人抓走,揍上一顿,炖成一锅猫粥可就完蛋了。 “你是谁家的猫。”一道沙哑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久违的熟悉入了耳,“葬礼不是不允许带宠物吗。” 他的声音不大,刚巧能让在座的人听清,议论声顿时停了下来,男人“嗤”得笑了一声,“在别人的葬礼上,多少放点尊重吧。” 他说的不是猫,是自葬礼开始,就没有停过的议论和嘲讽。 宋时衍瞪大了眼睛。这声音太熟悉了,他和这位不对付了好长时间,几乎是一瞬间就听了出来。 迟书誉,南城迟家的少爷,也是和宋时衍敌对了很多年的死对头,宋时衍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他来炸葬礼吗? 不,不对,猫猫缩起了爪子,偷偷挠了迟书誉一下,留下了一道极浅的白痕。 迟书誉好像是在帮他说话。 宋时衍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乖巧地窝在男人的手心,不自主地蹭了蹭他。 他的鼻子碰上了迟书誉的掌心,潮乎乎的。宋时衍悄悄睁开眼睛,能看到他细瘦青色的血管里涌动着的汩汩血液,直连心脏。 “老实点。”迟书誉另一只手摸了一把小猫的后颈,语气冷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漠然。他的动作分明那么轻。 哦。老实就老实。谁怕谁。 宋时衍心下不爽,是人的时候还能和迟书誉呛上两声,现在成了只手无寸铁的小奶猫,只好识时务地窝在人的手里,一动不动了。 他这才清晰地发现自己的体型是多么小,小到迟书誉用一只手就能托起自己,小到一只小黄狗就能把他追出去十几米。 如果他就这么流浪下去,一定会死掉的。 正当宋时衍想着以后该怎么办时,迟书誉将他放在了地上。 他并没有揍宋时衍一顿的意思,也不会把他煮成一锅猫粥。 仿佛猫闹葬礼,并不是什么大事一般。 宋时衍安静盯着迟书誉的手看,对方把他放在地上,手指却没移开,一双深而浓黑的眼直直地对上了猫猫的眼睛。 宋时衍能看到对方脸上细密的绒毛,和眼底遮不住的黑沉,年轻又疲惫。 迟书誉短暂地发了一下呆,移开了手。他的嘴唇抿得很紧,用力揉了揉眉心。 时间一秒一秒散尽,前来祭祷的宾客们纷纷离开,葬礼上只余一人一猫。 猫盯着人看,而迟书誉久久站着,像是和云花鸟树融在了一起,一动未动。 “喵……?”宋时衍忍不住了,向前走了两步,试探性地将爪子放在迟书誉的裤腿上。 迟书誉迟疑了一瞬,视线落在猫猫的脸上,淡声道:“你怎么还没走,你的主人呢。” “喵。”你让我往哪里走呢? 他一睁眼就在自己的葬礼上,被黄狗追着闹腾了一遭,连自己是什么品种的猫都不知道,哪里来的主人? 迟书誉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嫌。 然而宋时衍是能屈能伸一只好猫,他体型太小,而现在刚变成猫,猫猫有的捕猎技巧他一概没有,要是一只猫流落在外,不冻死也得饿死了。 于是乎,在做了充分的心理斗争以后,宋时衍凑上前去,用脑袋蹭了蹭迟书誉的裤腿。 他在朝着他撒娇。 软乎乎的,热腾腾的,毛纯白,像一片霜花。 宋时衍又对上了迟书誉的眼睛,他水绿色的眸里是祈求和无奈,明明只是一只猫,却像藏了万千情绪一般,那样潮湿可怜。 “我不太会养猫,等过段时间我给你找个主人。”迟书誉认输一样抱起了宋时衍,猫猫窝在他的怀里,目的达到,一下收起了眼里的祈求,得意地用胡子蹭了蹭迟书誉的袖子。 再好不过了,迟书誉能养好自己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能养好一只猫。 只是猫咪吃了好处,可不能当场翻脸,给面子地“喵呜”一声,意思是听到了。 葬礼现场离迟书誉家很远,宋时衍本盯着车窗之外的流云看,看了一会撑不住睡意,小爪子搭在迟书誉的手腕上,一歪头睡了过去。 他是被开车门的声音吵醒的。 猫猫大概都是迅敏轻捷的,一分一毫的动静都能将他们吵醒。然而这对起床气严重的宋时衍来说就是个灾难,他“喵呜”一声,爪子愤怒地在迟书誉手腕上抓了一把,留下了一个清浅的白痕。 他纵使晕晕乎乎地抓人,指甲都是收起来的,还没等迟书誉到家,痕迹就已经差不多消失了。 宋时衍也差不多清醒了。迟书誉刚开门,他就迫不及待地从迟书誉的怀里跳了下来,跃到了地上拼色的棕白地毯上。 地毯干净整洁,放眼整个房间,一派温柔的暖色调。 宋时衍不是没去过迟书誉的家,这人性格冷漠,家里的装修向来是黑白冷色,连窗帘都是暗色调的。 怎么变化这么大,这人还真是喜好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茶几上摆着一个淡绿色的日历,上面的时间翻到了次年二月份。 离他死,原来也就过了两个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宋时衍有点记不清自己死时候的情状了,他随心想了想,没往心里去。整只猫往地毯上一歪,舒服得“呜噜”一声。 他还没躺下,头顶就传来了迟书誉凉凉的声音,像是带着戏谑,仔细听来却什么情绪都没有:“弄脏了今晚没饭吃。” 对哦,宋时衍在葬礼上被黄狗追得东躲西藏,身上裹了一层灰,还是个脏猫! 闻此,宋时衍急急忙忙刹住闸,然而歪的角度太刁钻,动作一着急,直接滚在了地板上。 就地摊成了滑稽可爱一只猫饼。 迟书誉:“……” 他走上前去,猫猫突然露出了一双水绿色的眼,眼疾爪快地碰他的鞋。 迟书誉忍无可忍地把猫从地上提起来,往浴室走。 浴室的磨砂玻璃门映出了一猫一人的虚影,看不分明。迟书誉伸手开了灯和暖气。 此时还是初春,倒春寒很严重,暖气一开,热气直直地烘着皮肤,宋时衍舒服得揣起了爪爪。 水流“哗啦”一下滋到了猫的身上。 毛湿哒哒地黏在身体上,宋时衍不舒服了。他在水盆里乱扑腾了一下,溅得迟书誉浑身是水。 猫儿轻盈地从盆里跃出来,站在都是水的浴室地板上,一脸无辜地看着浑身湿透的男人。 迟书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宋时衍印象中,迟书誉是有点洁癖的,从来都是从头发丝干净到脚,又没什么耐心,不能惹。 他极其忐忑,又不好意思地“喵呜”了一声。 迟书誉没生气,一把把猫薅回盆里,挤上沐浴露,手上的动作明显放轻了很多。 宋时衍也就忘记了他刚刚干的坏事,享受着两脚兽的伺候,喉咙里不自主地“呜噜”起来。 迟书誉动作很快,拿吹风机帮宋时衍吹干了毛,手托着小猫的肚子。宋时衍觉得痒,往前一扑,整只猫都藏到了沙发枕头里。 他只露出来一个脑袋,圆眼睛睁得很大,水绿色的。 没人可以对着卖萌的小猫发脾气,迟书誉也不行。他转身回了房间,整齐的西装被换下,再出来,已是一身浅色的休闲服,连五官都被衬得温润了几分。 宋时衍自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迟书誉穿针织衫! 还挺帅的。宋时衍吸了吸鼻子,饿了。 铲屎的长得帅还是丑,漂亮还是难看,对一只猫来说没什么区别,最重要的还是得填饱肚子,才不枉费他自我挣扎后撒的娇。 然而迟书誉并没有这样的自觉,挽着袖子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堆文件,靠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宋时衍没办法,又说不了话,只能老老实实地窝在一边,偶尔探头探脑偷看迟书誉的文件,又因为看不懂无聊地缩了回去。 都是二十多岁,怎么迟书誉就懂这么多! 迟书誉批文件很快,但宋时衍太饿了,迟书誉批文件的时间,在他看来,简直是度日如年。那一点薄薄的文件,怎么翻也翻不完。 人类听不懂猫叫的意味,宋时衍也懒得叫,只好找点别的事来打发时间。他的爪子搭上迟书誉的裤腿,休闲服的线很松散,一不小心就扯开了。 宋时衍:“……”质量真差啊。 他本不想对迟书誉的裤子做出什么,很快撒开了爪子。可等他回过神,猫的前肢已经缠着线,遥遥跑出去了五六米远。 迟书誉没穿秋裤,裤腿少了两公分,屋内没开空调,宋时衍看着都冷。 然而这人工作态度实在端正,裤腿短了那么多都没发现,直到批完了最后一份文件,才垂下眸,注意到了自己的裤子和远处的猫。 猫下意识松开了嘴里的毛线,线性瞳孔里是惊慌失措,还有一点不明显的得意。灰色的毛线缠在门口的花瓶,落在地毯,绕在茶几四周上,场面一度滑稽。 迟书誉给自己招了个祖宗回来,将文件放到一边,却并没有生气。 他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是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要笑不笑的,一点一点扯开交缠的毛线,把一团糟的毛线缠好,抱起了猫咪。 “喵~”宋时衍惹了祸,心虚地叫了一声,然而饥饿感把羞耻心打压的严严实实,刚叫了一声,就气不打一处来,一爪子拍到了人的手上。 “喵!”猫尖叫道,“喵喵!” 这猫性情实在起伏不定,迟书誉摸了一把他的爪子,安抚一般道:“怎么了?” 然而人问猫一万遍为什么,猫都没法回答人,只好无语地收回爪子,懒得理他了。 迟书誉不需要吃饭,难道不能动动脑子,他可需要吃饭啊…… 他看样子没有给宋时衍找东西吃的自觉,从电视柜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将毛线剪断。 剪刀的尖头落在了宋时衍的眼里,险些吓得炸了毛,炸完毛才反应过来迟书誉是要剪毛线,被自己这副胆小样惊了一番,窝在迟书誉怀里不想抬头了。 他的鼻尖顶到了迟书誉胸口处,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味和草本气息。 很熟悉,但宋时衍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他也就不想了,歪脑袋窝在迟书誉怀里,爪子搭在肚子上委屈巴巴。 什么人啊…… “什么人”忙了半天,摸了一把猫咪的头,总算想起来要给宠物喂粮,拿出手机让助理买了点猫粮。 宋时衍耳朵一动,听得清晰,对这位的表现表示出了十足的满意,歪头蹭了蹭他的袖子。 助理动作很快,不过十来分钟,就已经买好了猫粮和猫罐头,敲开了门。 宋时衍见过迟书誉的助理,去年十月份才招回来,是个长相端正,刚毕业的学生。这助理常年摆烂,上下班都是掐着点从不加班,和迟书誉简直是截然不同。 平日活泼极了,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 如今身上一股班气,看得宋时衍直皱眉头。 上班真吓人啊,他一阵感慨之后,积极地将爪子搭在装猫粮的塑料袋上。 猫咪的嗅觉比人类厉害的多,远远就能闻到猫粮传来了烤肉香,凑近了一闻,肉香扑鼻,简直对猫是偌大的诱惑。 宋时衍还没吃过猫粮,一直很好奇,这会变了猫,光明正大合情合理地有了机会,眼巴巴地等着迟书誉给他放猫粮。 助理心细,知道自己家迟总没养过小动物没有经验,除了猫粮,还提着一袋猫砂。 迟书誉接过助理手中的猫粮和猫砂,助理垂眸看向他脚底的白色小猫,有点不放心:“这个年纪的小猫贪吃,不要喂太多了。” “嗯,”迟书誉应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说,“那些文件我看完了,待会我拿给你,安排一下和赵总的合作。” 助理:“……” 他似乎是不太想回话,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迟总啊,明天周六了。” “加班费五倍。”迟书誉财大气粗,并不以周六为转移,该做的工作一点不落,并以五倍的薪水堵住了大学生拒绝的嘴。 迟书誉以前也这么喜欢工作吗? 他正想着,迟书誉进了厨房,拿出了一个薄荷绿缠枝纹茶盏,就这么放在了地上,看样子是要给小猫当碗。 宋时衍见过他这副茶碟,平时宝贝死了,他碰一下都不行,这会居然给他当了猫碗,也算时也运也。 迟书誉听进去了助理的话,只抓了一把猫粮放在碗里,往小猫脸前一推。 宋时衍懒得和他计较,将头探进碗里,嘎吱嘎吱开始吃了起来。 不太好吃。宋时衍嚼了几口,嚼不出里头的味道,只觉得这肉味实在太假了,只留存于表面,内里一点味道都没有。 有点像没有味道的压缩饼干,不到最饿的时候是不会吃的。 他很快吃完了碗里的压缩饼干……不,猫粮,然后眼巴巴地抬头看迟书誉,意思是不够还要吃。 谁知铲屎的记住了助理的鬼话,任小猫如何喵喵喵都不给他添粮,又跑去和工作谈情说爱了。 宋时衍:“……”好样的。 他要离家出走……他要离家出走! 算了。 宋时衍自我说服了一下,猫猫祟祟地溜达到迟书誉腿边,抬起猫脸睁一双大眼睛水润润地看他:“喵~” 天要下雨,猫要吃饭,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迟书誉扫了他一眼:“不能再吃了,会生病。” 宋时衍不为所动,依旧腆着一副猫脸卖萌,脸都快贴到迟书誉的裤子上了,简直是借着可爱撒了一爪好娇。 “……”迟书誉没办法,放下文件捞起小猫,又给他抓了一把猫粮。 助理去而复返,正好忘了关门,就看到迟书誉弯腰给小猫添粮的场面,不由地摇了摇头,痛心疾首:溺爱啊溺爱。 得亏他说猫猫食量的时候少说了十克,不然可得吃坏肚子不行。 宋时衍在碗内大快朵颐,而助理在门外愣了一会,这才想起了自己的目的:“赵总的助理刚才给我发信息,我帮您约在了下午停水岸。” 迟书誉本来在观察猫咪吃东西,闻此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宋时衍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眼里的疲倦明明浓得遮不住,却在助理说完安排的时候一扫而光,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一瞬晃了神,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认识这个死对头了。 还好他还认得猫粮,开心地吃完,满意地窝在沙发里,没兴趣理会迟书誉了。 助理跟在迟书誉后面,“嘭”一声关上了门。 然而迟书誉家的门质量貌似不太好,过了几秒钟,晃晃悠悠地弹开来,留出了一道不明显的缝隙。 猫幽幽歪了一下头,看到了门口的缝隙,悄无声息地动了动耳朵。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门开了。 宋时衍猫眼定定瞧了眼门缝,又看向墙上的钟。 两点多,时间还早,可以出去透透风。 他后腿一使劲,从沙发上蹦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成功着陆。 站起来,故作无事发生,抬头挺胸迈着小猫步往外走。 门缝有点窄,爪子的力气不够,推不开。还好猫咪体型瘦小,又是水做的,能艰难地挤出门缝。 他身上的毛毛都压扁了,抖搂抖搂蓬松,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一抬眼,一双皮鞋停在了自己面前。 宋时衍眨眨眼,缓缓抬头,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是迟书誉。 猫猫没意识到自己为了看清人脸,把头仰的太高了。 就在他看清人的下一刻,重心失衡往后倒了过去。 宋时衍心里一咯噔,努力想找回平衡,猫身却不听使唤。 不要啊!他不要在这家伙面前出糗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干燥的大手拦住了小猫后仰的背脊,让他免了一次摔跤。 宋时衍习惯性道了声谢,口中发出的却是一声细软的猫叫。 他有些羞窘的闭嘴,低下头倒腾小短腿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迟书誉却没让他如愿。 男人拇指和食指顺着猫肚子轻轻一捞,小猫就落在了他的手中。 宋时衍不喜欢这样,刚要挣扎,却又被放了下来。 不过落点是在门后。 “咔嗒。”门被牢牢关上了。 宋时衍:“……” 他折腾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宋时衍遗憾地将爪子搭在门上,往外推了推,纹丝不动。 退后几步抬头瞅了瞅对自己来说高如远山的门把手,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拖着尾巴回了客厅,顺着垂落的沙发垫爬回了沙发上,窝着不动了。 但他并没能安静多久。 有道是家中无人类,猫猫当大王,宋时衍没趴一会,突然尾巴一翘,一翻身爬了起来。 他睁着大大的猫眼扫视这个对他来说什么东西都是巨大的家,心里生出一股想要探险的冲动。 或许是猫猫想要圈地盘的本能作祟吧,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再次咕噜一圈滚下沙发,开始了自己对这个家的第一次巡视。 他先是绕着客厅走了一圈,着实也察觉出了几分新鲜感。 他以前去迟书誉的家,冷冰冰的风格让人不肯多待,而今他不过死了两个月,这位的品味可谓是天差地别,他看着倒有几分喜欢。 宋时衍一边晃荡,一边拿爪子无聊地扒地毯的缝。本来待的好好的地毯惨遭猫咪的蹂躏,竟然被扯开了一根线。 质量挺差啊。 猫咪的胡须颤动了一下,眼底是微微的无语。他有些累了,慢悠悠地趴下来,半靠在地毯上发呆,猫爪子下意识地扒拉着那根线,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地毯的边角就像迟书誉的裤腿,惨兮兮地被猫折腾散了。 棕白交错的绒毛颇有几分原始部落的风格。 宋时衍心虚地拍了拍地毯的角,想把地毯交错的线理干净,却失败了。 猫咪的爪子还是没有手指灵活,只好勉强掖了掖地毯的角,把被破坏的部分藏起来。然后他逃离了案发现场。 说是逃离,其实也就是从地毯上逃到了沙发上,他的指甲或许太尖了,居然玩什么都能拆开。 都怪迟书誉忘记给他剪指甲了! 宋时衍腹诽一阵,肚子饿了。他对迟书誉的不满更进了一步。 当人的时候天天和他争来争去,当猫的时候还不给他吃饱饭,可恶! 还好他不是普通的猫,对于自己动爪丰衣足食这件事有着深刻的理解,脑子稍微那么转了转,就想起迟书誉把猫粮放在窗台了。 阳台上摆着一片绿植和几簇看不分明的花,其中最显眼的是摆在当中的猫粮袋子。 满眼填着饥饿的宋时衍执着地盯着猫粮袋子……和隔断他和猫粮的玻璃门。 他打不开。两只前爪都搭在了玻璃门上用上吃奶的力也打不开。 迟书誉不给他吃,还故意放到他拿不到的地方,不让他自己吃,更可恶了! 冷静,宋时衍,再想想办法。有了! 吃不到猫粮,他还可以找别的东西吃啊。 小猫摇着尾巴撅着腚,贴着墙就往厨房里窜。 厨房清洁的很干净,东西应该都放在橱柜里。不过没关系,玻璃门他打不开,收纳柜他还翻不开吗? 事实证明,一个多月的小猫翻开收纳柜,还是需要点时间的。 主要是迟书誉的橱柜是传统抽拉式的,圆溜溜的把手太滑了,找不到着力点,只能慢吞吞地一点点尝试。 半小时后,宋时衍好不容易折腾开迟书誉厨房的抽屉,却发现里头空无一物。 怎么会这样呢,他以前都能在迟书誉家的厨房翻到好吃的啊。 宋时衍不信邪,奋力扒开一层层抽屉,全是空的。他依旧不放弃,又顺着抽屉爬上了灶台。上面光滑一片,油盐酱醋规整地摆在角落,什么都不缺,却分毫没有使用的痕迹。 甚至连挂在墙上的抹布,上头都一点脏污没有,有如新的一样。 整个厨房就像一个……装饰一般,只是存在着,却没什么存在的价值。 宋时衍:…… 这倒也符合迟书誉的风格——他这人从来不会花时间在不重要的人和事物身上。包括做饭,插花,养小动物。 可是,他好饿啊。 宋时衍气愤地拍了拍灶台,不料尾巴一甩,啪一下像是甩到了什么东西。宋时衍一回头,就见酱油瓶子倒了下来,骨碌碌往台边滚去。 宋时衍瞳孔一缩,迅速伸爪去拦,爪子倒是碰到了,无奈酱油瓶子都比他整只猫长。 他的爪子不仅没捞住瓶子,反而像是给力推了一把,让酱油瓶加速越过边际线,投入地面的怀抱。 宋时衍压低耳朵屏住呼吸,小心探头去看,酱油瓶在地上四分五裂,黏糊糊的酱汁炸开了花。完蛋了。 他赶忙顺着抽屉跳了下去,落地时前爪不小心碰到了酱油,雪白的毛登时黑了一小块。 呃。 呃。 宋时衍下意识选了块干净的地面蹭了蹭爪子,蹭出几块模糊的梅花印。他盯着那块印子看了会儿,突地打了个激灵,全身的毛毛都炸了开来。 迟书誉可是有洁癖! 他回来看到这样怕是要当场把他赶出家门!不行,他得挽救一下。他举目四望,目光落到了角落里崭新的簸箕上。 白猫小心绕过酱油渍和玻璃碎屑来到簸箕边上用两只短而细的前肢握住簸箕的杆子,后腿蹬地慢慢地将簸箕往案发现场推。 “哐当!”一声落地声吓得宋时衍又炸了毛。又怎么了!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没了簸箕支撑,扫帚到了。 小事,不慌,还是先处理酱油瓶。 大大小小的玻璃渣让他陷入为难,他研究了一会儿,试探地伸出头,用嘴巴小心叼起大片的玻璃,动作缓慢地往簸箕里丢。 一片,一片,又一片,终于,大片的玻璃清除完毕。但玻璃渣更麻烦。 他顺着抽屉再次攀上灶台,想用前爪扯下挂着的抹布。然而他还并没有驯服好四肢,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宋时衍犹豫了一会,视死如归地一歪头,用嘴巴叼起了抹布。 哎嘿,新的。 叼着就比用爪子扯好用力多了,宋时衍叼着一个比自己还大的毛巾,慢腾腾地拖到水池旁边,一甩头往里丢。 灶台上还剩了一多半的抹布。没办法,宋时衍只好先一步跳进水池里,仰着头垫着后脚,头一偏扯着抹布往下拉。 好不容易将抹布拉进水池里,打开水龙头又成了一个新的难题。 他在水池四周来回走着,急切地磨了磨爪子,却怎么用力都压不下水龙头的把手。 宋时衍索性整只猫爬了上去,用自己的体重将把手压了下去。 弄湿完毛巾,宋时衍看着流水的水龙头陷入了沉思。 开好开,怎么关呢? 宋时衍他思考了一分钟,终于找到了办法,他用头顶着水龙头的把手,费力向上一挺身子,关上了水龙头。 他可真是个天才。 湿了的毛巾远比干燥的重,宋时衍费劲把毛巾拖到灶台上,自己也累趴下了。 为了拖毛巾,他自己也沾了一身水,狼狈的不行。他甚至想就这样算了。 可是不行,这是他自己闯下来的祸。 他犹豫了一下,叼起毛巾拉到桌边,用力一仰头把毛巾丢了下去!谁料用力过猛,他将自己和毛巾一同甩了出去! 地上可都是玻璃渣! 临危之际,宋时衍猫身本能反应,一个猫腿蹬布大翻身接一个纵身一跃,平安的落在了空地上。 身后,被他借力的湿抹布“趴”地砸在了正对酱油渍的地上,溅起一片掺水酱油! 宋时衍只觉背上一凉,惊恐回头,却见原本干净的柜门都已染上了污渍。 彻底完了。宋时衍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睡着了。 是被迟书誉叫起来的。对方捞着他的肚子把他捉起来,正对着厨房的狼藉一片,语气很凉:“我和你有仇吗。” 宋时衍心虚的:“喵……” 不忍多看,他闭上了眼睛。 “呵。”宋时衍一个激灵。 他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观察情况。眼前的厨房简直可以说的上是混乱: 簸箕扫帚倒地,毛巾凌乱,酱油污渍和斑点狗身上的斑点一样遍布厨房各处,半点看不出猫猫的努力,只能看出他的破坏力。 迟书誉的身上有轻微的酒味,幽幽地包绕在他周围,冷而无声。 迟书誉会丢掉他吗? 他不是故意的。 可是看起来,那么像故意的,那么像。 宋时衍垂下了眼睛,试图掩盖掉眸中的畏缩和慌张。 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惹祸精此时团成一团,迟书誉疑心他是在装可怜。 他点了下他的小鼻头:“你还知道怕。”猫儿将爪子轻轻地搭在迟书誉的胳膊上,软乎乎地喵了一声,像是在讨饶。 迟书誉眸里的冷光不由缓和了一些。 宋时衍小心地偷瞄迟书誉的反应。 见撒娇有用,他又用脑袋去蹭他的胳膊,大眼睛委屈的看着他,又像在任性的说你不能怪我,都是你的错。 明明是他惹的祸,却像是别人栽赃他误会他了一样。这性子……好像一个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迟书誉眼前闪过故人的容颜,心疼也心软了。 他出现错觉了吗? 迟书誉一阵自嘲,叹了口气,用手点了一下猫咪的眉心,把猫点得后仰,险些摔下去,狼狈得用爪子攀着迟书誉的手,后腿用力地捣腾着,显得滑稽极了。 “以后安分一点。”迟书誉声音在宋时衍听来总带着微冷的凉意,像是常年不化的冰。 他想,迟书誉有洁癖,又不喜欢小动物,能把他捡回家已经是意外,这会他惹了这样的祸,果然会被他厌弃。 宋时衍垂下眸子,没有了讨巧的勇气。 他的爪子从迟书誉的衣袖上落了下来,他以为变成猫后,一切的生活将重新开始,却忘了,自己总是擅长把一切惹得一团糟。 挺不好意思的。 说自责倒也没有多少,他和迟书誉鸡飞狗跳地吵嚷了这么些年,给他惹的祸多了去了,只是如今寄人篱下,总感觉不太顺意。 以迟书誉的性格,即使不想养他,也会给他找个负责任的主人。想到这,宋时衍偏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心里头总算多了几分安适。 不知何时,他竟然不想死了。 小猫蔫吧的样子都落入了迟书誉的眼底,他的眼睛本来就很黑,在夜色里看不出情绪。 算了。 有只猫陪着,总比一个人捱过漫漫长夜来得自在。 宋时衍感受到身上的视线移开了,他的心跌入了谷底。 可那人只是揉了揉他的脖颈,并没说别的话。听动静来,他打电话叫了人收拾。 然后翻出了一包湿巾,坐在沙发上替宋时衍清理脏污。 猫身上沾满了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酱油,迟书誉叹了口气:“下次想做什么,等我在家的时候再做,可以吗?” 宋时衍觉得新奇,这人居然能耐着性子和猫说话聊天,也不去想猫听不听得懂。 这与他印象中刻薄理性的迟书誉是天差地别。 他一边新奇,一边又捕捉到了迟书誉的话外音。 下次……下次吗! 迟书誉的意思是……他不用走了吗? 宋时衍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尾巴,荣获了迟书誉一巴掌:“别乱动。” 这巴掌并不疼,宋时衍得了便宜还卖乖,嫌姿势不舒服,换了个姿势歪在迟书誉怀里,懒洋洋地喵呜一声,还用干净的那只猫爪子拍迟书誉的手。 迟书誉拍开他的爪子,并不惯着这只坏猫,另一只手动作却没停,等他把猫爪子彻底擦干净,这猫已经忘记了方才惹的祸,窝着爪爪睡着了。 他的视线移开,突然又落到了战损的地毯上。 迟书誉:“……” 现在弃养还来得及吗? …… 月色很快隐于夜色,偶有残存的小虫虚弱地叫上三两声,沙发上猫咪幽幽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水绿色的夜瞳。 宋时衍醒了。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夜里,竟然也能清晰地看清迟书誉家的布局。 这就是当猫的好处吗?宋时衍甩了甩尾巴,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为什么醒了。 他要上厕所。 宋时衍四处看了几眼,眸光落在沙发旁的猫砂盆上。 一股说不上来的奶油味侵入鼻腔,带来几分令人反胃的泥土气息。宋时衍后退了两步。 他在排斥猫砂盆。 对啊,他毕竟是人,再怎么用四条腿走路,再怎么习惯了当猫,对于猫砂这种近乎天然的没有隐私的厕所,总是有所抗拒的。 更何况,还得要猫自己扒拉猫砂。 这么一想,他暂时不想上厕所了,只是站在一旁,警惕地盯着猫砂盆,仿佛那是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让他迟迟近不了身。 睡了。小猫懒洋洋地一歪,闭上了眼睛。 半分钟后,猫爪子搭上了迟书誉的门。 宋时衍一阵犹豫,总觉得自己这样不讲道德。他分明昨天才惹了祸,大清早又惹人清梦,脾气再好的人都得生气吧。 更何况,迟书誉可和脾气好扯不上半点关系。 但如果他随地大小便……宋时衍脑补了一下迟书誉捏着鼻子找人清理的模样,总觉得自己会死无全尸。 实在没办法,他只得用力拍起了门。猫爪子划在门上的声音尖锐苍冷却并不高,在黑夜里听不分明。 门内窸窸窣窣地传出了声音,很快门把手往下一压,门倏然开了。 迟书誉揉着眉心,脸上并没有被吵醒的疲倦,反而精神头很足的,穿着一身棕色的休闲睡衣,倚着门神色不明地看宋时衍。 这猫可真够闹腾,白天闹了一番,晚上还不让人睡觉。 宋时衍顺着他的腿往后绕了一圈,爪子搭上迟书誉的裤腿,急切地搡着他往外走。迟书誉一抬眸,发现猫在把他往卫生间推。 不是有猫砂吗。迟书誉抱起小猫,朝相反的方向走过去,将猫放进了猫砂盆中。 宋时衍乍一和猫砂盆接触,一想到这是猫咪的厕所,浑身的毛就尽数炸了起来,简直像一颗被吹的零零散散的蒲公英。 他一蹬后腿,从猫砂盆里跃了出来,后脚带出了些许猫砂,用眼睛盯着迟书誉看。他猫咪的眸色湿润,明明是很温柔的颜色,却盛着一腔乖戾和叛逆。 显然是死活都不上这个厕所了。 是第一次用猫砂不习惯吗?迟书誉将猫重新放在猫砂盆里,神色在夜里看不分明,宋时衍气急败坏地“喵”了一声。 又想起来这时候是半夜,其他人都在睡觉,半途硬生生停了叫声,只从猫砂盆里连滚带爬地翻出来,拿一双水绿色的眼盯着迟书誉看。 迟书誉和他对峙了几秒钟,终于意识到宋时衍是不愿意用猫砂盆,无奈抱起猫咪,朝卫生间走去。 宋时衍太幼小,一只猫自己上厕所,饲养员是不可能放心的,可宋时衍也没有被人围观着上厕所的脸皮,张牙舞爪地嘶叫了几声,把迟书誉赶出了卫生间。 得以在卫生间上厕所,宋时衍满意了。美中不足的就是马桶太滑了,对一只猫来说不太友好。 宋时衍努力爬上去,马桶壁很滑,他的爪子搭在马桶一侧,后腿使不上力,只得寄希望于前爪,然而前爪也毫无用处。 没办法,他只能凄厉地叫了一声,把迟书誉一嗓子嚎了进来。 这人先是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眼抱着马桶腿的小猫,偏头微弯了弯眼睛,还以为小猫没看见:“不是不需要我吗。” “喵!”你烦不烦啊。宋时衍气急败坏,一爪子拍在迟书誉的拖鞋上,勾掉了几根线。 迟书誉善心大发地将小猫放在马桶上,扶着他想帮宋时衍上厕所。 宋时衍猫脸一红,心态兀得炸了,后腿一倒腾,险些将自己捣腾进马桶里。 得亏迟书誉眼疾手快,扶住了宋时衍,才免了猫猫落水的惨案。 扶完之后,宋时衍拍了拍饲养员的手指,意思是让他退下。 迟书誉不放心,扶着小猫的背,闭上眼睛:“我不看,你自己来。” 宋时衍警惕地看了他一会,实在是上不出厕所,智能马桶的热气烘烤着他的肚子。 迟书誉只得扶正小猫的身子,松开手后离开了卫生间,将空间留给宋时衍自由发挥。 宋时衍体型太小了,什么角度都不舒服,只好拿四肢攀着马桶圈,勉力固定住自己,解决完了生理需求。 这场面实在太滑稽了,宋时衍不堪回首,一时间说不上是用马桶还是扒拉猫砂更让猫难以接受。 得亏迟书誉家是自动马桶,能自动冲水,不然这小家伙冲水也是一件难事。 一切完成之后,迟书誉给卫生间的门留了条缝,刚好够猫咪钻进去。 他打开客厅的灯,仔细地将散落一地的猫砂扫干净,然后弯腰将猫砂盆和整包猫砂放在了门外。 这才安安生生地熄了灯,回房间去了。 宋时衍再醒来,迟书誉正侧坐在沙发上刷视频。 猫咪顺着他的腿爬上沙发,好奇地把头凑过去。 手机里的视频,恰巧是一只白猫,一只把家拆得七零八落的猫。配上特别吵闹的bgm,让人看着就烦。 标题也很巧妙:猫咪成精了怎么办? 迟书誉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宋时衍的头上,恰巧和抬头的猫对上了视线。 “像不像你啊。嗯?”他的“嗯”带着淡淡的尾音,有点哑,外头天色还暗着,似乎是才醒。 宋时衍:“……”我,我吗? 宋时衍私心认为这并不像他,他可是只可爱又无辜的小猫,并不喜欢惹祸和拆家。 他撇开眼睛不看迟书誉,也不看手机屏幕。 迟书誉揉了揉他的后脖颈,并不为难小猫,只道:“今天带你去买猫窝和猫玩具,怎么样。” 宋时衍并不喜欢猫窝,也不喜欢猫玩具,他觉得世界上最舒服的地方,是迟书誉家里的沙发。与其给他买这些东西,倒不如带他出去溜达溜达,这几天宅在家里,快闷死了。 迟书誉却只是通知他,并不管他的意志,眼里的情绪很淡,连笑都是轻飘飘的。 他很快换上了一身休闲装,是宋时衍从来没见过的打扮。他本以为这位只是在家里穿的休闲,没想到非工作时间也是一件针织衫配外套,倒显得不像是精英人士,反倒是还没毕业的学生了。 迟书誉的家蛮偏的,由于是周末,迟书誉并没劳烦司机,而是选择了自己开车。 宋时衍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了周围的景色上,花草连着一片,荒无人烟,像是南城的某片郊区,是宋时衍上小学的地方。 明明是冬末春初的天气,外头却苍白一片,雪挂在枝头,偶有飞鸟略过,便哗啦啦落了一地。 仿佛这春还在路上,并不肯垂怜。 宋时衍扒着窗户,近乎贪婪地看着这片土地,这片他记忆中的童年。 那会宋北川刚再婚,懒得管他,给他发配到了北郊的某个学校。那学校管得松,学生溜了都发现不了,宋时衍三天两头逃课,手上又没有钱,拿着省下来的三瓜两枣买颗棒棒糖,就能叼着从南头走到北头,乐此不疲。 可惜,自从他考上一中去了市中心,就再也没回过北郊小学了。再后来,北郊小学被拆掉盖了北郊区公安局,他想回也回不去了。 宋时衍一点一点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逝,看着北郊区公安局映入眼帘,看着树木翻了新芽。 然后车停了。 猫没反应过来,被车停下的惯性往前一甩,从座椅的一边被甩到了前座,脸直接贴上了方向盘,成了新鲜出炉的猫包。 迟书誉:“……” 他将宋时衍从方向盘上扒拉下来,揉了揉眉心,忍不住笑了。 不许笑。 宋时衍赏了迟书誉一个白眼,肚子还因为方才撞击隐隐作痛,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分不满地缩起了爪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好好。”迟书誉声音懒散,拔下车钥匙抱着猫下了车。 新鲜的空气扑面,带来初春未化的冷意和苍白,宋时衍打了个哈欠,眼睛眯出一条缝来,毛微微打颤。 他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事,向来是不肯多费心思的。宋时衍实在厌倦,也不肯信自己会像寻常猫猫一样,攀着猫爬架就能玩一天。 迟书誉带他来的是个大型宠物商店,规模很大,四周关着形色各异的猫猫狗狗,或白或灰,或开朗或安静。 店员热情地迎上来,脸上的笑意很深,伸出手想摸宋时衍的头,却被猫猫下意识躲开了。 也不只是猫,与此同时,迟书誉不经意般后退了一步,一人一猫同频共振一般,避开了店员的触碰。 猫祖宗十分满意饲养员的行为,给了几分面子,终于肯睁开双眼,将目光放在琳琅满目的猫玩具上了。 迟书誉随手将猫放在了猫爬架上,随他自己玩去了。 可能是猫咪的天性,纵使宋时衍来之前想得多么抗拒多么抵触,猫咪的爪子一碰上猫爬架柔软的垫子,就忍不住往高处爬。 他垂着尾巴,好奇地将爪子放在猫爬架的踏板上,两只前腿抱着挪了上去。 还挺好玩。 宋时衍爬到高处,远远地看着迟书誉和店员交谈,摇了摇尾巴。 可能是还没掌握好平衡,他突然爪子一松,从猫爬架上歪倒了下去。 他的身体自高空坠落,爪子徒劳地够着猫爬架的踏板,却碰不到,整只猫直直坠了下来! “喵!” 卧槽! 宋时衍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在下坠,一旁的迟书誉三两步跨上前来,伸出手臂想要接住他。 却还是差了一点。 他的手指擦过宋时衍的尾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猫咪往下坠。 然后猫灵活地翻了个身,稳稳地站在了地垫上。 。 迟书誉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宋时衍动了动耳朵,偏头朝他看去,乖巧地“喵”了一声。 还好还好,他差点忘了自己是只猫了。 店员见怪不怪,站在一旁热情地笑:“猫猫很可爱嘛。” 她在店里当了十来年的差,知道猫主人喜欢听什么,便不吝夸奖,谁知猫主人还没表示什么,小猫就害羞地躲到了猫爬架后面。 店员失笑,不再看猫猫,而是将视线转到迟书誉身上:“先生,我们店最近进了一批新款,要拿给您看看吗?” 迟书誉摆手,示意不用,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垂眸看向宋时衍。 他还在和猫爬架做斗争,方才的意外并没给这猫带来任何的心理阴影,反倒是玩得更欢了。 在家倒没有这么活泼。 “我们这款猫爬架,很多猫猫都喜欢的,”店员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微笑,走近迟书誉道,“每个尖角我们都用海绵包起来了,小猫也可以玩。” “我们家还包配送哦。”她将商品的优点和便捷一一介绍给迟书誉,“您看猫猫那么喜欢,就买一个吧,也不贵。” 店面不大,宋时衍能听见店员小姐姐的声音。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对迟书誉说“也不贵”。 迟大少爷可从来没因为过价格犹豫,八成在想搬个猫爬架回家放在哪里,会不会难看。 宋时衍懒得喷他,这人自大,洁癖,又有很重的强迫症,考试从来只考第一,干什么事都要追求极致。 这种强迫症甚至反映在了日常生活中,连家里的装修都是死板而一成不变的。 他轻捷地从猫爬架上跃下来,前肢伸直半蹲着看迟书誉。 还挺想要的。 “有什么其他颜色的吗?”迟书誉和猫咪对视了一会,转头看向店员小姐姐,问道。 这意思就是可以买了。 “我们还有棕色,粉色,黄色和水绿色。”小姐姐一边说,一边弯腰从货架上拿起了几只喵喵鱼,离得很远,都能闻到鱼上浓烈的,近乎诱惑一般的芳香。 “大概就是这几种颜色,您看您要哪一种?尺寸的话,我就给您按展示出来的尺寸拿吗?” 她手里的喵喵鱼颜色都很鲜亮,迟书誉从她手中拿过一个,往宋时衍那里一丢——这猫的眼睛都亮了,一看就是喜欢极了。 “要棕色的吧。”迟书誉说着,声音停顿了一下,又说,“您能帮我看一下猫咪的性别吗?” “啊?”店员小姐姐愣了一下,道了声好。然后蹲下身子捉起宋时衍。 宋时衍正在和喵喵小鱼作斗争,被猫薄荷的味道熏得半醉,压根没注意这边的言论。 宋时衍:…… 不行。 他奋力从店员手里挣扎出来,一个翻身跃到了地上,还特地垂下了尾巴。 这这……怎么能让一个女孩看他的性别呢。 “这……”店员还没见过这样的猫,被吓了一跳,美眸里含了抱歉,“我吓到他了吗?” “没事,”迟书誉整理了一下袖口,道,“这猫性格不太好。” 你才性格不好!你全家都性格不好! 宋时衍一边惦记着他的喵喵小鱼,一边毫不客气地腹诽着。 门口的风铃恰时响了,传来了欢迎光临的机械女声。 是有新的客人吗? 宋时衍抬头好奇地往外看。 新来的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样貌漂亮,眉细而长,唇不点而红,鼻梁又高又直,煞是好看。 他的右耳垂戴着一枚鲜红的耳钉,声音慵懒随性,朝着迟书誉远远地笑:“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来了。” 迟书誉没理会他,这人也不恼,自来熟地在宋时衍面前蹲下来,拿匀停修长的手指挠猫的下巴。 “养猫了?” 宋时衍不给他挠,警惕地后退一步,并不为美色所惑。 迟书誉看样子很满意猫猫怕生的性格,唇弯了一下,斜靠在货架上睨“白大褂”,神色挺放松。 “哥,”白大褂说了好几句话,迟书誉都懒得理他,只好无奈地笑道,“你从哪里捡的猫,疫苗打了吗,驱虫做了吗?” 宋时衍这才察觉到来人有些眼熟,像是迟书誉的弟弟,迟洺雨。 迟家二少爷热爱小动物,一毕业就跑国外进修了个宠物医师资格证——众人虽不理解为什么一个破证要去国外考,但毕竟是迟家二少爷,也没人敢问。 宋时衍和他还挺熟的,经常见面,这人看上去唇红齿白长相乖巧,其实就是个不务正业的二世祖。 提到猫了,迟书誉掀了掀眼皮:“应该没吧,我在宋时衍葬礼上捡回去的。” “我猜也没。”迟洺雨乐了,“这么有缘分啊,说不定这猫就是小宋哥送来陪你的。” 这玩笑并不好笑,迟书誉也没笑。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兴致不高的样子。迟洺雨显然已经习惯了哥哥这副态度,伸手拎起小猫,宋时衍下意识想躲,没来得及。 迟洺雨打量了一下这猫,掐开他的嘴巴看了看牙,很快得出了结论:“这猫应该有两个月了,可以打第一针疫苗了。” 宋时衍死活没想明白,自己就是跟着来买个玩具,怎么就喜提了第一针疫苗?! 他不喜欢打针,看着那尖尖的针头就害怕,拍了一把迟洺雨的手。 “不疼的。”迟洺雨一下一下摸着宋时衍的后颈,无奈,“你这猫好有灵性,挺聪明的。 “我过一周再给他驱个虫。”迟洺雨叹口气,“没想到啊,我这辈子居然有机会见到迟少爷养小动物。” 他说话很贫,语气贱兮兮的,长得再好也掩盖不住痞气,没人理他都能碎碎念半天,怪不得迟书誉不搭理他。 “那你这辈子不太长。”迟书誉道,“行了,你动作快点。”他催着,看了一眼表,又补充道,“我下午还有事。” “行。”迟洺雨答应了一声,将猫抱进内室,给猫打疫苗没什么难处,他简单地消了下毒,从冰箱里摸出疫苗,用针管吸出来。 宋时衍内心一阵抗拒,却又知道猫必须得打疫苗,只好拿爪子抓着床边,紧张地缩起了尾巴。 冰凉的针头碰到皮肤,动作轻快地扎了进去,液体进入身体,几乎感受不到疼痛。 迟洺雨这人看上去不太靠谱,还挺专业的。 “说了不疼吧。”这人见猫没有反应,拿了个伊丽莎白圈给宋时衍套上,乐呵呵地跟猫聊天,“我跟你说,你主人就是个自大狂,脾气差得要死,不如跟我走,我养着你?” 宋时衍:“?” 原来迟书誉跟猫聊天,是受了迟洺雨的影响啊。 “我说真的,”迟洺雨一边抱起猫,一边说,“你信不信他捡到你的时候,肯定是想给你找别的主人。你看我,这么帅又这么温柔,他说不定哪天就厌倦你了,还不如现在就跟我走。” 宋时衍见过自恋的,倒没见过迟洺雨这样的。他给面子地“喵”了一声,耳朵疼。 “说不定我们一出去,迟书誉就偷偷跑了呢。” “喵。”不可能。 迟洺雨动作还算利索,很快将宋时衍抱了出去。 店里没了迟书誉的影子,只有店员小姐姐正在摆弄整理玩具。 宋时衍从迟洺雨的怀里跳了出来,不可置信地探头四处看着。 不可能吧。 迟书誉真给他扔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宋时衍迈开腿往门口跑,猫脸挤在玻璃门上往外看,四只爪子都印在了门上。 门外空无一人,树叶被风吹得作响,枯叶落了一地。 偏生迟洺雨还不做人,双手抱臂微抬下巴看着玻璃门上的猫,“你怎么一副吃了那啥的表情,不就是被抛弃了吗,小爷养你啊。” 宋时衍懒得理他。 店员小姐姐偏头打断迟洺雨的话,温声解释道:“迟总有个很急的文件要签,托我照顾几个小时,他晚点就来接。” “嗤。”迟洺雨乐了,他弯下腰将猫咪从玻璃门上抠了下来,“行吧,我哥也真放心。” 宋时衍不喜欢别人碰自己,总觉得别扭,迟洺雨的手很凉,摸在他身上难受。 他一扭身子挣脱了开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绕过店员小姐姐,熟练地爬上猫爬架,站在上头居高临下地看迟洺雨。 迟洺雨摇了摇头,悠哉悠哉地推开玻璃门,走了。 见迟洺雨走了,宋时衍放松地趴了下来,他刚趴下没多会,依稀中似乎听到有人说话。 宋时衍的目光落在店员的身上,她正拿着毛巾擦拭货架,并没有发出声音。 他好奇地四处看了看,店里除了店员小姐姐外空无一人。 那人好像在说:“哈喽哈喽”。 不对,不是人。 他歪头看了看笼子里关着的布偶猫,那毛色发灰的猫咪正睁圆眼睛,朝着他的方向磨爪子! 宋时衍总算反应过来了,是那只布偶猫在和他打招呼! 他居然能听懂猫说话。 那猫能听懂他说话吗? 宋时衍话不多,但毕竟是人,是群居动物。人类听不懂他说话,他其实还挺期待和别的什么生物交流的。 他小心地从猫爬架上爬下来,顺着墙角慢腾腾地挪过去,爪子抓着笼子往上爬。 爬到关着布偶猫的笼子附近时,宋时衍停下了动作,偏头看笼子里的布偶猫:“喵。” 他这声喵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连“你好”的含义都没有,布偶猫却很开心地睁大了眼睛:“你是什么品种的猫啊,怎么长得比我还难看?” 宋时衍费劲心力爬上来,以为自己要交什么新朋友。不曾想,朋友还没交上,反倒是先被这猫人身攻击了一遭。 见宋时衍不搭腔,布偶猫“嘿嘿”了一声,“对不住,我第一次见到比我还难看的猫。” doublekill(双杀)。 宋时衍简直要无奈了,但又不能和一只猫计较什么,他疑心自己真的很丑,犹豫地将视线放到了雪白的毛茸茸的爪子上。 “我叫大福,你叫什么啊?”布偶扒着笼子的栏杆,将脑袋贴在栏杆上往宋时衍的方向看。 “宋时衍。”宋时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这三个字恐怕对猫来说太难以理解,大福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喵”。 这名字确实有点复杂,宋时衍挠了挠笼子旁的猫抓板,不清楚怎么和猫咪解释,只得懒洋洋地窝在一边:“名字也不重要吧。” “是哦。”大福被说服了,不再好奇宋时衍的名字,学着他懒洋洋地靠在笼子上,道,“你也是被主人扔掉,被小迟捡回来的吗?” 迟洺雨的猫简直跟他一个德行!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还以为这是个猫舍,卖猫的呢。”宋时衍扯开话题,透着窗往外看,外面晴空一片,有小贩抱着一大根插满了糖葫芦的稻草棍吆喝着卖糖葫芦。 “我都在这待了……”大福伸了个懒腰,乐呵呵地数着日子,“见过三次桃树开花了。” “这些日子来,小迟一只猫都没卖掉,也不知道去哪打猎养活我们。”她的胡子抖了抖,又“嘿嘿”一声,“我有时候觉得,做猫比当人强太多了。” “你又没当过人。”宋时衍下意识道。 虽然做人没什么好处,但做猫,未免也太难了些。 没有人听得懂他想表达什么,吃饭只能吃干巴的像压缩饼干一样的猫粮。 迟书誉还死抠门,不给他多吃。 而要是时运不济遇上了这样的时候,迟书誉要丢掉他,他连拒绝的机会和资格都没有。 懒得喷。 “我已经见过十多次桃树开花了。”大福说,“活了多久我也忘了。可能哪天就闭上眼睛了。我遇上了,我算算啊,十五个主人。 “我老是生病,又不亲人,我见了很多人。” 竟然是只老猫。 “你的主人很好。”大福说,“他会对你很好很好,你会很幸福的。” 迟书誉,很好?开什么玩笑。 宋时衍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这只苍老的猫咪,狐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神神叨叨的老猫这会不说话了,窝成了一团,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宋时衍从猫爬架上爬下来,又费劲顺着笼子往上爬,可不是为了听这老猫瞎吹牛的! 他挂在笼子边,十分想把爪子伸进笼子,把这个不讲道德的猫拍醒。 然而他的爪子实在太短,刚伸进去半截,整只猫就被人抱了起来。 宋时衍下意识地回头看来人的脸,迟洺雨正一手拿着两根糖葫芦,一手抱着他的腰:“行了,叽里咕噜喵啥呢。” 他一边调侃道,一边将一根糖葫芦递给店员小姐姐,还不忘偏头对宋时衍开玩笑:“其实咱家的猫通灵,特别是老猫,老猫说什么你就听着。” 怪不得猫神神叨叨呢,主人也神神叨叨。 宋时衍动了动鼻子,一巴掌拍到了迟洺雨的糖葫芦上,伸舌头舔了一口。 糖葫芦沾上了猫咪的白毛,迟洺雨呆了一下,下意识往外看。 宋时衍知道他在看什么——没关系,外头卖糖葫芦的小贩早就没影了。 “迟书誉……把你的猫带走……”他隔空喊了一遭,脸都被气变了形,把宋时衍放在猫笼子上,冷哼哼看他的猫去了。 一旁的老猫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干坏事呢。” 宋时衍被这猫吓了一跳,一下子跳开来:“不小心碰到的。” 他的视线落在迟洺雨身上,这厮自己的糖葫芦被猫毁了,朝店员小姐姐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笑容,把店员小姐姐手上的那一串哄了过来:“这个月给你加奖金。” 店员小姐姐无奈地弯了眼:“好好好,谢谢老板。” 要完之后,还不忘远远地朝着宋时衍嘚瑟:“我还有哦。” 宋时衍爪子硬了。 老猫的脸色近乎慈祥了,从缝隙中伸出爪子摸了摸宋时衍的头。 他疑心老猫是想摸迟洺雨的头,对方太远,退而求其次才摸了他的头。 “行了,你家主人来接你了。”老猫收起爪子,往门口看去,看了一会似乎是困了,慢吞吞地挪了挪身子,闭上了眼睛。 “别睡啊。”宋时衍一边道,眼睛却很实诚地落到了门口,门口并没有迟书誉的身影。 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转身看老猫的时候,这猫已经一收爪子,睡倒了过去。 宋时衍无奈地看了眼老猫,顺着笼子爬下来,蹲在宠物店的门口,遥遥向外看去。 店外桃树生了绿芽,在风中瑟瑟发抖,店里空调暖气如春如夏,店员小姐姐擦完了货架,正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只精巧的碗,撒了把猫粮放在宋时衍身边。 他巧也饿了,乖巧地“喵呜”一声,垂头吃了起来。 迟书誉那个助理恰时推开了宠物店的门,很不好意思地对迟洺雨说道:“小迟少爷,迟总那个项目出了点事,托我来接一下小猫。” 迟洺雨吃糖葫芦的动作顿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视线在助理和小猫之间移动了一会,纯恶意道:“就在我这放了一个小时,就不放心了?” 助理是打工仔,不方便掺和两兄弟的事,摸了摸后脑勺,陪笑道:“没有的事,迟总自然很放心。只是我正好路过这里,那我先带猫走了,对了小迟少爷。” 助理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语气真诚礼貌:“迟总说他要的那个猫爬架还有猫罐头什么的,您记得给他送过去。” 接着还没等迟洺雨说话,抱起猫溜了出去。 宋时衍饭吃了没两口,就被倒霉催的助理抱走了。 此猫欲哭无泪,只好动了动鼻子,暗戳戳地勾烂了助理的毛衣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助理把猫带走,并没有送回迟书誉的家,而是带去了公司。 迟家家大业大,公司在市中心包下了一整栋写字楼,离十来米远,宋时衍就看到了这熟悉的建筑。 宋时衍不是没来过,只是迟家办公楼里鲜少见到动物,助理把他送过来,貌似不太合适。 “我没有迟总家的钥匙。”助理似乎知道了宋时衍在想什么,推开旋转玻璃门往里走,道,“待会你乖乖待在迟总的办公室里,不要。” 他一抬手,就看到了自己拆线的毛衣,到嘴边的“干坏事”突然说不出来了。 反正是迟总的猫,做了坏事也不关他的事。 今天本就是周末,公司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前台小姐姐撑着下巴打瞌睡,面前还放着一张空白的访客登记单。 助理蹑手蹑脚地绕开前台,往电梯走去。电梯里站着几个长相明艳的年轻姑娘,看到猫猫好奇地围上来。 宋时衍心里头一慌,果不其然,这群姑娘看了猫就开心,先是笑了开来,紧接着争先恐后地摸着他的头,为首的漂亮姑娘道:“小张,这是你的猫吗?” 小张等她们摸完,才道:“我可不敢把猫带过来。” 他伸手按了楼层,继续道:“这是迟总的猫。” 宋时衍平白被摸了这么一遭,气得将小张另外一侧袖子也扯开了线。 别说,一对称还挺时髦。 那群姑娘听说了这是老板的猫,纷纷将手缩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就迟书誉那座冰山,他的猫谁敢冒犯啊。 姑娘们的楼层比迟书誉的低,不一会就皆回到了自己的岗位,电梯里很快只剩下一人一猫。 小张看了一眼自己可以说得上对称的毛衣袖子,也不管宋时衍是谁的猫了,戳了一下他的头,气急败坏:“这毛衣花了我三百块。” “喵。”找你老板报销。 无意中多出“三百块”债务的老板此时还在发火,隔着道门都能听出迟书誉声音里藏不住的冷:“一组平时都干什么吃的!” 小张不敢触老板的霉头,只好惨兮兮地抱着猫站在门口,等迟书誉训完人,才敢推开门进去。 迟书誉在公司也是一身休闲装,咖色的针织衫配上一件运动裤,年轻又好看。 可这人的脸上是深重的沉郁,指尖放在办公桌上的文件上,冷笑道:“我给了你们一周时间,就做出了这玩意?” 原来还没训完。 小张识时务地将猫放在了办公桌上,脚底抹油溜了。 迟书誉正发脾气呢,手边却多了一团温软的毛球,他的视线偏移,才发现小张把宋时衍送了过来。 他摆摆手示意员工先走:“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做不好这个月奖金别要了。” 员工松了口气,连忙收好桌上的文件,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宋时衍见他这副状态,显然是气得不轻,他没见过迟书誉发火,本来有点害怕,尾巴尖都藏了起来。 结果这厮像是没发脾气一样,将毛球团吧团吧放到腿上,继续看文件了。 惨遭蹂躏的宋时衍:“……” 他无奈,也无法挣扎,只好从迟书誉怀里探出头,和他一起看文件。 宋时衍大学学的艺术,也没接触过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对他来说有如天书,从头看到尾,也看不明白文件讲的什么。 等到迟书誉看完文件签上名字,宋时衍已经前爪搭在办公桌上,歪着头睡着了。 他其实没曾想小张会这么快把猫接走,带到公司,这猫性格活泼,在迟洺雨的动物园玩一会也能解闷。 公司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无聊得很。 他一只手顺了顺猫猫的毛,另一只手翻着文件,猫猫大概是舒服了,睡梦中也不忘挪了个姿势,把下巴露给了迟书誉。 这是一个十分信任的姿势。 迟书誉的手指收了收,从小猫的身上移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迟书誉的视线重新落到文件上,道:“进。” 小张站在门口,一手拿着指甲刀,另一只手将袖子摊开给迟书誉看:“迟总,你要不要考虑给猫剪个指甲。” “不用,他不抓人。”迟书誉道。 宋时衍正睡觉呢,不巧被小张吵醒了,下意识拍了一把迟书誉的手。 他的“呜噜”声像是卡在了喉咙里,盯着门口的小张凶巴巴地“喵”了一声。 “好好好。”小张叹了口气,收起指甲剪,说起了正事,“赵总来公司了。” “昨天不是才谈完。”迟书誉从座位上站起来,还没往门口走,门口就出现了一个年轻的涂着红色指甲油的女人。 好巧不巧,这人宋时衍也见过。 赵蔓茴,他和迟书誉的高中同学。 小张叹了口气,讪讪道:“是小赵总。” 赵蔓茴第一眼就看到了迟书誉怀里的猫,她这次来只是提一点小的问题,没什么别的事。 她一边笑开,一边走上前:“迟总怎么有工夫养猫了,平日不是很忙的吗?” 迟书誉掀了掀眼皮,视线落到赵蔓茴身上,这女人正伸出手,想摸他的猫。 他默不作声地伸出右臂,挡在了宋时衍面前,避免小猫被女人辣手摧花。 同时后退几步,坐回了电脑椅上,抬头看向女人。 “碰一下都不行啊。”女人道,她双手抱臂,语气磁性中带了几分慵懒,像是刚抽了烟,还沙哑着,“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和你有什么关系。”迟书誉勾了勾唇,接受了赵蔓茴的评价,声音颇淡,显得没兴致缺缺,“有什么事快说吧。” 这两人的对话火药味很重,宋时衍好奇地睁大眼睛,前脚攀着迟书誉的胳膊靠在上面,半站着将脑袋露了出来。 赵蔓茴显然不接他的腔,倚着门绽开笑颜:“话说迟少爷给这猫起名字了吗?” 她刚问出口,又懒洋洋笑开,像是知道自己问也白问,自嘲道:“哎呀,我估摸也是没起。 “要不就叫……”赵蔓茴拖长了强调,闭上眼睛,用手略挡了一下唇角,“我想想啊,叫阿衍怎么样。” 她语速有点快,宋时衍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好奇地往外扑腾,想吃瓜。 却被迟书誉毫不客气地将头按回了怀里。 他周身的气势一下子冷了下来,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怒意:“赵蔓茴,我没空跟你开玩笑。” “可是我有空,”赵蔓茴见此,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唇角近乎于平直,“你保护不好他。” 八卦宋时衍可就来兴趣了,他急切地竖起耳朵,可迟书誉却丝毫没给赵蔓茴面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我叫保安了。” 他虽是这么说,却没有动作,任由赵蔓茴居高临下的,不屑地看着他。 这一来公司,就能看到这么有料的吵架,宋时衍的困意一扫而光,眼睛都亮晶晶的。 两人一猫间的氛围降至冰点,吓人得可怕,赵蔓茴突然凑到迟书誉身前,双手搭在办公桌上,拿一双精致漂亮的眼睛盯着迟书誉看。 分明是很暧昧的场景,这两人却丝毫没有暧昧感,目光交汇之处尽是摩擦——赵蔓茴单方面的摩擦。 迟书誉懒得理她:“你吃错什么药了。” “你和赵家合作的那块地。”赵蔓茴说,“你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她愤怒地盯着迟书誉这张无波无澜的脸:“这次合作,你捞不到好处的。” “你忘不掉他,可我想忘掉他。”迟书誉终于有了反应,自嘲地扯了扯嘴唇,从宋时衍的角度,能看到他收紧的,泛白的手指。 “你忘掉他的方式,就他妈的是拆掉他的家?”赵蔓茴一收身子,难以理解迟书誉的话。 她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冷笑了一声:“活该你爱的人恨你,你活该。” 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迟书誉脱了力,目光随着赵蔓茴的离开黯淡了下来,他怎么可能……忘记阿衍呢。 宋时衍却看不到他的表情,满心满眼都是八卦。 他的心一阵发痒,好奇的要命:赵蔓茴这意思是,迟书誉有一个心上人吗? 也就是说,迟书誉被甩了,然后爱极生恨,把心上人的家拆了? 这么刺激的吗? 宋时衍上学的时候就和迟书誉积了老大的仇怨,看迟书誉吃瘪,简直比什么都让他开心。 得意就会忘形,宋时衍忍不住“喵”了出声。 语气还挺欢快。 迟书誉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生疼! 猫咪抗议地“喵”了一声,懒得理他。 怪不得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呢,这不活该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有了赵蔓茴这一闹,迟书誉也没有工作的心情了,他抱起猫出门,门口的小张讪讪地递上一份文件。 迟书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看。 小张并不敢多言,他平日在迟书誉面前自在,可真遇上什么事了,自己的地位还是心知肚明的,懂事地收好文件走了。 宋时衍好奇地从他怀里探出头,往四周看。 办公楼的环境窗明几净,偶有几个人低头匆匆而过,显得忙碌而安静。 迟书誉垂眸看了眼无忧无虑的小猫,不知为何有些厌烦。他乘着电梯下楼,打瞌睡的前台小姐姐听到了动静,睁开眼睛往电梯口看。 摸起笔佯装工作,并不敢当着上司的面摸鱼。 上司却“身先士卒”地摸了鱼。 外头晴空正好,万里无云,冷空气还没散尽,扑面而来。 宋时衍瑟缩了一下,埋在了迟书誉的怀里。迟书誉身上总有一种,很清淡的草木清香,和他这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但不得不说的是,很好闻。 天呐……他怎么会觉得一个男的——他这么多年的死对头好闻。 宋时衍一阵恶寒,拍了拍迟书誉的胳膊,压下了心头的胡思乱想。 这猫很喜欢拿爪子拍他的胳膊。迟书誉垂眸看了猫一眼,没放在心上,开车回了家。 他家离公司还蛮远的,宋时衍记得他上一个房子离公司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这次都半小时了才到家。 迟书誉这人能省事绝不给自己找麻烦,每天半小时的通勤未免也太长了。 他又不是买不起地段好的房子,这不成心给自己找麻烦。 宋时衍叹了口气,老神在在地窝在后座,盯着迟书誉的背影看。 有朝一日,他居然能这么平和地和迟书誉相处,也是难得。 这人向来安静,没什么话,开车的时候也坐的很正,能看到他利落的下颔和高挺的鼻子。 他的手指白而长,搭在方向盘上,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细长的血管。 宋时衍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爪子,又欣赏了一番迟书誉的手,脑子里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大福的话。 ……我没见过比我还丑的猫。 毛茸茸的,明明很可爱,他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猫猫! 他想着想着,不由有些难过,当人的时候有一副漂亮皮囊,当猫的时候,却……哎呦喂,不能细想。 居然被嫌弃了。 车窗隐约印出猫咪的轮廓,看不分明五官,他的颜色是纯正的白色,有着一双漂亮的水润的双眸,显得乖巧又无辜。 车缓缓停下,迟书誉将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从后座捞起猫离开了车库。 宋时衍乖巧地窝在迟书誉怀里,他有些饿了,正好回家吃饭。 他正想着呢,依稀间却听到了一声极短促虚弱的“喵嗷”声。 那猫叫里有惊慌,胆怯,和虚弱。 不是受了伤就是被欺负了,光听叫声就让猫难受。 怎么回事?这是谁家的小猫。出什么事了吗? 迟书誉抱他并不紧,就这么一放松的工夫,宋时衍已经一蹬后腿,从他的怀里跳下来了。 他四处找了找,却没看见小猫的踪迹,不远处树下站着一个人,正抬头往树上看。 宋时衍个头小,并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他还在仔细地寻着声音找着,声音却愈加虚弱,渐渐听不分明了。 “喵……”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听到了猫叫声。 迟书誉把宋时衍从地上捞起来,挠了挠他的下巴。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撸猫! 宋时衍没时间理他,谁料迟书誉的手还停留在他的下巴上没动,宋时衍没办法,只好抬起了下巴。 正好朝向那棵树的方向。 猫咪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挤在树杈间浑身脏污的小猫,它正瑟瑟发抖,毛都缠绕在了一起,显得瘦削又可怜。 唯有一双亮得惊人的黑眸,里头是藏不住的求生欲。 树下那人正满脸狞笑,道:“你下来啊,下来的话,我不欺负你了……” 猫咪更惊恐地缩了缩爪子,宋时衍能看到他毛茸茸的爪子上,狰狞的擦伤,皮肉外翻,鲜红一片。 什么傻逼。 宋时衍近乎是愤怒了,他分明只有一个巴掌大,甚至比树上的猫还小上一圈,此刻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从迟书誉的怀里飞扑出去,一下扑到了对方的脸上。 他几乎用了最大的力气,展开爪子,狠厉地往男人脸上一抓,抓出了一道极长而鲜红的血印。 “哪来的野猫!”男人的声音粗粝沙哑,周身烟味很重,呛得猫一阵反胃。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迅速地将手放在脸上,想要捉住这只来历不明的猫。 谁知这猫体型虽小,却极为灵活,趁着他不注意,一矮腰绕到了他的脖子后面,然后飞快地顺着后背爬下去,绕了一圈。 迟书誉蹲下身子张开手臂,恰巧接住了惹完祸的猫。 “你有病吧。”男人眼底一片阴戾,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他体型很大,目测得有二百多斤,迟书誉在他面前一站,不知道有没有他一半重。 宋时衍方才上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给迟书誉添了多大的麻烦。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要不迟书誉把他扔这自己跑吧。 宋时衍紧张地垂下了耳朵,窝在迟书誉怀里,明明心里想的是自己的责任自己担,却还忍不住寄希望于迟书誉。 就像他上高中的时候,惹完祸,明明自己一个人的错,还老喜欢拉着迟书誉垫背。 三好学生迟书誉高中所有的麻烦,全都是宋时衍带给他的。 迟书誉无奈,自己捡回来的猫,自己得负责,他能感受到怀里的猫咪在发抖。 他用手拍了拍猫咪的头,安抚性地说了声:“没事的。” 他分明心情也不好,分明看起来就打不过对面,分明很累了,却很笃定自如地和他说,没事的。 宋时衍却一点不搭他的腔。 这哪里没事啊? 你能不能不逞能啊迟书誉,咱快跑吧! 那胖子语气很冲,慢慢地靠上前来,冷着脸看向迟书誉:“你多管什么闲事?管不好自己的猫,老子帮你管啊,xx。” 最后两个字,大概是南城本地的方言,很难听的骂人话,宋时衍听不懂。 对方捏着拳头,狰狞的,气势汹汹地靠得离迟书誉极近,这人稍微往后撤了两步,抬手将宋时衍放在了一旁的树上。 差不多两米高。 宋时衍不敢往下跳,只能紧张地用爪子抠着树皮,站在树上往下看。 千万不要出事啊。他偏开头,甚至不敢看这一幕。 “我的猫,”迟书誉抬起眼皮,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眼里居然泛起了血色,“自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近乎温和地勾起唇,朝着男人一笑,声音冷怠,同时握紧了拳头。 他这副姿态太悠闲,太高傲,也太挑衅,就算对方不想打架,也非给他激出气来。 这是怎么回事。宋时衍终于察觉出不对来,这怎么像,迟书誉在故意激怒对方。 他不像是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人啊,而且对面体型这么大,迟书誉怎么可能打得过啊! 宋时衍站在树上,并不希望迟书誉因此受伤,他还没学爬树,爬下来也不现实,只好焦急地“喵”了几声,妄图吸引迟书誉的注意。 “放心吧。”迟书誉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接了胖子一拳。 胖子打架毫无技巧,就知道用蛮力,迟书誉却聪明,他灵活地躲开胖子的拳头,然后一拳打到了胖子的腰窝。 胖子吐了口唾沫,骂得很难听,额头甚至冒了汗。 宋时衍看呆了。 迟书誉怎么连打架都这么帅。 不对……迟书誉这个混球,从哪学来的招式。两人分明打的不相上下,宋时衍却能明显地感受到,胖子是被迟书誉压着打的。 这是……打过了? 场上的状况越来越好,胖子越来越吃力,喘着粗气骂得很脏。就在这时,迟书誉突然一矮身子,脚底打了滑,被胖子一拳打到了脸上,甚至打出了血丝! “喵喵!”宋时衍焦急地叫唤着,前爪试探地勾着树皮,甚至想爬下去帮迟书誉一把! 千万别出事啊! 他一慌,险些从树上翻下来,谁知就这么一侧耳,就听到了微弱的警笛声。 谁报警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为什么要打架。” “正当防卫。”迟书誉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唇上鲜红一片,睫毛遮住眼底血色,还不忘将惊慌失措的猫从树上抱下来。 至于另一只……迟书誉八成是嫌脏,并不愿意亲自上阵,他指了一下树上的猫,对着警察道:“您救一下它吧。”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措辞不太好,他垂眸思索了一下,又补充说:“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打电话找人来救治一下也可以的。” 警察这才注意到树上瑟缩的小猫,那猫已经吓破了胆,死死缩在树上,怎么哄都不下来。 警察丝毫没有办法,只好先处理虐猫的胖男人。 “麻烦您跟我们去做个笔录。”警察看向迟书誉,嗓音温和。 迟书誉这人阴得很,他脸上挂了彩,却只捡着对方的身上揍,胖子的脸上干净一片,只有一道猫划伤的伤口,估计是虐猫遭的报应。 于是警察看向胖子的方向,没好气道:“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迟书誉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宋时衍担心地用爪子拍他的手,这人安抚性地拍了拍猫头,似乎在说他没事。 还没事呢,都打出血了。 宋时衍一阵心悸,他没想到自己的冲动会带来这样的后果——他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冲动。 他以前不是这个性格。 以前他做错了什么事,总要被罚,也就养成了做什么事都前瞻后顾,畏畏缩缩的性格。 是他的错。 他难过地“喵”了一声,水绿色的眼里尽是自责。 “没事了。”迟书誉压下内心的古怪,这猫的神态脾性太像宋时衍了。 他太想阿衍了,都产生错觉了吗。 这不好。 迟书誉没什么责任,又是那胖子先动的手——至于宋时衍,他就是只猫,猫猫懂什么,他只是想救自己的同伴罢了。 警察也不愿为难他们,很快做完了笔录,刚回家,就看到迟洺雨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岔开腿半躺在沙发上往门口看。 “你怎么受伤了?”迟洺雨一边给猫猫擦身子,一边看向迟书誉,非得嘴贱不可,“真难得。” “不小心而已。”迟书誉将宋时衍放下去,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坐到了沙发上,“待会把这猫带走。” 他的伤口还没处理,宋时衍记得他家的药箱都是放在电视柜里的,挪动步子就去翻抽屉了。 药箱有点眼熟,宋时衍打开药箱,叼着里头的碘伏和棉签往沙发处走。 在警局的时候警察小姐姐就要帮他处理伤口,迟书誉拒绝了。 这都回家了,总要处理一下。 猫咪体型小,叼着碘伏就拿不了棉签,只好放弃棉签,只叼着碘伏往迟书誉面前凑。 迟洺雨正跟迟书誉聊天呢,冷不丁发现猫叼着碘伏跑过来了。 迟洺雨一把抢过碘伏,“嘿”一声很惊奇,“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 又不是给你的…… 猫猫委屈。 迟书誉从迟洺雨手里拿过碘伏,冷笑了一声,很嘲讽的样子:“又不是给你的,想什么呢,药箱里还有,自己去拿。” “喵。”宋时衍很满意饲养员的行为,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裤腿。 “不过没事,”迟书誉挠了挠小猫的下巴,目光落到打开的抽屉上,声音里说不上什么情绪,“我不用处理。” 他懒洋洋的,挺放松的姿态,仿佛刚才的打架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影响,将碘伏放在一边,嘴角还破着,嘴唇没有血色。 怎么这么倔啊。 宋时衍“喵”了一声,一抬头恰好和那只可怜的小猫对上了目光。 小猫是只三花,极漂亮,一双眼睛圆且柔和,正温驯地看着他。 宋时衍这才能看清猫咪的全貌。 “谢谢你啊。”它伸出一只前爪,想要碰宋时衍。 可那爪子上伤痕交加,宋时衍不忍细看,更遑论碰上去了。 难以想象,要是今天宋时衍没撞到他们,要是宋时衍没犯病挺身而出,要是迟书誉打不过对面。 这只猫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宋时衍不是什么爱猫人士,他只对自己养的小动物上心,可是他也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对猫下这么重的狠手。 迟洺雨甚至不敢给它用双氧水消毒,只能一点一点用湿巾擦拭它的身子。 它并不叫,疼也不叫,安静得要命,乖的要命。 “你看见……我的主人了吗?”小猫注视着宋时衍,慢慢的,吃力地开口。 迟洺雨听不懂猫讲话,他只能看到,小猫喵喵喵之后,宋时衍眼里一闪而过的悲怆和难过。 这只猫,这么样小,被人类欺负成这样,却还惦念着它的主人。 它的皮毛脏污,受了这么多的伤,显见已经流浪了很久。 居然还惦记着那个把它抛弃的人吗。 宋时衍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猫。 他死之前,把小猫托付给了朋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上一面。 两个多月过去了,他的小猫,也该长成漂亮的大猫了吧。 他的前爪窝在了身子里,精神气很低地将自己团成了一团。 “你的主人,也一定在想你。” 宋时衍没头没尾地回了一句,快要被难过淹没了。 迟洺雨处理好小猫的伤口,掐开小猫的牙看了一眼,意外道:“这猫得有四个月了,怎么这么小。” “有可能得病了,我带它回去检查一下,”迟洺雨不再嘻嘻哈哈,直接站起身,还不忘嘱咐迟书誉,“你记得……给猫剪指甲——你家猫力气还真不小。” 他指的是,宋时衍把那胖子抓毁容的事。 迟书誉不置可否,“有指甲不是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 反正迟洺雨说什么,对于迟书誉来说都是耳旁风,他也懒得说,飞快蹲下身摸了把宋时衍,占够了便宜,趁宋时衍没反应过来,麻利地溜了。 等到迟洺雨走了,宋时衍重新叼起放在一旁的碘伏,往迟书誉身边凑。 受伤了,总是该处理一下的。 迟书誉先是没搭理他,见这猫锲而不舍,干脆接过碘伏,往垃圾桶里一扔。 他面无表情,并不认为这是多大的事,视线落到垃圾桶里的碘伏上,唇抿得很紧,绷成了一条细长的线。 宋时衍被他这副状态吓了一跳,连“喵”也不敢了,站在一边,有些惊恐,有些胆怯地看着他。 怎么会这样。 宋时衍终于发现了迟书誉的古怪。 依照他的性子,根本不会用武力解决问题,他的智商,能想出无数种解决那胖子的方式,根本无需激怒他,更不用和他打架。 打架,多么不体面的事,最无能的人才会选择用打架来解决问题。 宋时衍就没见过迟书誉打架。 而且迟书誉分明占了上风,把那胖子当傻子耍,轻轻松松就能打过他,为什么又要选择挨上那一拳? 真的是脚滑了吗?还是要在警察面前装可怜。 又或是,宋时衍的视线落在垃圾桶里棕色的碘伏上,磨了磨爪子。 是因为和赵蔓茴的吵架吗? 这样一想,一切的不合理此时都合理化了,迟书誉也的确是出了公司就不正常的。 算了,男人受情伤也正常,他是一只顶好的猫,应该包容饲养员偶尔的抽风。 包容个屁!关他什么事?为什么要凶他?! 不上药就不上药吧,活该他疼着。宋时衍咬牙切齿地心疼自己的一腔真心,一扭屁股就朝外走。 然后一头撞到了门上。 宋时衍泪眼汪汪地看着卧室门,连门也欺负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迟书誉方才算不上发脾气,只不过扔了一瓶碘伏。 一只猫而已,好吃好喝供着就行了,还能要求什么呢。 他向来是内敛的人,有什么情绪也不外泄,总想着一个人憋着。 赵蔓茴激了他一把,他不把气撒到赵蔓茴身上,更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居然去欺负一只猫,也真是越活越可笑了。 可明明,小猫是为的他好,是在殷切地让他收拾伤口。 他的唇色还是发白,唇角的口子,给本就俊秀的脸添了一抹艳色,冷淡的不带情绪的目光落到了小猫身上。 那猫正对着门喵喵喵,看上去骂得很脏,根本没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也行吧。 这门好生无辜,惹到了猫祖宗,活该安静地站在那,被骂上一串。 他并不能回应猫祖宗的叫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无端惹了一身荤腥,只好回以沉默。 宋时衍喵喵叫了一串,终于把方才受的气发泄完毕,高贵冷艳地一转头,凑近了自己的猫碗边,一抬下颔示意迟书誉给他加粮。 小猫不计前嫌,迟书誉从阳台拿过猫粮袋子抓了一把。 窗台的花花草草铺了一片,他喂完猫,又给花草浇了水,拿出手机给自己点了份外卖。 等外卖的时间,迟书誉也并不闲着,他并不看手机,而是进了书房,泡了杯茶,老神在在地看……书? 宋时衍吃完了粮,准备吆喝这人加餐呢,就看见迟书誉进了一个房间。 他猫猫祟祟地跟上去,发现这货居然在书房坐下来,随手摸了本书,开始看书了! 宋时衍从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怎么看完书,期末全是临时抱b站大学的佛脚,得了一种看见书就要晕的病,实在难以理解学霸们读书的兴趣何来。 迟书誉有点洁癖,但好像不太介意猫碰他的地盘,轻捷地跃上书桌,凑近偷看迟书誉的书。 《论养殖多肉的一百个注意事项》 不是,哥们? 过于幽默了啊。 以宋时衍狭隘,短小,愚昧的脑子,并不能想象出这种植物百科和迟书誉裱在一起的场景。 而今,这位南城首富家的少爷,a大的顶级研究生,冷漠孤僻的钻石王老五,对着一本植物百科全书看得如此认真? 宋时衍以为,这种书应该在他的书房里出现,而不是在迟书誉的书房里。 等等。 这书怎么那么眼熟。 《论养殖多肉的一百个注意事项》。 好像是他在养死了第十盆多肉的时候,无奈买回来的书,只看了三页就睡得不知白天黑夜。 结局就是,他又养死了十来盆多肉。 也不一定,这种书大街上随处可见,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宋时衍凑得更近——他也挺好奇这本书后面讲的啥的,能让迟书誉看得这么认真。 也没啥,就是放了一盆多肉的照片,旁边批注了一堆小字,密密麻麻晃得宋时衍眼睛疼。 好巧不巧,这一页宋时衍看过,他还拿着笔大喇喇写了俩字“荒谬”。 这笔龙飞凤舞,丑得特立独行,要不是宋时衍了解自己的笔迹,险些认不出写的什么。 难为他能把谬写对了。 这还真是他的书。宋时衍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迟书誉这人养猫抠门,怎么看书还要偷他的! 他正愤怒自己的书被人偷走了,迟书誉就拿起笔,在他的荒谬旁边画了个爱心。还涂严实了! …… 他似乎就是随手一画,紧接着极认真地批注了一句“照这方法养多肉,十盆死了八盆,确实是荒谬”。 迟书誉的字很秀气,和他这个人不一样,一笔一划都充斥着美感,看似不锋利,细看下来,却无一笔绵软。 哦,爱心是肯定他的话。 也行吧。 但是迟书誉什么时候有精力养花弄草了,迟洺雨不干事,他爹又放权,迟书誉从大二就开始忙公司的事,连研究生都没考,整日背负着偌大的公司,按理应该是很忙的。 以前看书困,并不代表以后就能看进去,宋时衍实在看不进去这种无聊的百科全书,一翻身睡了过去。 迟书誉也不嫌他烦,继续认真地批注着,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有什么浸湿了纸页。 只有一滴。 他放在书页上的手微微发着抖,近乎仓皇地翻过这页纸,又往后翻了几页。 宋时衍早已睡得很沉。 窗外唯有鸟叫几声,桃树泛了新芽,一切都生机勃勃。 恐是春天快到了。 等到宋时衍再醒,迟书誉早已不见了踪影,书桌被整理得极干净,而窗外亮堂堂一片。 更幸运的是,迟书誉许是忘记了关窗,窗户开了一个极小的缝,外头恰好连着一棵大而繁茂的桃树,遥遥地像在和他招手。 此时不出去玩,更待何时! 宋时衍身体比脑子快,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翻出了窗户,整只猫顺着树杈爬到了桃树上,准备越狱了! 外头的空气都比家里的清新,充斥着自由的味道,宋时衍深吸一口气,简直要哭了。 这几天,可给他憋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人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想出门,变成了猫之后,巴不得一直待在室外,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回家。 或许这是因为猫咪骨子里的野性吧。 他想回家看看,或者去朋友家看看,看看他的多肉,看看他的小猫。 这几天迟书誉也带他去了不少地方,他轻车熟路地溜出小区,迟书誉这小区虽然偏了点,但到底是少爷住的,也是个好地方,一出小区就是公交站台。 他只是一个没用的小猫,并不认识路。 但公交车司机会认识的,宋时衍动了动鼻子。 他的视线落在公交站台下坐着的人身上,瞄准了里头面相最温柔的女孩子,慢悠悠地凑近她身边,朝着她甜美地“喵”了一声。 据宋时衍上高中的经历来说,八成的小女孩都喜欢猫,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对猫咪动手。 果不其然,那女孩即刻蹲下了身,温柔地抚摸猫咪的头,笑道:“你来干什么呀。” 宋时衍蹭了蹭她的手掌,紧接着爪子攀上了一旁的公交站台。 女孩子心领神会,把猫咪抱起来:“你要去什么地方吗?” 这么顺利……他和迟书誉的交流从来都是驴唇不对马嘴,这会简直要受宠若惊了,连忙探身上前,用爪子把自己想去的站台指给了这个姑娘。 希望她不要忙别的什么事,宋时衍有些自私地想。 “你好聪明啊,你要去这里吗?”幸运的是,这姑娘愿意和猫咪交流,也很空闲,能把他送过去。 “我不急着回家,可以先把你送过去。” 姑娘一边说,一边歪头想了一会:“可是公交车不可以带宠物猫哦。” 她蹲下身打开自己的包,语气温柔道:“要委屈你在书包里待一会,可以吗?” 宋时衍非常之积极,直接扑进了粉色的书包里。 姑娘轻柔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循着站台上了车。书包里还挺闷,姑娘一上车,就把拉链拉开了一个小口,让宋时衍透气。 她一边摸着猫咪的头,一边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宋时衍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只好试探地用头蹭她的手掌。好像猫咪示好,都会主动蹭别人? 果不其然,姑娘被他蹭得很开心,轻声笑道:“你小心一点哦,我把你送过去,就该回家啦。” “喵喵~”当然。宋时衍可是最聪明的小猫! 当人的时候智商比不过迟书誉,当猫的时候,总比大部分猫要聪明多了! 放在刚变成猫那会,宋时衍一定不屑和猫比智商,不知何时,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用猫的视角看这个世界。 其实也蛮不错。 公交车很快到了站台,姑娘下了车,将书包放到了地上,笑着和宋时衍说再见。 宋时衍简直要受宠若惊了,慌里慌张地移开目光,小跑着离开了。 其实宋时衍的旧居离迟书誉家小区不远,也就两站的路程。 可这头的桃花已经含苞待放,另一边的桃花却才泛新芽,同一个地方,却是不同风景,连空气的味道也不相当。 他能看到小区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小区的名字——说实话,宋时衍直到死都不记得他家小区叫锦绣十里还是锦绣万里,直到这时候,一切喧嚣散尽,他才能蹲在路口的石柱上,安静地辨认曾经住宅的名字。 原来叫锦绣万里啊。 真漂亮啊,也不知这房子最后归了谁,死过人的房子,折价也卖不出去吧。 不知道他的花花草草,猫猫鼠鼠和他的鹦鹉,朋友有没有替他照看好。 如果没有的话,宋时衍想,他都能变成人了,他的猫猫鼠鼠们,和那只会说话的鹦鹉,是不是也有可能体验一把当人的生活? 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直往前走,慢慢走到了单元楼的楼底。 一抬眼,那栋楼不是他的家,而是他的朋友——那个他托付了许多动物的人的住所。 宋时衍很想念,很想念他的朋友们。 他想,既然他能和大福聊天,是不是也可以和他的小猫聊天,他漂亮的,很乖的小三花。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爬上楼梯,那个朋友住在六层楼,他竟然也不觉得累。 他就那么爬呀爬,爬着爬着,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让他感到无比亲近的声音。 这个朋友惯常爱护动物,宋时衍下意识上前,却听到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对话。 “那三花去哪了,我还要靠着他去领钱呢!”熟悉的声音充满了恶意,陡然陌生起来,男人的语速飞快。 “饿了它两天,死了,我早就扔了。我怎么知道在哪?!”女声尖锐,回答道。 宋时衍的血液都冷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他的三花。 宋时衍呆愣在了原地,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他生前将三花托付给了一个很信任的人,而这个人此时在说,他还要靠着小猫领钱。 宋时衍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他不敢上前,又不敢后退,他想听他的小猫的事,又不敢听。 那男人骂了一遭,或许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或许是不甘心,一脚踹上了房门,发出了“嘭”的一声。 “剩下两个给我养好了,到时候找个差不多的病猫,跟那位说猫死了。”他留下这么一句话,抬腿就往楼梯下面走。 宋时衍避之不及,直直和对方对上了视线。 他的高中同学,江寒食。 这人长得和高中倒没什么区别,只是眉眼间的精气神大大不一样了。 有种,富贵的陌生感。 他看到了小猫,或许是因为方才的事,竟然直接抬腿踹了上去! 宋时衍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走向,没反应过来,往一旁滑过去,险些被踹到。 “喵!”他愤怒地躲了开来,眼瞳死死盯着江寒食,几乎要将他灼出一个洞来。 江寒食没踹到猫,也没浪费时间,抬腿往下走,像是急急忙忙去干什么。 和他对话的女人跟在江寒食身后,看都没看宋时衍,踩着二十公分的高跟鞋施施然走了。 宋时衍并不浪费时间,从他们的对话能听出只有猫出事了,还剩下了鹦鹉和老鼠。他摸着墙根往上走,房门紧紧地闭上,猫打不开。 他急的在门口原地兜了几圈,却毫无办法。 当人的时候,溜门撬锁,甚至是找些狐朋狗友砸了这锁,都没什么所谓,也没什么难度。当猫却不一样,想要救的人,想要做的事,都要付出好几倍的努力,或许也得不到成功。 宋时衍灰心地倚靠门半蹲着,一言不发。 他丝毫没有办法。 但是他不能等,他等一秒钟,等一次,剩下的小动物们都会多一秒的难过,多一次的受伤。 宋时衍思考了一会,视线落在了楼梯道的窗户上。 他要不要,试一试…… 虽然他爬树也不会,体型又小,动作又笨拙,他总归,是只猫。 宋时衍不再犹豫,轻捷地顺着楼梯跳了下去,墙角正好堆了一摞箱子,他踩着箱子攀住了窗棂,后腿用力跳了上去。 窗户半关着,恰好给小猫留了个跑出去的身位。 他从窗户缝往外钻,身子刚出去半个头,就看到了空无一人的,极远的楼底。 那底下一片狼藉,玻璃碴子一片接着一片,碎且杂乱,看不分明。 宋时衍紧张地缩回了头。 不行,不可以,他做不到。 他有几斤几两,自己心知肚明,并不会因为变成一只猫,就有什么飞檐走壁的实力,更不能克服恐高。 他咽了一口唾沫,无法安慰自己,也无法鼓励自己。 太懦弱了,太没有担当了,笨猫。他想着,刚要从窗户上下来,一不小心脚滑了,整只猫飞了出去。 卧槽! 他下意识地将爪子放到墙上,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一会,一闭眼睛,落入了一堆藤蔓里。 爬山虎,也可能是什么未知的草叶,宋时衍认不出,草叶一直顺着楼底蜿蜒到了楼顶,一层层的,正好给了猫咪攀爬的跳板。 他试探性地伸出前爪,一点一点绕着建筑物,凭着想象往窗户处爬行着。 楼很高,宋时衍不敢往下看,只好加快了脚步,顺着藤蔓往里头爬。 所幸距离并不算太远,爬了半个多小时,也堪堪摸到了窗户。 外头还冷,宋时衍头晕目眩地踩着植株翻了进去,因为太累,直接躺倒在了地上。 “啊呀啊呀。”旁边突然传来了鸟叫声。 宋时衍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四脚朝天,险些睡了过去。 不行,江寒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他得抓紧时间了,鹦鹉在,还得找老鼠。 他灵活地翻了一下身,从窗户根滚到了阳台的另一边,阳台很宽敞,却堆了七七八八的花草,和一个纸箱子。 还有一个脏兮兮的鸟笼。 江寒食图省事,什么都没处理,将动物和花草都堆到了阳台上。 宋时衍爬上箱子,整只猫翻了进去,一爪子压在仓鼠的背上。 仓鼠冷不丁看到了这么大一只猫,吓得在纸箱里四处乱窜,嗓子里发出了细软的叫声,像是在说,救命啊救命啊。 这么怂啊,宋时衍眼疾嘴快,低头叼起了仓鼠的后脖颈,一用力跳了出去。 仓鼠被吓得四肢发抖,头也不敢抬地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挣扎着,却徒劳无功。 终于,宋时衍一松嘴巴,把他放到了地上。 仓鼠飞快地迈开四只小爪,窝角落里藏起来了。 宋时衍:他有这么可怕吗? 老鼠跑归跑,他倒不急,反正一会就能抓回来,他围着阳台绕了一圈,绕到了鹦鹉笼旁边,着急忙慌地研究了一圈笼子,并没有研究出什么门道。 那鹦鹉周身脏兮兮的,羽毛落在鹦鹉笼中,里头是屎尿一片接着一片。 好不可怜。 他看到宋时衍,先是好奇地叫了几声,语气虚弱。 发现宋时衍是来救他的之后,鹦鹉开心地叫了起来,嗓音虽然虚弱,但至少是健康的。 宋时衍打不开笼子,可怜地摸索了一遭,有些慌了,江寒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他得抓紧时间了。 鹦鹉见他这样,极聪明极配合地将头伸出笼子,鸟喙指向笼子的一个小口。 它在教宋时衍救自己。 这只鸟向来聪敏又坚毅,当年宋时衍捡回它时,这鸟早已奄奄一息,却还是极倔强努力地喝着水,吃着小米。 它对生命的渴望和追求,是宋时衍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模样。 他的头别扭地弯成一个折角,痛苦,却又努力地将鸟嘴抵上开口。 宋时衍心领神会,用牙齿叼着笼子的开口,一点一点,磨开了笼子。 是自由,和未来。 鸟抖擞翅膀,高兴地叫了一串,然后迈开细长的腿往角落滑了一圈,低头叼起了惊慌失措的仓鼠。 那鼠实在太可怜了,被猫捉了一遭,吓破了胆子。 鸟叼不动他,但可以固定着不让他乱跑,宋时衍凑上前去叼起老鼠的后颈,三两步往外跑去。 他得走正门! 他可不想再爬那玩意了,爬一辈子也爬不明白! 鸟聪明地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冲在前面迈开腿往前扑腾——没办法,它的腿实在太短了,翅膀又受了点伤,只能一点一点往外挪。 “嘤嘤。”快走快走。 宋时衍神奇地发现,他也能听懂鹦鹉讲话了! 他来不及高兴,也来不及开心,嘴里叼着仓鼠也没法说话,只得屁颠屁颠地跟着鹦鹉,一行动物飞快地挪到了门口。 门关的严实,打不开,宋时衍发了愁。 “嘤嘤。”怎么办,怎么办? 宋时衍放下仓鼠,拿左前爪微压住仓鼠的背,道:“不如我们等江寒食回来,等一开门就跑。” 鹦鹉“嘤嘤”一阵,并不敢苟同,拿翅膀拍了一下宋时衍的猫猫头,翘起了自己的左脚,上面是一道嶙峋的伤疤。 “跑不快嘤嘤。”鹦鹉说。 这是人话,并不是鸟语。 宋时衍教了这鹦鹉两年都没教会他叽叽歪歪地说人话,怎么江寒食就虐待了两个月,这家伙就无师自通了? “……”宋时衍不敢将时间浪费在纠结这个身上,“那怎么办,走阳台吗?” 他怕极了高处,并不觉得自己敢第二次攀爬,方才掉下去的恐惧并没有消解,反而越想越绝望。 怎么办,怎么办呢。 怎么办。 笨猫快想啊。 宋时衍闭上眼睛,冷静,冷静。一定会有办法的。 反正……再不济,就走阳台嘛。 宋时衍实在没招,对着鹦鹉道:“喵喵,”你有没有可能飞到门上,然后把门把手压下来。 鹦鹉几乎要懒得理他了。 门把手那么严实的东西,要是一只几百克的鸟能压的动,造门的也不用干活了,光想防盗就行了。 嘿,看来不行了。 宋时衍摇摇头,突然看到了沙发上的绳子。 那绳子不知道干什么的,质感很好,宋时衍没见过。 他颠颠地跑过去,把绳子叼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习惯了用嘴叼东西,已经习惯了……当一只猫。 绳子很长,他动作尽量快地挪动着,一直将绳子拖到了门口。 鹦鹉实在聪明,叼起绳子扑腾翅膀往上飞。 它翅膀多日不用,已经没了力气,飞上去又一头栽下来,宋时衍几乎要心疼了,并不敢看,一偏头却又看了过去。 “要不算了吧。”他说。 “嘤嘤。”算什么!我要出去,我还要见主人呢! 主人……? 宋时衍没有泪腺,他哭不出来。 他的心仿佛被一团温暖填满了,他没有一刻这么感激自己变成了猫,这是第一次。 因为变成了猫,他可以和他的朋友们交流了,因为变成了猫,他终于知道那只凶巴巴,懒洋洋,傻乎乎的笨蛋鹦鹉,心里头是在意自己的。 可惜了,有只鸟为了见主人,受了这样多的委屈,它的主人早已永垂地底,并不敢相认。 鹦鹉试了很多次,宋时衍数不清。 其实他数清了,二十八次,他一次都不敢漏。 终于,笨蛋鹦鹉,翅膀坏死被剪掉的鹦鹉,成功飞到了门把手上,将绳子绕过了门把手。 然后丢了下来。 接着就轮到了宋时衍,他的体型还小,一偏头叼起绳子,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外拖。 一点,一点,一点地往外挪。 他的嘴巴里生出了血的味道,很腥,可是却不疼。 门把手终于松动了。 鹦鹉见状,很努力地跟在后面,也拿细巧的鸟喙往后拖。 拖不动。 仓鼠不知何时跟在了后面,它终于还是怕猫,只敢远远地用力,远远地跟着。 门开了。 门终于开了。 “喵。”速走速走。 仓鼠跑得最快,嗖一下飞了出去,鹦鹉紧随其后,而宋时衍负责断后。 如果这时候有人出门倒垃圾,就能看到一行动物一个排着一个,“浩浩荡荡”地往楼下跑。 老旧的住宅楼楼道内空气很干,闻着不舒服,楼外绿植一片跟着一片,显得热闹而温柔。 仓鼠依旧怯怯的不敢靠近,缩在绿植一旁遥遥偷看宋时衍。 它不认得这只猫,生理上的害怕让它只能坚持到楼下,就抖如筛糠。 “别怕。”宋时衍凑上前去,语气近乎温柔,“我不吃老鼠。” “……”仓鼠愣了一下。 它好像是哑巴,并不会说话,但它听懂了宋时衍的话。 它突然停止了发抖,小心翼翼地从叶子底下挪出来,怯懦而可怜地拿一双绿豆小眼看宋时衍。 朝他伸出了丑陋而纯白的爪子。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怕猫咪的,随随便便就能被捏死的小生物,能给他的,最大的信任。 宋时衍觉得,这一路的奔波,爬墙的危险,为了打开门以至于嘴受伤的不适,所有的所有,突然都忘记了。 他有的,救下的,是他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握住了仓鼠的爪子。 一瞬间像是永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永远并不能当饭吃,友谊也没法当钱花。 宋时衍握完爪,还得想办法安顿他们。 迟书誉必然是不会养各种各样的动物的,带回去不现实。 但是不带回去,这群宠物没有觅食的能力,没几天就会饿死。 他也真是冲动,宋时衍发着呆,慢吞吞地想着:“不知道三花怎么样了。” 他这么想着,竟然也这么说了出来。鹦鹉道:“三花是自己跑的。” 它磨了磨爪子,啄掉宋时衍身上的草叶,像个温柔的长辈:“它说会回来救我们。可一直没来。” 它没有说下去,可所有动物都沉默了,没有人敢继续往下想。 似乎不想,三花就依旧健全而开心地活着。 “先走吧。”鹦鹉道,它迈开细瘦的腿,用了最大的力气往前跑,“我们跟着你走。” “你们就这么信任我。”宋时衍心下有些难言的纠结,他又需要朋友们的信任,又不敢要。 它们这般容易信任别的动物,并不是什么好事。 猫吃鸟,猫也捉老鼠。 鹦鹉不理他,仓鼠也不理他。 它们只是闷头往前走,跟着宋时衍的脚步,再累也不停下。 宋时衍早已记住了来时的路线,遥远却又近在咫尺。 没有动物说话,也没有动物喊累,走了不知多久,终于走到了迟书誉家的小区。 和锦绣万里比起来,可以说是富丽堂皇了。 里头植被稀少,建筑整齐并行,高耸入云,望之生畏。 宋时衍迅速地找到了他爬下去的那棵桃树,将鸟和仓鼠分别叼上去,叮嘱他们不要乱跑,自己一翻身翻进了书房里! 蹭了书房一地灰和叶子! 嘿,又惹祸了! 管他呢,迟书誉又不能吃了他,他迅速跑到阳台,想要把自己的零食分享给朋友们,但直到跑到阳台门口后,宋时衍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 迟书誉防他如防贼,并不给他摸猫粮的机会! 他没了办法,心里头骂了迟书誉一串,跑去看自己的猫粮碗,里头还剩一半。 宋时衍也顾不上自己饿了,低头叼起瓷碟,笨拙地往书房跑。 地上撒了一串猫粮,宋时衍轻捷地越上书桌,又撒了一串。 他顾不得这些,将猫粮碗叼出书房,一个用力跳到了桃树上。 全撒了。 宋时衍:“……”滚。 他累得要死,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四脚朝天躺在桃树上,怀疑猫生。 仓鼠没忍住,动了动尾巴。 太好笑了。 贵重的陶瓷骨碟被随意扔在树杈子上,摇摇欲坠。 宋时衍一翻身,就看到那瓷碟挂在树杈上,他伸爪要去够,一不小心碰上去,直接把骨碟蹭了下去! 随便吧。宋时衍简直要无奈了。 他叹了口悠悠的气,感觉自己的气顺不过来了。 他摸了摸仓鼠的头,和鹦鹉打了声招呼,滚回家去了。 一回家,脏兮兮的猫就和进书房的男人狭路相逢。 迟书誉提着一个圆滚滚的雪白的机器,刚把机器放下去,就看到了脏兮兮的像是在泥里打过滚的猫。 和他一片狼藉的书房地板。 他差不多已经习惯,揉了揉眉心,将机器打开。 那机器一打开,就嚣张地唱着歌四处转,所到之处,地板光洁一片。 嘿。 宋时衍好奇地凑上前,将前爪搭在扫地机器人上,干净的机器人立马变脏了一片。 扫地机器人只能扫地,并不能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纯白的肉.体受到了猫咪的亵.渎,只是照旧唱着歌打扫卫生。 而可怜的惹祸精被主人提溜起后脖颈,毫不客气地丢进了卫生间里。 不要啊!他还干干净净的!不需要洗澡啊! 他正这么想着,心安理得地挣扎着,想从迟书誉的手里跑出去,可惜猫微言轻,无人在意。 迟书誉单手按着他,泡出了一盆脏水。 宋时衍一回头,就看到了水盆上浮着的碎叶和小树枝。 好脏啊。 宋时衍本来没意识到自己有多脏,回头一看总算发现了,老老实实让迟书誉折腾去了。 处理完猫,还得处理扫地机器人,迟书誉不喜欢外人来家里,洒扫阿姨都少请,上回为了厨房请了个打扫阿姨,不太想找的太频繁,这才买了个扫地机器人。 没曾想,买回来的第一天,就得收拾扫地机器人了。 日头跌下地平线,夕阳西下,满腹墨色。外头的天倏然暗淡下来,星星坠出半颗,在空中灼了猫眼。 外头冷极,鹦鹉和老鼠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迟书誉拿吹风机帮宋时衍吹干了毛,这猫便半蹲在书房的窗台,对着外头的树发呆。 迟书誉今天没什么事,从书架上随手抽下一本书,宋时衍蔫蔫地偏头一扫,发现还是那本什么多肉养殖技巧。 名字是啥,他也懒得记了。 怎么办,老鼠和鹦鹉身体都不大好,会不会冻死掉啊。 迟书誉笨蛋笨蛋笨蛋,回来这么早干什么! 他望眼欲穿,而迟书誉只是优哉地翻看着书,偶尔拿笔标注一下,极为认真地学习着。 他太投入,以至于宋时衍什么时候溜了出去,都没注意到。 宋时衍叼着一只不知道从哪偷的毛巾,总算顺利跑到了树上,他把毛巾往树枝上一铺,将仓鼠叼到了毛巾上,道:“喵。” 你们饿吗,但我可能暂时找不到东西给你们吃。 鹦鹉摇摇头说没事,它们还不饿。 猫遗憾地用爪子掖了掖毛巾,十分自责地闭上眼,嗓音难过:“喵。” 都怪我,我太没用了。 如果不是他所托非人,如果不是他冲动又自我地将动物们救出来,也就不会沦落到,冻毙于风雪的结局。 北郊太冷了。 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 鹦鹉用头蹭了蹭猫咪的背,道:“嘤嘤。”它的叫声嘶哑温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人再宠着它,没有人再惯着它,没有人有闲心雅致和它吵半个小时的架,哪怕彼此都听不懂彼此说的话。 它竟也,变了很多。 鹦鹉说,没事的,你是最棒的猫猫。 宋时衍闭上眼睛,像是做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一般,他低下头咬住仓鼠的脖子,也不顾忌迟书誉会不会厌烦了。 说到底,他就是自私。 他害怕迟书誉讨厌动物们,知道迟书誉有洁癖,更担忧迟书誉会因此丢掉他。 居然狠心将小动物们都扔在窗外,狠心让它们承受饥饿的痛楚。 仓鼠体型很小,却也比得上宋时衍的四分之一大了,他叼着很费力。树枝离窗台还有一小段距离,宋时衍紧紧盯着窗台,一蓄力跳了过去。 一切平安。 迟书誉正看着书,窗台上多了一个影子,他没多想,也没管。 结果不一会,窗台上陆续又多了两个影子,一大一小,几乎要把窗台占满了。 迟书誉终于抬起了头,就看到他家的惹祸精,正咬着一只仓鼠的脖子,朝着书桌跃跃欲试。 似乎要跳下来。 宋时衍还没跳,迟书誉的太阳穴就跳了起来。 他走上前摸着猫咪的小腹把猫托起来,道:“我饿着你了?你去捉老鼠吃?” “……”宋时衍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虚弱地喵了两声,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 他看向窗台上脏兮兮的仓鼠和鹦鹉,可怜巴巴地用水绿色的眸偷看迟书誉。 就在这时,鹦鹉救场了:“饿。” 它并不会说太多的人话,这个饿,估计也是大难临头瞎说的,迟书誉听懂了他的话,也读懂了宋时衍眼里的情绪。 他拿食指戳了一下猫咪的头,道:“你要喂它们吗。” 前脚救了三花,后脚又招了一堆小动物,他的猫还真是热心肠。 迟书誉看起来并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趣,宋时衍的心放下了一半,从他怀里跳下来,就往阳台跑。 迟书誉跟在他后面,看着小猫咪颠颠地跑向阳台,半靠在玻璃门上,绒绒的爪子搭在上面,好不可爱。 “你要养它们吗?”迟书誉一边问,一边打开了玻璃门,“鸟和仓鼠可以吃猫粮吗?” 惯的,不吃也得吃。 宋时衍理都没理迟书誉的疑问,坚持往猫粮袋子旁边跑。 跑到一半,有什么叶子刮到了他的尾巴,他偏头一看,总觉眼熟,却想不大起来。 猫粮的袋子被系上了。 小猫解不开。 他索性直接垂下头,用刚长出来的尖牙撕咬猫粮的袋子。 然后就被愚蠢的人类掐着后颈提了起来。 这种掐法并不疼,但是在空中四爪乱抓的狼狈样实在好笑,宋时衍气急败坏地将爪子往猫粮的地方伸,但够不着。 嘿,真气死他了。 迟书誉的嗓音带上困倦,有些沙哑,却还是温和的。 他好像永远不会发脾气,分明是极自我的性格,洁癖重又龟毛,对猫却总是温和,甚至带了点温柔的。 他说:“厨房里有小米。” 宋时衍一下子不挣扎了。 让猫和老鼠吃小米,比吃猫粮强了不知道多少。 “但是我没空养它们,它们只能在你的房间。”迟书誉左臂抱着猫,同时弯腰打开储物柜,从里头抓了一把小米,同样放在了薄荷绿缠枝纹骨碟里。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的风纪扣没扣上,从宋时衍的角度,能看到里头的锁骨,和顺着锁骨而上的,修长的脖子。 宋时衍咽了下口水。 迟书誉的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处,漏出底下漂亮的肌肉来。 宋时衍于是垂头看了一下自己又短又肉的猫爪,顺便想起了上辈子怎么练都练不出来的肌肉。 他没想到,自己成了猫,还能忍不住犯花痴! 不对,他一定是嫉妒,嫉妒迟书誉的好身材,他才不是色猫…… 宋时衍心里不虞,往迟书誉的小臂拍了一爪子。 猫拍迟书誉和挠痒痒似的,他只是略垂眼,扫了一眼闹腾的猫,随手打开了一个卧室的门,里头是安装好的猫爬架,和一个粉色的猫窝。 显而易见,这是猫的房间。 宋时衍没料到,迟书誉会给他准备一个单独的房间。 这待遇感情好呀。 迟书誉弯腰将盘子放到地上,转身将猫推进了书房。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让猫想办法把他的狐朋狗友带到隔壁。 宋时衍心领神会,快速跳到书桌上,叼起仓鼠往下跳,鹦鹉比仓鼠聪明,见状扑闪翅膀跳下书桌,一步一顿地跟在宋时衍后面,托着尾巴去了隔壁。 鸟和仓鼠对于吃小米没有任何意见,不一会就把瓷碟里的小米吃完了。 迟书誉抓的那把小米可不少,眼瞅着能有宋时衍每顿的猫粮多。 但他又不吃小米,只能站在一旁干看着,饥肠辘辘——迟书誉给他准备的猫粮全都撒了,他吃不上。 他望眼欲穿地看向干净的瓷碟,叹了一口悲伤的气,然后闻到了一股甜腥的鱼香。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手里是一根细长的猫条。 宋时衍不太吃鱼,试探性地将鼻子凑上去嗅闻,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挤出来的猫条。 好香啊。 猫猫享受般闭上了眼睛,一点一点将猫条舔干净,接着意犹未尽似的顺着手指看向迟书誉:“喵喵。” 意思是还想吃。 迟书誉食指和拇指将猫条往前一推,一点点将猫条喂干净。 宋时衍不是不知足的猫,他吃完了整根猫条,餍足地舔了舔爪子。 这时,他的左前爪突然传来了剧烈的疼,他耐不住,疼得“喵”出了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迟书誉正准备离开,就听到小猫凄厉的惨叫声。 他以为小猫受了伤,蹲下身握起宋时衍的爪子,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小猫的爪子光洁一片,并没受什么伤。 宋时衍疲惫地缩成一团,从他手里缩回爪子,本能一般地舔着。 他的样貌太可怜也太熟悉,迟书誉默默地站在一边,他冷着脸,嘴唇发着白,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怎么会,怎么会……他一定是太想阿衍了,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这只横冲直撞的,调皮捣蛋的,幼小的无家可归的小猫,怎么会是他的阿衍呢。 他的眼皮叠成三层,疲惫地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猫猫像是冷极了,连叫声都微弱了,他的呼吸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分明,有一搭没一搭地传进迟书誉的耳朵里,传进他的心里。 这是他捡回来的猫,他的小猫。 哪怕他再不喜欢小动物,再厌烦养猫,哪怕他…… 迟书誉的视线落在了窗外,外头星子铺了一夜,桃枝温柔地舒展枝叶,屋内仓鼠睡得东倒西歪,鹦鹉合上眼睛。 万籁俱寂。 以他以前的行事作风,他大可以当没看见这猫咪的惨样,大可以转身就走。猫咪能熬过这段时间也罢,熬不过就算,都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日头照样东升西落,而他迟书誉不会有任何负罪感,一如既往。 他本身就是这么一个,冷心肠的恶毒男人。 可要是阿衍在呢,要是那个傻孩子在,一定会急迫而担忧地抱起小猫,想要付出所有去救一只不相干的小生命。 迟书誉终于收回了视线,弯腰抱起了地面上蜷缩的猫。 他不会养猫,也不知道猫咪生了什么样的病,只是将猫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 夜色无声,只有偶尔的翻书声和沙沙的写字声。 宋时衍的头搭在痛极了的左前爪上,缓慢而清浅地呼吸着。 他能感受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极为温暖的怀抱里,那人动作算不上轻柔,抱猫的动作也很别扭,却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仿佛濒死之际,他也曾落入过这样一个怀抱,在里头睡了很久很久。 神奇的是,自从这人抱起他,他的疼痛就慢慢减消了下来,趋近于正常了。 他贪婪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宋时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还是宋时衍,并不是一只无名的小猫。 他记得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雪下的像鹅毛那样大,一片一片往下落,落满了宋时衍纯白色的羽绒服。 他正下课,和朋友商量着周末去哪玩,喜欢的歌星开了演唱会,要不要逃课去听。 就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细小的猫叫。 他挂了朋友的电话,循着猫叫声找到了虚弱的小猫。 那小猫应该是只三花,还没断奶,体型特别小,说是在叫,其实不过是嘤咛。可宋时衍就是听到了。 他手忙脚乱地将三花捧起来,却并不敢一直捧着——宋时衍身体不好,冬天穿的再厚也时常手脚冰凉,他又不爱穿秋裤,那手估计比小猫的身子还冷。 可是他孤僻,在学校没什么朋友,自己一个人在校外住,也找不到人帮忙。 唯一和他认识且距离不算太远的,是隔壁a大的迟书誉。 可是他和迟书誉向来不对付,从高中的时候就说不上几句话,宋时衍垂眸看向手里的小猫,心说自己怎么这样的没用。 正当他纠结怎么处理三花的时候,身前覆上了一个高大的影子——回想起来也并不高大——迟书誉不过比他多吃一年饭,虚长五公分罢了。 只是永远看着比他成熟,比他优秀,比他有用。 那人手里扯着一条围巾,居高临下地对着他挑眉:“需要吗?” 这人态度太气人了,在梦里都叫人想锤他。宋时衍也确实锤了,他对着迟书誉弯眸,顺便想拽他手里的围巾:“谢啦。” 迟书誉没松手,一抬下巴,带着笑意的视线就落在了宋时衍脸上,语气还有点傲娇:“猫给我。” 他将围巾打开,往宋时衍的方向一兜,就把三花兜进了怀里。 “哎不是,你干嘛……”宋时衍一边追着他,一边被迫把迟书誉带回了自己家——猫在嫌犯手里,主人并不敢造次。 迟书誉一到他家,主人似的换好鞋穿上他的拖鞋,往沙发上一坐,抱着猫抬眸看宋时衍。 宋时衍最不喜欢迟书誉这副自得的模样,恨恨地从他手里抢回猫:“你的洁癖呢?” “隔着围巾还好吧。”迟书誉嗓音很淡,抱着臂指使宋时衍,“不给客人倒杯茶?” “你算哪门子客人,”宋时衍冷哼一声,“主人才对吧。” “主人我可不敢当,”迟书誉站起身,他今天不知道什么活动,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不过这人照常死板教条,没大事也穿的整整齐齐。 他动手摸了一把宋时衍头上的呆毛,懒洋洋地笑了一串:“那我自己倒水去了。正好渴了。” 宋时衍把他弄过来,是想让他一起研究怎么处理猫猫的,并不是让他反客为主的。 他三两步走上前,用身体挡住迟书誉的脚步,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扶着玻璃门。 他的长相是很传统的z国式帅哥,眉眼不深但是精致漂亮,眉毛细长,唇红齿白。 “没解决好正事喝什么茶,真把这当自己家了?”他“哼”了一声,“你说这猫猫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迟书誉根本就对那猫不感兴趣,随口道,“你自己养着呗。” 宋时衍当即瞪大了眼睛:“我在准备研究生论文,成天泡在学校里,我怎么养?” “那就没办法了。”迟书誉斜靠着门,朝他扯开唇笑了,“不过我现在工作不算忙,你要是把家门密码告诉我,我一天帮你喂三顿。” 宋时衍白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自己带回家养?” 迟书誉道:“你忘了,我有洁癖,这种讨人厌的掉毛的小怪物,我受不了。” “哎,”宋时衍懒得和他掰扯,视线突然落到了抱猫的围巾上,“这围巾做工怎么粗糙,你在谁家买的。” 迟书誉没理他,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宋时衍莫名其妙被拍了一下,心情很不爽,一抬头对上了迟书誉的眼睛。 他的眼睛怎么变得那么大,脸也是,鼻子也是……怎么回事…… 这猫一睡就是半天,迟书誉疑心他睡死,并不客气地把猫咪拍醒,扔进了隔壁。 宋时衍做了个有头无尾的梦,醒来已经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就记得那个粗糙的要命的围巾了。 围巾的针脚很疏,质地很舒服,应该是用了上好的毛线,手艺却欠缺。 那围巾宋时衍记得,他后来给三花铺在了猫窝里,迟书誉偶有一次看到了惨遭三花蹂躏的围巾,对着宋时衍发出了一声浅淡而极具嘲讽意味的嗤笑。 然后整整一个月没理他,然后宋时衍就死了。 宋时衍摇摇头,还是没想明白迟书誉发的什么疯,他轻捷地爬上猫爬架,站在高处往下看。 房间很大,色调很浅,鹦鹉和仓鼠正聚在一起悄悄地不知道商量什么胡话。 见宋时衍回来了,鹦鹉扑腾翅膀飞到猫爬架的底下,用一双绿豆小眼盯着宋时衍看:“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三花啊。” 仓鼠并不喜欢三花,但也不讨厌,它屁颠屁颠地跟在鹦鹉身后,躲在它的翅膀后面,无声地支持着鹦鹉的决定。 宋时衍抓了一下猫爬架上的抓板,脑子里也没有清晰的计划,他睡足了精神头极好,外头的晨光已然亮起,顺着窗户撒射进房间里,撒到猫咪的毛发上,亮堂堂的。 他一阵惊讶,没想到天光已然大亮。 “暂时没有办法找。”宋时衍道,“我太小了。” 猫的情绪其实听不太出来,无非是“喵喵”,“喵嗷”,“喵呜”的区别。 宋时衍轻叹一口气,昨天出门已是太冲动,他不敢想,昨天任意一环出问题,他该怎么收场。 鹦鹉知道他的顾虑,紧随其后道:“我知道了,那我们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你们不能待久,”宋时衍说,“迟书誉有很严重的洁癖。” 他不知道迟书誉怎么愿意抱猫了,但昨天的梦告诉他,他得快点把鹦鹉们送走,这太麻烦迟书誉了。 私心里,他并不愿意过多依赖这个人,也不想给他添那么多的麻烦,他们本就没什么交集。 他得快点给这两只找新的主人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猫爬架上跳下来,跑出了房间。 迟书誉穿了一身米色风衣,弯腰换着鞋,正打着电话,估计是要去公司。 “这个季度还有十多天,急什么。”他揉了揉眉心,眼底的黑眼圈淡淡看不分明,“没什么大问题,晚上我还有事,报表明天发给我。 “还有,下次别把赵蔓茴那个疯女人放进公司。”他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宋时衍很少见这位骂人,按理说有些事前天就该解决了,怎么昨天又…… 可惜可惜,他那会不在公司,不然就能见证迟书誉的糗事了。 他打电话很快,嘱咐完了就放下了手机,给宋时衍抓了一把粮,然后他没去洗手,也没出门,只站在了原地,若有所思的样子。 宋时衍好奇地盯着他看。 这厮弯腰拿起电视遥控器,放了一集猫和老鼠。 宋时衍合理怀疑,是赵蔓茴骂迟书誉的时候扫射到宋时衍了。 他都不用想,就能脑补出赵蔓茴嚣张的语气:“就你这么冷漠无趣的家伙,猫每天跟着你干一堆无聊的事,迟早得憋死”。 也不难脑补,因为宋时衍就是这么想的。 他难以想象,一个成年的,受过高中学业摧残的男人,居然能克制住手机等电子产品的诱惑,不追剧,不刷视频,甚至也没有娱乐项目,回家不是看文件就是看书! 宋时衍完全有理由认为,自己这个万年死宅都想出门,一定是因为迟书誉的生活太无趣了。 正当宋时衍腹诽的时候,汤姆被杰瑞戏耍了一遭,像个炮仗一样噼里啪啦炸开。 …… 你给一只猫看《猫和老鼠》…… 这合适吗? 他难以评价迟书誉的行为,突然想起了江寒食。 人与人的交往皆是擦肩一对笑脸,背地不知怎么编排。 但人和猫不一样,人不会介意猫在想什么,不会去想猫看《猫和老鼠》会不会不开心,更不可能算计一只猫。 他先在是体体面面的一只快活的小猫,主要目标就是找到他的三花,活着就央迟书誉或迟洺雨养一下,死了,他就替三花收尸,然后报仇。 反正寿命短短十余年,身后还有迟书誉护着,倒不如做自己想做的事。 其实当一只猫,也挺快活。 就比如现在电视上,汤姆又被杰瑞算计得落荒而逃。 傻得很快活。 宋时衍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动画片这么智障呢。 有没有人管管啊,把电视关了。他不想看傻猫啊! 迟书誉并不懂他的意思。 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饭睡觉的八小时,几乎都有工作,并没有心思去管一只猫在想什么。 可不知为何,他总有些想。 想他无意识撒娇的模样,想他那双水绿色的漂亮的眼睛。 不是故人,如故人。 怪不得迟洺雨那么喜欢小动物,有些会讨巧的小动物,确实招人喜欢。 可惜的是,他已经没什么精力去照顾别的什么活物了。 等过段时间,迟洺雨不那么忙了,就把猫给他送过去。 他早十年都没考虑过迟洺雨忙不忙这个问题,兄弟俩互相折腾,生怕对方过得好。要被迟洺雨知道了他这副心路历程,非得站在一边说上一箩筐的风凉话。 他回头望了一眼表情古怪的猫,那猫正盯着电视看,尾巴毛都炸开了。 和他待在一起,确实过于无聊了,迟书誉想,一个普通的动画片都能让小猫这样激动。 或许赵蔓茴说的也对,他太无趣了。他的生活无波无澜,不过一个阿衍,和肩上扛着的所谓责任。 等到他完成自己身为迟家长子的责任,或是他坚持不住的那一天,或许,他就能去找他的阿衍了。 不知道阿衍会不会怪他来的太迟了。 他总是来的那么迟。 迟书誉的视线陡然暗下,却很快遮住了眼底的冷意。 在弄清楚阿衍死的真相之前,他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的。 他的眸底是血色翻涌,生出了极浓重的阴戾。 他永远都不会相信,阿衍会是自杀。哪怕他亲眼所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迟书誉最近工作不很认真,宋时衍才看了几集的猫和老鼠,这位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顺便还关上了电视。 宋猫猫好不容易接受猫和老鼠对他思想和猫格上的荼毒,杀千刀的铲屎官把电视关了。 他正看到关键点呢,迟书誉想干什么! 猫咪有苦难言,只能暗戳戳勾烂了地毯的另一个角。可惜饲养员实在太笨,他就算把所有边角都抠烂,迟书誉也不会重新帮他把电视打开。 他正自闭,暂时不想搭理迟书誉,就闻到了一股极为香浓的鱼味。 不能馋,宋时衍,你不喜欢吃鱼的,你刚才还在和迟书誉怄气,可不能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宋时衍转过身子,用屁股对着迟书誉,坚决不接受小鱼干的诱惑。他能感受到那股鱼香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给他的吗…… 宋时衍猫着腰,非常有骨气,并不回头,只是任凭鱼香味道传进他的鼻腔。 如果迟书誉有一点道德感和自觉,都会主动将小鱼干递到猫主子的嘴里! 然而道德感和自觉对迟书誉来说就是浮云,他并不在乎。 这缺德玩意把小鱼干在猫咪背后绕了一周,馋够了他,直接转了个身,将包装精致的小鱼干往餐桌上一放,自己去了书房。 宋时衍白白表演了一场,整只猫背对着餐桌蹲着,视线还不停地往小鱼干上飘,眼睛都快要抽筋了。 他感觉自己的骨气要折了,只好最后看了一眼包装精致的小鱼干,一扭腰跳出地毯,滚回自己卧室去了。 见不到,就不馋了…… 只可惜,有些猫的骨气没撑过十分钟。 猫从卧室门口探出半颗脑袋,警惕地四处观望着,见没有迟书誉的人影,才做贼一般溜了出来,飞快地跳上椅子,爬上餐桌。 一歪头咬开了小鱼干的袋子。 他以前没吃过小鱼干,但是见朋友买过,这个包装熟悉得很,轻而易举就咬开了。 猫咪津津有味地嚼食着小鱼干,胡须上都沾着油,简直毫无形象。 可惜运气不太好,迟书誉就跟眼睛长他身上一样。宋时衍不过刚吃了几口,就被人从餐桌上提起来了。 “我拿来招待客人的,你还挺自觉。”迟书誉的声音不大,刚好能叫猫咪听个清楚。 笑话,迟书誉从来不在家里招待人,怎么可能专门买小鱼干招待客人。这小鱼干不是买给他的,还能是买给谁的? 宋时衍被人提起来,还不松嘴,非得把嘴里的小鱼干吃干净才罢休。 “这么喜欢鱼,”迟书誉顿了顿,有些许迟疑,但并没犹豫太久,道,“叫你小鱼吧。” 主人给猫起名字天经地义,宋时衍对自己叫小鱼小虾并没什么想法,喵了两声,如撒娇一般。 意思很明白,别急着给他取名字,他想吃小鱼干。 迟书誉把猫咪放到地上,提起桌上的小鱼干,把小鱼干放进了猫咪的卧室里,随着他去了。 宋时衍津津有味地吃了几口,仓鼠好奇地凑上前看他吃的什么。 这仓鼠年纪已然不小,馋虫却没变小,一双绿豆小眼放了光,也没问过宋时衍的意见,低头咬了一口小鱼干。 宋时衍并没有和一只仓鼠共进晚餐的雅致,撤开半边身子任由仓鼠叼走了鱼干,自己吃剩下的小鱼干了。 吃到一半,入户门被敲响了,迟书誉不知是在忙,还是没听见,外头的人足足敲了三分钟,迟书誉才从书房出来,打开了入户门。 宋时衍好奇地跟在他身后,想看来了什么客人。 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粉色高跟鞋的漂亮女人,很陌生,宋时衍没见过。她手里拿着一本文件夹,右手用笔在文件夹上涂涂画画什么。 见迟书誉开门,她扶了一手自己的眼镜,抬眸望向迟书誉,眼里冷感十足。 “您的物业费没交,什么时候可以交呢。” 这么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上门,宋时衍都疑心这漂亮姑娘要找什么茬,结果半天就落了一句,物业费没交。 “我去年十二月搬过来的,”迟书誉的拇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食指,眉头微微蹙起,“前任户主没交吗?” “前任户主正好交到十二月五号。”女人道,她拿笔在一旁批注了一下,道,“您看怎么支付。” “刷卡吧。”迟书誉的太阳穴跳了跳,宋时衍打量了一下女人,心说这姑娘浑身上下也没见到有可以刷卡的机器,这怎么刷卡。 他正想着,又歪头看了一眼迟书誉,这人没动,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pos机往迟书誉身前一递。、 修身的工作服,十公分的高跟鞋,修长的腿和精致的美甲,和凭空出现的pos机相得益彰。 然而迟书誉手里并没有银行卡,没料到女人来了这么一出,退回去几步,从抽屉里拿出卡包,抽出了一张卡。 这场面称得上一句滑稽。 宋时衍笑得肚子痛,猫猫看不出表情,迟书誉只能感受到一团靠在他腿侧的毛球,正发着抖。 生病了吗? 迟书誉的视线落在宋时衍头顶,联想到昨天猫咪的异常,蹲下身将猫抱了起来。 宋时衍正偷偷笑着,冷不丁被迟书誉抱了起来,一个没反应过来头朝下险些掉出迟书誉怀里。 他惊慌失措地尖叫了一串,爪子划过迟书誉的衬衫,划开了他衣服的线头。那衣服不是针织衫,没有缝隙,划开了一道,很显眼。 迟书誉一夜没睡,身上的衣服早就皱成一团,这会被猫咪折腾完,终于宣告了报废。 迟书誉:“……” 物业的人并不关心业主的衣服遭到了怎么样的荼毒,女人整理了一下衣袖,视线落在迟书誉怀里的团子上,道:“对了迟先生,小区里的猫都是要登记的,劳烦您抽空来物业登记一下。” 高级的小区管理细致,都是可以理解的。迟书誉熬了大夜,第二天没打算去公司,事少清闲,索性直接点了点头:“现在可以吗?” 女人道:“当然可以,您跟我来。”她一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像是想起了什么,偏头看过来,语气温柔,“猫咪绝育了吗?” 宋时衍感觉身下淡淡的凉。 “年纪还小,不着急。”迟书誉道,他揉了一把猫咪的后颈,“必须要绝育吗?” 女人:“猫咪是要绝育的,小区里有几只流浪猫,怕出什么意外,您知道的,流浪猫不好抓,万一有几只没绝育的……” 宋时衍也不知道猫有没有太阳穴,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额头突突地跳。 他知道物业说的话有理有据,但还是不爽,蛋是他自己的,凭什么物业说割就割?! 再不济,就算他这辈子只能做一只猫,只能和同类亲热,那些流浪的三花也真不一定看得上他这只丑陋的白猫…… “我家小鱼挺老实的。”迟书誉的嗓音淡了几分,听不到里头的情绪。 物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让业主不高兴了,止住了话头。 她不明白,不就是绝育吗,这衣冠楚楚长相俊秀的男人怎么会突然生气。她是小区的服务人员,并不多问,也不感兴趣业主的私人情绪,只是站在前头带着路。 小区里植被不多,但都很漂亮,桃树开了新芽,翠绿色的,一派温柔。迟书誉家房子的地段很好,离小区门口很近,旁边就是物业服务处,也挺方便。 地段好的小区,物业服务处都富丽堂皇的,一进去,一个前台小姐姐正打着瞌睡,右手边还放着一杯咖啡。 咖啡还冒着一串热气,显然是刚泡好,女人走上前点了点吧台,把小姐姐叫了起来。 那姑娘学生模样,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朝门口看去。 看到迟书誉怀里的猫,姑娘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知道这是来登记了。她弯腰从抽屉里摸出了一张表格,往前一推。 迟书誉低头看向表格,姑娘礼貌地给他递了一支笔,迟书誉摆了摆手,拒绝了姑娘的好意,没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漂亮的钢笔,宋时衍觉得眼熟,盯着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哪里眼熟了。 这笔外表漂亮,却败絮其中,迟书誉甩了好几遍,仍旧写不出字来。 穿高跟鞋的女人从善如流地递上一支笔,道:“笔不好用了还带在身上吗?” 迟书誉没回话,也没接女人的笔,又甩了一下,笔终于出了颜色。 他挨着把小猫的基本信息登记好,知道的就写写,不知道的就瞎填——反正物业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这么一串填下来,十有七八都是瞎填的。 反正宋时衍凑上去,也不知道年龄来处品种都是怎么来的——他到现在还没搞清自己是多大的小猫呢。 迟书誉行云流水,并不犹豫。 唯有生日那栏,不知是笔又卡墨了,还是不知道怎么填,犹豫片刻,填上了十二月五号。 其时宋时衍正歪头往外看,并没看清他填的什么。等到他回过头,迟书誉已经将表格递了回去。 小姐姐收好表格,抬头道:“猫咪绝育了记得来登记一下。” 宋时衍:够了……这个话题什么时候能停止。 迟书誉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道:“我知道了,到了年龄我会带他绝育的。” 能不能不要这么欺负一只可怜的小猫咪……宋时衍一想到未来绝育的美好情景,觉得自己的天大概要塌了。 如果迟书誉真的要带他绝育,他这辈子都不会吃迟书誉给的小鱼干…… 见宋时衍精神恍惚,情绪不好,迟书誉的步子慢了下来,摸了摸宋时衍的头,道:“生病了?真得带你去医院了。” 宋时衍现在一听医院两个字就应激,浑身的毛炸了起来,对着迟书誉的胳膊就是一巴掌! 不要和他提绝育的事!他不要去医院。 这话一说,猫咪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迟书誉放了心,拿起吧台上的钢笔,小心地收回了口袋里。 宋时衍想起来了,他见过这支钢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他绝对见过这支钢笔! 这太眼熟了,宋时衍无比恨自己的脑子怎么这么笨,记忆力像给狗吃了一样,连一支笔都想不起来! 他的视线紧紧落在这支笔上,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自己在哪见到的钢笔。 猫猫是没有太多烦恼的,照平常宋时衍也就抛到脑后了,可不知道怎么,这次他总有些介怀。 他想不起来的事情太多了,连做过梦再睁眼,都已经记不分明,好像他当人的时候,平白活着的那二十三年,都是云烟一般,过眼即散。 除了讨厌他的人,没有人记得住宋时衍,最后的最后,竟然连他自己也记不住了。 宋时衍私心以为,在这世上活一遭,总要有些留恋的。而今他变成了猫,也不知能不能回去做人,若连自己都记不得以前的事,那该多么悲哀。 他的瞳盯着迟书誉放钢笔的口袋,柔软的毛抖了抖,尾巴蜷缩了起来。 他还想再继续想想,针扎似的疼痛就传入他的大脑,阻止了他的回忆。 宋时衍想不下去。 冥冥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做猫多好,不要去想身前事,那都是浮云,不再重要了。 宋时衍扯了扯嘴角,灵光一现,终于想起了钢笔为什么眼熟。 这是他送给江寒食的钢笔。 那会江寒食对他还很真心,他也真的把江寒食当做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之前有次出去玩,江寒食给他看了这支钢笔。 宋时衍记得很清楚,要三千八百块钱。 宋北川再娶之后,就不怎么管宋时衍了,宋时衍的伙食全都是新夫人负责。后妈总是比不上亲妈的,少爷日常生活够花,但也没什么闲钱。 江寒食当时眼睛发光,特别激动地拿着手机给宋时衍看。 宋时衍性子慢,但并不笨,朋友想什么他心里门清——江寒食家穷,平时三块钱以上的笔都不买,怎么可能有心思看三千八百块钱的笔呢? 他不想拂了朋友的雅致,私下里偷偷吃了三个月的泡面,省下了三千八百二十三块钱。 给江寒食买了笔,又花了二十三块钱给他买了一个生日蛋糕。 很简陋,很小一块。 钢笔加上包装只要多三十九块钱,宋时衍掏不出来,只好偷偷把单支钢笔放在了江寒食的抽屉里。 后来江寒食没跟他表达过谢意,说不在乎也是假的,但毕竟是自己主动送给别人的,上赶着要感谢挺掉价的。 再后来,他也就忘记了这件事,忘记了自己曾经吃了三个月的泡面,就为了给朋友送礼物。 迟书誉这什么审美,怎么和江寒食同流合污了! 他就说,想不起来是正常的,这笔不过是他一段失败的友谊的插曲,甚至说不定,和迟书誉手里的笔并不是一个型号。他在想什么呢? 想迟书誉偷了他送给江寒食的笔,这不笑话吗? 宋时衍自嘲地笑了开来,猫咪脸上的表情其实蛮难分辨的,笑得再厉害,也只是微抬唇角,看不出来。 迟书誉不知道这团子抖了一串是在笑,温冷的视线落在猫咪的头上,没什么感情地打量了几眼,打算抽个时间带猫看看医生。 得亏宋时衍不知道他心里头怎么想的,不然一听到医院,非得炸毛不可。 “对了,”迟书誉想到了什么,没看物业的人,只是道,“其他小动物需要登记吗?” “具体是什么样的小动物呢?”小姑娘从抽屉中又摸出了两张表格,将递未递地往迟书誉面前一怼,“如果是猫猫狗狗这种是需要登记的。” “一只鸟,”迟书誉尾音上扬,仔细地回忆了片刻,“还有一只老……应该是仓鼠。” 姑娘对鸟和仓鼠显然没兴趣,这算不进kpi里,于是一收表格,回:“不用,您记得定期驱虫,照顾好他们。” 迟书誉捏了捏猫咪的耳朵,低笑声传进他的耳朵里:“听到没,好好照顾你的小动物们,我可不管。” 不管就不管,宋时衍一歪头避开了迟书誉的碰触,哼了声。他自己上又不是不行。 可惜当天,宋时衍就发现了一件让自己头疼的事——仓鼠和鹦鹉睡哪。昨天将就一天也就罢了,今天该怎么办。 迟书誉这人他了解,向来说一不二,说不管绝对不会管,一切都得宋时衍自己想办法。 比起睡哪,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没有方便仓鼠栖身的草叶或者碎纸屑,仓鼠没地方排泄。 他家哑巴仓鼠估计是小鱼干吃多了——宋时衍一回家,家里的小鱼干就剩一半了。正在可怜巴巴地用前爪捂着肚子,绿豆眼不好意思地盯着宋时衍看。 宋时衍起初以为它吃了小鱼干心虚,想安慰安慰它,但这仓鼠不知害了什么毛病,竟不理会宋时衍的安抚,扭着四肢四处蹦跶。 它是哑巴,发不出声,宋时衍只得看着它难受,最终眼睁睁看着仓鼠跳进了没有用过的猫砂盆里,舒服地摆直了身体。 宋时衍总算看懂了。 这仓鼠要找地方排泄。 仓鼠体型小,排泄出来的屎不过米粒大小,淹没在猫砂盆里,看不清楚。 …… 宋时衍任命地凑上前去,不太想面对这个现实——他光想着把这几只宠物救出来,竟然给人家添了这样多的麻烦。 迟书誉身子笔直,遥遥站在房间之外,道:“迟洺雨那里可以寄养,你要不自己处理,要不我送给迟洺雨。” 宋时衍对这个决策没有任何异议,乖巧地凑上前去蹭迟书誉的裤脚,嗓音温柔:“喵。” 意思就是,可以送走。 恰好他苦于给这群小动物找寄养的人,江寒食已经用行动告诉他,再好的朋友也不可信,他不会第二次将小动物们送给别的什么人了。 迟洺雨是目前为止的最好人选。 得到宋时衍的首肯,迟书誉“嗯”了一声。 “嗯”完之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支钢笔,虎口摩挲着钢笔的笔颈,足有一分钟没动。 他道:“这支笔以前都好用的。 “怎么突然,就不好用了呢?” 他喃喃自语,视线落入虚空中的某点,显得绵长又惆怅。 宋时衍从来没在骄傲的,坚毅的,自负的迟书誉身上,看到过这种孑然一身的孤寂。 他的心莫名其妙跟着一恸,近乎有些窒息。 迟书誉却只是古怪了片刻,就恢复了正常,转身往隔壁的卧室走去。 宋时衍抬脚想跟上,只见迟书誉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钥匙,将钥匙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不对,他没插进去,他的手在颤抖。 和他脸上镇定的迟书誉式的冷漠表情不一样,他是结结实实在颤抖的。 一下,两下……他对齐着锁孔,却怎么都插不进去。 他几乎要暴躁了,用力锤向门,却在碰到门把手的一刹那收回了力道。 宋时衍能看见他收紧的手指,和额角跳跃的青筋。 这门是刻意上锁了吗? 自己家的卧室为什么要上锁呢? 迟书誉怎么这么古怪……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说,是因为,这支钢笔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迟书誉的手腕还在抖,他眉头紧锁,勉力维持着表情的平和,将发抖的手放进了口袋里。 宋时衍能看出来,手放在口袋里的一刹那,他恢复了镇定。刚才的无措似乎都是宋时衍的错觉,他迟书誉,依旧是体面而没有失态过的富贵一少爷。 他终于对上了锁孔,往侧面一拧,打开了房门。房间里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宋时衍好奇地跟上去,却被迟书誉用身子挡住了。 他垂眸看了白猫一眼,眼里情绪莫测,带上了一点细微的不可察觉的厌烦:“这个房间,不许进来。” 他没说什么别的,只是陈述,语气很轻,吐字却清晰。 宋时衍却不敢动了。 他从来没在迟书誉身上感受到“害怕”的情绪。 从很久以前的针锋相对,到如今被他豢养的淘气任性。他从来没因为这个男人的音容害怕过。 今天是第一次,他害怕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漆黑的上锁的房间对迟书誉来说有多么重要,多么隐蔽而私密。 以至于这个情绪稳定的男人,能破天荒这样失态,这样冷漠地对他说:“这个房间,不能进来。” 迟书誉说完了话,并不理会猫的情绪,连视线也不多给一点的,踏步进了房间,然后可以称上温柔地关上了门。 仿佛里面的东西太重要,爱屋及乌到连门也那么重要了。 宋时衍和迟书誉自高中就认识,在他的印象里,迟书誉是一个孤僻自我到有些冷漠的人。 他经常会欺负宋时衍,和他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朝着他挑眉扯唇。 可宋时衍总是感觉,迟书誉和他之间隔了什么。 迟书誉这人,长相出挑英俊,五官完美,家世又好,为人处世还带着些贵公子的圆滑,追求者就没怎么断过。 他成绩名列前茅,不少姑娘会借着讲题或者班级活动的由头向他伸出暧昧的橄榄枝,这人题总是讲,活动也参加,却从未谈过恋爱。 他会整齐地收好所有的情书,冷淡且正式地拒绝。宋时衍那会收到姑娘情书只会暗戳戳高兴,青春期的小年轻们,总会因为身旁人的欢喜而自得的。 可是面对同样的事,他感觉不到迟书誉的高兴。他有一段时间甚至怀疑迟书誉不喜欢女孩子。 这人是冷漠孤僻的,自我甚至自负的,仿佛没有人能走近他,没有人能真正去了解他的爱恨喜怒。 可今天,一切都不太一样了,一切都好像超出了宋时衍的认知。 原来,迟书誉并不是没有情绪,只是有些事,有些人,不值得他为此动情绪罢了。 宋时衍看着面前紧闭的卧室门,头一次对迟书誉产生了类似于好奇的情感。 是什么样的人,迟书誉喜欢的人,还是他讨厌的人,能在他心里头占据这样的分量呢?以至于整整一个房间,都为此成了禁忌。 他不由想起了赵蔓茴提起的那个人,那个恨迟书誉的,他所喜欢的人。 会是那个人吗? 他叹了口气,有些遗憾。两人针锋相对好些年,如果不是变成了猫,他甚至都不知道迟书誉藏着这样的秘密。 赵蔓茴知道的都比他多。 亏他还把迟书誉当成死对头呢,这人对他的态度,和对这个房间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是天差地别了。 他不过是迟书誉人生的一个过客,从始至终也不重要,不过是迟书誉心血来潮,肯给他一点偏心,同他拌两句嘴罢了。估计再过一两年,迟书誉恐怕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宋时衍想着想着,果不其然想偏了,他懊恼地将爪子往门上一拍。 想什么呢宋时衍,别人怎么样,迟书誉怎么样,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那么在乎别人,别人可曾在乎过你吗? 而且,你跟他关系又不好,不想着怎么蹭吃蹭喝,还想着让死对头记住你,不是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吗? 他自我安慰了一阵,沮丧地趴在地毯,视线落在紧闭的卧室门上,不知看了多久,遥遥的困意终于落在了宋时衍的身上。 此时星子落了满天,春风吻过草叶,不知哪里的挂钟声响了十二下。 苍白的二月呼啸而过,冷冽的春风终于在北郊刮了起来。 外头桃树彻彻底底生了粉色的花苞,北郊的天气将会一天一天暖和起来,南城也将生机勃勃地迎来它的新生。 自此那个冷漠无常的冬日,将永远只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再难回首。 一晃已是春三月。 鹦鹉和仓鼠都已经被送走了,迟家的公司到了旺季,迟书誉也变得特别忙,经常好几天不着家。 这个年龄的猫猫长身子很快,不过一个来月,宋时衍就已经比刚重生的时候圆上了一圈。 他身上的毛越发洁白漂亮,被迟书誉好吃好喝养成了健健康康的一只雪白猫咪。 这一个月间,迟书誉或许是在迟洺雨那里听到了不少养猫的注意事项,把窗子封的很死,宋时衍也一直没有机会去找三花。 那个房间迟书誉只去过一次,后来便再也没有进去过,宋时衍白搭着满腹的好奇,日日吃好喝好,也算是过上了无聊但幸福的一段时日。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一切也在慢慢变得孤独。 迟书誉总是不回家,出差的日子比在南城的日子都多,回去也并不怎么理宋时衍,只是忙于工作。 又不放他出去,又不陪他玩,宋时衍真心觉得,迟书誉这人就不适合养小动物。 而且不只是宋时衍这个似活微死的可怜小动物,阳台的多肉也被迟书誉养死了几盆,这人就跟看不见一样,照旧每天给枯败的多肉浇水,照旧每天翻那本多肉的养殖事项。 日子就这么无波无澜,无声无息地过着,一只比寻常猫咪聪明的猫,和一个比寻常人无聊的饲养员,也算是度过了最初的磨合期。 尔后有一日,迟书誉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大发慈悲,把书房的窗户打开了。 其实迟书誉是忘记关了。他那天在公司想起自己忘记关窗,让助理临时回家关了个窗。 助理找了一圈没找到猫咪的踪影,还以为猫咪丢了。 迟书誉并不算很着急,一来猫丢了再差人找,实在找不到就算了,二来他的小鱼比平常猫咪都聪敏,他总觉得,丢不了。 果不其然,晚上下班回家,猫咪早已乖乖地待在自己房间睡着了,身上的毛还沾了一点灰。 猫的睡姿安稳,显见得在外头玩得很开心。 会着家的小猫,也没有什么封窗的必要。迟书誉后来就给小猫留了个窗,方便他出去玩。 书房的窗户一开,宋时衍得以顺着桃树爬下去,在外头溜达上一圈了——他还发现,或许是因为体型变大了,他爬树比以往顺遂多了。 小区里的猫猫狗狗很多,不少贵夫人会抱着猫遛着狗下楼晒太阳。 漂亮干净的白猫总是招人喜欢的,宋时衍在外头溜达,总能吃到不少好吃的,久而久之,他不但体重直线上升,连嘴巴都刁了。 迟书誉有一天突然发现,宋时衍不吃猫粮了。 他前几日买了个自动喂食器,方便给宋时衍喂东西吃,但喂食器的储粮已经很久没变化了。 这情况还算严重,他总算肯挪出一点宝贵的时间待在家里,整整一天,宋时衍要不就见不到猫,见到猫那几个小时,也没看到他吃粮。 品种猫肠胃弱,不吃猫粮一定是吃了别的什么人喂的东西,长久之下说不定会生病。 迟书誉的视线落在猫咪跃出窗户的背影上,转身离开了房间,下了楼。 其实宋时衍也不是那么不矜持的小猫。 他并不吃其他人喂的东西,只会吃几个熟悉的人喂的——然而光是这几位就已经足够热情,能把小猫的肚子填饱了。 他和这几位的渊源还得算到第一天出去玩的时候。 那会他一发现迟书誉把窗户打开了,就迫不及待地溜了出去。 刚从树上爬下来,他就听到了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那声音里透着焦急,无措,和难以掩饰的哭腔:“你出来啊,乌米。” 宋时衍好奇地凑上前去,看到了一个娃娃脸的小姑娘。那姑娘十五六岁,披着头发,头发上别着一只毛绒向日葵。 她正蹲在地上,视线往草里看去,穿着毛衣的胳膊正往草里伸过去。 精致的牌子货被草针刮烂了,上面缠着些许蓉蓉碎碎的草叶。她显然很焦急,动作越来越低,几乎要趴在了地上。 宋时衍循着她的视线向草里看去,里头窝着一只漂亮高贵的波斯猫。 它正浑身发着抖,用一双高贵的猫眼偷偷往外看,眼里是挥之不去的惊恐。 怪不得姑娘着急,原来猫猫竟是钻进了灌木里。 一直在灌木里待着也不是事,宋时衍打量了一下灌木的高度,确保自己能顺利进去而不受伤,就一猫腰爬了进去。 小姑娘光注意到自己家的猫咪了,待宋时衍整只猫咪钻进去,才发现了宋时衍的踪迹。 这一只猫还没救出来,怎么又进去了一只!小姑娘着急地哭了出来,眼角泛了泪光:“你别进去啊……很危险的……” 她的手臂不够长,灌木又交错,只能勉强碰到小猫的后爪。 波斯猫可怜地缩成了一团,只留出一双宝石一般的眼睛,怯怯懦懦地看向它的主人。 它太害怕了,它在不停地发着抖。 宋时衍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凑上前去——他是只白猫,是在猫咪眼里最不讨喜的纯色猫,波斯猫恐怕也不会对他放下什么心。 果不其然,他还没碰到波斯猫,这只猫就尖叫一声,躲得更远了。 “别怕啊喵。”宋时衍轻声诱哄道。他的前爪往前探了探,放在了小波斯猫的脑袋上,温柔的,安抚一般地碰了碰。 他不知道猫咪之间是怎么交流的,只是凭本能地安抚着它。 令猫欣慰的是,这波斯猫好像看懂了他的意思,用脑袋顶了顶他的前爪。 是在同他表示亲近。 宋时衍心下一阵惊喜,朝着外头喵了一声,小姑娘没懂他的意思,泪花已经飘了满脸。 没办法,猫和人的交流还是有些难度的,宋时衍只好不再理会姑娘的动态,对着波斯猫轻声道:“我们出去,好不好。” “喵……”幼猫的嗓音尖细,怯怯地问,“一定要出去吗?” “当然啊,”宋时衍望向外头的姑娘,将爪子从波斯猫的头上放下来,用身子蹭它,“你看,你的主人在哭,怎么能让小姑娘哭呢?” 波斯猫有些纠结,它方才不知怎么被吓了一跳,哄着也不肯出来:“可是,外面真的很可怕。” “你要相信你的主人啊。”宋时衍安慰它,语气几乎是笃定的,“她可是会保护你一生的人。” 波斯猫一愣:“一生是什么意思。” 凡人寿命百年,而猫不过十年。 十年间,运气好的猫遇到一个好的主人,活一个幸福长久的十年;运气不好的流浪一生,也不会亏了自己的肚腹。 原来它们竟不懂得何为一生吗? 宋时衍声音沙哑,仿佛被什么东西闷住了,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一生就是,你们可以陪伴主人的时间。” 他没有用我,而用的是你。 他不会陪什么人一生的,他是属于自己的宋时衍。可同时他又自私地希望过,自己的三花,鹦鹉,老鼠,能陪他走过一辈子的春夏秋冬。 波斯猫没明白他的意思,愣愣地重复着他的话:“可以陪伴主人的时间……吗?” “对,”宋时衍认真地回答道,“所以我们出去吧,不要让她担心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波斯猫愣愣地看向宋时衍,轻轻地喵了一声。 他一点一点地从灌木中往外走,被心急如焚的姑娘一把抱起,亲昵地吻着它的脸。 宋时衍比波斯猫灵活得多,见波斯猫安全地钻了出去,也紧随其后跑出了灌木丛。 他抬头,能看到小姑娘的睫羽上还挂着泪。 如果不是他能和猫咪交流,恐怕也为此手足无措吧。 小姑娘观看了宋时衍救猫咪的全过程,和自家的小猫黏糊了一会,就蹲下身要摸宋时衍。 宋时衍避开了她的手,温和地“喵”了一声。 他还是不大喜欢别人摸自己,小姑娘也不行。总感觉四肢朝地还能接受,要是有个人真把他当成小猫来摸,总是太奇怪了些。 小姑娘见他不给别人摸,温柔地笑了开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猫条。 拆开来递给了宋时衍,想喂他吃。 宋时衍有些犹豫,陌生人的东西不能随便吃,这是猫猫的常识。 他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可猫条的味道却紧随着他,见缝插针地往他鼻子里探去。 比起迟书誉给他喂的猫粮,这显然好吃多了。 这小姑娘才十五六岁,看着也不是坏人,况且自己方才救了她的猫,她总不会害自己。 这姑娘看着猫咪这么抗拒,悻悻地收回了手,遗憾地叹了口气,刚要站起来。 宋时衍就凑上前,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一口猫条。 “原来你吃呀。”姑娘开心坏了,伸手要摸他,又想起了方才猫咪的抗拒,收回了手指,“你是谁家的小猫啊。” 猫自然是不可能回答她的,她也不嫌无聊,自顾自地说道:“我每天都会带乌米来这里玩,你要是没有去处,可以来这儿,我请你吃好吃的。” 他宋时衍怎么可能是为一点好吃的折服的猫呢! 他心满意足地舔完最后的猫条,心说,可是迟书誉买的猫粮实在是太难吃了…… 于是他“喵”了一声,就当同意了。 这小区里来了个聪明猫咪,能把躲进灌木丛的小猫哄出来,还很高冷不让别人摸自己,不出名都奇怪。 但让宋时衍意外的是,他有一次从家里跑出去,竟然就被小区里的人认出来了。 那是一个穿白色针织上衣的漂亮女人,口红颜色很重,连头发丝都是精致的,左手还戴着一只快闪瞎猫眼的钻戒。 她抱着一只西施犬,一边给西施扎辫子,一边蹲下身要摸宋时衍的头。 这群漂亮姑娘真不矜持! 见宋时衍避开了她的碰触,女人也不意外,收回了手,明知故问:“你就是珊珊说的那只聪明猫咪吗?” 珊珊,是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吗? 宋时衍疑心这人要把自己捉去干什么坏事,往后挪了两步,才慢吞吞地“喵”了出声。 “啊呀你别误会。”女人道,“我们家冬施两天没吃饭了,我想请你帮我看看。” 哪有人给西施犬起名东施的……宋时衍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好又“喵”了一声,掩盖了自己的失态。 大概意思就是行。 女人讶异,没想到这猫咪竟然如此聪敏,开心地将西施犬放在宋时衍面前:“哝,就是这只西施。” 西施犬体型很小,毛发很长,遮住了一半的眼睛,脸上还有一道丑陋的疤。 她撇开头不看宋时衍,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淡又嘲讽的哼:“你谁啊。” “你管我是谁?”宋时衍后腿一收蹲在了地上,道,“你不饿吗?” 这戳到了西施犬的痛处,她汪汪两声极其凶戾,一双小眼里尽是凶恶。 可宋时衍却隐隐约约觉得,她这副表象,只不过外强中干,里头藏着的无声的难过,才是这只小狗不愿意吃饭的真相。 宋时衍不再说话,只是温柔地用眼睛看着西施犬:“你再难受,再不情愿,你的主人也听不到你的难过。” 他眸光温柔,语气却算不上温柔,听在人类耳朵里,近乎是凶狠了。 “我认识你吗?”西施犬偏头,并不想和宋时衍交流什么,她的视线落在主人身上,恍惚间,宋时衍想到了迟书誉。 他那日的视线,也像是这只西施犬这般,绵长又惆怅。不过一霎那。 “她不要你了吗?”宋时衍试探性地开口。 他的话刚问出来,西施犬就僵住了。她恶狠狠地张开嘴巴,宋时衍能看到里头的尖牙。 他疑心西施犬要咬自己,却没有任何躲避的,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里头有雾气,湿漉漉的,把凶恶都描边,反倒显得可怜了。她终究还是没咬到宋时衍,无措地闭上了嘴巴。 宋时衍知道,自己大概是猜中了。 “是误会吧。”宋时衍低声道,“你看,她还担心你吃不吃得下饭。” “她哪是担心我……”西施犬终于开了口,“我叫冬施。” 宋时衍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她说。 “我是她前夫送给她的礼物,她曾经很爱我。”冬施说话说得很慢,“她前夫说,哪有我这么丑的西施犬,不如叫东施算了。 “她说不行,就算叫东施,也得叫冬施,因为我是冬天赐给她的礼物。 “她每天遛我,给我扎小辫子,陪我晒太阳,我以为她真的很爱很爱我。” 冬施眼里的凶恶和悲伤渐渐褪去,洋溢的是满腔幸福。她的嗓音一点点变得柔软,像是被雨浸湿了一般,潮湿,温驯。 “哪怕她和前夫分手了,前夫要带走我,她都不肯。为此她和前夫吵了一架。 “我以为我能陪着她一辈子,没想到她又找了个男朋友。” 西施犬不再说话,眼里的幸福也逐渐暗淡下来,带上了些许类似于失望的情绪。 “她的男朋友,要把你送走?”宋时衍猜也能猜到故事的结局,他突然觉得这故事有些熟悉。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或许你误会了呢?” 他想安慰西施犬,却安慰不出来,最后的最后,竟然也只能说出荒谬又可笑的,或许你误会了呢? “我也想告诉自己,或许我误会了。”毛发挡住西施犬的视线,那眼里是可怕的肃静的清醒,“你要明白,一个人爱你的话,你会千万次感受到爱意。 “如果感受不到,那就是不爱,我没有办法骗自己。” 宋时衍快要被这狗生哲理说服了,西施说的也确实没错。要是主人真的在意她,关爱她,早就带她去看了宠物医生,而不是在这里寻求一只不知道有何来历的猫。 “你没必要伤害自己。”宋时衍沉默了一会,道,“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我活着的唯一原因就是她。”西施犬冷冷道,“我是狗,比不得你们小猫那么冷酷无情,主人不爱我,我倒不如死了。” 宋时衍安慰只狗,都能被顺带扫射,却又不能骂这只狗。 毕竟西施犬说的不错,要是迟书誉交了个女友讨厌他,为此把他送走,他估计照样吃好喝好,根本不会为此伤神。 或许还会因为成全了迟书誉的爱情沾沾自喜。 这算是“冷酷无情”吗? 他却没精力想这些,眼前一心求死的西施犬简直要伤了他的神,他没办法劝导,也没有立场劝导。 他曾经有一个旧友,年纪轻轻便去了,他养了一条健硕的小狗。旧友离开不过三月,小狗遍寻不见主人,绝食而亡。 宋时衍听到这件事之后,震惊得无以复加,却不想,这次竟然遇到了一模一样的事。 他那会听说,只不过震惊,那份震惊甚至带上了不可思议的低劣的怀疑。而今与西施犬交流过后,才知道什么叫深情厚谊,才知道一切都是他小人见地。 这种为一个人而付出生命的感情,从来都无须震惊。这份感情,本就值得世间最大的尊重。 女人站在一旁,没看这个方向,她手上牵着的狗绳镶金戴玉,做得很长的鲜红色美甲甲型漂亮优雅,正在不知和谁甜甜蜜蜜地打电话。 或许是和她那个所谓的男友。 西施犬也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眼里的难过突然消失了,她轻声道:“你看,这是她的选择,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并不只是一只简简单单的宠物,我有自己的灵魂,有自己的信仰与追求。 我不怕你爱谁,也不怕和别人比较,但我怕,怕你再也不会爱我哪怕分毫。 我陪着你,同时你也陪着我。 后来很长时间,宋时衍都没再见过冬施,倒是女人经常出来晒太阳,偶尔会给宋时衍带点好吃的。 宋时衍没劝西施犬几句,也没做什么好事,却一传十十传百,成了小区里著名的猫猫军师。 由于他在业主里混得很好,小区的几只流浪猫也都对他表现亲昵,一行猫在小区里玩,也算是浩浩荡荡。 喜欢猫咪的业主乐见其成,不喜欢猫咪的业主却不是这个态度了。 小区的物业听说流浪猫们不再乖顺,不再躲在暗处翻垃圾桶,而是四处蹭吃蹭喝,还被业主投诉了以后,立即采取了行动。 宋时衍那天正在教小猫怎么辨别小区里的老鼠药。 “像这种形状的盒子。”宋时衍将一只前爪搭在老鼠药盒子上,一副老大哥的模样,“再饿都不许碰。” “可是小区里的垃圾桶好干净,吃不饱喵喵。”一只短毛黑猫抬头看向宋时衍。 它年龄很小,最多三个月,缺了半截尾巴,心急火燎地就问了。 宋时衍朝着迟书誉家楼后看去,道:“你们看到那个桃树了吗,饿了就在桃树底下刨个坑,我看见了,就给你们带吃的来。” 流浪猫都以食为天,这次听到了宋时衍的话,纷纷开心坏了。此起彼伏的猫叫响了起来,掩盖了身后未知的危险。 脚步声渐渐响起,一张大网兜头落了下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谁都不曾想过,长久的和平之后,物业竟然动了捕捉流浪猫的念头! 那张巨网只要落下,必定能将猫咪们一网打尽! 人类的深渊巨口即将落下,一无所知的小猫们还在想着今天晚上吃什么。 宋时衍突然动了动耳朵。 他猛地一回头,甚至来不及反应:“快跑!” 这段时间,宋时衍在小区里的猫猫这里颇树立了几分威信,他一开口,其他猫咪甚至没有思考。纷纷逃窜了开来。 唯有宋时衍,因为喊了那一句,没来得及跑,被网兜在了地上。 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头顶呼啸而来,紧接着整只猫被狠狠地掼到了地面上! 他的下巴磕出了血。 窜逃的猫咪都停下了步子,站在不远处回头,警惕而又担忧地看向这里。 宋时衍感觉自己的头好疼,爪子也疼,浑身都疼。 他能闻到泥土和砂砾的味道,混杂着不知道从哪传来的血腥味,随着疼痛一起,传进了他的大脑里。 “喵!”他尖利地叫了一声,并不是喊疼。 他偏开头,看见了熟悉的制服。一瞬间就知道了物业是在捉捕流浪猫,他登记过,有身份,物业不会拿他怎么样,可这些小猫不同,他们是小区里的流浪猫。 如果这群人只是简单的绝育,就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捕捉猫咪,这太容易受伤了。 这些人是想捕杀流浪猫,就算不捕杀,也绝对算不上好心! 他那一声,是让猫咪们快跑。 半截尾巴的黑猫站在远处,一动不动——它身后的零零散散几只流浪猫。 或干净,或脏污,或肥硕,或瘦削,皆和他一样,一动不动。 “别管我。”宋时衍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道:“别管我,走啊。” 物业的人包了上来,发现就捉住了一只猫,气得“啐”在了地上。 “他妈的叫什么叫,吵死了。” 那人只捉到了这一只,气上心头,用力踹向了宋时衍,他躲避不及,痛苦地缩成了一团,险些失去了意识。 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疼痛,仿佛不是自外部而来,而是生生刻在他的腑脏里,一点点渗入四肢百骸。 疼死了…… 卧槽,可真疼死他了。 周围的流浪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只性子烈的,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却被其他的大猫狠狠绊住。 做得好。这群小猫年纪小容易冲动,来了也不过是给物业的人加盘菜,应该快跑才对。 宋时衍虚弱地想。 他实在没明白,在已经做好登记的情况下,这些物业人员居然会直接踹他。 迟书誉的住处离市中心很远,房价却贵,物业费更是普通小区的三倍之多,这些物业只会对业主毕恭毕敬,更遑论欺负业主的宠物。 他就是想清楚了这一点,才贸然出声让别的猫跑,自己一个人落在了网里。 却没想到这群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 早知道,就不提醒了……他自己跑了算了。 那不过是一群猫。 不过是一群刚认识的连朋友都算不上的流浪猫。 宋时衍自嘲了一番,心说自己管的未免太宽,想的未免太多,这濒死的时候,还在想所谓朋友。 一想到朋友,他又不可控制地想起了迟书誉,想起了那个养了他近两个月的男人。 不知道迟书誉知道他死了,会不会有些难过呢。 他会不会给他报仇啊。 应该不会的吧,他只不过是迟书誉忙忙碌碌人生中的一个调味品,一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流浪猫。 而且就算报仇,他只是一只普通的猫,一千一万只小鱼,都比不上人来得金贵。 可能太吃力了吧,也可能是这感觉太熟悉了。宋时衍突然想起上辈子死掉的那天。 他记得那天的天特别特别的晴朗,一望无云。 秋冬交界的时候,南城喜欢下雨,往往一下就是一个星期,那天却神奇,天早早就晴空一片。 宋北川新得了个项目,或许是父爱泛滥,又或许是……想要炫耀炫耀他的现状,十多年来破天荒头一遭,给儿子办了生日宴。 那是他二十三岁的生日,他本来想偷偷地过,一个人过。可宋北川破天荒让他出席,还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他心软了。 生日宴上闹了个只有宋时衍知道的笑话。 “我儿子可优秀了,在b大读研究生呢。”中年男人揽着面貌精致的青年,朝着来宾洋洋得意地炫耀。 宋时衍根本没考上b大,不过也无人在意。他在哪个大学,在哪高就,每天吃的饱不饱,缺不缺钱花,也向来没有人关注过。 宋时衍心里头难过,陪笑陪了一整天,往来的宾客觥筹交错。 可笑的是,宋时衍,宋时衍二十三岁的生日宴,一场下来,竟无人和他说生日快乐。包括那个他血缘上的父亲。 他的手机更是一片安静,什么信息都没有,放在床头,早已冰凉。 宋时衍以为那会是一个很好的晴天,可天色分明还早,外头却沙沙下起了雪。 一点一点的,铺满整个天空。 那是南城的第一场雪,盛大,美丽,热闹。 宋时衍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力的一点点流失,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身体,鲜血缓缓自手腕流下。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只能吃力地歪头看窗外的雪。那雪花一片粘着一片,亲密的,热腾腾的。 宋时衍无所谓地想:他要死了吗。 意识混沌间,门口传来了剧烈的撞击声,一道高大的身影夺门而入,宋时衍依稀能看到对方熟悉的眉眼,和他颤抖到连被子都握不住的手。 叫什么来着,他记不清楚了,对了,是迟书誉。 这人可是个体面人,从来看不上宋时衍这副不着调的少爷模样,两人每次见面不是互相呛就是谁也不理谁,也不知道算什么。 算死对头。 他死了,迟书誉会开心吗,宋时衍有些惆怅地想着,反正他这一辈子,也没做什么让别人高兴的事。 宋时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飘起来,他以为自己的灵魂出了窍,可垂下眸,床上空落落的一片,只有一侧细碎的残梅般的鲜血,红得灼人。 有人把他抱了起来。 耳侧的声音模糊起来,像是遥远的,隔上了很多距离,熟悉又陌生。 “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院。” 男人的声音紧张焦急,语速快得不正常,宋时衍掀开眼皮,肉眼只能见到一大片紧实偏白的肌肤。 他感觉身体有些凉,不自觉地将脸贴了上去,蹭了蹭男人温热的手臂。 猫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汲取着,微不足道的热源。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手臂悄然垂下,窗外大雪兀得簌簌,好如鹅毛,覆住了半顷长空。 红梅落了满地。 有人凑在他的耳边,颤抖地说“生日快乐”。 那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死之前,最后一眼见到的,竟然是那个和他不对付了很多年的死对头。 那个刻薄,冷漠,自我的讨厌男人。 他的手还在发抖。 迟书誉,你会因为我死掉而难过吗,你会因为少了一个我这样不讨人喜欢的死对头而慌乱吗? 你这样,我反倒要更讨厌你了,讨厌你这么好,连我死了,都要记住你。 迟书誉,上辈子你来救我了,这辈子,你能不能行行好,也来救我一次啊。 我不想死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不知是祈祷起了作用,还是神明软下了心。 宋时衍感觉身上的网被人掀了起来,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抱起了他。 他下意识地将头埋在男人的臂弯,他身上发出的清淡的草木气息,熟悉又有安全感。 是幻觉吗。宋时衍吃力地睁开眼睛,朦胧中能看到男人流畅的下颔,和修长的颈项。 他千遍万遍地看过,千遍万遍地讨厌过,千遍万遍地仰望过。 男人的声音冷淡,带着不可分说的怒气,近乎是压迫的,从猫咪的头顶传来:“我不是登记过猫了吗,为什么还要抓他?” 他的手抚摸着猫猫的后颈,低头查看猫猫的状况,却对上了一双忧郁而茫然的眼睛。 迟书誉的声音突然堵在了喉咙里,仓皇地避开了小猫的眼睛。 这眼睛里流淌的依赖和难过,是千百次深夜难眠,回荡在他心里头的梦魇,他不敢看。 “不想干的话,我随时有办法让你们滚。”迟书誉突然不想和这群物业的人掰扯了,冷冷地掷下一句,抱着猫就打算离开。 小猫的爪子放在了他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像是在告诉他,不要担心,自己没有事。 匆忙间小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吃力地偏过头,视线落在一旁的流浪猫身上。 那群流浪猫才是物业的目标,迟书誉这人向来精明,知道物业这举动是为了捕杀流浪猫。 而宋时衍不过是善心大发,又被卷进来了罢了。 上次迟书誉在,他得以全身而退,这次迟书誉不在,果不其然遭了欺负。 他的小鱼总是这样,善良过了头,给自己惹上了一身伤,还不长记性。像鱼一样,只有七秒的记忆。 像他的阿衍一样,容易被人欺负。 “我会安顿好你的朋友们的,放心吧。”他的声音温和了下来,重新对着物业的人发了话,“不许再动这些流浪猫,如果谁有意见,我安排他们搬到更好的小区。” 这话颇有点霸道总裁的味道了,宋时衍一惊,有一瞬间都忘了疼:有钱真好。 围观的群众多了起来,珊珊匆忙赶到,留着红色长指甲的女人破口大骂:“这群流浪猫又不抓人,干你们什么事!谁家小区没几只流浪猫,老娘前些日子挨个给它们做了绝育,不是特么地跟徐春红说了吗?” 徐春红估计就是物业的管理人员,看这样子,物业尸位素餐,很多事都没做好。 迟书誉碍于口才和多年养成的修养,没和物业起什么争端。那柔柔弱弱的漂亮女人却不一样,语气可以说得上刻薄:“你抓流浪猫就算了,” 她的高跟鞋踩着地上的破网,“你他妈用这个抓,你真怕抓不死啊。” 她的嗓音尖利,穿透力极强,一个细弱的姑娘,竟把物业的几个大男人怼得哑口无言。 不过这里的业主非富即贵,物业的人也不敢怼回去,只是低着头任训。 她怀里的西施抬起了头,汪汪叫了几声,凶恶得很。 而珊珊着急地凑上前,忧郁的眼盯着宋时衍看,她喂了好几天,早就喂出了感情,急得快要落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迟书誉没想到,短短几周时间,宋时衍交了这么多朋友。他不便赶小姑娘走,也不能朝着姑娘发火,只好暂时压下了怒气:“我带他去医院,放心吧。” 姑娘怯怯地看向迟书誉,她挺怕人的,出门也只是抱着乌米玩,很少和其他人打招呼,有点社恐。 这次却像是鼓足了勇气,站直身子,低低地问迟书誉:“我可以……我……我可以陪他一起去吗?” “你瞎凑什么热闹。”女人一把薅过珊珊的帽子,把她往身子前面一扯,“小姑娘有点防范心理,别一个人跟着陌生男人走。” 迟书誉深以为正确,点了点头。 珊珊眼睛一亮:“姐姐,那是不是你陪我一起,就不是一个人了?” 女人哑口无言。珊珊的话好像打开了她的思路,她眼瞳一亮,赞许地点了点头。 迟书誉也哑口无言。 最终,迟书誉婉拒了一大一小的好心,加了联系方式,答应给她们拍照返图,才得以抽身,把宋时衍送去了医院。 纵使他的动作十分小心,但宋时衍受的伤太重了,到医院已经奄奄一息。 迟洺雨本来不在医院,被自家大哥一个电话叫了过去,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 他的脸上是宿醉的疲惫,眼下是浓重的一道黑眼圈,一边推门一边抱怨:“大清早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迟书誉否决了他的话:“现在是下午四点,还有。”他把猫递到迟洺雨怀里,声音暗哑低沉,“你帮我看看他。” 迟洺雨惺忪的睡眼在看到小猫的状态之后猛然清醒了过来。他接过小猫,大体观察了一下猫咪的状况,道:“这是怎么弄的?摔下来了?” “被小区抓猫的抓了。” 迟洺雨摸了一把小猫的肚子,这会小猫安静了,不躲着他了,也不能躲着他了。 “不止吧,应该是骨折了,内脏不知道有没有事,待会得拍片子。”迟洺雨向来不稳重的声音沉了下来,竟然和他哥有几分相似了,“猫被踹了吧。什么畜生。” 他骂完人,又沉默了片刻,仿佛觉得不爽,又补了一句。 “对着一只猫下这么重的手,你就应该给他一脚。” 迟洺雨这么一说,迟书誉真有些后悔了,他那会确实该给这群人一脚。 他的眉眼聚了一层阴云:“还能救吗?” “当然能救,”迟洺雨回答,“只是小猫要受罪——我不跟你说了,我帮他处理一下。” 迟洺雨动作麻利,给宋时衍包扎好伤口,上了石膏。 片子查出来是内出血肝损伤,迟书誉接了他给的保肝药,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猫:“你要不要看看你的朋友们。” 脑子一思考就疼,宋时衍回过神来——他的鹦鹉和老鼠吗,不看了吧,他们看到他这副模样,要心疼的。 宋时衍悄悄睁开了眼睛,又遗憾地闭上。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看吧。 不过天不遂猫愿,宋时衍想偷偷离开,不打扰朋友们的心情。但鹦鹉早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动向,他有点近视眼,迟书誉路过时才认出来他。 迟书誉来了,宋时衍也必定是来了的。鹦鹉从笼子中探出半颗头,满怀欢喜地往迟书誉怀里看,就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小猫。 “你怎么了!”鹦鹉一时间慌了,嗓子都破了音。 在人类眼里,这只鹦鹉嗓音嘶哑难听,大概是疯了。宋时衍听懂了他的话,动了动耳朵,睁开了眼睛。 他真的很虚弱很虚弱,浑身上下缠着纱布,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对了,你还记得那只三花吗?”鹦鹉看到他嘴巴动了动,抢在他面前出声,不让他说话。 他早就想把三花的事情告知宋时衍了,可是天高路远,一直没能有机会。 这件事在宋时衍心上已经藏了好些日子,听到三花的事情,他来了一点精神,强撑着眼皮看了过去。 鹦鹉和猫能有什么交流,迟书誉并不知道。可他还是配合地站在了鹦鹉旁边,将宋时衍往他身边送了送。 鹦鹉的脑袋看向房间的角落,里头是一只漂亮的三花。 “哝。”鹦鹉老大哥一样地说,“就是她。” “可怜啊,前几天刚被绝育,心情估计不好。”它道,“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三花。 “她说她是被一只猫猫救下来的,猫猫身上有主人的味道,我想主人了。” 宋时衍吃力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只熟悉的小猫。 是那天,是那天。他和迟书誉救下的小猫,如今小猫身体健康,被迟洺雨养的皮毛漂亮光洁,优雅典丽。 他大脑还混沌着,眼周却热了,迟书誉感觉到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一低头,猫猫落了泪。 一切的缘分和善意,都会结出浪漫而温柔的果子,一切的好心相助,总会兜兜转转,造福到自己身上。 老天爷还真喜欢开玩笑,倒叫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宋时衍受伤之后,脑子总是慢半拍,后知后觉地消化了鹦鹉的话。他怎么也没想到,三花是因为他的味道而亲近他。更没想到,自己无意间救下的,竟然就是他的小猫。 那迟书誉呢,宋时衍的视线重新落在了迟书誉身上,迟书誉要是哪天知道,他就是宋时衍。 他是会嫌弃,会惊讶,会厌烦,还是会庆幸呢。 上辈子这个男人没能救得了他,阴错阳差,这辈子竟救了他一命。 他的长相还是如记忆般英俊,性格一如既往地冷淡,鲜少对什么事付出情绪,连生气都是收敛的。 宋时衍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无论是猫猫与饲养员的关系,还是宋时衍和“小鱼”的关系。 他的脑袋凑到了迟书誉的臂弯里,亲昵地蹭了蹭。 他是迟书誉的小猫,迟书誉会保护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这事以后,宋时衍好几天没出家门,迟书誉没那么忙了,也在家里陪了他几天。 这小家伙受了很重的伤,却恢复的很快,两三天就能跑能跳了。 书房的窗户迟书誉依旧没关上,宋时衍出去玩很开心,他能看得出来。 小区的物业大换血,除了领头的徐春红还在,其他人皆卷铺盖去了隔壁小区,隔壁小区受不了这么高的物业费,纷纷抵制。 物业公司没办法,意思意思地处罚了不认真做事的几位管理,改头换面又回到了小区。 那个踹猫的男人本来也跟着回来了,迟书誉有天遇到了,干脆放了狠话,要是招这个男人工作,整个物业公司接下来五年别想消停。 后来也见不到这个男人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珊珊专门打听了宋时衍的住所,和长指甲女人一起来拜访了迟书誉。 迟书誉很少在家招待人,宋时衍躲在角落里,看他捏着鼻子去厨房准备茶水的模样,笑得肚子疼。 这人的洁癖重得很,家对他来说是很私密的地方,助理都不怎么进来。 光一个掉毛的宋时衍都够他折腾了,这一大一小又带来了一猫一狗,能把他逼疯。 但是表面上的邻里和谐还是要做足,他给两位姑娘倒好茶水,陪坐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时衍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从地毯上跳到珊珊身边,对着她怀里的乌米说“我们去我的房间好吗?” 乌米怕人,自然乐意,一旁的西施犬也点点头,两猫一狗跳到地上,溜去了宋时衍的小猫房。 姑娘们是来看宋时衍的,不是来看迟书誉这个无趣的男人的,见小动物们都跑去了房间,女人和迟书誉打了个招呼,也拉着珊珊去动物房了。 迟书誉乐得清闲,让她们自便,没好意思当着面把杯子刷了,只好先行去了书房。 宋时衍窝在墙头,偷窥他的动静,也察觉了几分可爱。 他不由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和朋友约着去网吧打游戏。 那天太冷了,两个穷鬼有钱上网没钱打车,花了半小时跑去了网吧,只看见上头放着几个大字。 “今日有雪,歇业。” 宋时衍没提前看天气预报,更没想到网吧会因为有雪歇业。 这两人无处可去,又累得够呛,不想白白走回去,在街口的肯德基坐了半天。 一直坐到雪真下大了。 那肯德基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晚上十点多就要关门,两个人不便打扰人家休息,就跑了出来。 四周荒无人烟的,便利店都没开门。 伞也买不到,打车吧,打车回去要三十二块钱,那算了,三十二块钱够上两天网了,等雪停了再说吧。 于是雪大发慈悲,想要教育一下逃课上网的小孩,整整下了四个小时都没停。 宋时衍感觉自己就是一朵寒风中萧瑟的小白花,险些要冻傻了。 他翻聊天列表想跟谁求助一下,就看到迟书誉给他发了信息:“今晚查课。” 嚯,他记得迟大少爷的家就在这附近。 宋时衍对上谁脸皮都薄,唯独对上迟书誉,那脸皮厚的能纳鞋垫。 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迟书誉的电话,道:“你方便吗?” 迟书誉可能在学习,那头传来了翻书声:“怎么了。” “就是,我……”宋时衍干的这事太荒谬了,他踟蹰了一会,不太想说出口。这也太丢人了。 “没事我挂了。”迟书誉冷淡地回答,语气没什么温度,比零下的雪还冷。 “就是,我能去你家借宿一晚吗?”宋时衍抽了抽鼻子,冻了几个小时,他有点感冒,声音软乎乎的。 对面一阵沉默,足足过了有三分钟,迟书誉那头传来了一道很低的“嗯”。 “那我直接去了!”宋时衍道,“感谢感谢,我明天一早就走。” 怎么可能一早就走,明天上课,他要蹭迟书誉家的车。 “……”迟书誉又沉默了一会,道,“天太冷了,你找个地方躲一下,在哪,我去接你。” “三毛网吧。”宋时衍报了地点,又想起自己的朋友,道,“还有那谁……” 结果只听到“嘟”的一声,对面挂断了电话。 等到迟书誉发现宋时衍是双人成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打着伞,黑着脸看着躲在网吧门口的两个人。 宋时衍一阵心虚:“我都跟你说了,江寒食跟我在一起……” 迟书誉:“……” 迟书誉好像不喜欢江寒食,反正,就是不喜欢。宋时衍问过他为什么,迟书誉只是冷冷道:“没兴趣”。 缓了一会,迟书誉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说的。” 宋时衍打开手机,往迟书誉面前一怼,中断的通话下面,是宋时衍弱弱的解释:“江寒食和我一起”。 迟书誉连情绪都懒得给江寒食,道:“你打车回去,车钱找我报销。” 宋时衍开心坏了:“嘿,那我也回去。” “两个人打车和一个人价格不一样。”迟书誉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荒谬,止住了话头。 “放心吧,我和江寒食可以睡一起。”宋时衍眼睛很亮,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动作亲昵,“不用担心客房不够!” 迟书誉的脸彻底黑了。 他沉默了一路,盯着江寒食换好了鞋套。给宋时衍找了双拖鞋。 阿姨已经煮好了姜汤,送上来给迟书誉喝,迟书誉转手递给了宋时衍。 宋时衍最讨厌的食物除了鱼就是姜,摆摆手意思是不想喝,迟书誉并不生气,只是淡淡道:“不喝就出去过夜。” 谁有钱谁是上帝,宋时衍心里头生气,没法子接过姜汤,一口气灌了下去,险些呛死。 江寒食并不敢在迟书誉家洗澡,一个人去了卧室。 迟书誉住的房子不算大,只有两个次卧一个主卧,次卧是给阿姨住的,宋时衍洗完澡,穿上迟书誉的衣服,兴冲冲地躺在江寒食身边。 浓重的睡意袭来,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被人一把揪了起来。 迟书誉道:“江寒食没洗澡,你穿着我的睡衣,你去跟我睡。” 宋时衍迷迷瞪瞪地没想明白他这话什么逻辑,被人半拖半拽着拉回了房间。 宋时衍回过神,啧啧赞叹:迟书誉的洁癖是真的重,连自己的睡衣都不能碰陌生人。 他听说后来迟书誉把次卧的三件套都换了,还愧疚了很长时间。 当时去一个江寒食,都能把洁癖症逼成那样,这会来了两个姑娘,迟书誉不会要把沙发靠垫都洗了吧。 不过那会,一直到了宋时衍大学毕业要读研那年,他都不记得迟书誉有这样一个封闭的房间。 是他死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自从受伤之后,不知怎么越来越依赖迟书誉,老是想到那个不让他进的房间。 怎么连猫都避讳。 他正想着,珊珊就走了过来,弯腰把深思的猫抱回了猫房。 宋时衍最不乐意别人抱他! 他扑腾两下跳到地上,高贵冷艳地看向小姑娘,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 “这么高冷。”珊珊说道,“还被那几个臭男人欺负成这样?” 几天不见,珊珊的嘴倒是毒了不少,宋时衍被嘲笑了,并不能吭声,只好朝着珊珊“喵”了一声,张牙舞爪的。 珊珊也不怕,银铃般笑开了一串,宋时衍看向事不关己的西施犬,发现她一切正常,也就放下了心。 女人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瓶红色指甲油,正在给西施犬画眉毛。 宋时衍一脸惊恐地后退了几步,表示无福消受。 他不退还好,这一退,女人注意到了他,抬手捞过小猫的肚子,放在自己怀里,掐着猫咪下巴斟酌在他什么地方动墨比较好。 “冬施,救我……”宋时衍挣扎不了,求救一般地看向冬施和乌米。 冬施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主人这头,更何况主人刚刚为了她分手了,自然是不管宋时衍的死活。 至于乌米,乌米根本不敢跟这女人纠缠——冬施和宋时衍都受了折腾,它可不想祸水东引。 不过宋时衍脸上颜色白得很纯正,女人挑了一会没找到下手的地方,总算肯把猫放了下来。 “瞧把你吓得,我是这么猫嫌狗不待见的人吗?”女人哼了一声,两猫一狗这会站在了统一战线,纷纷对着女人叫了一声,还挺整齐划一。 “对了雅雅姐,”珊珊想起了什么,道,“你知不知道,迟书誉是个大老板。” “他那样子还不像大老板啊,看起来就一身少爷病。”朱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看他有钱得很。” “我记得你家是不是在锦绣万里有一套房子。”珊珊说,“你要发财了。” 朱雅家底厚实,自己也有一份工作,长相又漂亮,不少男人跟在她屁股后面争先恐后地花钱,并不觉得一点钱叫发财。 “我爸说,”珊珊神秘道,“迟书誉要把锦绣万里拆了。 “那地段一般,但是能拿好大一笔拆迁费呢!” 宋时衍本来还在吃瓜,冷不丁听到自己故居要被拆了,把猫抓板的海绵垫抓烂了一块,没控制住“喵”了出声。 不是,迟书誉没毛病吧,拆他家干什么! 朱雅脸上并没有什么欣喜,低声道:“这种事都是人家商业机密,别说这些,当心被听到。” 她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有些人的乌鸦嘴这辈子都治不好。 迟书誉打开门,露出了那张熟悉的冷脸,道:“我要带小鱼去复查,不好意思。” 他的话音里听不出情绪,朱雅还真不知道迟书誉听没听到两人的聊天。但她能听出来迟书誉赶客的意思。 她识趣地抱起乌米和冬施,揽着珊珊向迟书誉告了辞。 迟书誉应该是没听到两人的对话,语气如常,抱起小猫抚摸着他的头,温声道:“我要带你去祭奠一位故人。” “春天到了,我怕他记不得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第 21 章 故人尚且不重要,宋时衍更心焦的是迟书誉犯了什么病,拆迁拆到他家去了。 宋时衍那房子是宋妈妈留给他的——不过现在不应该叫宋妈妈,而叫赵夫人。 她和宋北川很早就离婚了,后来嫁给了南城远近闻名的富商,姓赵,赵蔓茴她爹。 宋时衍虽然和赵夫人闹掰了,私心却还是想留着她的房子的。 他在里头,住了那么些年了,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迟书誉就算不留体面,也不留情面,也不至于干出拆家的事情啊。 至于项目,锦绣万里的地段并不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地铁都没通,周围最近的商场也有三公里,学校更不用说,无论用来开发什么都不合适。 迟书誉怎么突然想起来动那里了。 宋时衍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好感不多不少,刚好够他克制住骂迟书誉的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这套房子最后怎么处理了,但无论归到谁手里,他都不希望这套房子被拆掉。 猫咪在饲养员的怀里张牙舞爪地生气,迟书誉却没有闲情雅致管猫咪的心情。 他没带什么别的人,只是带了一只猫,独自开车,开了很久很久的车,开到了一座庄严的——看起来就很贵的墓园里。 墓园里的装潢高级,地面像是用玉铺成的,安静华丽。 车在墓园门口停下,从门口向里看,能看到一簇簇飘摇的小白花,热闹地凑在一起,像是风留下的精灵。 宋时衍好奇地朝里面看,能看到每个墓地独立存在,彼此之间间隔极远,条件极好。 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做兼职,手里没什么闲钱,也幻想过孑然一身,最后给自己找个安稳漂亮的墓地。 可城区最便宜的墓地,要二十万,二十年之后还得有人去交管理费。 谁稀罕给他交管理费呢。 他也不知道宋北川给他葬哪儿去了,爱去哪去哪吧,树葬也好海葬也罢,死都死了,去哪都是一样的。 宋时衍有些羡慕地想着。他活的时候攒下了三万八千块钱,全打给了江寒食,为了托他照顾自己的小动物们。 要是有人愿意查一查他的银行卡流水,不知道会不会被两位数的余额震惊到。 不过宋北川连他的葬礼都办了,估计也不会让他死得太难看。二十万对于宋北川来说,也就是一块表,一条领带。 宋时衍最奇怪的倒不是这些——他恍惚间记起来,自己的葬礼上,并没有见到宋北川。 宋北川帮他举办葬礼,没可能自己不去,这是多么适合商业往来的场所。要是不利用好,岂不是浪费了。 不对不对,真正奇怪的不是葬礼本身:宋家的少爷在生日宴当天自杀,这样的丑闻,以宋北川的性格一定是捂得很深。 他估计恨不得装出一副宋时衍没死的模样,来体现宋家内部的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到底是谁在背后助推,亦或是谁,谁为他举办的葬礼。 能如此珍重他,并且扛得住宋北川压力的人,整个南城都找不到几位。 难道说是……宋时衍的脑子里过了一串人名,他一个一个否定掉,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迟洺雨。 他和迟洺雨的关系一直都挺好,本来是想把动物们托付给迟洺雨,又怕他担心,才托付给了江寒食。 迟洺雨这人一直吊儿郎当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其实很重情重义,对待朋友都是掏心掏肺的好。 他早年和家里闹掰了,拿着几百万开了家入不敷出的宠物医院,手里也算有点闲钱。 并且宋北川再不满,也得给迟家面子,迟洺雨再怎么说也是迟家的少爷,他想干什么,宋北川拦不住的。 宋时衍越想越觉得合理,心说迟洺雨这货看起来不靠谱,总是打趣他,没想到身前死后,竟然就是这么个不靠谱的人,好好安顿了他。 他好不容易梳理完了当年的事,迟书誉就下了车。 男人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打开了后备箱。 后备箱很空旷,里面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一大束一大束的小白花。 和上次葬礼上的一模一样。 迟书誉弯腰抱起了一束花,往墓园走去。墓园的规格很高,进出登记流程繁琐。迟书誉从口袋里摸出那支钢笔,钢笔应该是找人修了,重新能使用了。 他填了一个标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便片刻也不停地走进了墓地。 墓地一般是不给带宠物的,但这个墓地是南城有名的富豪区,保安靠这份工作养家,不敢多说什么,不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墓地人很少,零零散散的——上流社会多亲缘淡薄,平日又忙碌,除了体体面面地买一块贵重的墓地,除了逢清明祭拜一下,也便没什么别的说法了。 更有甚者,连扫墓的习俗都摒弃了。 宋时衍的脸上泛起了潮,像是有什么滴在了他的脸上,他一抬头,密密的雨丝就落了下来。 迟书誉将手里的花放在一块墓碑前,撑起了伞。 他没有替自己撑伞,而是将伞放在了猫咪和墓碑之间,低声道:“清明节快乐。” 变成猫以后,宋时衍几乎没什么时间概念了,心里头晃了一下,竟然已经到清明了。 会有人给他烧纸吗?如果他没有重生,而是变成了黄泉府底的孤魂野鬼,会有纸钱花吗? 如果也和当人的时候一般穷困潦倒,那未免也太惨淡了些。 他不由得有些羡慕这个被迟书誉所祭拜的人,羡慕他出身富贵,羡慕他有人祭拜。 羡慕再这样庄重而严肃的节日里,有人专程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就为了告诉他春天来了。 迟书誉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慢慢地屈膝,抱着猫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往光洁的墓碑处伸去。 寒雨连天,春寒料峭。 他的手指被冰得瑟缩了一下,却并没有收回去。 洁癖,冷漠,自负,这些标签仿佛都从这个男人身上消失了,他只是安静地用手指抚摸着墓碑。 他的动作那样轻,那样轻,像抚摸着什么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小心翼翼。 墓碑上没有照片,或许是有,但是宋时衍的视线被雨遮住了,看不分明。 他能看到迟书誉的手逐渐移动到墓碑的中间,轻轻擦干上面的雨水,露出了一张微笑着的人脸来。 宋时衍晃了神。 他的大闹一瞬间一片空白,那张照片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了,是彩色的。 照片上的小青年在吃冰淇淋,脸上抹了奶油,眼眸弯弯,像盛了一片星子。 他从来没想过,迟书誉所说的故人,竟然是自己。 更没想过,在自己死后半年,居然有人还记得他,念着要来祭祀他,想要告诉他,春天到了。 宋时衍说不上什么滋味,他的前爪微微发颤,心脏处传来了说不清的滋味。 仿佛有什么落在了他的心脏上,如烟花一般,轰然炸开。 原来春天真的已经到了。 宋时衍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迟书誉声线发哑,沉默半晌才说出话来:“阿衍,我给你送了好多束满天星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们,很多人都在意你。” 那青年笑得张扬,墓碑却肃穆无声,一如那上百个空茫孤寂,睁眼便到天亮的日子,他从来不会说话,也不肯入他的梦。 迟书誉想啊想,想了无数个夜晚。 他总是想,要是那天他不准备那么多,要是那天他陪着他,或者他努力一点,早一点和迟兰川分庭抗礼。 早一点告白,早一点学着去爱他。 是不是就能换个结局了。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到发苦,苦得宋时衍不敢看。 宋时衍从来没在什么人身上,感受到如此浓烈又痛苦的情绪,厚重,沉默,令人窒息。 原来迟书誉竟也曾经,将他当作过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吗? 可惜他看不懂身边人,竟把对方当成了针锋相对的死对头,寸步不让。 要是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和放下自己没用的面子,和迟书誉当很好的朋友的。 周围的温度慢吞吞地降了下来,小白花被风吹得落了一地,迟书誉垂眸看向墓碑前的小白花,敛住了眼底的复杂神色。 你知道吗,阿衍,白色满天星的花语是,纯洁和永恒的爱。 它们倔强生长,向阳而生。 即使在极寒的冬落了满身伤,第二年的春日,依旧能花开满盆。 就如他记忆里那个温柔的少年,哪怕浑身是伤,也要伸手去碰他的脸,对他说:“哥哥,不要难过。” 那么炽热,那么耀眼。 可是阿衍,我真的好难过。 没有你,我难过的快死掉了。迟书誉闭上了眼睛。 他再不能直视墓碑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笑脸,抱起状况之外的小猫,离开了这个静默的地方。 当晚,迟书誉又进了那个房间。 他一下午的状态都不好,宋时衍担心他,想跟着进去。 小猫一边蹭迟书誉的裤脚,一边钻进黑暗的卧室里,却被迟书誉凶了出来。 宋时衍从来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他对着宋时衍,眉皱紧,神色冰冷,声音里一点感情都没有:“滚出去。” 明明屋子那么黑,宋时衍却能看见他眼里的泪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第 22 章 紧接着,面前的门被关上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突然要拆掉锦绣万里,为什么他专程要去祭拜自己,还露出那样的表情。 迟书誉上次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情绪就不太对。 但是第二天出来以后,他照旧像没事人一样,加班,看书,浇花,养猫。所以宋时衍一时间,竟然忘了这个房间的禁忌。 这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他不能看的? 宋时衍神色复杂地盯着紧闭的卧室门,方才迟书誉发脾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和迟书誉从高中认识到现在,也有七八年,这人的脾气向来稳定,鲜少失态。 更别说对着他发这么大的火。 宋时衍的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或许是这么多天在家里淘气拆家,对着铲屎官指爪画脚都没挨过凶,这猫咪生出了几分骄矜,连一丁点的斥责都受不住,心情低落了许多。 意料之外的是,迟书誉并没有在那个房间待很久,相反,不到十分钟,他就走了出来。宋时衍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走出去,观察着迟书誉。 身穿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眉眼深邃,里头尽是藏不住的厌烦。 他从鞋柜上摸起车钥匙,车钥匙尾部挂着一个灰色的毛绒挂件,像一条小鱼。 迟书誉将毛绒挂件侧握在手心里,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像是有来电。 他垂下头,眼里情绪散得差不多了,摁灭了手机,没接听。 他太正常了,正常得像往昔的每个日日夜夜,安静,内敛,冷漠。 宋时衍不懂,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大起大落的情绪之后,还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体面模样。 他宁肯迟书誉再向他说很多句重话,也不想看他这样,衣着整齐体体面面地出门。 这个时候出门,多半是为了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曲意逢迎。 他摇了摇头,跳到了电视柜上,自己打开了电视——迟书誉老喜欢关他电视,看什么总看不到结尾,宋时衍没办法,只好每次趁他离开自己打开电视,用遥控器摁到想要的频道。 猫爪不好操作,摁频道总是摁不明白,一不小心摁到了南城的市内频道。 南城是有名的商业大都市,市内频道其实差不多是财经娱乐频道,不是采访明星就是采访这个总那个裁,宋时衍不感兴趣,本打算快速跳过,就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长相温柔大气的女人。 他放在遥控器按键上的猫爪突然不动弹了,看向电视,微微地发了些愣。 女人一副幸福模样,柔柔地朝着主持人笑:“赵氏集团确实有在北郊发展的想法,不过……” 女人止住了话头,唇弯得更深,眼里晴光潋滟:“我家那位管家,我不了解这些。” 她向来是这样,长相柔弱,语调温柔,但情商极高,总是能很好地应对别人的问题。她不想回答的,谁都不能逼她回答。 二十年都如此。 宋时衍不想看她,前爪用了一点力,遥控器却飞到了一旁。 耳朵里源源不断地传进女人和主持人的交谈声,吵得宋时衍耳朵疼。 他忍不住抬头,女人带着贵气的项链,他认得,赵家花了三千万,在某个拍卖会上拍下来的,赵蔓茴给他看过。 离开了宋家,陈雅如又成了那个漂亮高贵的天鹅,众星捧月。 “我身材怎么保持的……”电视屏幕上,女人捂唇,眉梢压下浅淡笑意,“我没有孩子,平时注意饮食,其他倒也没什么秘诀。” 宋时衍再也看不下去这女人满嘴跑火车的模样,从沙发上滚下去,扑到了遥控器身上。 或许是地板太滑,猫咪没刹住车,直直撞到了那间卧室门上! 他泪眼汪汪地抬起头,看向面前高大的门,痛得直吐舌头。 这道门在迟书誉的三令五申之下已经成了禁忌,却架不住宋时衍天生不是老实猫。 平时假装没看见也就罢了,今天撞了上去,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像是有什么在抓着他的心,非要知道里头是什么才好。 他迟早要知道,迟书誉这么珍重的房间,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猫一步三回头地叼着遥控器滚回了毯子上。 他正想调台,动作太快没看清脚下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小猫摔倒在一旁,嘴里的遥控器飞掠出去,落到茶几上,好像碰到了什么,飞速弹起来,哐一声撞到了电视屏幕上! 恰巧撞歪了陈雅如完美的脸。 宋时衍第一反应是:这遥控器成精了,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二反应是:完蛋了,他又惹祸了。迟书誉家虽然不大,但什么东西都是按顶贵的买,这么一砸,电视还好说,茶几也被他砸出了一个洞! 至于遥控器,一波三折地砸了一串,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落了个碎碎平安。 第三反应是低头看绊倒自己的东西。 迟书誉有洁癖,家里向来整齐干净,宋时衍才敢不看路就往前跑。 那盒子包装精致,上面映着一束满天星。 盒子因为猫咪的撞击被弹开,里头糖纸散了一地,还都是粉色的。 糖纸被收纳的很整齐,应该是仔细地清洗过了,厚厚的一堆,目测得有几百张。 此时却散落在地上,一片片的,在玻璃吊灯的照射下折射出彩虹一般的微光。 宋时衍来不及思索迟书誉怎么这么文艺,心里头突然慌慌的:怎么办,感觉又惹祸了。 他狼狈地将糖纸一片一片放回盒子里,小猫动作笨拙,足足捡了一个下午,才把糖纸整整齐齐地码了回去。 宋时衍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小心翼翼地叼起盖子,扣在了盒子上。 然后叼起盒子,放回了茶几上。 迟书誉,我发一万个誓,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大人不记小猫过,嘿嘿,假装没看见吧…… 不过迟书誉还真是和他记忆里大不一样了。居然这么少女心地存了一罐子糖纸,会和他前女友有关系吗? 宋时衍看着破烂的遥控器,战损的茶几,和被砸了一个洞的电视机,突然没了八卦的心情。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迟书誉也找了个对象,如果这个女孩子不喜欢小猫。 他该怎么办呢? 当初和西施犬交流,他信誓旦旦地想,自己会果断离开,会因为成就了一桩爱情沾沾自喜。 可是现在,他有点不确定了。 宋时衍的大脑很乱,里头飞掠过很多很多个场景。 和迟书誉睡在一张床上,那人胳膊搭在他身上的;迟书誉和他凑在一起研究怎么照顾三花的;惹祸了迟书誉帮他收拾烂摊子的…… 他甚至慢吞吞想到了墓碑前,迟书誉那双冷漠而沉寂的眸子。 桩桩件件,一次又一次。 外头层林尽染,晚霞洗天。悠然的夕阳顺着落地窗入了屋子,挥洒下一笔浪漫的水渍。 宋时衍正要细想,入户门却打开了,一道难以忽视的酒气入了房屋,宋时衍惊讶回头。 只看见一个清癯的青年,正搀扶着迟书誉走进屋。 他身上酒气冲天,显然是喝醉了。 这人性格奇怪,就算是喝醉了,也不肯靠在人身上,只是微借了点力。 甚至一到家,他就挣开青年的手,往墙上一倒,声音冷怠:“谢谢,你先走吧。” 青年眉眼一弯,抱着臂赖在门口,并不听少爷的话:“迟书誉,你早晚把自己作死。” “不劳您费心了。”迟书誉左手搭在眉心处,用食指指节揉了揉,看也不看这位,自己扶着墙回到了卧室里。 宋时衍的视线本来全在迟书誉身上,冷不丁听到了这青年音,歪头一看。 这人样貌一般,胜在皮肤白,唇扯着,一副吊儿郎当的不屑模样。 得了,又是个不着调的世家公子,大学的时候这货约宋时衍出去喝酒,左打听右打听迟书誉的事。 宋时衍记得自己怎么回得来着,哦。 他回了个“傻逼”。 这哥们听到这词也不肯后退,不依不饶地凑上前来,笑眯眯问他:“那你对他什么感觉?” 宋时衍无语:“你喜欢就去追啊,问我干什么?” 他到现在都记得这哥们最后赏他的白眼。不是,喜欢就去追,对着他翻白眼干什么啊。 迟书誉怎么还跟这种不讲礼貌的人出去鬼混啊。 他对着青年漏出了两只尖牙,兀得“喵”了一声。 沈之其这才注意到脚边的小猫,他好奇地蹲下去想摸,宋时衍飞快地撤开身子,坚决不受他的侮辱。 他只好重新站起身来,想再阴阳怪气迟书誉一通,这人却早早回了卧室,显然又是拒绝交流了。 青年叹了口气:“行了,你看着他点。”他对着猫咪道,“我懒得管他。” 什么你懒得管他,你凭什么管他。宋时衍瞪了他一眼,反应也懒得给他,半跑半滚地往卧室跑。 路过迟书誉卧室时,宋时衍担心他喝这么多酒伤身,没忍住跑了进去。 迟书誉倒在床上,早已经人事不省。 出乎他意料的是,迟书誉的睡颜很安静,他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多了几分柔和,灯光打在他无可挑剔的五官上,像一幅完美的画。 宋时衍扑上床,团在迟书誉脸侧,低头打量着他。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迟书誉。 这就是一个性格一般到有些别扭,对别人和对自己都很刻薄的年轻男人。 他从不抽烟,也不熬夜,除了应酬的时候从不喝酒,哪怕喝酒也不会醉,作息规整到可怕。 你说这个人无聊,他也会同你开几句玩笑,若要说他有趣,他和所有人的相处却都是收敛的。 宋时衍一直觉得,这种被重点培养的世家少爷,同其他人不一样。 可变成猫之后相处的这些日日夜夜,又让他看到了全新的,不一样的迟书誉。 他会一脸菜色地收拾小猫留下的烂摊子,会因为一点小事黑脸,也会因为故人离去难过,甚至今天,他居然喝醉了酒。 小猫将爪子放在迟书誉的脸上,好奇地想。 迟书誉,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你刻板甚至刻薄的皮囊下,又关着一个怎么样的灵魂呢? 小猫摇了摇头,将柔软的爪子从饲养员脸上放下来,正准备离开,就看到了迟书誉手里握着的,熟悉的房间钥匙。 他的四指虚虚并拢,只要宋时衍一用力,就能将钥匙从手里拖拽出来。 只要他拽出来,就能打开隔壁的房门,就能解答他这么多天以来,萦绕不散的好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30 第23章 宋时衍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 他又看了眼迟书誉的侧颜,想到当初不少姑娘给他偷塞情书,宋时衍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长得还没他好看。怎么男的女的都喜欢他。 猫咪又在他脸上拍了一巴掌,顺着他的身侧翻过去,一直翻到了他的左手边。 那房门钥匙近在咫尺。 迟书誉喝醉了,这是最好的时机。等他打开了那个房间,迟书誉的异常,甚至于他拆锦绣万里的原因,都会真相大白了。 宋时衍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一只猫,就算迟书誉在那个房间里杀人越货,他也……阻止不了,只要没干什么触碰法律底线的事,他都可以陪着他的。 在迟书誉家这么多天,除了方才的沈之其,宋时衍从来没见过迟书誉别的什么朋友。 他将爪子伸进迟书誉的左手中,想掰开他的手指。 可他虽然醉得不省人事,拿钥匙的手却丝毫没有卸力,以小猫的力气根本就掰不开他的手。 宋时衍无奈地低下头,用嘴巴叼起钥匙,他握的不是很紧,宋时衍用力往外一扯,因为用力过猛,整只猫随着钥匙一起,从床上直接滚到了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卧槽。 宋时衍赶紧爬起来,迟书誉这人睡眠很浅,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醒,他慌张地将视线挪到迟书誉身上,偷偷查看他的状态。 那人像是醉得太厉害,竟一点反应也没有的,只是安静地呼吸着。 他的心落在了地上,飞快地跑上去捡钥匙,贴着墙溜了出去。 沈之其早已没了影子,客厅空无一人,贵重的青花瓷瓶摆在门口,在暮色中显出了几分瑟缩。 外头的天黑的还不完全,洋洋洒洒地撒进一摊余晖,撒到宋时衍纯白的毛上,镶了一层烫金色的花边。 他就这么叼着钥匙,顺着墙根,偷偷摸摸地猫到了房间门口,半蹲着抬眸看那扇木质的门。 猫猫这几个月蛮长了些身体,跳起来完全能够得到门把手了,只是那钥匙又细又长,想对准了插进锁孔里,总有些难度。 宋时衍一连试了很多次,也没能尝试成功。 他不甘心,也不想就此放弃,执拗地盯着那离他很远的锁孔。 他继续往上一跳,这次跳的有些高,没撞上锁孔,反而身子一歪,落到了门把手上。 门把手被猫压得往下一坠,晃晃悠悠地下压了四十五度,只听到咔嚓一声,门竟然打开了。 迟书誉走得太急,竟然破天荒忘记锁门了。 客厅的灯亮了一片,照在漆黑的房间里,却无一点光亮。 这个房间就像诡异而巨大的黑洞,吸取了所有的光亮,它像是张着深渊巨口,吞噬着所有来往的人。 宋时衍畏惧,甚至于惊恐地后退了半步。 迟书誉到底在里面干什么了,怎么会这么……黑。 常言道好奇心害死猫,好奇心也害死宋时衍,他原地踟蹰了几分钟,还是迈开了前腿,进入到了这个未知的房间里。 猫的夜视能力很强,可宋时衍不知道为什么,黑夜里只能看清轮廓。 他四处扫了扫,没发现什么异样。 一张床,三面墙,一张立式书柜,和一张写字桌。 循着轮廓,宋时衍看到了一侧的开关,他向上一跳,撞开了开关。 然后他就傻眼了。 他想过迟书誉的秘密可能和喜欢或是讨厌的人有关,想过他在里面不干人事,甚至有时候想多了,觉得他是不是用这屋子干什么违法的勾当。 可他却从来没想过,这一整个房间,密密麻麻地贴着他的照片。 笑着的,哭了的,狡黠的,甚至于,双眸紧闭,手腕流血的。 宋时衍自己都没给自己拍过那么多照片,整只猫呆滞在了原地,愣住了。 卧槽,好变态。 他甚至以为在做梦,将前爪塞到嘴里用力咬了一口,差点疼到岔气。 不是做梦。 迟书誉这个禁忌一般的,连猫都避开的,每次心情不好都要进来躲一会的房间,张贴的全都是他的照片。 不是,兄弟。 宋时衍瞪大了眼睛,这么恨我呢。 我不就是看你哪哪都不顺眼,抢了你几次班级第一,拦截了你不少情书,还和你的追求者说你傻逼吗。 你至于找这么多人偷拍我,然后把我盯墙上,一生气就进来对着我发泄吗? 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 宋时衍气得浑身发抖,一点一点顺着照片看过去,一张,两张…… 他数不清楚。 猫猫的脑袋开始疼了起来,亮堂的灯光有些刺眼,映到那些神色各异的照片上,直直落入了宋时衍的眼睛里。 这里的很多照片,都是宋时衍独处时候的场景,更有几张,是他手机上存着的,没有给任何人看过的自拍。 一种被监视的感觉从宋时衍的心底升腾而起,他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他不道德低下一次,如果他不或因为担心或因为好奇而偷偷进了这个房间,如果迟书誉没有忘记锁门。 那么他这辈子都不知道,有一个看似正常的人,私下存了他那么多照片。 他和迟书誉的关系算不上好,顶多能互开两句玩笑,偶尔借宿一下,相互带个早餐,就是最普通最普通的同学关系。 他不会自我脑补什么迟书誉喜欢他的自恋想法。 西施犬不是说了,感觉不到就是不爱,他不至于没有一只狗通达。 可要是让他接受迟书誉讨厌他,恨他,甚至为此贴了一整个房间的照片,一心情不顺就窝进来,宋时衍总感觉自己的心窝都堵了。 不是,他凭什么讨厌他啊。 宋时衍长这么大,虽然不招自己爹妈喜欢,朋友什么的也处不好几个,但至于吗? 他都死了快半年了,还有人这么记恨他呢。 可是也没有人愿意拍他的照片,宋北川和陈雅如的手机里从来没有他的照片。 自宋时衍记事开始,父母总在吵架,偶尔心平气和地聊两句,也是在聊财产分割。 后来陈雅如认识了赵家的长子,现在赵氏的掌权人,便毫不犹豫地净身出户,连看也不看宋时衍一眼的,离开了。 宋北川不是什么好人,他自私自利,刚愎自用,还家暴。 陈雅如离开他,宋时衍只会祝福。可是他难以接受,陈雅如走后那么多年,却从不见他。 他那会总想着陈雅如幸福就好,却忘了什么是恨屋及乌。 不对,陈雅如应该是连恨他都懒得恨。 宋时衍垂下头,不再看墙上贴着的照片,苦笑:其实有人愿意记恨他,也……不是那么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他缓慢地挪动着步子,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这张照片,他在吃烤红薯。 烤红薯真的很烫。他烫出了眼泪,他隔着窗户往外看,泪眼汪汪的。 宋时衍记得,那天下了大雪,有女孩子约自己出去玩。 他太拮据了啊,上大学以后宋家就没再给他钱了,刷盘子只有二十块一个小时,他又忙,又要交学费。 他怎么敢跟女孩子出去玩呢,请人家看一场电影,都不舍得。 他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烤红薯——不过那天上大课,班里所有位置上都放着一个烤红薯。 老师说是她请同学们吃的。 烤红薯的包装很精致,盒子外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圣诞快乐”。 那张便利贴他还存着,放在了旧房子里,只是他也没有钥匙,回不去了。 他其实记得很多很多,很多温柔的瞬间。 哪怕到现在,让他回忆他死之前的模样,回忆他死之前是怎么想的,宋时衍也想不太明白。 他能自己养活自己,有几个朋友,生活中还有这么多美好的瞬间,为什么会得了抑郁症,为什么会想去死呢? 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视线放在了第二张照片上。 照片上,清秀的少年围着一条围巾,那围巾太长了,拖到了地上,他正苦恼地低头思考怎么办。 宋时衍记得,那是他在拼二夕淘的9.9围巾,一买回来,足足有三米多长。 他一边吐槽商家用的什么料子是不是不要钱,一边一点点将围巾绕过脖子,险些被勒死。 这次迟书誉在。 他走到宋时衍的面前,替他把围巾拆下来,朝着他勾起唇角,似乎在嘲笑他。 宋时衍气得从他手里夺回了围巾,却因为围巾太长,一不小心被绊倒了,整个人摔在了雪地里,摔了一脸雪。 迟书誉一边笑一边扶起他,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替他围上。 宋时衍可不受别人的好,他这人倔得很,再困难的时候,也没和朋友开过口。 他不想要迟书誉的围巾,冷哼一声:“我才不要。” 迟书誉一皱眉头,道:“我们家的阿姨非要我围,我又不想围,总是丢掉,你不带也是丢掉……” 宋时衍:…… 他被迟书誉轻而易举地说服了,挣扎无果,只好摸着柔软的围巾,轻声道了“谢”。 一张顺着一张看下去,桩桩件件,有的他记得住,有的他记不住。 往事成了谜,而旧人成了新。 他发觉自己仿佛从来没认识过迟书誉,他对迟书誉自以为是的了解,全都是浮云。 宋时衍看到了最后一张,他的心里居然多了几分难过,他那浅薄孤独的学生生涯,居然就这么看完了。 然后他跳上了床,隔着很远,看那个记忆中,好像已经很遥远的宋时衍。 做猫的这段时间,他早已乐不思蜀,早已忘记了当人是什么感觉。 他很久没生过病,不用吃药,也很久没吃过人类的食物,很久没赚过钱,很久没吵过架。 也很久没有心口闷疼的感觉了。 他被迟书誉,被自己养得很好,可却忘记了,好好记住过去的自己。 身下的被褥很柔软,是粉色的,像漂亮的公主床。床头放着一个精致的粉色相框,里头是宋时衍睡着的照片。 大概是,去迟书誉家借宿的那天拍的。 那天太冷了,屋里暖气开得很足,宋时衍的鼻头都泛着粉色,双眸紧闭,睡得很香。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浅光。 照得真好看啊。 宋时衍将前爪放在相框上,用脑袋蹭了蹭。你好呀,宋时衍,我是小鱼。 你真漂亮。 你看我漂不漂亮。 那些猫说我长得不好看,可是他们对我特别特别好。 阿衍,我很幸福,我现在,特别特别幸福。迟书誉对我很好,就是有时候会凶我,真的很讨厌。 我有很多很多的动物朋友,我救过很多很多的小动物。 相框不会说话,相片里的人也醒不过来,他的眼皮合着,只有唇角微微勾起了一道柔软的弧度。 宋时衍这才发现,过去的自己,这么好看,这么讨人喜欢。 这些天来,他无数次回忆自己的过去,还是第一次这么细致的,这么一点一点地将往事串成了一个人。 一个曾经存在过的,乐观开朗的可怜小孩。 可这间房间的东西太多了,他看不过来。他从床头柜一跃而起,落在了写字桌上。 迟书誉洁癖很重,所有的东西都要整理的很整齐,写字桌却杂乱无章。上面铺着很奇怪的信件,宋时衍只能认出那是C国的文字。 他没怎么接触过C国的语言,一行一行看下去犹如天书。 但是最后一行是H国语。 “他不是自杀。” 是用钢笔写的,颜色很浅,宋时衍能认出迟书誉的字迹。 谁不是自杀。 宋时衍大脑宕机一阵,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整个房间都是他的照片,这句话八成和他有关。 可是当时是他自己拿刀片划伤了手腕,迟书誉分明应该看见了…… 什么叫“他不是自杀”。 迟书誉看见了什么,或者他误会了什么。 他扑到写字台上,视线紧紧落在散落的文件上,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却看不懂。 宋时衍的头痛了起来,左前爪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一如上次,突如其来。 他抱着前爪,痛苦地呜咽起来。 混沌中他好像看到了桌子上写着一行字。 “我爱你。” 熟悉的字迹,不熟悉的话语,那字像是千万遍被描绘过,一笔一划,都刻进了书桌里。 宋时衍的心里头晃荡一阵,分不清是疼痛还是茫然更多一些。 谁。谁爱谁。 像是要逼着他面对一般,他的视线艰难地往后挪了挪,看到了熟悉的三个字。 那三个字是用粉色的笔写的,写的是。 “宋时衍。” 这三个字远比我爱你写的更深,印在了书桌上,颜色灿烂地要灼伤猫的眼睛。 他所逃避的,从祭拜那天就开始胡思乱想,就开始不愿意面对的事,终究被血淋淋剥开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着这一整个房间的照片,一张一张看下来,宁愿推锅到迟书誉讨厌他也不愿意相信的现实,从此摆在了他的面前。 宋时衍,有人爱你。 有个你以为很讨厌的人,爱你爱得这么深。 宋时衍想不下去了,他觉得身体上的疼都算不了什么了。这事有些太过荒谬了,迟书誉喜欢他,怎么可能啊。 他设想过迟书誉对他千万种感情,迟迟没想到过,他居然喜欢他。 宋时衍缓慢地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死前,迟书誉那颤抖到连杯子都握不住的手。 迟书誉,那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是在自责,惊惶,还是为我难过呢。你是什么时候洗出了这些照片,又是什么时候,一张一张地贴上了墙。 你特别难过的时候,对着这些照片,也会回忆起我们针锋相对的时光吗? 一滴眼泪从猫眼里流了下来,啪嗒滴在了粉红色的名字上。 精心挑选的墓地,时隔两个月的葬礼,葬礼上的维护,以及那一后备箱的满天星。 他说,怕你忘记春天到了。他说,很多人都在意你。 宋时衍慌乱地一抹眼泪,偏开头,恰好看见了书柜上的镜子。 镜子里,猫咪已经泪流满面。他又感动又悲伤,实在是无法克制住泪意。 感动的是,有个人这么爱他,这么在意他;悲伤的是,无论他喜不喜欢迟书誉,他都回复不了这份感情了。 镜子旁,放着一本《论养殖多肉的一百个注意事项》。 宋时衍只犹豫了几秒钟,就爬上书柜,将那本书叼了下来。 书很旧了,明明才买不久,明明宋时衍保存得很好。可落到迟书誉手里,却变得很旧,被很多次翻阅过。 笨蛋啊,看了这么多次,还是养不活那群多肉。 他翻开书,趴在上面,低头仔细地看着,一个字也不愿意省略。 迟书誉的字真的很好看,当年读高中,宋时衍的语文总考不过他,央着老师查卷子的分数,往往都丢在了作文上。 他不情愿也不甘心,非得自己练字,然而实在没耐心也没天赋,总是半途而废,以至于现在看到迟书誉的字,还有点羡慕的味道。 扉页上是宋时衍龙飞凤舞的名字,显然是这位哥的笔迹,宋时衍无奈地捂住眼睛,没眼看,飞快地翻了页。 “外头下雪了,我去你家,看到了这本书。” “你养了好多植物啊,我替你养,好不好。” “多肉被我淹死了一盆,我下次少浇一点水。” “我发现是土的问题,我换了颗粒土。” 很平静,看不见一分爱意,仿佛是无数个吃完饭的午后,偶尔打开一本书,想起了昨日死亡的多肉,随手写上一两句。 宋时衍一直翻到了52页。 上面依旧是黑色的整齐的小字,写着:“我会养多肉了。” 宋时衍心想,笨蛋,你又骗人,阳台上又新死了好几盆呢。他的前爪顺着纸页划拉过去。 迟书誉写着:“可我养不好你。” 最后一个字被晕开了,像是落了一滴水渍,显眼的,温柔的化成了一团墨色。 紧接着,一滴更小的,带着微弱的咸湿味道的水珠滴了上去,和墨色融为了一体。 你都没养过我,怎么知道我不好养,你现在养我,不是特别好养活吗。 他哭得发抖。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迟书誉,他从小到大都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 可迟书誉这份爱太厚重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欢,才支撑着他数十年如一日地关照着他的生活,用一整个房间来承载他私藏的爱意。 最早的照片,甚至能追溯到他高一的时候。 而这么长时间以来,宋时衍从未想过,迟书誉喜欢他。 就是有点太变态了。猫猫苦笑,但凡他没死过一遭,当人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房间,他估计会被吓死吧。 不过他现在也被吓得不轻就是了。 宋时衍的脑海里乱糟糟一片,杂七杂八地想了一堆东西,想着想着,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书上的字。 可我养不好你。 其实养一个人,和养一盆花没什么区别,给他浇浇水,松松土,必要的时候施施肥,就能把他养的很好。 可是有些花生来难养,多浇一丁点水就要蔫巴巴地喊着去死,总也不能怪人不重视他。 宋时衍垂下眸,四顾没有笔墨,他也写不出字。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告诉迟书誉,告诉他。 是我难养,不是你不好。 可是他不能。一来他现在是只猫,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变成人,甚至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人。 猫的寿命短暂,若是他当一辈子的猫,就算绞尽脑汁告诉迟书誉他是宋时衍,又如何呢,什么都解决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十年后,他寿终正寝,迟书誉又要体会一次失去的痛苦。 何况,更大的可能是迟书誉养着养着猫移情别恋,爱上了别人。 到那时候,“宋时衍”只会是迟书誉心里头的一根刺,是他迈向美好辉煌未来的绊脚石。 其实算来算去,移情别恋才是他们之间,最体面的结局。 还是不要说了吧。 宋时衍沉默地合上书,也没心情再看下面的批注了。 他知道有个人曾经爱他,那就足够了。至于怎么爱,爱有多深,以及他的点点滴滴,其实都和宋时衍没什么关系。 对吧。 对的。 宋时衍,你不能那么自私,不能仗着别人喜欢你那么任性,你不能告诉他你是谁。 你就乖乖当一只猫,少给他惹点事,别惦记着那点你回应不了的爱意,也算对得起他这么长时间的喜欢了。 宋时衍费劲地将书放回原处。 他的神经高度紧绷,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之下,有些喘不过气。 但还是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像是门开了。 但不是这扇门,应该是隔壁的门。 家里除了迟书誉以外没有别人。宋时衍并不想知道自己进了这个房间的后果是什么。 他飞快地从书桌上滚下来,躲到了床底。 但是他忘记了,门是开的。宋时衍进来的太匆忙,又看到了一墙的照片,震惊到门也没关。 迟书誉很快走到了门口,宋时衍偷偷从床下探出半颗头,偷窥他的动静。 迟书誉会发现吗……他会不会发火,会不会扔掉他。 这人却丝毫没有意外,动作也没停滞,流畅地走了进来。 他先是安静地盯着墙上的照片看了一会,接着往床边走去。 宋时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蓝色棉拖,迟书誉只要低头看一眼,就能看到缩在床底下的白色猫咪。 可是他终究没有低头看,只是床板震动了一下,接着男人躺在了床上。 他甚至没有关灯。 他睡着了吗? 宋时衍胆战心惊地从床底探出了半颗头,确定迟书誉睡着了之后,才敢一点一点地挪出来。 房间钥匙孤零零落在门口,宋时衍叼起来重新走回去,爬上床,战战兢兢地塞到了迟书誉手里。 他的呼吸很安静,没有任何反应。 宋时衍做完这些事,刚要跳下去,就被压住了尾巴。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几乎不敢回头看迟书誉的动静。 完蛋了,要被发现了吗? 背后一阵寂静,宋时衍视死如归地一回头,迟书誉并没有被吵醒,只是翻了个身。 他提起的心落了下来,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尾巴扯出来,动作幅度又小又慢,几乎不敢多用力。 或许是过了半个世纪,他终于将自己的尾巴扯了出来。 然后宋时衍最后看了一眼满墙的照片,顺着墙根溜了出去,还体贴地用身体关上了卧室的门。 这里,他是再也不敢进来第二次了。 万幸的是,翌日迟书誉从那房间出来的时候,看样子十分正常,只是去阳台浇了浇花,简单吃了个早餐就出门了。 宋时衍却有点不敢直视他。 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隔着很远看迟书誉,有种没由来的冲动。 他要再回锦绣万里看看。 他既然能翻进江寒食的家,也能翻进他自己的家。 迟书誉要拆锦绣万里,他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最后能做的,不过是再回去看一眼,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留下的。 他照旧顺着窗户溜了出去,这段时间来,迟书誉的小区和锦绣万里之间的路线在他脑海里走过千万遍,他熟门熟路地绕着街道往锦绣万里跑。 小区还是熟悉的小区,周围搭建起了隔板,说不定什么时候推土机一推,便尘归尘,土归土,烟消云散了。 宋时衍顺着楼牌号找过去,很快找到了他家的楼栋。 锦绣万里是标准的老破小,陈雅如图便宜,买的一楼,宋时衍都不用费多少劲,就爬了上去。 四周墙皮破损,白漆掉落,碎了一地。楼梯道的颜色发灰,墙上还有眼熟的,不知道哪个孩子画的简笔画。 一切都乱糟糟的,一切都很眼熟。 他就是在这么一个乱糟糟的,老旧的城区,慢吞吞的,自己一个人长大了。 这里给他的感情,给予他的陪伴,是谁也不能够取代的。 宋时衍本以为自己快要忘掉了故居,忘掉了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忘掉了隔壁邻居过年送过来的饺子,忘掉了在楼道里嘻嘻哈哈被骂了一通的小孩。 但是他眼眶依旧热了。 宋时衍并不耽搁,抬起头看向门口。 他本是随便一看——反正也没有钥匙,进不去。 可是,宋时衍瞳孔微缩,后退了几步,略带上了几分错愕。 那门并没有关死,而是留了一条缝。 也就是说,有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偷偷进了他的家门,离开的时候甚至忘了关门。 不对,若是小偷偷溜进了他的家,不会连门都忘记关,这不明显告诉主人,有外人进来吗。 这是……宋时衍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他大脑一片混沌,抬步钻了进去。他怎么感觉,这条缝留下来,是为了示威。 宋时衍不再耽搁,小跑回家。 屋内长时间无人居住,却一点灰尘也没有,每一寸地板都被擦的干干净净。 风格照样是宋时衍喜欢的木质暖色调,拼色的窗帘大开,外头太阳暖融融的。 整个屋子像是一个精致的工艺品,被装饰得漂漂亮亮。 若以前,宋时衍还要猜上一番,可今天看到了房间里的状况,怎么能猜不到是迟书誉安排了阿姨过来。 难为他了。 不过这样的话,宋时衍的视线落在窗台上,那里空无一物,所有的植物都被搬走了,只剩一台洗衣机形单影只,孤单得很。 说不定是钟点工阿姨走得匆忙,忘记关门了呢。 宋时衍微微叹气,发现那个房间以后,他到有点风声鹤唳了。 怎么什么都忘阴谋论上想。 白猫一边自嘲,一边从地上一跃而起,打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里头有他很多好的和不好的回忆,宋时衍心里的期待愈满,眼睛迅速闭上又睁开。 却只看见了一个乱糟糟的卧室,所有的东西都被扔到了地上,角落里还倒着一个可怜兮兮的保险柜,保险柜柜门大开,锁都被撬变形了。 那保险柜里没什么太贵重的东西,就算有,宋时衍此时变成了猫,也拿不走。 他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了几处下脚的地方,慢吞吞地挪了过去,低头看着被打开的保险箱。 里头饰品,便签,银行卡什么都在,但是丢了一样东西。 宋时衍彻底冷静不下来了。 丢了他的抑郁药。 他那会情绪激动,抗抑郁的药每天都按时吃,却迟迟不见好转。 为什么会有人专门来偷他的药? 宋时衍不由得又想起了迟书誉那一行“他不是自杀”。 不对,不对。宋时衍的大脑混乱了起来,他几乎无法思考,整个思绪像是沉入了某种幻境中,迟迟理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人在助推这一切,为什么他都死了,还要拿他的死做文章。 为什么他都死了,还要用他的死来为难迟书誉。故意留下的门缝,不翼而飞的药,混乱的房间。 桩桩件件,明显是做给迟书誉看的! 当年宋时衍自杀,是他自己拿起了刀片割开手腕,从来不是什么阴谋与勾当。 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迟书誉的竞争对手吗,还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宋时衍垂下眸,保险箱里还藏着那张贺卡,上面字迹漂亮,写着“圣诞快乐”。 那字迹实在眼熟,宋时衍回忆的时候还模糊,这会重新看来,其实熟悉极了。 这四个字写的内敛刻意,很不符合某些人的风格,可那个“圣”却没编好,露了一个浅浅的尾巴。 那年冬的烤红薯,与这张漂亮精致的贺卡一起,逐渐凝成了实体,从记忆中剥离开来了。 有些人的喜欢太别扭也太小心,杳无声息的,却入了骨。 为了请你一个人吃,请了全班。这样荒谬而幽默的行为居然能发生在迟少爷身上,宋时衍无奈,心里头暖融融的。 可那暖却将担忧烧得更旺。 宋时衍检查了一下保险柜里的其他东西,发现其他的都没丢。 他从地上站起身,打算再看看别的东西。 这个房子很小,除了宋时衍住的主卧,只有一间书房。 书房里堆了挺多东西的,宋时衍也惦记着。他灵活地从一堆杂物上跳过去,动了动毛茸茸的耳朵。 隔壁就是书房。 宋时衍用同样的方法打开房门。出乎意料的是,书房里干干净净,并没有人进去过的痕迹。 当然,书架上也干干净净。 宋时衍没什么钱,买不了多少书,读研的时候有补贴,才富裕了一些,稀里糊涂买了一堆书摆在书架上放着,却一本都不剩,被全搜刮走了。 迟书誉。 宋时衍实在没料到,《多肉》那本书并不是偶然,也不是迟书誉随手拿走的,而是他蝗虫过境后最喜欢的一本。 宋时衍这人懒得要死,却不知为何十分喜欢书房,他总是把书房打理的干干净净,插上点花,在里头玩手机一玩就是一个下午。 不是他不喜欢看书……是他一看书就犯困,脑子太笨了。 而今,宋时衍花了好大功夫才精装的书房变得空荡荡一片。 宋时衍一阵沉默,在心里骂了迟书誉一声“变态”。 他正要继续两声,慰藉一下自己不翼而飞的书,却见到书桌上放着一罐玻璃糖。 那玻璃糖五颜六色的闪着光,细看下却能看到粉色的底调。 宋时衍直觉眼熟,想起了被迟书誉整整齐齐叠着的那罐糖纸。 得有多好吃,迟书誉吃了那么多。 宋时衍不由得好奇了起来,他轻捷地跃上书桌,用嘴咬开玻璃罐,叼出了一颗糖。 他以前很喜欢吃糖,但迟书誉不给猫吃糖,便也好久没吃了。 不出几秒,他咬开了糖纸,用舌头舔了舔,草莓味的。 他没想到猫猫的味觉居然与人类差不多,也能尝到极新鲜的甜味。 他索性嚼碎了糖咽了下去,甜味回荡在口腔里,舒爽极了。 喜欢。 猫猫舒服地眯上了眼睛,从桌上跳下去,晃荡回了客厅。 他的大脑有点晕,可能是昨夜受了惊吓,没睡好的缘故。 反正这里是他的家,宋时衍迷迷糊糊地想,然后爬到了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他整只猫缩成了一个毛球,软乎乎的,沙发也软乎乎的,他实在太困了,大脑晕乎乎的,很快陷入了沉眠。 等到宋时衍再睁眼,他发现自己的视野变宽了。 他离地板的距离变得很近,宋时衍习惯性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口感好像变了。 宋时衍把“爪子”从手里拿出来,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啪叽”一下坐起身。 不对,他怎么坐起来了。 不对不对……,宋时衍看着自己细长白皙的手指,陷入了迷之沉默。 第24章 他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好疼。 宋时衍还是不敢相信,头上的呆毛翘了起来,身上凉嗖嗖的。 等等……他飞快地跑回卧室,囫囵套上一身衣服。 隔壁就是卫生间,宋时衍快步跑到卫生间,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然后猫……哦不,人傻了。 他的头上多了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模样和以前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皮肤更白,能隐约看到脸上细密的绒毛和皮肤下的浅淡血管。 他的头发续的很长,差不多到耳垂处。 而且比以前看起来年龄更小,宋时衍目测自己这副身体应该不超过二十岁。 他抖了抖耳朵,又将手放在头上摸了摸,瞳孔微微缩起。 软乎乎的。 但正常人哪有顶着一头猫耳招摇过市的,他得想办法把耳朵藏起来。 耳朵当然好藏。 宋时衍跑回卧室,从卧室里找出一个卡其色的贝雷帽,往头上一戴。 他的耳朵长在两边偏上的位置,贝雷帽恰巧能全都遮上。四肢行走好几个月后乍然变成人,宋时衍以为自己会不习惯,没想到还蛮自在的。 果然,哪怕他变成了猫,好像已经忘了当人时候的生活和心境,再次变成人的时候,也会感到熟悉与没由来的开心。 但这份开心与自在没能持续多久。 方才的意外渐渐散去,转而的是难以适应的惊慌。 他就此从猫变成了人,不知道原因,只不过是睡了一觉。那小鱼呢,小鱼还会存在吗,他还会变回去吗? 如果他变不回去,他又用什么样的身份,才能活在这世上呢。 宋时衍早已经死了。 如果去找迟书誉,自然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迟书誉一定会帮他。 他或许会怀疑,或许会觉得这是假的,但宋时衍总有预感,凭他这么多年对迟书誉的了解,就冲这张七八分相似的脸,迟书誉都会给他安排妥当。 但他有点不敢面对迟书誉,应该说,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迟书誉。 迟书誉的喜欢,爱恨,以及那一整个房间的近乎变态的珍视,当猫的时候尚可以勉强接受,如今变成了人,他再回忆起,竟然都是畏惧。 他享受和迟书誉的关系,享受被饲养员哄着,骂着,养着的关系。 而不是所谓喜欢。 宋时衍虽然会为这段感情感动甚至茫然,但是他不喜欢迟书誉,这点他更心知肚明。 他就是个没出息的怂包。 连明确的拒绝都不敢。 不过再怎么说,他如今意外变成了人,行动什么都比猫猫方便太多。 他不知道那个偷走他药,弄乱房间并且留下一条门缝的人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谁诱导的迟书誉查那么多。 但他不希望迟书誉查下去了,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件事里面有更大的阴谋。 人死如灯灭,所有的不甘与爱恨,都没有价值了,而他得解决这一切。 他咬牙,敛眸,重新打开了卧室的门。 他得收拾一下房间,不能让钟点工阿姨发现异样。 宋时衍这人懒,干净的地方能一直保持整齐,但让他收拾杂物间,他得自己哄自己一个星期。 他揉了揉眉心,无奈。 毕竟是和他有关。 半小时后,宋时衍叉着腰,抿唇看着这半小时也没能收拾出门道,依旧乱的和刚进来时一样的房间,把手里的毛巾往地上一扔。 摆烂。 猫猫怎么能干这么重的活! 这不对! 他哼哼唧唧地扔了毛巾,嘴上说着摆烂,动作却没有停下。 小青年认命地弯腰,把地上堆放的纸箱书本和衣物整理好,循着记忆放回了应该放的位置。 等到他哄着自己把一切都收拾完全时之后,太阳已经西沉,洒下了满地余晖。 宋时衍是个追求浪漫的人,他家有一个特别大的落地窗,窗帘没拉的时候,阳光和晚霞,星空或黑夜,都一览无余。 宋时衍能看到窗外的晚霞,给树叶植被染上一层绚烂的色彩,温柔端庄,引人遐思。 当猫的时候,他也总在迟书誉的家里往外看,有时候窗帘关着,看不见。猫猫力气又小,总是扯不开窗帘,只好往地毯上一躺,自己和自己生气。 而今,宋时衍的手落到了棕白撞色的窗帘上,手指缓慢收紧,指节发白。 他的睫毛很长,晚霞打在眼睑,留出了一片寂寥的阴影,温柔又美好。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变成了猫,又怎么莫名其妙变回了人,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变回去。 宋时衍头疼得要命,打算去厨房烧壶水喝,就听到了一声异响。 响声从门口传来,宋时衍心道不好。 他猛地一转头,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是谁,谁在那,谁看见他了。 宋时衍捞起一旁的贝雷帽往头上一扣,扒着门框一开门夺路而出! 他迈开腿,飞速地跑下楼,黑影消失在了单元楼的拐角,宋时衍不敢停顿,拔腿追了上去。 那人很灵活,应该对周围的设施和环境十分了解,七拐八拐地在各个巷子里绕了一圈,硬生生把宋时衍这个本地人绕晕了。 不知道追了多久,宋时衍终于追不上了。 他扶着一边的墙壁,单手扶膝微微喘着气。这副身体貌似不太健康,只是跑了十来分钟就有点受不住了。 他扫了眼周围的设施和商店,发现那人并未跑出社区,这么长时间也只是在锦绣万里周围逗留。 宋时衍摆烂地往地上一坐,或许是刚从猫变成人,身上还有小猫的味道,不少流浪猫远远站着看他,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宋时衍伸出了手。 他的手细瘦,指骨匀停,隐约能看见手腕下青色的血管,薄而冷白。 流浪猫小心翼翼地上前,舔了舔他的手。猫的舌头湿软,眼神温驯,看得宋时衍心软了一片。+ 然后发现他手上空无一物,嫌弃地跑开了。 宋时衍:“……”这对吗? 这群猫嫌弃就算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个人类怎么白摸猫啊。” “对啊对啊,抠门的人类喵。” “离他远点啊喵,穷鬼!” 宋时衍以前就很招流浪猫的喜欢,他还以为自己天生受欢迎,感情都是为了自己手里的猫粮和猫条。 果然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不求回报的偏爱。 他揉了揉太阳穴,低下头,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正偏头吩咐着什么,眉眼冷淡又熟悉。 宋时衍变成人之后,最不希望见到的就是迟书誉。 不是,他不是去上班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锦绣万里。 宋时衍忘记了思考,脊背微微发凉,嚯得站起身。 他还算有点理智,动作幅度并不很大,贴着墙角猫猫祟祟地往外挪。 若说他老实本分地坐在那还好,但乍一起身,动作又这么古怪,迟书誉瞎了才注意不到。 宋时衍能感受到身后传来了一道很冷的视线,他从来没有被这样注视过,仿佛一条毒蛇在身后,紧紧地吸住他,缠住他。 扼住了他的喉咙。如影随形。 是迟书誉。 他被发现了。 宋时衍感觉自己的大脑炸开了,他来不及反应,抬腿就跑! 救命啊……别过来!他怎么这么倒霉啊,这才刚变成猫,就被迟书誉逮了个正着! 锦绣万里地段很偏,唯一的好处就是巷子多。方才宋时衍追人,就是因为巷子太多了才没追上。 如今风水轮流转,竟也轮到他借着地形逃窜了。 耳边传来了猎猎风声,三四月份的风还裹挟着微弱的寒流,对着他的脖子直吹。 宋时衍一边缩着脖子,一边飞快地往巷子里钻。 这里七绕八绕,九曲十八弯,对地形不熟悉的人往往都会绕晕,迟书誉根本不可能追上他。 宋时衍一边洋洋地得意着,一边猫进了一侧的小卖部。跟小卖部老板要了个口罩。 老板正在打游戏,用一只手摸出了一个黑色口罩,另一只手灵活地摁着操作按键,动作丝滑流畅,伤害打满,然后给对面送了个五杀。 宋时衍不敢说话,接过口罩。 老板哼一声:“五毛。” 宋时衍已经很久没跟钱打交道了,差点忘了这事。他想死那会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视金钱如粪土,然后……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竟然连五毛都掏不出来。 他灵机一动,看向老板的手机,低声道:“老板,李信偷你家呢。” 老板正等着他付钱呢,谁知道水晶被偷了,不对,自家高地还没掉呢,偷什么水晶。 他下意识一低头,对面的李信还有十八秒才复活。 老板意识到了什么,一抬头,青年已经扒开门帘,跑没影了! 老板这辈子没吃过这样的亏,刚要起身,机械游戏女声入耳:“我方高地正在被攻击”。 五毛钱和自家高地,孰轻孰重老板还是知道的,直接弹回了座位上,又给对面送了个五杀。 宋时衍这辈子没欠过别人钱,除了迟书誉也没欠过别人感情,方才的坏事一做,感觉从脸到耳朵都烧得热辣辣的。 改天,改天他一定记得来还钱,对不起了老板。 宋时衍一边想,一边做贼一般带上了口罩,迟书誉手眼通天,就算一时半会找不到宋时衍,也有别的办法找他。 他可得小心一点。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巷子里走出去,他记得家里还有几百块钱散钞,回去拿了买点东西吃。 宋时衍双手插着兜,优哉优哉地往前走,这道路上有不少碎石子,宋时衍走一步踢一颗,心说刚应该再骗老板要跟棒棒糖。 他正走着呢,身上突然落了一道熟悉的视线——从面前传过来的。 那视线带着探究和藏也不藏的审视,看得宋时衍头皮一阵发麻。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迟书誉呢! 他根本不敢抬头,快步走上前想当没看见对方。 与对方擦肩而过的瞬间,迟书誉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的嗓音冷而薄,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压迫感,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你好,我们是不是见过。” 你不是有洁癖吗,宋时衍咬咬牙,怎么还随便拉人胳膊。他用了一点力,想甩开迟书誉的手,对方的力气却很大,怎么也甩不开。 宋时衍没有办法,只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冷冷地对上了迟书誉的眼睛。 他压了一点腔调,怕被迟书誉听出来,长睫微微发抖,语气沙哑:“我认识你吗,放开我。” 迟书誉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宋时衍在十八岁以后还往上窜了几公分,十八岁的时候不算太高,站在迟书誉身边,个头堪堪够到了他的耳朵。 不同的身高,不同的背影,还有被口罩挡住的下半张脸,迟书誉只要不犯浑不迷信,绝对认不出宋时衍。 他的心放下了一半,恢复了几分镇定,见迟书誉还不动,宋时衍又重复了一遍:“放开我。” 他不想面对迟书誉。 哪个正常人会用一个房间来装死去四五个月的心上人的照片,哪个正常人会把心上人明显的自杀归咎于阴谋。 迟书誉这样的人,宋时衍想和他亲近,必须以小鱼的身份。不然他每时每刻都会告诉自己,他被一个他不喜欢的人监视了很多年。 他很介意,这件事让他如芒在背。 宋时衍敢怀疑,如果迟书誉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法律意义上死了的话。 那个房间就不止装着他的照片了。 “你认错人了。”宋时衍挣扎不动,又说服不了,只好叹了口气,妄图用情理说服迟书誉,“你真的认错人了先生。” 迟书誉不为所动:“认不认错人,你说了不算。” 宋时衍简直要发飙了,这个男人怎么油盐不进。他的眼里带上了怒气,整个人往墙上一靠,浑身紧绷着,好像突然间竖起了一身的刺:“先生,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迟书誉本来只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看,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松开了手,淡淡道:“不好意思,看见您,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宋时衍做猫久了,自在惯了,想什么说什么,冷哼道:“您的故人,也不希望您在大街上发神经吧。” 见人就轻薄,成何体统! 他的手腕突然传来了一阵疼痛,宋时衍垂眸一看,迟书誉的力气实在不小,竟然硬生生把他的给手腕抓青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讨人嫌呢? 迟书誉松开他,却显然不打算离开,他仿佛没听到宋时衍方才的阴阳怪气,也不愧疚自己把宋时衍的手腕抓青了。 他盯着宋时衍的眼睛,声音很淡,没什么情绪:“介意我问问你多大年纪了吗?” 宋时衍可不怕这个,他胳膊一抬,双手抱臂倚靠在墙上,明明比对方矮上十公分,却丝毫不怵:“您不会看上我了吧,不好意思,我只喜欢妹妹。”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宋时衍活了二十三年,没喜欢过人,从小周围的同性好友都谈了女朋友,他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喜欢小姑娘。 他油盐不进,迟书誉恰巧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便全当没听到。 他只是堵在巷子口,距离不远不近,就这么安静地拿一双黑眸盯着宋时衍看。 迟书誉的眼睛很深,注视着人的时候,总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他以前经常这么看宋时衍,宋时衍不喜欢他这个眼神,总让他觉得不舒服。 好像一切都被看了干净,一切都无所遁形。 宋时衍以前不喜欢他这种吃人一般的视线,现在更不喜欢,他冷笑了一声,往迟书誉的一侧走去:“如果没别的事,我还要回家吃饭,我先走了。” 他摸了摸鼻子,不敢对上迟书誉的眼睛,脚下动作加快,刚从迟书誉的一侧闪过去,就被水灵灵地又抓住了手腕。 这会对方的动作轻多了:“那你刚刚见我为什么要跑。” 宋时衍浑身上下嘴最硬:“我哪是见你跑啊,你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好不好,我那是怕猫!” 他胡乱鬼扯着,也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自己信了。 “好。”迟书誉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说辞,松开了他的手腕,扯唇笑了,“我想认识一下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救命救命救命。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宋时衍被他的笑蛊了一下,愣了一会没反应过来。 刚要开口,这人单手摁住他的肩膀把人往墙上一怼,另一只手紧跟着往他的口罩伸过来! 这下是真要救命了。 第25章 宋时衍细胳膊细腿,十八岁还是他身体最差劲的时候,迟书誉的动作太快,宋时衍只来得及一偏头,躲开了他的冒犯。 迟书誉的手碰到了墙,那墙经久失修,落了一层墙灰,沾到迟书誉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很是明显。 洁癖……该到了洁癖发挥用处的时候了吧。 宋时衍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向迟书誉。 然而这人只是略微扫了眼自己脏了的手指,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干净,紧接着又将手往口罩上伸过去。 宋时衍快要窒息了。 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他就不怕口罩一扒,下面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脸吗? 想骂人。 然而命运并没给宋时衍骂人的机会,那送了两个五杀的小卖部老板打完了游戏,怎么想怎么憋屈,扒开帘子追了出去。 “兔崽子五毛钱也逃!” 那大哥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仿佛没看见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窜上去把一手一个把两人分开了。 对着宋时衍伸出了手,没好气道:“给钱。” 宋时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软软地开口:“大哥,我哥克扣我零花钱,您跟他要哈。” 小卖部老板正要说什么,宋时衍就如同活泼的兔子一般,顺着他的胳肢窝下方钻了过去,直接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老板跑了好几圈才找到他,沉迷游戏的后果就是一身嘎嘣脆的骨头,实在没精力回头去追,只好抓紧了迟书誉:“你给钱。” 迟书誉不耐烦,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老板握着他的手上:“松开。” 老板还想说什么,但这人的视线太可怕了,他几乎噤声,讪讪地松开了手:“你得给钱。” 迟书誉不想理他,略思索了几秒,视线重新落在宋时衍逃跑的方向:“多少钱。”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钱夹,摸出了一张百元大钞。 老板:“五毛钱。” 迟书誉:“……”他随手将钞票往老板手里一塞,绕过老板就要追人。 老板拿了钱却不依不饶,重新抓住迟书誉的胳膊,非要把钱重新塞回去,道:“我就要五毛!我做生意……” 他眼见得要滔滔不绝,迟书誉皱了眉,实在忍不住了:“你老婆就值一百块?” 老板被他说懵了,下意识松开了手,迟书誉看也不看他的,顺着宋时衍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然而宋时衍早就跑没影了。 宋时衍怕迟书誉再追上来,没敢停留,他甚至没敢回家。 迟书誉无端来锦绣万里,说不定就是视察这个拆迁项目的,万一心血来潮去他家看看,他真百口莫辩了。 没回家,就意味着兜里没钱。宋时衍不由又后悔了一通为什么没顺小卖部老板两块糖。 他实在无聊,双手背在身后绕着街道走。 北郊这块一直都这样,富说不上,穷也说不上,前几年规整市容市貌,把锦绣万里周围的牌匾啥的都换了一遍,反倒没有以前好看了。 门口的花店老板娘正出来摆花,她长相很普通,特别喜欢侍弄花花草草,身上总带着泥土的气味,尤其好闻。 宋时衍以前喜欢找她买花草,从一盆两盆,一直买到堆满了整个阳台。 他隔壁的水果摊老板,以前做生意最实诚,十里八乡都没有比他卖的便宜的,后来老婆病了,老板把店里的水果价格提到了市场价,小区里不少人说他心黑,宁愿不吃水果也不买。 宋时衍反而买的更频繁了。 他偏头一扫,货架上的水果已经恢复了之前的价格。老板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麻木,摆着水果的手总是停下来好久不动,大概妻子没熬过那个冬天。 再往前看,新建的北郊小学放学了,小学生们一个跟着一个,排着队从校门口走出来。 家长们挤在一起,都在仰着脖子找孩子,生怕漏掉了自己家的宝贝。 这样热腾腾的,嘈杂又吵闹的市井生活,宋时衍已经很久没经历过了。 他羡慕之余,肚子也饿了。 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他就没吃饭,现在身无分文,肚子空落落的,又不能回家,只好在心里记了迟书誉一笔,对着隔壁餐厅望眼欲穿。 刚应该把迟书誉钱包顺走的! 宋时衍恨恨地咬牙,身后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饿了?” ……他都跑出去快一里路了,迟书誉怎么还能这么快找到他? 他索性不跑了,恨恨一回头,冷着脸看迟书誉:“干嘛?” 迟书誉没说话,只是抬起了胳膊,宋时衍下意识一偏头,就闻到了一股很香的肉味。 是肉……是肉,是有调味料的肉……是他当猫这好几个月来,离肉最近的时候…… 宋时衍快哭了,他也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了,接过迟书誉递过来的袋子,还不忘哼一声:“别以为你对我示好,我就能原谅你刚才冒犯我的事。” “好。”迟书誉道。 他永远都这么斯文,都这么冷静。 就像方才的抵牾从未发生过一样,迟书誉从钱夹里拿出名片递给宋时衍,道:“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电话。” 宋时衍不接,他暂时不太想用这具身体和迟书誉扯上什么关系。 他摆了摆手,照样不摘口罩,也不接他的名片:“不用了,我习惯一个人了,不想认识什么新的人。” 迟书誉见他不接,也不坚持,只是朝他笑了一下:“也不怕你笑话,你给我的感觉,太像一个故人了。” 宋时衍弯眸:“故人?既然是故人,想必已经没有交集了。” 他摇摇头,继续说:“人贵在学会放下,说不定这位故人,也不希望你沉浸在故事里,走不出来吧。” 迟书誉不置可否,只是神色掠过他,望向了远处晚霞:“我不是沉浸在故事里,我是怕他,永远留在故事里。” 没有人记得,没有人在意,没有人留恋。 宋时衍本想劝他放下,而如今,却是劝不下去了。 没有人想永远留在故事里,人活着,大抵都有个念想,盼过一段真挚而绵长的感情。 迟书誉见他不说话,状似随口道:“你呢,为什么不愿意摘口罩。” 宋时衍没想到,这人惆怅一会又显出了原形,奈何他竟然生不起气来,只好胡诌:“小时候烧伤了,有道疤,不想见人。” 迟书誉不知道信了没信,低低地“嗯”了一声,久久没说话。 他没说话,宋时衍也不敢走,看到一旁的石阶,腿一曲直接坐了下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迟书誉,顺便还用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台阶:“坐呀。” 迟书誉有洁癖,肯定做不出当街坐下来的行为,宋时衍十分笃定,眉眼都带上了揶揄的笑容。 不料迟书誉就像被夺舍了一样,顺着他拍的地方坐了下来,连眉头都没皱! 宋时衍不着痕迹地往一边挪了挪。 迟书誉就当没看见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安静地看远处的落霞,唇绷得很紧。他的声音像是被封住了一样,哑巴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时衍忍不住了,他好看的眉头皱起:“我饿了,你能不能先走啊。” 他要是先走,迟书誉这家伙肯定能找到他,得哄迟书誉自己离开。 这人却转了个方向,不看宋时衍,随口道:“你吃,我不看你。” 宋时衍:“……”我信你个鬼。 但他实在太饿了,弯着腰侧过身子,做贼一样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拆开油纸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热腾腾的,肉香味浓郁,还是辣的! 他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很想告诉迟书誉:能不能给你家猫喂点人吃的东西,天天吃猫粮,他要吃死了…… 他吃得很快,一不小心噎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背上,紧接着,一瓶已经拧掉盖子的矿泉水放在了他的面前。 宋时衍错愕地往旁边一看,却没看到迟书誉的脸。 他偏开了头,只是扶着他,以及给他递水。 宋时衍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好几口,才堪堪缓了过来,他的眼眶酸涩,因为剧烈的咳嗽双眼通红。 他不再吃剩下来的饼,安安静静地带上了口罩,说:“你没必要对一个,有一点相似的人也这么好,你那位故人,该吃醋的。” 宋时衍的手指紧紧握着矿泉水,指尖苍白。 他会愧疚的,迟书誉。 迟书誉仍然没往这里看:“我倒情愿,他吃醋才好。” 可是宋时衍不会因为迟书誉吃醋,他不喜欢迟书誉,他们心知肚明。 宋时衍吸了吸鼻子,感觉有点冷。他勉强笑了一声:“下一个会更好的。” 初春的晚上凉风习习,宋时衍的耳朵尖冻得有点红,他的声音像是落在了风里,明知道说多错多,还是忍不住开口:“没有人值得一直停留。” 他站起了身,打算离开。 迟书誉想追想查就让他查吧,反正宋时衍来去如风,早已经死了,留下来的,是宋小鱼。 是一只无忧无虑的猫。 他不用背负万般情感,也不用绞尽脑汁回绝爱意,更不用处理乱的要命的人际关系和家庭琐事。 他正想着,耳朵突然热了起来,慢慢起了痒意。 宋时衍的眼睛倏然睁大,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他的左手腕很快疼了起来,他下意识低头,能看到手腕出生出来的一点白毛。 他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冲破了皮肤,理智不停叫嚣,告诉他赶快跑,不然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青年猛地站了起来。 迟书誉注意到他的动静,抬眸看了过来。 第26章 要变回去了吗? 怎么这么快。 宋时衍的大脑“嗡”了一声,他可不能在迟书誉面前变回去,这真要命啊。 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迟书誉,对方对上他的视线,眼里有探究。 不料这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头就跑! 迟书誉:“……”第三遍了。 他的身体很虚弱,此刻却不知道爆发了什么力气,迟书誉愣是追丢了。 宋时衍实在跑不动了,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半蹲下身子,回眸望了一眼,确认迟书誉没追上来,这才放心地靠着墙,卸下了防备。 刚靠上墙,他就感觉裤子鼓鼓囊囊的,他歪头一看,一条毛茸茸的细长尾巴长了出来! 那尾巴被裤子束缚着,正可怜巴巴地挤出来,宋时衍差点吓裂了。 他一边捂着尾巴,一边捂着心脏,然后手腕又开始疼。 他不知道捂哪,躲在巷子深处,轻飘飘晕了。 等宋时衍再醒来,周围一片乌漆嘛黑,他一边爬一边想天黑了吗,但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好像被什么压在了下面,奋力地挤出头,就看到了一堆衣服。 月朗星疏,夜色如墨,唯有一只幼小的白猫,愣愣地站在一堆衣服上,成了一只凝固的猫猫塑像。 他想过会变回来,没想过这么快啊! 而且如果他变成猫这么随机,哪天在迟书誉眼皮底下变猫了,可就没今天这么幸运了。 他微弱地发出来一声无力的猫叫,头疼地窝在了衣服上。 猫丢了迟书誉不会找,但北郊的春夜向来湿冷,宋时衍窝在衣服上眯了一会,颤颤巍巍地冻醒了。 他感觉自己的体力恢复了一些,抽了抽鼻子。 寒风偷偷吹到猫咪的身上,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有点不敢面对迟书誉,迟书誉太敏锐了,仅凭一个背影就能认出他,回去保不定漏出什么蛛丝马迹。 他一边想着,一边慢吞吞地贴着墙角走着,走着走着,走到了迟书誉家的小区。 宋时衍没看路,一不小心撞到了路灯上,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小区内是灯红酒绿,几个富家少爷小姐正在花园里开party。 唱啊跳啊的,吵闹得很。 不如迟书誉,永远安安静静,没什么话。怎么招惹都不会毛。 怎么又想起迟书誉来了。 他摇了摇头,窝在小区花坛里,看他们的热闹。 他没参加过露天party,宋北川有意养废他,上流社会的往来宋时衍都没见过,不由好奇地探出头。 却被人捞着肚子抱了起来。 宋时衍平日警惕性很强,今儿不知怎么了,竟然就这么被人捞了起来。 他刚要挣扎,就闻到了熟悉的浅淡的甘草味道。 哦。 他一下老实了,窝在人怀里,懒懒地喵了一声。 迟书誉揉了揉他的后颈,语气轻慢:“怎么什么热闹都凑。” 当然是因为饲养员太无聊了! 无聊到追一个陌生人追了好几条街,差点累死他!宋时衍简直无语,叹了口气,缩了缩爪子,懒得看迟书誉。 迟书誉很反常,显见地凑了热闹,抱着宋时衍坐在花坛边,安静地看着远处的party。 他的洁癖好像被鬼勾走了。 宋时衍见了鬼一样从他怀里跳下来,警惕地看着这个随地而坐的男人。 迟书誉被夺舍了? 这人却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低声道:“小鱼,你们猫猫,会喜欢别的猫很久吗?” 这什么破问题。 宋时衍屁股一扭,背对着迟书誉,懒得理他。 不过他也挺好奇,猫猫间会有类似爱情的情感吗。 他当猫这么久,被保护过,也保护过别的猫,缺尾巴,断耳朵的流浪猫们三五成群,总是很讲义气。 但确实没有猫对他示过好。 难道是……宋时衍一阵无语,朝着迟书誉翻了个仅猫可知的白眼。 迟书誉觉得他家猫看他的表现像智障。 难道是他长得太丑了? 宋时衍思来想去,找不到别的理由。 他刚想到这茬,迟书誉会读心一般,凉凉地接了一句:“我忘了白猫是最丑的,抱歉。” 宋时衍得罪你了,关宋小鱼什么事呢。你为什么要在我身上补刀…… 我请问啊。 宋时衍真要讨厌迟书誉了。 他几乎要炸毛,气得“喵”了一声,迟书誉失笑,道:“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你都没长大,哪来的漂亮妹妹喜欢你。” 他说罢,又看向远处热闹的室外party,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时衍觉得他不太对。 不过他确实应该不太对,一个跟过世的心上人很像的人乍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怎么都会不自在吧。 还挺不容易的。 宋时衍突然很想问问他为什么喜欢自己,迟书誉的手机恰时响了,打断了宋时衍的思路。 这人接听电话,方才轻慢的神色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皱的眉头和压下的嘴唇:“找到人了吗?” 宋时衍瞪大眼睛:卧槽。 找人吗……找,找谁? 他是个怂货,跑的时候比谁都快,但脑子又笨,忘记了迟书誉手眼通天,整个南城没有他查不到的人。 他避开监控没,完蛋了,好像忘记了。 他的衣服也没收拾……谁会在大街上把衣服脱了。 迟书誉的声音很冷,除了那次凶他的时候,宋时衍从来没听过他这么冷的语气,像是冰,又像是积攒了很久的怒气,迫不及待奔涌而出:“三个小时没找到人,我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他火气上来了,眉拧在一起,站起了身:“调监控,找目击者,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找到他。” 漫漫人海,茫茫世间,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呢。 迟书誉多聪明的一个人,他分明也知道,发火没有任何用处,但他就是没有忍住。 只有宋时衍能勾起他这般重的情绪。 宋时衍能听到他嗓音里的不满与怒气,和蔵不住的……落魄。 他的声音在发抖,他色厉内荏,他不理智的皮囊下,藏着一颗…… 宋时衍想不到什么词来形容。真挚,长情,亦或是……执念? 都不合适。 宋时衍闭上了眼,差点想跟迟书誉坦白了。 下一瞬,迟书誉道:“无论是不是他,我都要把他捆在我身边。” 寒风吹过,吹醒了宋时衍不切实际的梦。 对啊,坦白,坦白了然后呢。 承担这些,让人难过,让人负担不起的爱意吗? 他不想待在迟书誉身边。 他对迟书誉只有友情,没有喜欢,他不知道怎么面对。 猫咪蜷起了尾巴,风吹得他大脑涨涨得疼。这才过去了几个月,迟书誉怎么疯成这个样子。 猫咪眼里的畏惧藏不住,迟书誉意识到自己吓到猫咪了,挂了电话,微微笑道:“一直是我们俩待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无聊当然无聊,但现在迟书誉实在太可怕了,宋时衍大脑几乎停滞了,他甚至不敢呼吸。 他毛骨悚然,注视着迟书誉那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脸,前爪微微发起了抖。 相处这么久,认识这么多年,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迟书誉是这么古怪,这么乖戾的性格。 “不无聊吗?”他抱起猫咪,微眯起眼看他,笑道,“没事,我找到他,我们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宋时衍心脏停了。 为什么。 他现在的身体不过十八岁,和“宋时衍”哪哪都不一样,为什么迟书誉还这么执拗地找他。 还是说,迟书誉已经疯了,他喜欢的不过是宋时衍的壳子,里面装着什么妖魔鬼怪,与他都没有分别。 他愣愣的,一言不发地看向迟书誉,嗓子好像被什么卡住了。 远处的交响乐声音突然变大,穿透耳蜗,白猫喵得尖叫一声,从黑衣男人的怀里跳了下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早知道不回来了。 迟书誉却并没在意猫咪的叛逆,只是跟在猫咪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 猫腿短,迟书誉迈一步,宋时衍得小跑好几步。他很想迈开腿跑得远远的,可是身后的视线如影随形,他不敢跑。 一人一猫就这么僵持着,闲适的,慢悠悠地晃荡着。 晃荡得宋时衍的心率直逼一百八。 好不容易熬到回家,宋时衍先迟书誉一步钻回了卧室,死都不出来了。 这人太可怕了,他不自爆果然是明智的行为。 客厅里,迟书誉看着避他不及的猫,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白色的长毛。 他的眸间冷光乍现: 小鱼好像比其他猫聪明多了,连不给进的地方,都非要进去。不吓一吓,以后都敢上房揭瓦了。 他重新拿起手机,沈之其给他发了信息。 “找到了那人身上穿的衣服。” 迟书誉一点都没耽搁,回道:“找人验一下DNA,你自己去做,别跟任何人说。” “明天我就要报告,还有,把相关监控发给我。” 他发完信息,将所有的聊天记录都删除,接着后仰在沙发上,眉间看不出喜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阴谋还是幻觉。迟书誉的直觉从来不会出错,他揉了揉眉心,突然有些疲惫。 他唯物主义了二十年,今天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那人的一颦一笑,虽然有刻意表演的痕迹,却尽是阿衍的影子。他压了压拇指,胸口处传来了闷闷的疼。 他已经那么明确地表现出爱意了,阿衍这个笨蛋,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跟迟小鱼一样笨。 他几乎疑心这是一个梦,醒了梦就结束了。他不敢闭眼,一直到太阳跃起,才堪堪入睡。 等他恍然惊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迟书誉下意识摸起手机,翻开通话记录,确认自己昨天和沈之其的通话记录还在,才起床洗漱。 饲养员心情好了,给猫拆了个罐头。这猫以前吃罐头都很配合,今天却不知怎么了,磨蹭半天才舔了几口。 宋时衍一起床,水也没有粮也没吃,迟书誉就给他拆了个罐头。 罐头是他最爱吃的牌子,宋时衍闻着却反胃,他满脑子都是昨天热乎乎的肉饼,简直吃不下这冰凉的肉罐头了。 他凑上去闻了闻,给面子地舔了几口,就没胃口了。 昨天的事还是让猫心悸,他不敢看迟书誉,缩进猫窝里不出来了。 迟书誉也不惯着他,他今天起的比平日晚,吃完早饭喂完猫就去书房了。 宋时衍自己无聊,又记吃不记打,不多会就从猫窝里探出来头,猫猫祟祟地跑到了客厅,自己打开了猫和老鼠看。 汤姆总是玩不过杰瑞,宋时衍叹了口气——真是个笨猫。 他边看边摇头,看着看着整只猫被提了起来。宋时衍都已经习惯了迟书誉的动作,任由他提着也不挣扎。 迟书誉没说话,只是将猫咪提进了书房,朝窗外递了递。 窗外站着一只老猫。 “你朋友找你。”迟书誉说。 哦豁。 饲养员昨天虽然吓唬他,但也不是特别坏嘛。 宋时衍蹭了蹭迟书誉的手腕,还没腻歪一会,老猫就“喵”了一声。 这声音很焦急。 宋时衍果断撤开身子,灵巧地从窗户缝里钻了出去,凑到了老猫的身侧。 两只猫一前一后灵活地从桃树上溜下来,不等宋时衍问,老猫就急不可耐开口:“小黑不见了。” 小黑就是那只缺尾巴的小猫。 这猫性格古怪,虽然也算合群,但总喜欢特立独行地干点事。 宋时衍上回专门叮嘱了老鼠药的事,其实就是怕小黑这个笨蛋想不开去研究这些。 “在哪不见的。”宋时衍一边走一边问,“什么时候不见的。” 老猫语气沉了下去:“我们都不知道,今天一早醒来,就不见了,我赶紧来找你了。” “是黑衣服的人吗。”宋时衍想起了物业,这物业一直想打流浪猫,但迫于大部分业主的压力,不敢动手。 “……”老猫一问三不知,摇摇头,自责了起来,“我不知道。也怪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并不能怪到老猫头上,宋时衍用头蹭了蹭它的脖子:“没事,慢慢找,大家都有找过了吗?” 宋时衍问完,却又总觉得不太顺,心口堵得慌:“不对,别让大家出去找,躲在家里,注意安全。” 他口中的家,是小区一个废弃的角落,罐子和丢弃的垃圾堆放在一起,地势很好,有什么不对也便于逃跑。 流浪猫们平时就躲在那,一般也不乱跑。 “不出去找吗?”老猫忧心忡忡,“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光老猫有种不好的预感,宋时衍更有。 小区里的流浪猫都贪生怕死,要干什么也都不会一只猫独来独往,小黑因为性情稀奇古怪,宋时衍还要求他做什么必须和老猫说。 他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和老猫说,宁肯自己冒险也要独自前往? 宋时衍扒拉着地上的石子,眼下天气渐渐回暖,出来玩的老人孩子也多了不少,对于猫来说,每一位都是朋友,每一位也都可能是威胁。 小黑缺了的半根尾巴就是被小孩子拿打火机烧的,他应该不至于主动亲近人类。 宋时衍感觉自己的头要炸了。 猫咪太幼小也太弱小,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找一个失落的黑猫。 正当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细弱的猫叫。 “你们在找谁呀。” 那猫很漂亮——是宋时衍眼里的漂亮,而且一看就很贵。 是一只优雅的波斯猫。 她的异瞳映射着太阳光,一黄一蓝相映生辉。 在宋时衍的眼里,这猫有多漂亮,在老猫的眼里就有多难看。 老猫步子没停,根本就不想理会她,只是宋时衍停下了步子——老猫这才随着他一起停了下来。 “找那只小黑猫吗?”她问道,嗓音柔美,“我可以带你们去。” 宋时衍没听前半句的时候还在犹豫,待波斯猫说完了后半句,他果断地挡在了老猫身前,警惕道:“你知道小黑在哪?” “缺尾巴的笨猫罢了。”波斯猫伸了个懒腰,“我当然知道。” “你们不知道吗,”她动了动鼻子,迈开了优雅的步伐,从半米高的破墙上跳了下来,还很嫌弃地撇了眼一旁的垃圾堆。 “小猫到了年纪,是要发情的。” 难道小黑是发情了?可是发情也没必要躲着大家啊。 宋时衍的心才落下一半,波斯猫又道,“他和小母猫……的时候,被抓走啦。 “你们身体太小了,打不过那群人类,不过那笨猫暂时没事,你们确定要找。” 当然要找。 三花丢了的时候,宋时衍猫龄还小,不被允许出门,也不能找三花。 虽然最后三花健康自在的活着,可这事总在他心里埋着刺。 眼见得宋时衍毫不犹豫地点头,老猫赶紧叼着他的后脖颈把猫叼走了。 老猫心思重,总考虑的多些,他疲惫地看一眼波斯猫的方向,又低头看着倔强的白猫:“人类很可怕,你还小,不知道,听话,先回家。” 宋时衍不愿意回:“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老猫:“总比你们几个都出事的强,我去找。” 宋时衍怎么可能看着他去,他摇了摇头,突然感觉很挫败。 如果他现在能变成人,如果他还是人,是不是就能轻而易举地救出小黑了呢。 他的头又疼了起来,脑子闷闷的。 对了,变成人。 变成人不就好了。 他是怎么变成人的来着,宋时衍闭上眼睛,脑海里迅速回忆着当时在家里发生的事。 他先是去了卧室,发现卧室一地凌乱,然后又折去了书房。 对,他吃了糖。吃完糖之后他就变得特别困,特别特别困,再醒来就变成人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笃定,可他总觉得,变成人和那盒糖有关。 而迟书誉有一整个盒子都装着一样的糖纸,家里一定有这种糖。 宋时衍不再犹豫,和老猫打了个招呼往家里跑去。 书房的窗子照旧打开,顺着窗户往里头看,宋时衍没看到迟书誉。 他才出门不久,怎么迟书誉就离开了,这么反常。 宋时衍没多想,从窗台上跳到书桌上,随意地看了眼脚底,下面有一份白纸黑字的文件。 现在首要的事是先找到那牌子的糖,其他都是后话。 宋时衍一边想,一边跳下了书桌。 等等。 不太对,等宋时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跑到了书房门口。 猫的视力实在太好,他隐约看清了几个字母:DNA。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一阵发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宋时衍果断地折了回去,重新跳上了书桌。 桌子上放着一份摊开的报告。 他这回看得仔细,终于能看清楚,这是一份DNA检测报告。 第27章 DNA检测报告,谁和谁的,迟书誉为什么要测这些? 宋时衍瞳孔微缩,下意识挪开了视线,有点不敢看。 他分明心里已然清楚,却还是不敢面对。 还能有谁的,迟书誉找到了他丢下的衣服,提取了毛发,和宋时衍,也有可能是宋北川或者陈雅如的DNA,找人进行了比对。 同一个人,相似的长相,就算年龄体型不一样,DNA总不会出错。 宋时衍浑身汗毛乍起,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文件,上面是他读不懂的生物学信息和符号,他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看到那行结果的时候,宋时衍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看。 他要想办法变成人,他以后还会变成人。他不敢看,他不想当宋时衍,他只想当宋小鱼。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承认自己是宋时衍呢,为什么一定要千方百计地去做这个DNA证明,证明这个有什么用呢? 把宋时衍从地底下拉出来,把一个逃避的灵魂重新扣到人世间,然后诘问他,告责他,告诉他说。 我爱你,你凭什么自私地去死吗? 他浑身颤抖了起来,尾巴无力地垂落,身上的毛都抖动了起来。 宋时衍感觉牙龈有些酸,舌尖一舔,竟然闻到了血腥味。 他向来是这样的人,自私自利,可他又有什么错。他不过是想好好生活,好好再活一次,为什么要打破他宁静的生活。 他的爪子嵌进了书桌上,留下来一点不明显的白痕,擦出来一点血渍。 宋时衍被疼痛刺激得激灵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烈了,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报告上面写着:“支持被鉴定人宋北川是宋时衍的生物学父亲。” 宋时衍的瞳孔瞪大了。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会,怎么会,原来一切的一切是因为他的敏感,迟书誉根本就没有找人核验他的DNA。 宋时衍苦笑一阵,他什么时候,这么草木皆兵了。他对迟书誉不信任,近而觉得他每一个行为都是有预谋的。 他确实有点对不起迟书誉的真心了。 不过也对,宋时衍真真切切地死在了他面前,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再重新站到他身边呢。 迟书誉又不傻,也没听说他迷信,没有任何理由把两个不同的人联系在一起。 宋时衍摇了摇头,他无暇再想为什么迟书誉要测他和宋北川的生物学关系,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想着找那罐糖。 他从来没见过迟书誉吃糖,既然平时不吃,想必就在隔壁那间上锁的卧室里了。 他上次去还好,那天刚变成了人,和迟书誉打完交道后,居然有点怵那个房间。 钥匙照常在迟书誉身上带着,宋时衍够不到,短时期内应该进不到隔壁的房间,也就拿不到糖。 再想想,宋时衍,还有什么地方,还有什么地方会放零食。 厨房肯定是不可能了,之前宋时衍总跑去厨房找东西吃,但迟书誉家的厨房干净得跟什么是的。 会是哪儿呢。 宋时衍神色顿了顿,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天宋北川带着他去迟家做客,他跟迟书誉一直不怎么对付,迟书誉这人老抢他年级第一,每次还就高一两分,跟故意的一样。 宋时衍好讨厌他,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自然没有好气,鼻孔朝天“哼”了一串,洋洋地扫他一眼。 然后手里被塞了一颗糖。 那少爷好像并不在意他的不礼貌,破天荒地主动和他打招呼,微微颔首: “平时看你喜欢吃糖,我就买了点。”迟书誉朝着他扯出来一个笑容。 宋时衍那会觉得这人真的装啊,平日在学校也不见他笑一下,这会笑的比谁都开心。 他最讨厌这些虚与委蛇的客套,根本不想搭理迟书誉。 他神经大条,心也不细。他也从来没注意过,迟书誉微微发红的耳尖。 这会回忆起来,那青涩的少年似乎在他面前重新活了过来,灿灿地朝他展眉。 高中时候的迟书誉大概跟现在很不一样,虽然是一样的冷漠,一样的刻板,一样的讨人嫌,但总有几分独属于高中生的青春气。 他的笑,其实也是好看的。 糖,自然也是好吃的。很甜,草莓味的。 宋时衍最近想事情怎么老想不到重点,他用爪子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提醒自己别想歪。 他吃完了一颗糖,还想吃,迟书誉却不给他。 宋时衍不开心了,瞪了迟书誉一眼。这人就好像感觉不到情绪一样,只是轻飘飘地看向宋时衍。 那视线里是明晃晃的嘲弄! 这人还敢嘲笑他。 等发现宋时衍真的不乐意了,这人才从书架的某个角落里摸出了一颗糖。 “为了一颗糖还生气,” 迟书誉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都给你。” 他摸完了这一颗,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摸出了一大盒糖,往宋时衍脸前一推。 他的神色认真,宋时衍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么虔诚,温柔,又充满探究。 他轻声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他指着单独给宋时衍的糖,道,“这颗糖。” 那糖是粉色包装的,长什么样宋时衍记不清楚了,依稀能想到是路边最常见的,很闪的糖纸包着的。 就像是……就像……就像是那一盒糖纸! 宋时衍迫不及待地抢过糖,宋北川带他去做客,忘记了他没吃饭,这人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又不肯示弱,吃点糖好补充能量。 他忽视了迟书誉那探究的眼神,将糖送到了嘴里。 他也不明白迟书誉为什么那么问,他怎么可能记得一颗糖啊。 所以这个糖到底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怎么还能把他变成人呢? 宋时衍一阵唏嘘,停止了回忆。 迟书誉这人,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就像从小到大的洁癖,就像一不开心就喜欢一个人待着。 他放什么东西也是这样的,放在哪,怎么放,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让他想想。 宋时衍皱起了眉头,当时迟书誉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摸出来糖的来着? 他想不起来,实在也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扑到了书架上,挨层挨层地找了起来。 迟书誉的书架很整齐,每本书在什么地方也都一如既往,宋时衍注意过的地方都没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糖。 他快要泄气了,脑海中反复回忆起当时的片段。 应该没错啊,他是从书架的角落摸出来糖的,宋时衍记忆力差,但不至于这点小事都记不住。 等等,不对,好像不对。 迟书誉的房间很大,书架是简易的小书架,床和书架是连在一起的,迟书誉摸糖的时候,宋时衍根本就没看清楚。 他或许根本不是从书架上摸出来的糖。 而是床上呢? 这个想法不无道理,只是很不合逻辑,谁会把一颗糖放在床上,更何况洁癖重得要命的迟书誉。 但重生以来,迟书誉身上的不合理事件太多了,把一颗糖放在床上,简直成了最不奇怪的事。 无论如何,还是试试吧。 宋时衍想了一会,从书架上爬下来,迅速跑到了迟书誉的卧室。 他很少进迟书誉的卧室,除了迟书誉上次喝醉。 这人领地意识很强,不太喜欢别人进他的地盘,宋时衍猫菜又怂,并不想触他的霉头。 然而今天,他不想也得进去了。 白猫小心翼翼推开卧室的门,小跑着跑了进去,三两步跳到了床上,掀开了枕头。 枕头底下空无一物。 宋时衍的心沉了下来。难道说他想错了,他的记忆出了错,还是迟书誉当时不过是逗他玩,随处翻了一颗糖。 怎么会呢,不应该啊。 宋时衍眯起眼睛,克制住纷杂的思绪,房间内没开灯,猫咪的眼睛在黑夜里悠悠发光,显得有些瘆人。 不在枕头下面,找找,再找找呢? 他身子探进被子里,用力拱开被子,其实也不算多用力。 宋时衍将身子探进被子之后,才发现迟书誉盖的被子很薄很轻,几乎没有重量。 被子下面,是几颗分散的,粉红色的糖。 原来……他没有想错。 宋时衍突然觉得好笑,他不去以前的家吃现成的草莓糖,居然通过莫须有的回忆找到了迟书誉藏着的糖。 但他没时间折腾了。 小黑还在等着他,宋时衍想。 他匆匆忙忙地用嘴咬开草莓糖的包装,嘎嘣嘎嘣地嚼碎咽了下去。 他不能出去吃糖,变成人之后他得穿衣服,只能祈祷一下糖的效果快点,不要被下班的迟书誉撞见。 大抵宋时衍的运气实在算不上好,他刚这么想着,就听到了入户门被打开的声音。 宋时衍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感觉自己有点犯太岁。 第28章 宋时衍心力衰竭,爪忙脚乱地将被自己弄得一团糟的被子和枕头整理好,他是长毛猫,会掉毛。 棕白拼色的整洁被子上,已然有了几根长白色的猫毛。 宋时衍做贼心虚,把猫毛都蹭进枕头里,然后视死如归地往厕所一冲。 比起被迟书誉认出来,他更不情愿在大街上裸奔。 迟书誉刚打开门,就看到了一团毛球从卧室里飞窜出来,以迅猫不及掩耳之势滚进了卫生间里。 然后“哐”的一声,甩上了卫生间的门。 这猫力气有这么大吗?迟书誉没什么反应,只是扫了一下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和卧室离得很近,迟书誉转身进了卧室,一眼就看到床上乱糟糟的枕头和被子,知道这小家伙是闯祸了。 他没跟宋时衍计较什么,更没去厕所。 而宋时衍嘴里都是草莓糖的甜味,身上并无不适。他的心跳慢慢回到了正常值,身体贴着厕所的门,惶恐地等待着身体的变化。 也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怎么着,大概老天爷都不想让他被看成一个怪物。 宋时衍安静地等待了一会,身上一点反应都没有,上次的昏沉和困顿仿佛都在梦里,从来没发生过。 也就是说,宋时衍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变不成人了。 那糖吃了没用。 宋时衍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傻子——要是吃一个牌子的糖就能让一只猫变成人,那未免也太不科学了。 他犹豫了一会,扑上去打开了卫生间的门,从卫生间跑了出去。 看来还不只是这个牌子的糖,还得回家找书房里的那罐糖。 宋时衍有点恨自己了。他怎么会笨成这样,明明是吃完糖变成的人,也不记得把那罐糖拿上。 客厅里迟书誉一边看文件一边接电话,宋时衍记得自己方才惹了祸,贴着墙根一点一点挪到书房,趁着迟书誉没注意,顺着厨房溜了出去。 他没看到的是,迟书誉捏紧了自己手里的文件,眼里冷光乍现。 他昨天让人做了两份DNA检测报告,结果都与他期望中不同。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魂归地底的人会年轻好几岁回到他的面前,为什么一模一样的人却匹配不上DNA。 他将手里的文件揉成一团,随意地抛进茶几旁的垃圾桶里。 …… 宋时衍可算挑了个好日子回家,上回他把门锁了,钥匙揣进了兜里,连同那衣服一起被宋时衍遗弃在了某个犄角旮旯。 迟书誉没有验他DNA,不过两个原因,要不就是没找到这身衣服,要不就是愿意尊重他的想法。 后者实在太扯淡,显得前者还有可信度一点。 离他上次变人也就过了一天多,环卫工人也不至于这么勤劳吧,那巷子还挺深的。 果不其然,那衣服还在原地,钥匙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宋时衍叼起钥匙,往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暗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宋时衍救猫心切,并没有听到。 等到小猫走远,一个瘦高挑的男人才从暗处走了出来,沈之其的语气轻佻,对着手机挑眉:“迟书誉,你家猫通灵了吗?”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沈之其点了点头,没再跟上去,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宋时衍现在体型已经不小,小区楼道里还堆着不少旧纸箱,他灵巧地顺着纸箱爬上去,笨拙地将钥匙插进锁孔里,打开了门。 入户门的设计实在算不上科学,宋时衍一打开门,没控制好平衡,一头栽了进去。 白猫在地毯上打了两个滚,才晕晕乎乎地滚进书房,书桌上依旧放着那盒糖。 宋时衍丝毫没有犹豫地爬上了书桌,从糖盒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嚼碎吞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上次已经吃过,这次见效很快,宋时衍的大脑很快涨了起来。 果不其然,有问题的不是这个牌子的糖,而是这盒糖,他吃了盒子里的糖就能短暂的变成人。 他扶着墙回到了我是,昏昏沉沉地倒在了被子里,再醒来,身上的毛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光洁的皮肤和修长的五指。 宋时衍的心落了大半,他穿好衣服走出卧室。这次宋时衍学聪明了,专程去了书房摸出了几颗糖,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这糖盒子里的糖也并不是很多,也就十来块。 上次半路变回了猫,身上的什么东西都带不走,宋时衍怕再遇到这种情况,没敢全拿,只拿了三块,剩下的放在隔壁的小型保险柜里,小心地锁好了。 他照例拿出钥匙,口袋里装了点钱,不敢耽搁时间,马不停蹄地打车回去找老猫。 他在小区里游荡了好几个月,对于监控什么了如指掌。戴口罩不舒服,干脆摘下了口罩,淡定地避开所有的监控,找到了流浪猫的家门口。 老猫认识小鱼,却并不认识宋时衍。 他警惕地朝着陌生来客“喵”了一声,浑身的汗毛竖起,尾巴尖都在发颤。 宋时衍蹲下身体,也不害怕,伸手挠了挠流浪猫的下巴。 老猫其实是只可怜猫,被好几任主人遗弃,反复捡回家又扔掉,后来生了野性,谁碰都不乐意。 老猫伸爪要往他手上拍,被这猫挠上一下,恐要打疫苗——宋时衍兜里就一百块钱,也没钱打疫苗。 可他没收手。 老猫的性格他知道,谨慎,对人类唯恐避之不及。 有人贴上来要摸他,他总不乐意,炸开一身毛冲着别人叫,可别人要是真摸上来,又乖得跟什么似的。 意料之中,老猫的爪子停在了半空,他悻悻地收回前爪,朝着宋时衍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宋时衍能听懂猫说话,但猫不一定能听懂宋时衍说话。 他试探地开了口:“你还要救小黑吗?” 老猫浑浊的眼里生了亮色,朝着他又喵了一声。这次的喵和刚才的不同,是带有交流意味的:“你是谁。” “你猜。”宋时衍一边抱起老猫,一边动了动耳朵,朝着墙的另一边喊道,“出来吧,带路。” 他那天就发现了,哪怕自己临时变成了人,猫的很多能力天赋都还在,耳朵比什么都好使。 那波斯猫从藏身处溜达了出来,高傲地朝人类点了点头,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在前头。 这波斯猫的偶像包袱实在重,宋时衍很想踹她一脚,让这猫姑娘别走那么优雅,快点跑。 但他也是心里想想,实际并不敢动——这姑娘要是生了气,那可算完了。 波斯猫带的路不是什么正经大路,老猫忧心忡忡地和宋时衍咬耳朵:“这么偏僻,你真要去?” “打不过还跑不过吗,”宋时衍也超小声,“我腿长着呢!” 老猫上下打量宋时衍一圈,遗憾地摇了摇头,点评道:“你知道小鱼的主人吗,他的腿感觉都到你肩膀了!” 这当然是夸张的手法,现在的迟书誉也就比十八岁的宋时衍高个七八公分。 然而……夸张手法也不带这么比的吧! 宋时衍给了这猫一个脑瓜崩,一点都不想接它的话。 一人两猫慢慢走着,不多时就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门口。 工厂占地面积很广,整个建筑很宽,宋时衍在北郊也蛮生活过很多年,却对这个工厂毫无印象。 他抱着猫,不由得停了下来,他胆子小,不敢贸然进去,打算在工厂旁边观察一番,波斯猫却没了踪影。 这猫姑娘不但动作慢,胆子也肥,简直要了人命! 宋时衍没办法,将老猫放在地上,叮嘱它别随便进去,弯腰进了工厂! 工厂里到处都是咸湿的草木味道,夹杂着灰尘的苦味,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宋时衍,呛得他猛咳嗽了两声。 他刚要发出声,意识到什么,捂住嘴人工止咳,差点把自己憋死。 宋时衍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揉了揉太阳穴,勉强压下了胃中的翻涌,循着一点微光找着波斯猫的踪迹。 波斯猫早已不见了踪影,宋时衍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焦急万分,惊惶担忧之际,听到了一群起伏的,微弱的猫叫。 他正要上前查看,有人捂住了他的嘴,揽着他的腰把人拽了回去。 谁。 宋时衍睁大了眼睛,刚要挣扎起来,那人凑在他耳边,冷冷地说了声“别动”。 明明隔着口罩,他却已经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甘草气息,一点一点渗入他的四肢百骸。 宋时衍瞪大了眼睛:迟书誉怎么会在这里? 他刚要开口,迟书誉就心有灵犀一般,隔着口罩捂住了宋时衍的嘴。 口罩很薄,他能感受到迟书誉手掌心传来的,滚烫的热意。 那人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上,把一片雪白的肩颈烫得通红。 宋时衍很久没跟他靠得这么近过,不耐地挣扎了一下,迟书誉放在他腰上的手往前一揽,把细瘦的青年整个揽在了怀里:“说了别动。” 迟书誉不知道把他扣在了哪里,四周除了迟书誉的怀抱,只有冰冷的墙,一冷一热交织在一起,宋时衍的大脑一片空白,终于是不敢动了。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围的环境突然嘈杂起来,此起彼伏的猫叫声响了起来,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倒塌了。 趁着吵闹,宋时衍艰难地转了半边身子,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然而许是不巧,也可能是空间太过禁闭,迟书誉的唇恰好蹭到了青年的耳垂。 他贴着宋时衍的耳朵,近乎咬牙切齿:“那就要问有些人,为什么哪里危险往哪里跑了。” 宋时衍感觉自己要熟了。 第29章 他下意识要解释,却被迟书誉重新捂住了嘴。 这人掐着他的腰,把他转了个向,而自己的身子贴在水泥墙上。 宋时衍背靠着他,想开口问他干什么。 迟书誉声音微微发哑:“很脏。” 宋时衍又没有洁癖,他眸光落到迟书誉捂着自己的手上。 那手修长,骨节分明,实在过于漂亮。 他又没有洁癖,脏就脏了点,宋时衍想着,手不自主地落到了迟书誉扣着他腰的手上。 青年的手指冰凉,这个工厂阴森森的,空气打在身上,都有种鬼上身的冷。宋时衍身子又不好,手凉得像握了一簇雪。 他的手放在了迟书誉的手上,被烫得一个激灵,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有点太过亲昵。 刚想抽回手,迟书誉一反手,紧紧握住了宋时衍的手。 冰凉的雪落入了滚烫的掌心,被烫得瑟缩着发抖,宋时衍想挣扎,迟书誉的手指就贴紧了他的指缝,低低道:“不要动,有人。” 有人就有人,你耍什么流氓。 宋时衍咬咬牙,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欺负,隔着口罩咬住了迟书誉的食指。 他用了力,迟书誉安静了一瞬,轻飘飘道:“你再咬,我亲你了。”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未免也太丢人了,宋时衍反手掐了迟书誉一把,不松口。 冰凉的唇就贴在了宋时衍的颈侧,迟书誉微张口,牙贴着宋时衍的血管,很不要脸地耍起了流氓。 宋时衍激灵一下,很想一巴掌扇死迟书誉,他哪哪都不得劲,迷迷糊糊快要烧晕了。 他松开咬人手指的唇,迟书誉的手上多了一个不明显的牙印,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一样。 他哑声,又刻意降低了声音,气流吹到了宋时衍的脖子上:“你的心跳好快……特别快。” 宋时衍:谁挨亲心脏不跳,他是不喜欢迟书誉,又不是死了。 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想要发飙,迟书誉恰时转移了话题,掰过他的脸,道:“你看。” 迟书誉的语气极其认真,宋时衍的气堵在嗓子里发不出来,差点把自己憋死。 他不得不顺着迟书誉的手往外看,外面的灯已经开了,雾蒙蒙的,看不分明。 隐约能看到几个高大的笼子,里面关着很多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几个工人穿着的人来来回回搬着笼子,还有个人拿着笔计数。 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么多小猫,小黑也在吗? “你的……”迟书誉好像要说什么,却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宋时衍低低“嗯?”了一声,迟书誉却不再说话了。 他很烦话说到一半的人,被握着的手挣动了一下,从手背贴着手心,转到了手心相对。 宋时衍在他手心画圈圈,表示自己的抗议。 迟书誉呼吸一滞。 他叹气,于是道:“所以你来干什么。” 宋时衍被捂住嘴,说不出话,气得拿另一只手拍口罩上的那只手。 却被人再一次扣着手反背到了身后。 坏处是这姿势实在太亲密,好处是他能说话了。宋时衍咬住下唇,冷冷压低声音:“救猫。” “……啊。”迟书誉又叹气,好像无奈,又好像宠溺,“我还以为你随便走来的,这样的话……” 宋时衍警惕:怎样。 男人继续道:“本来还想带你悄悄溜,现在看来,你肯定不愿意了。” 那当然,宋时衍本来只想救小黑,现在这么多猫奄奄一息地在他面前,他总不能见死不救。 他救猫心切,忽视了两人姿势的暧昧,歪头凑到迟书誉的胸膛,问他:“可是人这么多,那该怎么办。” “先别动。”迟书誉说,“看看他们有多少人。” “六个。”宋时衍脱口而出。 “我还没数清楚,眼神这么好。”迟书誉点头,“我能打四个,剩下两个你行吗?” 宋时衍不经常打架,但就那家庭环境,两个人还是能解决的,他莞尔:“打不过我还躲不过吗?” “嘴上说的好听。”迟书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口聊了一句,宋时衍没放在心上。 他只是用一双眼直直地盯着那些往来的人。 迟书誉的眸落在他光洁的后颈上,视线复杂:说的好听,你哪一次躲过了。 你要是真的这么聪明,那就不会…… 他回忆不下去,顺着宋时衍的视线看向工人们,眼尾微微发红,隐在黑暗里,看不分明。 说是打架,能避免的,还是要避免皮肉往来。 迟书誉自己打四个不成问题,就是怕宋时衍受伤。 这细胳膊细腿的,擦伤一点他都心疼。 果不其然,工人们陆陆续续搬完了笼子,纷纷离开了。 迟书誉松开了握着宋时衍的手,见四周没有人了,才低声道:“快走。” 宋时衍可不听他的,这人刚松手,小青年就像出笼的兔子一样,又轻又快地跑出了三米远。 显然是被这个臭流氓吓出了心理阴影,他小心地瞥迟书誉的神色,发现对方并未生气,才竖起耳朵,打量完四周,快步跑到了笼子周围。 很多猫,白猫,黑猫,杂毛猫,一只贴着一只,有的猫应该是刚被抓进来,虽然神色仓皇,但看不出受伤,有的猫则浑身是血,可怜巴巴地躺在笼子里,触目惊心。 那个波斯猫居然骗他没事,这是没事的样子吗? 抓这么多的猫,这群人到底要干什么? 宋时衍的手贴在笼子上,微微颤抖,他一只一只看过去。 三花猫,白猫,甚至还有贵重的布偶猫,一只,两只……十三只。 二十八只。 所有的猫都数完了,宋时衍的心一沉,他的小黑呢? 上次三花走了运,他去晚了,三花却并没有出事。这次呢,这次……宋时衍从来不相信他自己的运气。 他感觉有什么从眼眶中落了下来,滴到脏污的地上,落下了一点灰渍。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来早一点,不折腾那么多,不顾虑那么多。 他沮丧又难过,手指苍白,指尖戳进了手心里,却只是麻木的疼。 迟书誉隔着几米注视着他,没说话。 一声微弱而熟悉的猫叫突然想起,在很多只猫的身后,有一团黑色的影子凑了上来。 那影子实在可怜巴巴,一团黑色看不清楚,尾巴尖还少了一簇! 没来晚。 宋时衍差点哭了。 他将手伸进笼子里,快速地摸了小黑一把,然后开始找开关。 笼子的开口卡了一把大锁,宋时衍站起身想要找钥匙,只看到了一只熟悉的手,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钥匙。 宋时衍错愕抬头,迟书誉背着光,朝他无奈地笑:“这么容易哭,被人欺负了可不好。” 他明明就滴了一滴眼泪,哪里哭了! 宋时衍发现,这人总是有讨人厌的能力!他接过迟书誉手里的钥匙,握着锁插了进去。 刚要拧动钥匙,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一道阴冷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别动!” 宋时衍瞳孔微缩,听出了来人的身份,一不做二不休打开了锁,打开了笼子,却没有急着走。 他对着猫咪们道:“你们别出来,好吗?” 其他猫咪他不知道,但小黑最聪明,显然听懂了他的话,乖顺地“喵”了一声,站在了猫咪们的身前。 宋时衍转过身,江寒食身后跟着四五个工人,正铁青着脸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你是谁。” 宋时衍目测这几个人他跟迟书誉打得过,便也不怵,哑声道:“你又是谁?” 他这会没刻意改声,一不小心用了原声,江寒食瞳孔微缩,往后退了两步:“你是宋时衍?” “不可能,宋时衍早就死了,不可能。”他的目光越来越沉,面色冰冷难看,绷着唇,手往身后一伸,“直接打,打残废了扔出去。” 宋时衍没想到江寒食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更没想到,他觉得宋时衍熟悉,第一反应居然是把他打残废了。 以前的友谊果然都是浮云,宋时衍摇了摇头,往后撤了两步。 工人们立刻扑了上来——正常的工人并不会为了雇主打人,这明显就是训练有素的打手! 普通人他和迟书誉能应付,专门训练过的人就不一定了。 他咬牙,问迟书誉:“打还是跑?” 迟书誉还没说话,江寒食就笑了:“跑,这个仓库我锁了,你能跑到哪?” 真是要命。 这样看来,在不熟悉的仓库里跑,不过是自讨苦吃,宋时衍身体绷紧,朝着迟书誉抱歉一笑:“算我拖累你了。” 迟书誉没理他,直接一拳打在了一个工人的脸上。 迟书誉出生富贵,被寄予厚望,什么都练过一点,宋时衍灵活懂避让,这两人对上四个工人,居然一点下风都不落! 江寒食越看脸色越沉,他朝着工人骂了句南城方言,大意是废物加钱什么的。 话音刚落,宋时衍就感觉压力变大了,这群打手训练有素,本身就能打,不是宋时衍这种花拳绣腿能招架住的。 打着打着,宋时衍身后起了一片阴影,而宋时衍毫无所觉。 工人们就像和江寒食商量好了一样,都朝着宋时衍的方向逼过去。 迟书誉的注意力一直分在宋时衍身上一部分,此刻喊出来已经是来不及。 迅雷掩耳之时,迟书誉踹开自己面前的人,扑上去护住了宋时衍! 江寒食手里拿着随手捡来的铁棍,直直地砸向了迟书誉的后背! 他闷哼一声,抱着宋时衍的胳膊加了力道。 宋时衍慌乱回头,迟书誉嘴唇发白,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怎么会这样,怎么又是这样…… 他怎么总闯这么多的祸,怎么办怎么办,这么多人,他该怎么救迟书誉。 周围的打手停下了动作,宋时衍抱着迟书誉半跪在地上,江寒食高高在上地看着这一切,眼里是小人得意的笑容。 宋时衍却没办法看他了,他用手捂着迟书誉的背,能感受到有什么泅湿了他的手指。 迟书誉额头沁出了汗,嘴唇惨白,睁开眼朝着宋时衍笑。 他张开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只是抬起手,蹭了蹭宋时衍的脸。 第30章 宋时衍又慌又急,泪落到了这人的脸上,泅出一点湿哒哒的泪痕。 迟书誉叹了口气,他今天好像很喜欢叹气。男人摇了摇头,把头埋在了小青年的胸口,低低喘出了一声笑:“别怕,我叫人了。” 什么? 宋时衍泪痕未干,傻傻地看着迟书誉。 就在这时,一阵轰鸣声响起,一辆拉风的越野车哐地撞开了仓库的墙壁,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在耳边炸起。 沈之其戴着拉风的黑色墨镜,把打手们撞得人仰马翻! 青年一拉车门,一摘墨镜,那张不算很好看的脸居然也顺眼了起来! 他背靠着一片废墟,一开车门,下意识开始装逼:“迟书誉,你也忒没用了些。” 他的语气轻慢,洋洋得意地看着东倒西歪的打手们,手机高举过头顶,笑了声:“我可是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宋时衍受不了了,他偏头看向沈之其:“你不是喜欢他吗,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管?” 沈之其:“你谁啊?” 宋时衍这才意识到,情急之下他说漏了嘴,他不该认识沈之其的。 他垂下眸慌张地去看迟书誉,这人双目紧闭,似乎是晕过去了。 他放下了心,扶着迟书誉站起身,可他太轻了,扶不住。 沈之其看着迟书誉紧闭的眼睛就想笑,这人手还偷偷放人腰上,装什么呢。 他不想打扰哥们抱老婆,抱着胳膊撤在一旁,看着宋时衍把人扶到车上。 十八岁的身体太瘦小,他费劲把人扶到车上,结果小臂一滑,整个人跟着扑了上去。 我靠。 宋时衍睁大了眼睛,可不能压着人啊。 他手臂伸直,正好撑在了迟书誉的耳侧,他能清晰地看见迟书誉脸上的绒毛,感受到他清浅的呼吸。 宋时衍咽了一口唾沫。 沈之其白眼差点翻上天,别以为他没看见,这货悄悄把人绊倒了。 啧啧。 他要是以前就这么不老实,何愁找不到老婆。 越野车和仓库墙壁对上,说不出谁更占理,反正都报废的差不多了。小猫们聪明得很,早就从笼子里溜了出去——大的叼小的,健全的驮着受伤的。 沈之其扫了一眼现场,没说话,弯腰上了车。迟书誉这样,虽然看起来没啥事,还是得早点去医院。 他认命地将越野车倒出来,这车质量是真好,撞成这样了还能启动,发动机轰隆地响了起来,沈之其调转方向盘,一个漂移,冲了出去! 他的车速不快,就像蜗牛一样,宋时衍催了一路,这人也毫无反应。 一直拖了半个小时,才慢慢悠悠地把车开进了医院。 宋时衍很想骂他,他这细胳膊细腿的,平板支撑实在没什么力气,又不敢随便动,只好在迟书誉身上趴了半小时,差点成了枝头熟透了的柿子,又红又软。 他怀疑沈之其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宋时衍下了车,死活不愿意跟迟书誉身体接触了。 他站在一旁,盯着沈之其看,口罩遮住的唇绷得很直,脸颊酡红。 沈之其折腾了他一番,确实也不太好意思,扶起迟书誉往医院走。 迟书誉明显不想让他扶,尤其不配合,折腾了半天也没能从车门口走到医院门口。 “毕竟是因为你受伤的。”沈之其,“他有洁癖,要不还是你来吧。” 宋时衍:“……” 他沉默一阵,走上前去,从沈之其手里接过迟书誉,绷着唇:“你什么时候醒的。” 迟书誉睁开了眼睛,靠在他身上,头窝在他的肩颈,没敢说自己没晕过:“在车上。” 宋时衍不理他了,也不说话了,人被逗狠了,眼眶差点又红了。 他没法和迟书誉计较,扶着他上了电梯——本来是要给他整个病床,医生说不用。 那句伤得不重还没说出来,沈之其嘴唇一扯,“我觉得用,您觉得呢?” 医生这才看见跟在他身后的沈之其,从善如流:“原来是沈院长,确实需要,这伤还挺重的。” 他点点头,对着迟书誉比了个一。 宋时衍看不懂,迟书誉可看得懂,意思是给医院的赞助多加一成。 他扯了扯嘴角,别说多加一成了,翻番都无所谓。 这下工作狂闲不下来的迟先生“被迫”住院,穿着一身条纹病号服,倚在床头,一双黑眸里只盛了宋时衍。 他的目光太平静也太温柔,宋时衍匆匆错开了脸。 迟书誉却突然皱起了眉头,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一向沉稳的表情可怜了起来,朝着宋时衍伸出手:“好疼……” 沈之其没眼看,他跟迟书誉当年不老实,什么伤没受过,就给人用空心铁棍打了一下,流了点血,又不是什么重伤。 他老老实实地从病房里退出去,坚决不看这老流氓折腾人。 折腾得他都想找对象了。 果不其然,迟书誉话音刚落,宋时衍就着急地凑上前去,伸手扯他的衣领。 那纱布光洁一片,也没渗血。 “没出血啊,”宋时衍低低道,“哪里疼啊,我去叫医生……” 迟书誉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语气带上了几分撒娇:“哪里都疼。” 他的长相偏薄,但头发竟然是软软的,发丝戳到宋时衍的脖子,他心跳停了一拍。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冷眸看向迟书誉的脸,那人嘴唇红润,显然一点事都没有! 宋时衍咬了咬后槽牙,没拆穿他:“哪里疼,我帮你吹吹?” 迟书誉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我现在这里比较疼。” 宋时衍一爪子拍到迟书誉的背上:“你滚行不行?” 这人下手真狠,迟书誉这下是真疼了,倒抽了一口凉气,揽住宋时衍的手加大了力道,可怜巴巴道:“真的很疼,那么长的铁棍,我当时都疼得快死掉了。” “……”宋时衍,“这么疼吗……” 他愧疚地低下了头,又抬起头,眼里已经看不到一点心疼,全是愤怒:“你这么疼,还占我便宜!” 迟书誉没想到宋时衍变聪明了,语气一点都不心虚:“说明我太喜欢你了。” 说到这宋时衍就来气了:“我看你是喜欢你那个故人吧!” 迟书誉笑了:“谁跟你说我喜欢那个故人的,我对你一见钟情,不好吗?” 不好! 宋时衍气坏了,推开迟书誉想走,却被人揽得极紧:“都凑上来了,我才不松手。” 不是,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迟书誉脸皮那么厚呢? 这人力气又大,又不要脸,还受了伤,宋时衍窝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神和语言攻击。 “我真要骂你了……”宋时衍盯着迟书誉的脸,“我真的……” 受不了了。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呢,刚见几面就耍流氓,除了欺负人还有什么本事。 他真的有点不开心了,眼皮下垂,盯着地板发呆,不想说话了。 迟书誉抱了一会,抱得通体舒畅,舒服得不能再舒服,却意识到了不对。 宋时衍的身子在发抖,他赶快松开了手,捧起了宋时衍的脸。 竟然哭成了泪人! 迟书誉心突然慌了,他拿起病床旁的纸给宋时衍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泪水糊在宋时衍清秀的脸上,落在了口罩上,滴不下来,是以他才没有察觉。 这是哭了多久。 迟书誉捧着他的脸,伸手要帮宋时衍解下口罩。 宋时衍偏开头,仰了仰头,想把泪水憋回去,却又止不住,他说不出来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发着抖。 幅度很小,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猫,连哭也不敢大声。 “别哭啊宝贝,”迟书誉声音透着慌张,“我错了好不好,我错了,你别哭啊。我再也不随便抱你了,你……” 他手忙脚乱地擦着人的眼泪,眼泪却越擦越多,擦不干净。 宋时衍只是不说话,他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说话,那哭腔止不住。 “我错了,对不起宝贝儿,”迟书誉简直要被他哭心碎了,额头抵着宋时衍的额头,“怎么了,你别哭好不好,我心要碎了……” “那你下次,不要帮我挡。”宋时衍声音细如蚊蚋,很轻,鼻音却重得要命。 居然是惦记这个,迟书誉的心要痛死掉了,他搂住宋时衍:“不行,我做不到。” “可是你帮我挡完了,我又不知道你伤得重不重,你又装,我那么笨。”宋时衍急迫地说,由于说的太急,泪进了喉咙里,狠狠地呛咳出声,“我和你没关系啊,你挡什么呢?” “没关系我也要挡,”迟书誉哄着他,表着白,“我说了,我对你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什么啊,宋时衍简直要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遇到相似的人就这么不矜持,动手动脚,脏死了。 他这么一想,感觉自己被人占了极大的便宜,浑身都脏了起来,索性埋在迟书誉的怀里,嚎啕大哭。 这是他重生以来哭得最惨最崩溃的一次,把迟书誉也给哭崩溃了。 他虚虚揽着人,抱也不敢抱,松手也不敢松手,安慰也不敢安慰——毕竟他刚刚安慰完,这小青年哭得更厉害了。 宋时衍就这么埋在了迟书誉怀里,哭得他病号服都湿透了。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宋时衍下意识回了头,一个优雅的中年女人,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一身x牌小洋裙,正捂着唇往病床的方向看。 “哦,阿誉,我打扰到你了吗?” 宋时衍脸蓦地红了,匆忙撤开身子,耳尖都红了彻底,匆匆忙忙要从病房跑出去,却被女人一把拉住了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宋时衍被拉住手,也不敢挣扎,睫毛微微颤抖,抿着唇不说话。 女人打量的视线在他身上上下移动,眼角逐渐带上了揶揄的笑容:“怎么把人家弄哭了。” 迟书誉神色无奈:“妈。” 妈? 这下不挣扎也得挣扎了,宋时衍抽开手,急慌慌地道了声:“阿姨。”转身就打算离开。 谢织最了解自家儿子,当年因为性取向的事,迟兰川差点打断迟书誉的腿,扬言说迟书誉敢和宋家那孩子在一起就找人弄死那孩子。 迟书誉那会年纪小,果然老实了很多,也不太和那孩子联系了。 他们都以为迟书誉没这个想法了。 谢织轻声道:“这就是宋家那孩子吗?” 一句话,控住了两个人。迟书誉脸上的无奈瞬间减消,唯余冷漠,而宋时衍哑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迟书誉下床,条纹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却并不显苍白,“迟兰川现在管不了我,”他走上前,把宋时衍往病房一拉,护在自己身后,冷淡道,“你最好别告诉他。” 迟书誉对宋时衍,比对自己的命都在意,以前无能为力保护不住他,现如今要是再护不住,那不成了笑话。 谢织能听懂儿子话语中的威胁,现在迟兰川和迟书誉控股差不多,甚至因为迟兰川退居幕后,更多的董事偏向于支持迟书誉。 真正闹起来,迟兰川和迟书誉对上,还真不一定谁输谁赢。就迟兰川那狗脾气,不让他管教迟书誉,他能把自己怄死。 于是谢织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呢,我一直是护着这孩子的啊。” 父母年岁再长,长不过百年,子女的快乐福气,谢织向来是不干涉的。她递上一个保温杯,也不嫌儿子脾气大:“你怎么这么激动?” 迟书誉不拿保温杯,攥着宋时衍的手用了力,宋时衍低低抽了一口凉气。迟书誉这才意识到自己用了劲,很快松开手,低头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只是红了一片,并无大碍。 迟书誉:“抱歉。” 他这边好声好气道完歉,接着就抬头,冷眸落到谢织脸上,道:“我激动,当然是因为宋时衍死了。” “我怕那老不死的犯浑,再给我弄死一个。”他的眼里带上了血气,蹙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宋时衍死了,最开心的不是您二老吗?” 他这话越说越过分,越说越离谱,简直算得上迁怒了。 宋时衍是自杀,也没什么别的人盼着他死,对迟书誉这副胡说八道的模样简直要无奈了,他扯了扯迟书誉的袖子,抿唇不知道说什么。 谢织被迟书誉说懵了,她道:“小宋死了,怎么会呢?” “我也想知道,怎么会呢?” 宋时衍开朗,乐观,坚强,甚至有点软弱。他难过了会自己一个人哭,明明眼睛那么红,被发现了还要开心地朝别人笑。 他活得那么艰难,那么倔强,怎么会死呢? 他那种努力藏着难过,都藏不住的笨拙的人,为什么就死死捂着一兜不开心,自己去死了呢? 宋家的人,全都是杀人凶手,曾经欺负过阿衍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迟书誉不想承认,但是最压抑的那段时间,他想过把宋家的所有人都杀了,然后自己抵命。 可是。可是。 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有人用一个背影,就能把他拉回天堂。 迟书誉回握住了一只手,安抚地用食指蹭宋时衍的手腕:“不过已经没事了,我性取向这个事,永远都改不了。” 除非宋时衍变成女孩子,不然他永远都是迟兰川最厌恶的那种,恶心至极的人。 而他甘之如饴。 场面越来越不对,宋时衍却不能说什么——他既不是宋时衍的身份,也不是迟家的人,站在这里,光尴尬都来不及。 他的手被包裹起来,迟书誉的手指落在他的手腕,一点一点。 谢织明显没想到,自家儿子这么长时间的不正常都源于此,她皱了一下眉:“你爸没跟我说这些,我也不太关心你的感情事,是妈不好。” 迟书誉对他们好不好没有半点兴趣,眼见得表情毫无变化,又要怼回去,宋时衍连忙接住谢织手里的保温杯。 他一只手被握着,另一只手扭不开保温杯,求救似的往迟书誉的侧脸看。 刚要开口,迟书誉就松开他的手,接过保温杯拧开,递给了他。 ……他自己又不是拧不开,放开手不就好了,宋时衍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然后道:“你不要老是和别人吵架。” 和谁都能吵的起来,和赵蔓茴,和他妈妈,脾气也不知道怎么变的这么大。 这么喜欢吵架,当年宋时衍天天看他不顺眼,也没见这货理自己一下,无聊死了。 迟书誉从善如流地闭了嘴,乖乖点了点头,撤出了一点位置:“妈,您进。” 谢织:…… 宋时衍:ovo。 阿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他有病吧…… 宋时衍痛定思痛,一把将保温杯塞了回去,想要挽救什么,弱弱道:“阿姨带给你的,你快点喝。” 谢织喜欢整一堆莫名其妙的黑暗饮品,迟书誉并不想喝,但看到宋时衍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睛后,他没忍住答应了下来。 果不其然,这女人厨艺不精还喜欢折腾别人,这饮料大概放了姜,里头黑糖的苦味和咖啡的苦味交织在一起,酸得迟书誉差点当场吐出来。 谢织是不是看他不顺眼,故意搞这些黑暗料理来折腾他。 迟书誉喝了一口,实在喝不下去,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喝,刚想放下保温杯,就听到了异口同声的“好喝吗”。 宋时衍和谢织一边一个,期待地朝他看过来。 迟书誉不犯浑的时候,绝对是标准追求者和标准儿子,这一边心上人一边亲生妈的。那目光简直带了无穷的压力,快把迟书誉压塌了。 他迫于压力,微微皱眉,无奈又喝了半杯:“还行。” 然后终于喝不下去了,他把杯子塞到宋时衍手里,忍不住逗他:“你尝尝?” 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亲密,本来只是随口逗一逗,也没打算让小家伙真喝,况且他还带着口罩呢。 宋时衍却毫无所觉地捧起杯子,口罩扯到下巴,喝了一口。 好像并不在意这是别人用过的杯子。 迟书誉无奈:爱情和友情果然不能一概而论,他觉得睡在一起是很亲密的行为,而在宋时衍的世界里,和兄弟凑合一晚也并不太过分。 就像现在,共喝一只杯子,并不算什么大事。他不由得有些不舒服,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存心折腾宋时衍。 这孩子毫无所觉,傻乎乎地喝了口饮料,差点给自己魂苦出来。 他愣愣的,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迟书誉,空着的手指向保温杯,差点直接骂出来。 宋时衍顾忌着谢织在场,出于礼貌没说话,只是睁大眼睛指着保温杯,控诉迟书誉的行为。 迟书誉心情大好,揉了一把宋时衍的头发,觉得这手感还挺熟悉,跟摸他家猫似的。 “很好喝啊,你再喝一口。”他的视线落在宋时衍的唇上,笑眯眯的流氓似的:“真的很好喝。” 好喝你爹。 宋时衍面无表情地放下保温杯,口罩往脸上一拉,毫不犹豫地走出了病房门。 他体面一下就算了,还想一直欺负他,老虎不发威,当他病猫啊? 他双手揣着兜,步子迈的又快又急,那穿着病号服的男人也不嫌丢人,快步追上来,顺着他的步子走,一步一步的。 迟书誉心情太好了,忍不住笑容:“你能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吗?” 宋时衍不理他:砸轻了,怎么不砸死他呢? 别人不理他,这话少又高冷的人自己也能聊上一串,弯眸:“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宋时衍无奈:“你烦不烦啊?” 他实在没见过迟书誉这样,也没见过这么烦人的人,实在难以招架,索性停住了脚步。 迟书誉恰好撞上了他的背,长手长脚缠在人身上,宋时衍懒得扒开他——反正也扒不开。 他声音沉静,没什么感情:“我好像还没说过吧,你对我一见钟情。 “但我不可能喜欢你的,我喜欢女孩子。” 他像是破罐子破摔,带着疑问与不甘心地转头问迟书誉:“我就不明白了,你喜欢我什么呢,喜欢我这张脸?” 宋时衍苦笑。 他其实并不是问自己,迟书誉为什么喜欢宋小鱼他很清楚——因为这张脸,因为周身的气质,因为他是宋时衍。 可是为什么喜欢宋时衍呢? 但凡迟书誉把宋时衍当做一个稍微要好一点的朋友,他都敢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告诉迟书誉,他就是宋时衍。 迟书誉松开了抱着宋时衍的手,犹豫了一下:“我还不敢跟你说。” 现在都躲他躲成这样了,要是让宋时衍知道,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就对他有意思了,还不离他远远的? 迟书誉可不敢说。 宋时衍:…… 他实在没什么话讲,真的很搞笑啊,他好不容易变成人,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自己的替身? 果然是因为喜欢宋时衍,才对他这么亲近啊。他气笑了,甩开迟书誉的胳膊,往医院门口走。 一切的逃避都会引发吵架和感情不睦,迟书誉痛定思痛,决定这次最后一次骗宋时衍。 下次一定不会了。 然后他一边追上去,一边道:“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宋时衍脑子也疼,心口也疼,头也疼。 疼着疼着,他觉察出了几分不对来,怎么头那么痒,要长耳朵了吗? 第32章 行了,扯这些扯那些都没啥用了,首要的是藏好他的耳朵…… 光天化日捂着头跑也太奇怪了,宋时衍加快脚步,迟书誉跟他跟得很紧。 他这副身体什么时候变回去,他还没摸清,这颗糖坚持了还没有十二个小时。 对了,他自己还带了糖! 宋时衍从口袋里摸出了糖,囫囵拆开往嘴里一塞,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由于这眉头燃得太快,没给他思考的时间。宋时衍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每次吃这个糖都要晕一会。 他的头开始疼了起来,宋时衍皱起眉头,嘴唇微微抿着,摇摇欲坠差点原地晕过去。 他无奈地想要扶住墙,迟书誉眼疾手快地走上前,扶住了他。宋时衍虚弱地歪倒在他的怀里,闭眼前还在想,千万不要变回猫啊。 迟书誉接住他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甜味,很熟悉。 可是他来不及熟悉了。青年的眼皮很薄,血管也薄,紧紧闭上的时候,本来就白的脸毫无血色,简直像是死掉了一样。 迟书誉一边揽着他,一边扯开他的口罩,慌忙地探他的鼻息,他的手指微微发颤,揽着宋时衍的手臂却是稳而有力的。 小青年的呼吸平缓,不像是出事的模样,大概就是低血糖,或是方才遇到的事太激烈,给吓晕了。 他抱着宋时衍坐在医院长廊的座椅上,安静又迷茫地盯着宋时衍的脸。 还好,还好只是晕倒了。 还好,还好宋时衍还在他身边。 他的洁癖好像消失了一样,攥着长椅扶手的手泛了白,牙咬唇,几乎咬出了血色。 他以为,自己最慌的时候,是看到宋时衍满身鲜血地躺在那里的时候,却不想,他每每受伤,每每双眸紧闭躺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也那样的慌张。 他想握紧宋时衍,想把他关在自己身边,可宋时衍总不肯相认。 迟书誉不敢逼他,也不想逼他。 可是他很怕,很怕午夜梦回再想起来,此时已成回忆,很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浮云和幻想。 命运太眷顾他,以至于让永埋地底的人重新活过来,命运又太不垂怜他,连句准话都不肯给他。 宋时衍的身体如何,能不能一直活着,会不会哪天又离开了,他一无所知。 他只能守着空茫的幻想和一事无成的当下,去亲近他,靠近他,多爱他一点点,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他的愧疚一样。 迟书誉偏开头,压抑住眸中焦急泪色,右手食指轻触宋时衍的睫毛。 他的睫毛真的很长,像轻薄的蝶翼,又像是一扯就断的草叶,连碰也不敢用力。 宋时衍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鼻子很漂亮,鼻梁挺高,而唇也是极秀气的。那唇形饱满圆润,迟书誉忍不住蹭过去,终于在最后一秒找回了理智,收回了手指。 宋时衍清醒的时候,占人便宜也就占了,他现在昏迷了,再动手动脚,就不太占理了。 他将手放到了宋时衍的肩膀上。视线近乎黏在他的脸上。 他从眉毛到鼻子,再到嘴唇,一点一点描摹着宋时衍的轮廓,好像要将他描进心里头似的。 宋时衍可能是不舒服,嘤咛了一声,然后埋在他怀里,继续睡了过去。 好像一只猫,柔软,温驯,信任。 迟书誉心里微微发烫,手甚至不知道往哪放,最后圈起宋时衍的肩膀,像哄小动物似的。 宋时衍的睡姿也乖,一动不动地窝着,睡颜恬静。 只是醒过来之后,就没那么美好了。 宋时衍一醒过来,啪叽从迟书誉怀里爬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摸自己的头发。 迟书誉看他这么精神,心放下一半,伸手揉他的头发:“没乱,很整齐。” 这是乱不乱的问题吗? 他得检查他的耳朵! 宋时衍摸完头发,放心了,满脸戒备地朝迟书誉看过去:“你没占我便宜吧?” 实在容不得他不想,这人惯会欺负人,讨厌死了。 迟书誉一摊手:“我也想啊,怕你不理我了。” 看迟书誉这个样子,应该没怀疑什么,也没露馅。新吃了一颗糖,也就意味着他多了点变人的时间,他索性往后一抵墙壁,挑起眉毛:“我饿了。” 他裤兜里那三瓜两枣可得省着花,有薅迟书誉的工夫可得好好薅。 迟书誉伸出手想说什么,宋时衍双手抱臂,挑衅一般看他:“连点饭都不给吃,还说什么喜欢。” “哦,不是,”迟书誉否认道,“就是医院的墙上很脏。” 这人自己洁癖就算了,还得让周围的人跟着他一起洁癖! 脏……宋时衍从猫变成人之后也没很干净啊,这人抱着占便宜的时候也没想着脏不脏,宋时衍白眼翻上天。 与此同时,他的肚子叫了一声,是真饿了。 他的脸上浮现了不正常的薄红,感觉有些丢人,洋洋洒洒地迈步要离开医院,却被迟书誉叫住了。 男人表情无奈:“你好歹等我换个衣服?” “我饿了为什么要等你,”宋时衍抿唇,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你又不请我吃饭。 迟书誉懂他的意思,从走廊座椅上站起身,随口道:“我听说南城新开了家烤肉,不知道……” 宋时衍:…… 行了行了,等你就好了。 他嘴上没说话,身体很诚实地跟着迟书誉回了病房。谢织贵人事忙,早拎着保温杯离开了,病房里空无一人。 迟书誉进了卫生间换衣服,宋时衍坐在病床上,迟书誉的手机放在一旁,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沈之其给他发了消息,他并不是故意看的,但重新变成人之后,视力出奇地好。 上面言简意赅地写着“锦绣万里5月8日动工。”手机屏幕上也有日期。 今天是4月的最后一天,离动工的时间还有八天。 也就是说,还有八天,他住了很多年的房子就要被拆了,还有八天,那些残存他记忆的地方就烟消云散了。而他无能为力。 宋时衍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紧接着错开视线,乖乖等着迟书誉出来。 迟书誉动作很快,不一会就换好了衣服,宋时衍抬头问他要不要出院。 迟书誉:“我的伤真的很重,我只是去吃个饭,又不是伤好了。” 那就是要赖在医院的意思了。宋时衍说了声成,耸了耸肩膀往门口走,迟书誉拿起手机扫了一眼,脸上表情没变。 “小张在医院东门等着。”迟书誉披上外套,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对着宋时衍说了一声。 “哦。”宋时衍点了点头。只是点到一半,他的头就僵住了。 小张是去年十月份才进公司的,不光是现在的他,连以前的宋时衍都不认识小张,唯一认识小张的——是当猫时候的他。 他后背冒了一点虚汗,偷窥迟书誉的神色,发现他并未表现出意外,慌忙找补了一句:“小张是谁?” “哦,你不认识。”迟书誉整理了一下袖口,“我助理,哦对了。” 他整理好袖口,抬头看向宋时衍,给他提建议:“你缺钱吗,也可以来挂个助理的名,我给你发工资。” 这倒也不必,钱谁不缺,但当助理就算了,那罐子里的糖就十来颗,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变不成人了,并不想给自己找事干。 宋时衍的手放进口袋里,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一颗糖,那糖浑圆坚硬,他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还不赖,还能变几次人。 “助理就不用了,直接给我钱就行。”宋时衍摆摆手。 “那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我给你转账?”宋时衍上回连个口罩钱都要逃,估计身上没什么钱。 不过这小青年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迟书誉也就随口一说,并不指望他突然转性,愿意花他的钱了。 宋时衍重生一遭,早就看前世清高的自己不顺眼了,哪有上来送钱还不要的道理。 但是他没有手机,加不了联系方式,只好“哼”了一声:“我有手有脚,才不要你的钱。” 迟书誉被他“哼”,心情却更愉悦了起来,他凑到宋时衍身边,说,“我养了一只小白猫,你要不要来看?” “你,养猫?”宋时衍没想到他提到了自己,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没养死?” “改天请你来看看,”迟书誉提到自己家的小猫,心情更好了,“很乖的小猫。” 很,乖,的,小,猫。 宋时衍这回没翻白眼了,他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那还挺好的。” 要不是正常人都不可能把猫和人联想在一起,他还真以为迟书誉在阴阳怪气。 平心而论,就他那样整日调皮捣蛋的小猫,着实算不上乖,这大概就是铲屎官的滤镜吧。 “我不但养了小猫,我还养了很多植物。”迟书誉的话额外密,宋时衍狐疑地看他一眼,这人毫无所觉,“就是我不太聪明,养死了不少。” 为什么莫名其妙和他说小猫还有一阳台的植物。 迟书誉在怀疑什么了吗,还是说……宋时衍将视线重新放回身前,慢吞吞道:“迟书誉,你是不是怕我走啊。” 他的声音很小,却强装镇定,低声道:“没人会永远在你身边。” 他这话简直是往迟书誉的心口扎,他再也忍不住,走上前,黑眸沉沉地盯着宋时衍的眼睛,握着他的手腕往前一拉。 两人的唇隔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迟书誉的声音冷怠,带着压抑不住的诘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不给宋时衍反应的机会,继续道:“为什么见到我就跑,为什么身无分文,为什么还要戴着口罩遮住脸。你能解释哪一点?” 第33章 迟书誉的语气又快又急,几乎不给宋时衍反应的机会。 但是饶是他语速再快,宋时衍却总能狡辩。 他紧张地双手贴在裤缝处,睁着一双杏眼胡诌:“你办住院的时候,用到身份证了啊。 “谁说我当时跑是为了躲你的,我就是不喜欢见人怎么了? “戴口罩那是我柳絮过敏,身无分文……我就想不明白了。” 宋时衍后退两步,眼睛睁得更大,“就许有钱人活着是不是?” 歪理。 迟书誉方才火气上去,一连串问了很多问题,可以说是口不择言了。 这会却被宋时衍的歪理讲的哑口无言。 明明没一句真话,他却每一句都无法辩驳。也不太想辩驳。 牙尖嘴利的小青年一溜烟溜出很远,身着浅色针织衫的男人跟在后面,表情宠溺又无奈。 熹微的春光落在人的身上,此时暮色四合,晚霞浓郁,夕阳西下。 两人的后头拉了很长很长的两道影子,交错在一起,寂寥又热闹。 小张开车等在医院门口,宋时衍装模作样地找了一番,被迟书誉薅着帽子拽了回去。 他把宋时衍塞进后座,自己跟着坐了进去。 宋时衍被拽的不舒服,拍了一下迟书誉的手:“轻点!” “轻点你能跑到下一个红绿灯。”迟书誉凉凉嘲讽,“大门口就停着这一辆车。” 宋时衍:“……” 车里还有小张,他并不想跟迟书誉拌嘴,老老实实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偏头往窗外看。 现在时间已然不早,星星隐隐约约探出云间,四周高楼林立,车子逐渐驶出北郊,进入了另一个繁华的世界。 宋时衍一直待在北郊,很少去南城市中心玩,一来是没钱,二来也是没钱。 但这个年纪的人,对于迷人眼的富贵,总是有稀奇和向往的。他眼也不眨地看向周围的高楼,脸贴在玻璃窗上,像小动物。 迟书誉疑心自己看花了眼。 以前捡到猫的时候,他觉得猫像人,如今遇到了人,他又觉得人像猫了。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的想法大抵荒谬,索性也不想了,只是侧倚在靠垫上。 宋时衍看景,迟书誉也看景。 有些事,有些人,讨人喜欢的地方,总有相似之处,也不算很奇怪。 小张没有沈之其那么墨迹,车速挺快,不一会就开到了南城最大的商业中心。 那地方寸土寸金,东西贵的要死,小张从来不去,对着导航找了半天地下车库,最后实在没法,请老板下了车,自己去隔壁街道找了个地方停车。 宋时衍没见过世面,仰着头好奇地看,迟书誉一把把他捞回怀里。 这小青年不感恩,反而狠狠瞪他,从他怀里挣开。 迟书誉满脸无辜:“刚刚有车,我还救了你一命呢。” 宋时衍:“哦。” 他意识到自己欺负人了,死不承认,也不面对,冷冷静静地“哦”了一声,没有下文了。 还得靠迟书誉打破僵局,他往前走了两步:“你是吃烤肉,还是去小吃街。” “这么贵的地方,”宋时衍好奇,“也会有小吃街吗。” 别的不说,这个商业中心的价格虽然不算低,但很多南城人也会来撸一顿,逛一逛,迟书誉没想到宋时衍从来没有来过。 他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太蠢了吗?”宋时衍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地说,“那当我没问过吧。” “不蠢。”迟书誉回,“一点都不蠢。” 他继续:“是我不礼貌,商业街会有小吃街,回不回本次要,没有吃的,逛累了怎么办?” 他解释的很细致,宋时衍笑了笑,还是觉得不太自在。 宋家再怎么样,在南城也能占一片天地,宋北川身价几十亿,他的儿子,居然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还好他不再是宋时衍了,倒也没那么难过了。 迟书誉不知道发没发现他的不自在,神色毫无变化:“吃什么?” 宋时衍想去小吃街。 他很少,很少同什么人去吃过小吃街,江寒食不去,因为他没什么钱,向来两个馒头一包咸菜对付了,其他朋友。 宋时衍根本没有其他朋友。 想到江寒食,宋时衍就想到了小黑和迟书誉背上的伤。 他偏头看向迟书誉:“江寒食到底在干什么?” “他包了北郊的美化市容项目——北郊流浪猫最多。” 宋时衍一听就懂。 流浪猫多,进行统一管理和喂养成本太高,找领养者也不好找,灭杀是最好的选择。 宋时衍一时间不可置信。 江寒食是他高中最好的朋友,很善良,善良到路上有一只蚂蚁都舍不得碾死的程度。 那会高中校园里总是有野猫,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守着学生吃饭的点准时出现。 江寒食家里穷,馒头就咸菜一啃就是一顿饭。 宋时衍有时候带零食去学校,忍不住分给他吃,这人自己饿的难受,还要给流浪猫分一口。 江寒食以前常常说,人人都看不起他,也就猫愿意听他说话了。 毕业以后,江寒食考上了隔壁市的大学,两人的联系变少了,宋时衍有什么好事,却总第一个想到江寒食。 再后来,江寒食回到了南城,宋时衍替他整了一份高薪工作,两人顺理成章地住到了同一个小区。 他那段时间抑郁很严重,怕自己想不开伤害到小动物们,一股脑把孩子们托付给了江寒食。 宋时衍谁都不相信,精神状态濒临崩溃,甚至和江寒食签了合同,每个月给他几千块钱,前提是把他的孩子们都照料妥当。 他的小猫,他的鼠鼠,他的鹦鹉。 他后来居然还后悔,还后悔不信任自己最好的朋友,居然还后悔和江寒食签了合同,侮辱了他的人格。 万幸,他签了合同。 但他问的不是这个。 “江寒食最后会怎么判?”宋时衍歪头,语气中没什么情绪。 “这种情况判不了多久,甚至判不了。他最重的刑罚,是故意伤害。”迟书誉冷声道,“不过我请的律师很厉害,足够他在里面待一段时间了。” “好。”迟书誉说的是实话,杀几只猫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又没虐杀,几只小动物罢了。 宋时衍感觉心口烧疼,说不出话来。 事实很多时候,都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迟书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去的及时,小猫没有死亡的。别想那么多了,你不是饿了吗。去哪吃?” 宋时衍道:“我们去吃烤肉吧。” 小吃街那么脏,迟书誉的洁癖肯定受不了,他不想让迟书誉不舒服。 迟书誉揽着他的肩膀,点点头。 宋时衍缩了缩脑袋。 迟书誉没带他进商场,反而是拐了个弯。 宋时衍疑惑地歪头看他。 迟书誉笑了声,让他往前走。宋时衍乖乖迈步往前走。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然后撞到了一个圆滚滚的气球上。 迟书誉扣着他的肩膀把人往回一拉,直接扯到了怀里。 宋时衍“啊”了一声,眸光远远落到远处灯火辉煌的小吃街。 里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宋时衍的眼眶红了。 “你怎么知道……”他欲言又止,迟书誉听懂了他未竟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想来小吃街。 “我不知道啊。”迟书誉低头,忍不住又摸了摸宋时衍的头发,笑道,“其实是我想吃。” 信你个鬼。 旁边有小丑服的工作人员正在编气球,嘻嘻哈哈地走上来递给宋时衍。 是用长气球编的小狗。 宋时衍都二十多了,才不喜欢这种东西,他拉着迟书誉往前走,又被揽着脖子拉了回去。 迟书誉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气球小狗,往宋时衍怀里一塞。 宋时衍瞪他。 这人也不嫌丢人,明明表情没什么变化,却总带着股欠揍的意味:“我喜欢,帮我拿着。” 宋时衍拿着小狗,仔细地从头看到尾,看宝贝似的,眼睛都黏在上面了。 幼不幼稚啊。宋时衍一边看,一边慢吞吞地想。 能幼稚一辈子就好了。 他上小学以前,也是这么幼稚的。 那会宋北川还是个好父亲和好伴侣,每逢闲暇,一家人总能出去玩一玩。 宋时衍喜欢亮闪闪和可爱的东西,尤其喜欢气球,每次出去都要买。 小孩记忆不好,回忆起来也都是点滴碎片,如泡影似泡沫,稍纵即逝。 他一直是个挺幼稚的小孩。只是被迫长大。 那会,小小的宋时衍心里大概也幻想过,能不能幸福一辈子。 可幸福戛然而止了。 宋北川亏了钱,出了轨,开始家暴,脾气变得很差很差,醉酒抽烟,夜不归宿。 陈雅如被丈夫殴打,又护不住孩子,离婚又离不掉,整日以泪洗面。 她再也不会去街上买一个气球递给儿子,再也不会拉着小小的宋时衍去看琳琅满目的商品,再也不会朝着宋时衍笑了。 宋时衍想着想着,心脏疼到麻木。 他那些不堪的,难以启齿的,不为人知的童年,明明早该埋藏于记忆之中,再不为人知。 烤红薯的香气冒入鼻尖里,熏走了宋时衍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泪意。 隔着薄薄的雾气,迟书誉在朝着他轻快地笑。 “这个很好吃的。”迟书誉递到他嘴边,“发什么呆呢。” 是啊,发什么呆呢,宋时衍接过烤红薯,张开嘴咬了一口,甜的,一如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有人请全班吃了烤红薯,还给他留了一张稚拙的,明显就是故意写的乱七八糟的字条。 对啊,发什么呆呢。 他现在,幸福得要命。 第34章 迟书誉怕他吃饱了没法吃别的,烤红薯只买了一小个,宋时衍吃了一会就吃完了。 他将垃圾整理好拎着,看向迟书誉,睁着大眼表情很乖,也不说话。 迟书誉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垃圾袋,要被他萌死,问:“还想吃?” 宋时衍点了点头。 “别吃那么多了。”烤红薯饱腹,迟书誉怕他很快吃饱,两个人相处时间打折扣,编了个其他的理由,“待会想吃别的怎么办。” “哦。”宋时衍这人贪,吃什么都得一次性吃足,今天又发生了太多事,兴致不太高,低低地回了一声,不太想搭理迟书誉。 迟书誉:“……”比起相处时间打折扣,他更怕宋时衍不开心。 行行行,吃吃吃。 他握住宋时衍的手,宋时衍偏头没好气地看他,就买一小个,怎么够他吃的! “祖宗,咱得往回走,烤红薯在最前面。”迟书誉退让一步,叹口气,“怎么跟猫似的,一不如意就发脾气。” 嘿,他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猫,染了一身坏脾气,不喜欢就丢掉好了。 当猫的时候也没见迟书誉对小鱼不耐烦,怎么现在还对他不耐烦。 “那不吃了。”宋时衍更不开心了。他不想走回头路,“待会要是还有,再吃吧。” “好。”迟书誉随他心意,他们来的这个商业街叫盛元广场,盛元广场旁边的小吃街叫一二五小吃街。 宋时衍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名字,一回头看到偌大的一二五三个字,皱了皱眉:“哪个天才想出来的名字?” 天才轻咳一声,把这祖宗的头掰回来,手指往前指了一下:“你要不要吃糖葫芦。” “甜。”宋时衍牙口不好,普通的糖吃点就算了,糖葫芦对他来说太甜了,他一次最多吃半根,剩下的只能丢掉。 “你想吃吗?”迟书誉问他,“想吃就买。” “待会浪费了。”宋时衍摇摇头,“也不是很想吃。” 宋时衍不想吃的东西,看都不会看一眼,也不是很想吃,翻译过来就是有点想吃。 至于有点想吃,那就是该买,买回来尝尝也该买。 迟书誉不由想到他家猫祖宗,看到小鱼干的时候高贵冷艳的跟什么似的,等他一走,吃得比谁都香。 小贩抱着葫芦架,上头草莓的,山楂的,番茄的三五成串,甚至还有杨桃和苹果片。 “吃什么口味的?” “都行。”宋时衍眨着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杏仁,里头亮晶晶的,像糖葫芦的糖衣。 都行的意思是都想尝尝,但确实也吃不下那么多,迟书誉选了一根种类最丰富的。 宋时衍小声说了句“谢”,然后伸手要接糖葫芦。 迟书誉不给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帕,包住糖葫芦的签子,才递给宋时衍。 这手帕有点眼熟。 白色的,但是布料很旧,能看出用了好几年,一个角上绣了个橘色的迷你小猫,正缩着脑袋打瞌睡。 呃。 他好像,是确实,丢过,这样,一条手帕。 宋时衍肩膀一抖,更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这人怎么这么缺德呢,还偷他手帕。 他握着手帕的手指发紧,轻轻咬了口糖葫芦上面的糖壳,最近天冷,糖很硬,咬进嘴里嘎嘣一下,便碎成了糖片。 甜的。 他歪头看迟书誉,还是忍不住问手帕的事:“你还随身带手帕?” 迟书誉仿佛毫无所觉:“以前没这个习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 “你看这猫多可爱。”他对上宋时衍的眼睛,笑着地问他,“好吃吗?” 这是转移话题,拒绝讨论的意思。 宋时衍只好压着一腔难受,死死盯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手帕:“好吃。” 这两个字咬牙切齿,简直要把糖葫芦咬碎一个洞。 这手帕虽然失而复得,待会还得“物归原主”,宋时衍简直要气笑了。 他还不能笑,他还得装,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不是,凭什么啊? 宋时衍吃着吃着,又想起了那个眼熟的钢笔。 三千八百块,三千八百块,三千八百块!他辛辛苦苦攒的三千八百块,迟书誉说偷就偷,哎不是,要不要脸啊? 他当时还给迟书誉找补,觉得这人不可能拿一支钢笔,肯定是自己买的。 自己买的,买什么啊? 他怒气冲冲地将糖葫芦放进嘴里咬,嘎嘣嘎嘣吃了一会,吃完了半根。 还想往下吃的时候,迟书誉伸手拿过了他手里的糖葫芦:“别吃了,要牙疼的。” 宋时衍牙一点都不疼,他心口疼! 他劈手要夺过糖葫芦,迟书誉低头咬了一口,对着他刚才咬过的地方。 他的嗓音低沉,轻笑一声,逗小动物似的挑眉:“我咬过了,你还吃吗?” 宋时衍:“……”他必然是不吃的。 这茬也算是过去了,迟书誉吃东西很斯文,但又快,不一会就把剩下的几颗吃完了。 “你也喜欢吃甜的吗?”宋时衍看着他吃,总觉得不符合他的画风。 迟书誉上中学的时候,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相帅气,学习成绩好,性格不算开朗,但对人对事都很有礼貌。 工作了以后,照样是南城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冷漠沉静,哪里有这么有烟火味的时候。 “还行吧。”迟书誉收好手帕,往宋时衍口袋里一塞,剩下的垃圾装进烤红薯的袋子里,“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那当然。 宋时衍四处张望了一会,找到了目标。他指着面前卖糖人的摊子,笑眯眯:“他可以画小猫吗?” “可以吧,你去问问。”迟书誉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很喜欢小猫吗?” 很明显的事,有什么好问的……宋时衍不理他,快步走上前。 做糖人的老头正坐那打瞌睡,案板上的糖人画了一半,糖凝固着,宋时衍凑近一看,是一只精巧的蝴蝶。 “嗨。”宋时衍毫不客气扰人清梦,问道,“糖人怎么卖呀爷爷?” 那老头被从梦乡中叫醒,先是气得咿咿呀呀骂了一串听不懂的怪话,紧接着突然愣了一下,眯起眼打量着宋时衍:“你多大了?” 为什么要问他年纪,宋时衍愣了一下。 他现在的年纪确实很奇怪。 这个问题问得宋时衍不知所措,如果是迟书誉问也就罢了,偏生这老头的态度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不太想回答,抿唇道:“怎么了?” “李代桃僵。”老头说完这四个字,又不理人了,拿起做糖人的勺子往案板上一浇。 糖凝固了,没掉下来,老头有点尴尬地扯了扯胡子:“你没看见。” 宋时衍不明所以,见老头不追问了,放下心来乖乖点头:“嗯,我没看见。” 他这么乖乖答了,老头反而不开心了,他哼唧一声:“没看见就没看见,有什么了不起的。” 宋时衍感觉他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对这个老头很无奈:“那我看见了。” 老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憋屈,什么都往外说:“年轻人,你命不久矣。” 没意思,宋时衍还以为这老头真的是哪里来的大能,能看出他死而复生过。结果等了半天就等来一句“命不久矣”。 他就是只猫,侥幸又变了几回人,等糖果吃完了之后,还是要当一只猫的。当几天,当几年,最多也就十几个春秋,算不上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 宋时衍不在乎,并不代表没人在乎。 迟书誉刚跟过来,还没说话就听到了这一声,眉眼冷了下来:“话可不能乱说。” 老头“哼”了一声:“自己的命数,旁人可干涉不了。” 他闭上眼睛不唠了,宋时衍没那么在意,依旧笑嘻嘻道:“那我想要一个小猫的糖人,可以吗?” 老头:“……” 以往的人,要是被随便说了句命不久矣,非得把他摊子掀了骂他一顿,或是刨根问底问个清楚。哪有这小青年一样,毫不在意,反倒跟他说,我可以要一个小猫的糖人吗? 他突然有了点兴趣,摆摆手让迟书誉走开,想单独跟宋时衍说几句。 迟书誉站着不动。 他浑身紧绷起来,根本做不到宋时衍那么松弛。 宋时衍明显是不信这些,而他不一样。 如若不是神鬼在世,怎么他眼睁睁看着没了呼吸的人还能从地底爬出来。 无心亦无苦。 他害怕分毫否认宋时衍存在的话语,害怕这个鲜活的人从他面前再度消失,所以他惶恐,甚至会因为一个江湖骗子的话忧心。 见他怎么样都不肯离开,正主自己又瞧不上在乎的模样。老头便不说话,只是一心画着糖人。 他像个神棍,但画糖人的手艺却过得去,不出一分钟,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猫就已经在案板上呈现了出来。 他用签子将糖人黏起来,递到宋时衍手中。 宋时衍要接,这老头毫不客气地狮子大开口:“一千。” 宋时衍反应极快,手直接一缩。 谁理你,才不要。 他这还在拒绝呢,另外一边,机械的女声恰时响起:“xx宝收款到账,一万元。” 宋时衍立马反应了过来:你爹的迟书誉,你个败家玩意。 他的太阳穴跳了起来,想骂人。 花一千买个糖人就算了,还手欠多抠了个零。他深呼吸,将气咽下去,脑袋嗡嗡的。 “就你钱多是吧?”老头要一千宋时衍已经很不开心,这会迟书誉付了一万。他糖人也不要了,没忍住怼了他一句,转身就走。 老头拿了一万块钱,终究不好意思不办事,对着两人喊了声:“魂去身在,命不久矣啊。” 迟书誉下意识要去追宋时衍,不想理会老头的话。 老头却叫了他一声:“喂,大高个,你听到没有。” “没用的。”老头摸了摸胡子,叹口气,“你追不上他的。” 迟书誉何其聪明,听出了老头的话外音,这老东西是憋不住了,想要告诉他什么。 他停下脚步,垂眸,语气不咸不淡,但带上了恭谨,背对着老头:“您有什么办法吗,要付出多大代价都无所谓。” 老头生了宋时衍的气,还要傲娇上一会,不置可否:“我只是个卖糖人的,他都不信我,你信我?” 迟书誉不信这些,他唯物主义了二十多年,只有对宋时衍的事,信过神佛。 万一这是真的,万一宋时衍真的快要死了,他会疯的。 他于是道:“我信。” 他信不信,老头当然看得出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开始装神:“他想活下去,自然会来找我。” 老头话说到一半,不说了。 可迟书誉听出了他未竟的话语。 如果他不想活下去,谁都没有办法。而方才宋时衍的反应,并不像很在意生死的样子。 他为什么会回来,会选择什么时候走,到底是人是鬼,都不可知了。 迟书誉知道自己问不出别的了,抬起头望向人海。一二五小吃街的人向来很多,宋时衍早就淹没于人潮,任他怎么找寻,都看不到了。 迟书誉一阵恍惚,心口处涌起说不出的慌张,腿一软险些要跪下来。 宋时衍呢,他去哪里了?就这么短短几秒,他能去哪里?如果他就这么消失了,自己该怎么办…… 迟书誉踉跄了一步,有一层阴影蒙住了他的视线,他突然看不清了。 他低下头,手里的糖人小猫睁大眼睛,微微弯着嘴唇朝他笑。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回头,有人逆着光,朝他歪头眨眼睛:“你发什么呆呢。 “我跟你说,那老头就是瞎说,我怎么可能活不久呢。” “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第35章 长命百岁这话太满,老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站起身收了摊,背着东西离开了。 宋时衍已经吃得半饱,微微有些困意。 他嘚瑟完了,便头一点一点地在迟书誉身旁犯困,迟书誉无奈:“你很困吗?” 宋时衍摇摇头:“没有没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头有点晕,刚想说什么,隔着很远看到了一群熟悉的身影。 宋时衍缓缓睁大了眼睛,眼神发紧,手不经意间攥住了迟书誉的袖子。 他的指尖发白,明显是情绪上来了,嗓音微微沙哑:“我们走吧。” 迟书誉意识到他不开心了,没追问,只是拍了拍宋时衍的肩膀,说了声好。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小迟啊,你怎么在这。” 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得宋时衍从骨子里畏惧起来。 他松开攥住迟书誉袖子的手,眉眼仓皇,秀气细长的眉微微蹙起,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宋北川撞上了。 宋北川会认出他吗? 迟书誉大约不太想搭理宋北川,握着宋时衍的胳膊往外走。 男人心有不甘,快步走上前,声音厚重慈祥,像一个成熟的长辈:“小迟啊,我知道你怨我,可是阿衍的事,我们也不希望看到。” 这老东西大概资金又周转不过来了。 迟书誉停下了脚步,以保护者的姿态护在宋时衍面前。 宋北川是宋时衍亲生父亲,连他都能一眼认出宋时衍,宋北川不可能认不出来。 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宋北川这个老东西,心思很重,当初办葬礼要不是迟书誉态度坚决,估计还能再拖上三个月,还用这葬礼,黑了迟书誉一个亿的利润。他对宋时衍一点感情也没有,有的只有利益和算计。 怪不得宋时衍反应这么奇怪,原来是看到了他。 跟在宋北川身后的还有两人,一个漂亮的中年女人,以及一个年龄和宋时衍差不多年纪的青年。 那青年长得和宋北川一样,一副脑满肠肥的模样,脸上遍布疙瘩,长得叫人反胃。 迟书誉和这母子有一面之缘。 “您三位,有什么事吗?”迟书誉摸了摸手腕上的腕表,语气冷然没有感情,“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小迟啊,”宋北川摇了摇头,他的表情分明慈祥,语气也很温和,将手搭在迟书誉的肩膀上,“我听说你要拆了锦绣万里” 原来是为了锦绣万里的事来的。 迟书誉懒得和他掰扯,撤开半步,和宋北川保持距离,宋北川还要上前,迟书誉却一皱眉,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了擦被宋北川摸过的衣服。 他有洁癖,平日里却不是不懂礼貌分寸的人,这动作明显不给对方面子,宋北川的脸僵硬一瞬,接着很快又化出一片笑容:“锦绣万里的房子在我名下,你想拆,还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迟书誉原本也没打算真拆那块地,很多人问过他为什么要拆,赵蔓茴甚至因此和他吵了很多次,他都没解释过。 今天宋北川也想来凑个热闹,却不看自己配不配。 迟书誉的声音很明显地凉了几度,他微微笑,留出了些许余地:“拆迁费我都会给,您要多少,到时候再谈。” 宋时衍咽了口唾沫,不对,不对。 锦绣万里的房子分明是陈雅如的,到底什么时候过户给了宋北川。而迟书誉一直要拆掉锦绣万里,怎么到现在连拆迁费之类的都没处理好。 他归根到底,也只是个市井小儿,并不懂生意场上的纷纭,也从来没经历过这些事。 “那房子,我前些日子找人去看了。”宋北川说,“阿衍的遗物什么我也都看过了——其实家里也一直有阿衍的房间。” “只不过,”男人笑了笑,不管身旁妻子大变的脸色,“我把阿衍养到二十多岁,总留了点什么的。”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他想用宋时衍的遗物逼着迟书誉妥协。 迟书誉不知怎么生了一股无名火,他偏头对身后的小青年温声道:“你先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我待会去找你。” 宋时衍知道迟书誉这是要赶自己走,但他不想走。 他讨厌变成筹码,他是独立的人,为什么总能成为被换来换去,当做利益的筹码。 宋北川终于注意到了迟书誉身后的人,他脸色一变,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时衍,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完蛋,要被认出来了吗,宋时衍的指尖渗入掌心,眉头死死皱了起来。 他的心里还留有一些莫须有的希冀,用一双杏眼紧紧盯着宋北川看。 你会认出我吗,宋北川。 长久的死寂,久到宋时衍的心脏都紧了起来,久到他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宋北川笑了声,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迟书誉,你还真是专情,不过也真是有钱,能找到一个与阿衍这般相像的人。” 宋北川没有认出来,不过他从来也认不出来,这点微薄的无用的血缘,他早该看透的。 宋时衍咬紧唇,心放了下来,朝着迟书誉笑了一声:“那你们聊,我去前面转转。” “真懂事啊,比我家那阿衍懂事多了。”宋北川笑笑,“但阿衍要是知道,你找了个替身,他会怎么想。” 猫的耳朵向来好用,宋时衍朝天翻了个白眼。 替就替呗,他能怎么想,在天上想呗。 他自己溜得快,好奇心却还站在原地,小青年躲在街角,仗着自己耳朵好用,偷听他们的谈话。 可宋北川学聪明了,他先是将妻子和儿子赶走,接着压低声音,对着迟书誉说什么。 宋时衍只能看到迟书誉的背影,看不清表情。 但他猜迟书誉应该没搭理宋北川,他没兴趣再看,托着下巴蹲在墙角等迟书誉。 等着等着,迟书誉没等来,等来了宋夫人和宋时林。 宋时林就是宋北川和新夫人的孩子——长得和宋北川很像,年纪又和宋时衍差不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漂亮的中年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嗓音冷怠,透着些许尖酸:“你是陈雅如的孩子?” “陈雅如?”宋时衍本不想搭理她,这女人既然提起了陈雅如,的确是找茬来的。 宋时衍和宋北川一点都不像,他最像陈雅如,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他只是简单重复了一下陈雅如的名字,就错开视线,不说话了。 “问你话呢。”女人留着很长的指甲,指甲鲜红,一副贵太太的模样,“你是陈雅如生的?” 宋时衍脑壳疼,无声地避开了她的触碰:“我可不认识什么陈雅如。” 他感觉被冒犯,皱着眉抬头看宋太太:“您有什么事吗?”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周琼提起陈雅如,还总是那么不体面。 宋时衍实在忍不住,怼了回去:“迟书誉跟我说过,陈雅如是宋北川的前妻。 “不过他们都离婚十五年了,你还这么介意啊,宋,太,太。” 他把宋太太三个字咬的极重,像是放在唇齿间碾磨完毕,才乐呵呵:“话说您儿子,看起来应该不止十五岁吧。” 宋北川出轨的事不是秘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提及,只不过宋时衍不在乎那些,凉飕飕地看了眼宋时林。 宋时林当即脸就绿了,想要一拳打上来。 宋时衍偏头一躲,突然感觉耳朵有点痒。 他站起身来,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朝着宋时林摆了摆手,快步离开了。 宋时林看样子想追,却被宋太太一把拉住了:“以后再说,今天迟总还在呢,别闹得太难看。” 她看宋时衍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长得实在太像陈雅如,但年龄又很小。 陈雅如和宋北川离婚不过十五年,怎么会有个十八岁的私生子,这事她非查清楚不可。 宋时衍的否定对她来说就是狡辩,要是宋时衍知道她在想什么,非觉得这女人疯了不可。 宋时衍溜出一二五小吃街,头上越来越痒,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监控,果不其然,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猫耳朵冒了出来。 离他吃完上一颗糖,不过过去了几个小时。 效果怎么会差成这样,宋时衍微微合了眸子,一般来说,冒出耳朵就意味着要变回猫了,他不敢顶着这副尊容打车,只好窝在小巷子里,等着黑夜降临。 南城的市中心离北郊还是太远,他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他没有时间观念,这几次糖的功效都不太一样,宋时衍疲惫地睁开眼睛,商场的灯亮如白昼,小巷灰暗一片。 他惶惑不安地将手放进口袋,攥紧了那颗糖。 就这么要变回去了,今天的日子恍若做梦,见了很多人,遇见了很多事,还吃了很多好吃的。 他成功救下了小黑,也该变回去了。 宋时衍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一片黑暗中醒过来,扒开衣服爬了出来。 他翻了个身,爬进了衣服口袋,扒拉出了那颗糖,可却怎么都叼不起来。 宋时衍沮丧地垂下头,水绿色的眼里是微不可查的遗憾——叼不起糖果,意味着他下次想变回人,还得回到锦绣万里。 算了。 宋时衍的眸看向远方的商场,那里依旧灯火辉煌,看来没过去多长时间。 迟书誉发现他不见了肯定会来找,宋时衍不想耽误时间,顺着墙根往外跑。 还没跑多远,就撞上了一双熟悉的运动鞋,他懵懵地抬起头,看到了迟书誉熟悉的脸。 男人似乎有点暴躁,揉了揉眉心,蹲下身把他抱了起来:“小鱼,你怎么会在这?” 狭路相逢,宋时衍想装死。 第36章 得亏迟书誉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他弯腰抱起小猫,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白猫攀着他的胳膊,好奇地凑上去听——其实是心虚地凑上去听。 他这次的不告而别,确实挺没种的。他每次头痒之后都得好一段时间才变回猫,足够跟迟书誉打声招呼了。 迟书誉明显在找他,他不知道把电话打给了谁,语气冷漠,却藏不住着急:“去查,周围的监控都查一遍。” 动不动就查监控,这群太子爷还真是权势滔天,还好他聪明,提前避开了监控。 宋时衍一阵心虚,在迟书誉怀里“喵”了一声。 不“喵”还好,一“喵”那简直是吸引火力,迟书誉的视线顿时落到怀里的猫咪身上。 他揉了一把小猫的脑袋:“家里离这边那么远,你怎么过来的。” 宋时衍:“……”早知道不喵了。他只是一个柔弱可怜的小猫咪罢了。 还好迟书誉的关注重点不在他身上,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迟书誉迅速接听,对面显然没带来什么好消息,迟书誉没发脾气,但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宋时衍悄悄收回了爪子。 人类好凶。 感受到怀里猫咪的动静,迟书誉低下头,冷飕飕嘲讽:“我看你也到年纪了,迟洺雨说你该绝育了,不然会生病。” 迟洺雨说,说什么? 宋时衍瞪大了猫眼,尾巴委屈地蜷缩起来,颤颤巍巍地“喵”了一声。 不是,怎么每次宋时衍惹的祸,受伤的总是宋小鱼啊?他一吐舌头,悲伤地歪倒在了迟书誉怀里,不想面对这个现实。 太残忍了喵! 他这样子太滑稽,迟书誉知道这猫听得懂他说话,但他却没心思笑。 总是这样,上次也是这样,他永远都看护不住宋时衍。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活生生的人,到底怎么才能避开无处不在的现代化监控,消失在他眼皮底下呢? 迟书誉,你真是个废物。 他一手抱着猫,另一只手狠狠地锤到了一边的墙上,那墙面并不光滑,迟书誉又太用力,在墙上留了一层薄而脏的血渍。 这得多用力啊。 宋时衍突然有些心疼他。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好,好到迟书誉这么执拗地去喜欢他,在意他,对于他死这件事这么重视,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去查。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仅仅有几分相似的人,就值得平日里那么冷静的人大动肝火。 宋时衍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感觉,更无法接受这样的迟书誉。 白猫的尾巴扫向男人擦伤的手,安抚性地用头蹭蹭他的手臂。 迟书誉垂下眸,看向怀里的白猫,隐隐约约想起自己为什么把小猫捡回家了。 那会宋时衍死了两个多月,宋北川迟迟不办葬礼,迟书誉刚在迟家站稳脚跟,不能贸然出手,好不容易忍到了二月份。 他都快忘了葬礼那天的天气了,只记得天雾蒙蒙的,特别冷,渗入骨髓的冷。 很多人在议论,很多人在说宋时衍懦弱,不听话,说他叛逆,说他放着好好的少爷生活不当,去自杀。 他特别生气,特别生气,但还是忍下了脾气。就在这时,一只被追得落荒而逃的小猫撞入了他的世界。 那猫真的很白。葬礼这种地方,放出来一只猫捣乱,到底怎么想的? 他再也忍不住,对往来的宾客说:“在别人的葬礼上,多少放点尊重吧。” 他想说更多的,可是他算什么人呢,在宋时衍的世界里,说不定他连朋友都算不上。 可他是迟书誉,只要他发话,没人敢不听,果然,葬礼上的议论纷纷停止了下来。那猫用头蹭他的裤脚,很乖地看他,水绿色的眸里是熟悉的温柔和湿润的祈求。 那一瞬间,迟书誉想起了宋时衍,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迟书誉这人在宋时衍眼里装的斯斯文文,十来年前就是个叛逆少年。 十三四岁的时候和他爹吵架,都能差点打起来。 然而他打不过他爹,被人当脸扇了个巴掌,顿觉委屈至极,叛逆心一上来,直接离家出走了。 迟兰山那种人,儿子死了都不可能掉眼泪,严厉到令人发指,少爷在冬天离家出走,竟然一丝一毫拦他的意思都没有。 迟书誉脖子硬嘴也硬,没穿外套搁外面冻了半小时,天公就不作美地下起了雪。 这雪初时还正常,细细的打在身上发凉,融化也带不走什么热气。可惜下着下着,满天细雪忽然簌簌,下起了好大一场鹅毛。 少爷走的时候,管家眼疾手快给他塞了一团围巾,这会裹着围巾在外头发抖,身子抖得像筛糠,嘴唇都发青了。 脊背还倔着像有根棍子抵着似的。 没办法,没人能看到他的倔,放十年后看以前,迟书誉准得嘲笑当年的自己吃力不讨好,这不活该。 可是那会他毕竟才十四,长身体的年纪,最叛逆的年纪。 他正心里头不知用什么话骂迟兰川,抱着胳膊靠在电线杆上,偏头看万家灯火,莹莹点点。 雪毫不客气地落在他的薄毛衣上,寻常时不一会便化了,今天也不知为何,层层叠在他的衣服上,竟也留下了薄薄一层细雪。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宋时衍。 他那会在发呆,头顶的雪却停了,迟书誉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了黑色的伞骨。 顺着伞柄往下看,能看到一只苍白细瘦的手,上面是几道泛白交错的伤,隐隐有血色。 “你不冷吗,哥哥?”沙哑的声音清澈柔和,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关照,顺着风雪传入人耳。 迟书誉的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脸上,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睫毛很长,苍白漂亮,唇色是鲜艳的红,看起来年龄不大,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不冷。”年轻气盛的少年并不想将自己的脆弱展开在旁人面前,只紧抿着唇,眉眼间情绪很淡,默不作声地往后靠了靠。 小男孩将伞往前倾了倾,好像并没察觉迟书誉的抵触一般:“外面太冷了,哥哥,你回家吧。” 迟书誉不想回家。 小男孩睫毛好长好长,上面沾着雪粒,明明年纪不大,那双眼却盛着浓重的忧郁。 见他不说话,男孩低下头,将冻得通红的小手放进口袋里,费劲摸出了两颗糖。他仔细地注视着这两颗糖,犹豫了一会,都递给了迟书誉。 是那种街边卖的,一毛钱两颗的玻璃糖,粉红色的。 鬼使神差的,迟书誉摸走了他手里的糖果。 小男孩的视线紧紧黏在糖果上,显然很在意。迟书誉剥开一颗放在嘴里,这糖不算好吃,甜腻的很,大少爷从来没吃过这么劣质的糖。 可是好甜啊,真的好甜啊。 迟书誉眼眶发了热,他不舍得将糖嚼碎,慢慢含在嘴里化着。 小男孩伸手碰他的眼睛,冰凉的手指贴在眼睛上,迟书誉倒抽了一口凉气。 “和家里闹了再大的矛盾,总要回家的。”宋时衍朝着他睁大眼睛,羽绒服袖子滑下来,露出了手腕上交错的,刺眼的伤痕。 他像是故意给迟书誉看,一点都不遮着:“如果是解决不了的矛盾,等我们长大了,就有能力让自己幸福了。” 阿衍,你不是说,等我们长大了,就有能力让自己幸福了吗? 那你的幸福,去哪里了呢? …… 他的大脑回笼,看着小猫那双清澈的眼睛,有些难以呼吸。 他慢慢蹲下去,坐在角落里,背靠巷子弯曲着腿,手搭在膝盖顶着额头。 迟书誉捡回猫,根本不是因为狗屁的善心大发,而是因为小猫的那双眼睛。 他讨厌掉毛的,喵喵叫的,烦人的,还臭烘烘的小东西,讨厌一切动植物,讨厌教科书一样的养殖手册。 他的脸贴着白猫瘦小的身体,胸口生疼,像被什么剜下了心。 迟书誉第一眼就认出了宋时衍,哪怕他变了模样,他都能认出十八岁的宋时衍。 可正因如此,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宋时衍对自己的排斥,抵抗以及逃避。 这么些天,两次相遇,无数次逃避以及偷偷溜走,他没揭穿宋时衍,可他也骗不了自己。 他有时候真想告诉自己,别找了,别在意,宋时衍好好活着,就够了。与其给宋时衍那么多压力,倒不如放他自由。 可是这么多个没有宋时衍的日子,迟书誉一点一点捱着,无数次午夜惊醒,无数次错觉。 所有人眼里的迟书誉,都是成熟稳重,冷漠淡然,无情无欲的迟家太子爷,掌权人。 可他分明就是个怂货,捧着一段感情在心里,不敢说,不敢表白,等到人死了,反而开始发疯。 迟书誉抬起了头,视线落到了很远的夜市上。 夜市大概要收摊了,五彩斑斓的“一二五”三个字暗淡了下来,人越来越少,逐渐归于寂静。 灯火缭乱,有什么从地底升腾而起,在半空中“噗”得一下炸开,火树银花,绽出了一把星子做的雨。 烟花在迟书誉的眼底炸开,他拨通了亲信的电话,嗓音冷淡,好像放下了什么:“不找了。” 宋时衍围观了他发疯的全过程,觉得这人大概有点疯了,方才那么生气那么愤怒,结果现在却轻飘飘来了一句,不找了。 你就这么不找了? 他刚放下心,迟书誉拎着猫站起身来,对着电话那头来了一句:“我要带着我家猫绝育,到时候再说吧。”??你还是找吧。 “不过你帮我查查我家附近的监控,猫不知道为什么跑到南城市中心了。” 完蛋,他为什么跑出来,迟书誉不知道,他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要是监控一查,不啥都完蛋了。 第37章 宋时衍觉得他大概是流年不利,犯太岁。 他在人怀里老老实实地窝着,小张开车过来接人,迟书誉抱着宋时衍,后座上还坐着个不速之客。 沈之其。 这家伙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迟书誉,却在看到他怀里的宋时衍的时候脸色一变。 “还真是你家猫。”沈之其迅速收回了眼里的惊疑,“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迟书誉掀起眼皮扫他一眼,并不很在意他的反应:“我也很好奇,他怎么跑到盛元广场的。” 两个人说的完全不是一件事,沈之其看向迟书誉的眼睛,有些愕然。 迟书誉向来聪明,这次怎么会…… 他并不多问,只是摇了摇头,伸手想摸迟书誉的猫。 宋时衍正打瞌睡呢,迟书誉将手放在宋时衍头上,隔绝了沈之其的动作。 “你怎么在这?”迟书誉阻止他摸小猫还不够,还暗暗抱着小猫离他远了五公分。 沈之其:“……” 他说:“高中那群人,哦就是宋时林,要搞什么同学聚会,你没看信息吗?” 他说着说着,一拍脑袋:“我都忘了您贵人事多,估计都不记得班里还有个群了吧——不过你现在知道了。” 沈之其接着说:“你去吗,不去的话让小张把我送过去吧。” 高中聚会?宋时衍高中和迟书誉是一个班的,班里并没有沈之其这人物,他一直以为沈之其是迟书誉的某个追求者。 他们还有高中聚会。 而且商场都快关门了,时间不早,大半夜出去鬼混,还真是不靠谱。 宋时衍从他怀里探出半颗脑袋,不太开心地对着沈之其眯起眼睛:他想睡觉了。 “想什么呢小猫咪。”沈之其看他的眼神微妙,懒洋洋笑:“你家铲屎官不参加这些的。 “去啊,正好放松放松。”迟书誉撸了一把猫,收获了沈之其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 这种社交场所迟书誉从来不去,他嫌吵,这会怎么见了鬼,居然答应了。 小白猫看他的眼神更加幽怨,仿佛要给他身子盯出一个洞来。 宋时衍困得要命,早就想回家睡觉,不曾想饲养员的笨蛋朋友还要邀请他过夜生活。 这么晚把猫先送回家肯定不现实,一想到这些,宋时衍就想歪迟书誉怀里睡个天昏地暗。 沈之其高抬双手自认清白:“你家主人自己要去的,跟我可没关系。” “行了,”迟书誉摸了摸宋时衍的后背,低声安抚他,“就去一会,好吗?” 难得迟书誉这么温柔,宋时衍在内心叹了口气,一收耳朵,自个睡觉去了。 说是高中同学聚会,其实也没有很多人,只有几个眼熟的面孔,剩下的大概是隔壁班的或者别的朋友。 他们高中有社团,或许是社团里认识的也不一定。 包厢里面热烘烘的,宋时衍懒怠地睁开一半眼睛,里头美酒摆了一片,居然还叫了几个陪酒的小姐。 坐主位的是宋时林。 宋时林方才还跟着周琼和宋北川逛夜市,一转身换上了西装,活生生一副少爷模样,就是看起来油头粉面,有碍观瞻。 宋时衍没眼看,他一向跟这个继母带来的弟弟关系一般,当人的时候给他几分薄面,体体面面的,当猫就不用顾及这么多,直接拿爪子捂住了眼睛。 沈之其在一旁看着这只猫,揉了揉眼睛,又看向了宋时林,觉得这猫大概成精了。怪不得讨迟书誉喜欢,原来察言观色乃是一手。 说不定还真是宋时衍送来的猫,不然也不能解释那天沈之其看到的事。 他那天没认出这是迟书誉的猫,只是跟迟书誉说钥匙被猫叼走了,迟书誉没让他跟下去。 这猫到底是哪来的? 宋时林看到迟书誉来了,明显十分意外,他将高脚杯放回桌上,站起身迎着迟书誉的方向:“书誉哥,你怎么有空过来?” 谁是你哥。 宋时衍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是自来熟,长得比谁年纪都大,还在那假惺惺的蹭关系。 迟书誉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点了点头,没有纠正宋时林的称呼。 在场人本来猜拳的猜拳,客套的客套,因为宋时林这话纷纷看了过来。 或许是没想到迟书誉会来,在座的人都愣了几秒,这才站起身和迟书誉打招呼。 唯有角落里一个坐着的女人不吭声,冷冷地“哼”了一气,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艳丽又娇媚。 赵蔓茴扣了扣手里的高脚杯壁,吊捎着眉头,翘起二郎腿,明显要找麻烦:“一个傻逼还不够,又来一个。” 她第一个傻逼不知道说的谁,第二个傻逼,在场的人都能猜到,是对着迟书誉发难。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迟书誉是谁啊,迟家的大少爷,脾气一般又不好相处,这么些年来雷霆手段,参与公司事务不过三五年,就能让董事们对他言听计从,可不是这群草包少爷小姐能随便得罪的。 赵家确实也算上流社会,但谁不知道赵总娶了个新夫人,赵蔓茴在家里的地位早就一落千丈了。 宋时衍也呆了,他不记得赵蔓茴和迟书誉之间有什么龃龉,上回赵蔓茴去公司也是骂了他一通。 为的啥来着,好像是……宋时衍回忆了一下,脑子“叮”一声,像打开了什么开关。 他想起来了,赵蔓茴上次骂他,是为了拆锦绣万里这事。当时赵蔓茴在那“你保护不好他”什么的,宋时衍还深有同感,猜了半天之后洋洋得意,还因为迟书誉有喜欢的人他不知道而不爽了一下。 就一下!他发誓! 命运的回旋镖终于撞回了自己身上,感情闹了半天,最后折腾的只有宋时衍一个人。 所以,赵蔓茴和迟书誉之间的矛盾,竟然是因为他吗? 宋时衍脑子乱糟糟的,他从怀里探出头,小心翼翼观察迟书誉的反应。 迟书誉并没有因为赵蔓茴的散德行而生气,就好像对方骂的不是自己一样。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压根没理会赵蔓茴的脾气——不过他也没理会别的人就是了。 在坐的人没指望迟书誉会搭理他们,也就不打搅迟书誉,纷纷识趣地坐了回去,只有沈之其在他身边坐下,给他倒了杯酒。 “你其实就是想喝酒吧。”沈之其笑笑,“怎么,人又跑了?” “什么叫又。”迟书誉接过酒杯灌了一气,另一只手还搭在小猫身上,“我查过,最后的监控显示,他和宋时林闹了矛盾,然后就找不到人了。” “那你还不快去找,还在这散德行。”沈之其也给自己倒了杯酒,“话说,你真确定那就是宋时衍?” 迟书誉身子往后一仰,把酒喝完,酒杯往茶几上一扔,“我要是说不呢?” “那你可真对不起那孩子。”沈之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食指扣了扣酒杯杯壁,“也对不起你自己。” “我能认出他。”迟书誉不再开玩笑,低声笑了,嗓音沙哑,像含着酒没咽下去,“他十八岁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你说他变样了,可是他没变。” 宋时衍听着听着,好像被什么锤到了心脏,一时间呆滞。 “我记得他十八岁的时候。”迟书誉笑笑,“那会他还没得抑郁症——不过我也是蠢货,他得了抑郁症,我居然一直没看出来。” 沈之其没说话。 他们所有人都没看出宋时衍有抑郁症。 “他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迟书誉给自己倒满了酒,一气喝下去,唇色潋滟,眉眼里尽是怀念,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高。最多175吧,像个孩子,我真不是个东西,我占他便宜。” “你知道吗沈之其,”迟书誉撑着额头,头有点晕,有什么憋了很长时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我想跟他走一辈子,无论是当朋友,还是当伴侣。” 沈之其了解他:“你跟他表白了?” “第一天就表白了,他不愿意和我相认,我就跟他说,他好像我一个故人。” 迟书誉平日话少,很少会一次说这么多,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猫,道,“我知道他排斥我,厌恶我,恨我,我也恨我自己。” “恨我为什么不早点发现他的不对劲,恨我为什么不能护着他。” 他喝了很多酒,一瓶接着一瓶,周身的情绪越来越低,眼眶微微带上了一点红:“你说人究竟,得有多失败,才能让喜欢的人这么恨自己呢?” 赵蔓茴的那句。 活该你喜欢的人恨你,你活该。 其实一直都徘徊在他的记忆里,从未远去,成了根植于他心上的一根刺,时不时把他扎得鲜血淋漓。 宋时衍从来没恨过迟书誉,他不明白迟书誉为何会这么想,他伸出爪子想摸迟书誉的手,想告诉他别喝了。 可问题远远不在这里。 宋时衍断弦的大脑突然接上了,他后知后觉听出了迟书誉话里的意思,如遭雷殛。 原来迟书誉早就认出了自己,从最开始就是。他一直知道那个十八岁的小孩就是宋时衍。 哪怕宋时衍自己都忘记了十八岁的模样,哪怕他自己都有点认不出自己了,却还有一个人,能这么坚定又执拗地认出他。 宋时衍眼眶潮湿了。 他这么多天的逃避,远离,在迟书誉那里不过是抵触和嫌厌,可他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我喜欢他,快十年了。”迟书誉闭上了眼睛,有晶莹从眼角滑落,“我以为我会喜欢他一辈子。 “可我真的没想过,我给他了这么大的压力,让他连待在我身边都是痛苦。” 宋时衍愣住了,他也没想过,自己的逃避,会给迟书誉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怪不得,他找到一半,就不找了。 第38章 其实并不痛苦。 宋时衍耷拉下脑袋,迟书誉是一个挺好的饲养员,虽然不给他吃鲜肉调料,不喜欢小猫,但还是扎扎实实将他养得很好。 当猫的时候,他很乐意,很开心待在迟书誉身边。 他拿爪子蹭迟书誉的手,漂亮的猫眼睛里带上潮气,又拿脑袋蹭迟书誉。 沈之其贱兮兮地凑上来:“你这猫,看得我都想养一只了,对了,绝育没,看起来也到年纪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宋时衍一爪子抓到了沈之其的脸,把他的眼镜薅了下来。 这货六百度近视,眼镜一摘跟瞎了一样:“不就是问你绝育没吗,这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 “下周带他去做。”迟书誉扫一眼怀里的猫,又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么一会,一瓶酒居然已经见了底。 “这么快,你家猫这么聪明。”沈之其捡起眼镜,顺嘴开了句黄腔,“没享受过快乐,就失去了,他会不会恨你啊。” 宋时衍愤而点头。 就是啊,他还没享受过猫生幸福,怎么就能这么果断地对他的下半身下手? 残忍,暴虐,无道! “我管一只猫恨不恨我干什么?”迟书誉觉得莫名其妙,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等过段时间我就把他送走了。” 宋时衍被当头一棒,若说他一开始赖上迟书誉,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家,能勉勉强强活着,但他在迟书誉身边待了小半年,早就习惯了。 他还以为,迟书誉会养他一辈子呢。 沈之其显然也很意外,他正要开口,就被一个女声打断了。 赵蔓茴刚刚没从迟书誉这讨到什么好处,拧着眉踩着高跟鞋走了上来,对着迟书誉敬了杯酒。 人家礼貌地来,再冷脸就有点不懂逢迎了,迟书誉倒上半杯酒,和赵蔓茴碰了杯:“赵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这女人笑也好,骂也罢,迟书誉都唯恐避之不及,简直要怕了她。 赵蔓茴抿唇,打开手机,划到了一张照片,递给迟书誉看。 “是他吗?” 迟书誉本来只想回一杯酒,早就喝干净了杯子中的酒,不想搭理赵蔓茴。 他没去看,沈之其却抓紧了他的袖子:“卧槽,你怎么也……” 赵蔓茴刚想说什么,迟书誉一个抬眼,眼里冰凉冷漠,嗓音极淡,一点酒意也没有:“出去说。” 如果是他和沈之其说话的时候,周围没什么人关注,说几句也就罢了,赵蔓茴穿得这么显眼,刚还闹了一番,想吃瓜的人多了去了。 赵蔓茴也知道事态严重,点了点头。 他们甚至没理会坐主座的宋时林,一行人躲了出去。 沈之其和迟书誉认识二十多年,很多事需要他去办,但赵蔓茴不知情。 她剜了沈之其一眼,抱臂冷笑:“怎么把他也带出来了。” 迟书誉难得解释一句:“他都知道。” 赵蔓茴声音沙哑,宋时衍好奇地探出头吃瓜,他刚才没看清手机里的照片,趁着赵蔓茴一甩手,看了清楚。 是他在盛元广场的照片! 怎么他死前默默无闻,死后全世界都在关注他? 宋时衍简直要吐了,这都谁跟谁啊? “这绝对是个阴谋,宋时衍是不是还活着。” 迟书誉显然没打算承认,他眼皮一抬:“我看着他烧了的。” “不可能,这太像了,十八岁的宋时衍跟这人一模一样。”赵蔓茴语气急促起来,迟书誉看了她一眼,她意识到不对,压低了声音,“你不可能认不出来。” 好家伙,全世界都能认出来,只有宋时衍一个人觉得,他们都认不出变样的自己。猫要炸毛了…… “有人照着他整的吧。”迟书誉给怀里的猫顺了顺毛,顺着他的后颈往后撸,随口就是编,“别想那么多了。” “我能认出来,我不信你认不出来”赵蔓茴快被他气死了,“你真相信他是自杀?” “我亲眼看见他割腕自杀。”迟书誉相不相信,他都会自己查,他话锋一转,“你和宋时衍感情很好吗?” 沈之其顺着迟书誉的话往下说:“对啊,你不会,也喜欢宋时衍吧。” 他话不留门,开了个玩笑:“我看你也不像是直的啊。” 他这话明显是为了气赵蔓茴,赵蔓茴却不接他的话,撇撇嘴,决定全盘托出。 赵蔓茴高中的时候没什么存在感,长得又不漂亮,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自从他爹再娶,把大明星陈雅如娶回家之后,她的地位变得越来越尴尬,去学校里也很自卑。 受了很多欺负,性格又不讨喜,又不想跟老师说。 宋时衍是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的人,那少年巴巴地凑上来,被人嫌弃也没不开心,低头问她,眼睛好干净:“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赵蔓茴抬起头,将眼角的泪憋回去,长睫毛上挂了泪珠,潮湿。 “我说滚。”她微微笑了起来,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极美好的事情,“宋时衍没动,他一直跟在我后面,跟了好几个月,他就咬着一根棒棒糖,每天下课送我回家。” 宋时衍记得自己年轻气盛的时候干过这事,但那姑娘好像没赵蔓茴好看,也不叫赵蔓茴啊。 “后来那群人忍不住,要欺负我们两个,宋时衍拉着我跑——我还真以为他要保护我呢。” 赵蔓茴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是泪,“我们跑了好几条街,终于把那群人甩掉了,他这个抠门鬼,兜里有两根棒棒糖,还不舍得分我——不舍得就算了,他还非要装大方,闭着眼塞给我一根。” “他告诉我,在你强大之前,你得学会跑。” 跑在全世界之前,让所有的痛苦和不开心都追不上你,跑在苦难之前。 这样等你幸福了,回看来时路,会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 她哪怕满眼是泪,嗓音居然也是平静的,她说完了当年的事,抬头看向迟书誉他们。 “我们高中,有你这号人物吗?”沈之其听她说完,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生怕赵蔓茴揍他,还往后撤了一小步,“你瞎编的吧。” 迟书誉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我整容了啊,又改名了。”赵蔓茴往墙上一靠,点燃了一根烟,“我原来叫,赵生彩。” 生彩,生财。赵蔓茴她爹半路发财,连给孩子起的名字,都这么功利。 宋时衍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这号人物,他当年不过太闲,反正下课了也没事干,打又打不过,只能拉着人姑娘逃跑,丢死人了。 不过他记得那两根棒棒糖。 那姑娘没吃,最后塞回他口袋里了。 可赵蔓茴和赵生彩,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一个是草叶,一个是生财,一个幼小可怜,一个满身铜臭。 宋时衍疑惑地想。 赵蔓茴仿佛知道冥冥中有人问她,她吸了一口烟,云雾翻涌:“我觉得好看,就这么起了啊。” 生财还是藤蔓,其实都可以,重在她乐意。 “我会努力保护他的,就像他保护我一样。”赵蔓茴说,“你不用担心我会伤害他。而且连我都看到那个人了,应该很多人能看到。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再复生,有多不安全,不用我问你吧。” 怎么全世界都认定了那就是他呢?宋时衍一甩尾巴,懒得听了,闭上了眼睛。 迟书誉见她这么执着,叹了口气:“我确实怀疑他不是自杀的。 “我说要拆掉锦绣万里,是因为宋时衍的药被换过。” “什么?”赵蔓茴惊讶出声,宋时衍刚要睡着,就被吓清醒了。 什么玩意? 真有人要害他? 他一直以为是迟书誉神经兮兮呢。 “他本来吃的是抗抑郁的药,不知道为什么被换成了□□丙嗪片,我找人化验过。” “这是什么?”赵蔓茴追问道。 “一种治疗精神病的药物,过量服用会导致抑郁症状。他本来只是一点轻微抑郁,吃点药就好了。”迟书誉垂眸,“我现在还没查到是谁,但是那个人一定猜到我在查他了。” “他能得罪什么人?”赵蔓茴握紧拳头,表情冰冷,“就他那样,能得罪什么人。” “无非是利益相关,宋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迟书誉摸了摸腕表,怀里的小猫躁动不安起来,他也没管,“我说不好。” “怪不得你犯病要把锦绣万里拆了,”赵蔓茴揉了揉眉心,“有什么需要我的随时说,如果那真是他,我一定会保护他的。” “死而复生这事,我信就算了,你也真的信?”迟书誉还记仇呢,更何况,这赵蔓茴对宋时衍那么在意,保不齐是隐藏的情敌,“况且他还用你保护?” 赵蔓茴戳人心窝可不留情,她冷笑:“你能保护好,他还能被人把药换了?” 这俩人谁都不让谁,沈之其头都大了,把俩人拉开:“现在的问题不应该是,没人找得到宋时衍吗?” “而且你家猫,”沈之其偏头看向迟书誉怀里的猫,“我觉得很不简单。” 关他什么事? 早知道不来了,动不动就扯到他身上,好像他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沈之其终于打算和盘托出:“这猫,我在宋时衍衣服上见到过,就是那只——把锦绣万里钥匙翻走的猫。” 迟书誉低下头,宋时衍本来还在看他,直接僵在了原地,成了一只可怜的笨猫。 他那会专门四处张望过,确定了没有人也没有监控啊,沈之其这是要唱哪一出? 迟书誉的语气不咸不淡:“是吗,那你看错了。” 宋时衍感觉更完蛋了。 他怎么脊背一凉呢。 第39章 这么多天的相处,沈之其没少在迟书誉面前散德行。 宋时衍看得出来,沈之其差不多算是迟书誉的左膀右臂,帮他做了不少事,这人说什么,还是很有分量的。 迟书誉听不到他说话,只有一种可能,是不想听。 也就是说,其实迟书誉也有点怀疑他了。 赵蔓茴对猫没兴趣,她白了沈之其一眼:“你是不是跟迟书誉混久了,自己也不正常了?” 无辜躺枪的迟书誉:“……” “你们要是找不到他,我不介意用赵家的人去找。”女人道。 “你能瞒过陈雅如?”迟书誉斜靠在墙上,有些烦了。 他能接受宋时衍的朋友对自己发脾气,对他表示不满,因为很多事确实是他没做好。 可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指责与干预,泥捏的人也有脾气了,何况迟书誉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赵大小姐,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赵蔓茴是暴脾气,她当即要发飙,迟书誉并不客气,不等她酝酿脾气,擦着赵蔓茴的肩膀和她错肩而过:“有些闲事,还是少管的好。” 迟书誉是个自私到有些自我的人,他不希望任何人插手宋时衍的事。 他从来不说,不把自己这些隐秘的占有欲宣之于口。 这次没收住脾气,有些蛛丝马迹缓缓从内心深处爬了出来,赵蔓茴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血色。 深埋于黑瞳之中,藏得极深。 赵蔓茴脊背发凉,突然愣在了原地,沈之其有些抱歉地打着哈哈,跟着迟书誉回了包间。 “你怎么突然没收住脾气。”沈之其道,“我还以为你会瞒着赵蔓茴。” 他指的是宋时衍的身份。 “能认出他来的人不多。”迟书誉摸了摸怀里的猫,“没必要瞒着。” 宋时衍早被今晚的信息量撞了个头昏脑涨,无论是赵蔓茴认出他了,还是他的药被换了。 他那段时间情绪不好,找医生开了药,遵着医嘱吃了一段时间的药,身体却越来越差,情绪也是。 他开始逐渐变得暴躁,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经常情绪低落。 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连续三个月药没停。 药是什么时候被换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宋时衍的尾巴缩了起来,眉头皱起,对方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怪不得迟书誉说……说他不是自杀。 宋时衍还嘲笑他,觉得这人神经兮兮小题大做,却不想都是笑话。 他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去锦绣万里,被翻得一片凌乱的房间,和那盒丢失的药。 迟书誉拆锦绣万里,是在拆给幕后主使看! 拆迁之前迟书誉一定会整理宋时衍的遗物,如果被他发现药有问题就什么都完了。 迟书誉是个不高明的钓者,他这招拙劣的试探,对面却慌慌忙忙地咬了钩。 而宋时衍自作聪明,把对方翻乱的现场给整理干净了! 对面既然留了这么个现场给迟书誉,明显就是要和他摊牌了。 而宋时衍的有意之举,直接让迟书誉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是笨蛋吧! 宋时衍一拍脑袋,抱着他的男人低头看他,宋时衍正好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心虚。 “你这猫越来越乖了。”沈之其没话找话,托着下巴朝猫的方向凑了过去。 宋时衍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拿爪子张牙舞爪地拍沈之其的脸。 沈之其掐开他的爪子,微微道:“我真的很好奇,你和宋时衍到底什么关系。” 迟书誉显然是装聋,一点反应也没有。沈之其觉得没意思。 “话说……你这猫有名字吗?”他的目光重新看向迟书誉,问道。 “小鱼。” “给一只猫起名叫小鱼。”沈之其撇撇嘴,给自己倒了半杯酒,自顾自地和迟书誉碰了一杯,一口喝下去。 “你来这是为什么。”他喝完酒,视线落到包厢另一侧的热闹里,显得有些寂寥,又分明是无奈,“你从来都不参加这些人搞得聚会的。” 迟书誉点头,似乎是在考虑时机,又似乎是犹豫:“阿衍离开前最后一刻,是和周琼母子待在一块,我得弄明白他们说了什么。” 周琼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雅如是什么人,娱乐圈不老女神,很多男人的梦中情人,当年嫁给宋北川之后,这才慢慢退居幕后。 这种女神级别漂亮的人,周琼能插足她的婚姻,使了不少手段。 换药的第一嫌疑人,迟书誉也是定在周琼身上。 这女人一直怕宋时衍争宋时林的家产,对宋时衍防备得很。 或许是周琼说了什么,才让宋时衍不肯出现在人前。 他身无分文,胆子又小,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时间过得也很快,酒酣意浓之时,宋时林不知道犯了什么浑,双面酡红地端着一大杯酒往迟书誉这里走来。 “迟总。”那油光满面的人物谄媚地笑出来一对绿豆眼,宋时衍看了简直要反胃。他嫌弃地撇开视线,将头埋进迟书誉的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喜欢迟书誉身上的味道,喜欢那股淡淡的甘草气息,闻着很安心。 他的衣服软乎乎的,蹭着宋时衍的鼻子,猫咪忍不住动了动耳朵。 有人愿意上赶着谄媚,迟书誉自然不会拒绝,他修长的手指扣着杯壁,淡漠散漫地看向眼前人,没说话。 “迟总,晚上的时候冒昧了,家父让我……”他抬起手,递给迟书誉一个烫金边的请柬。 迟书誉没动作,照常一手抚摸着猫,连视线都没抬,反倒是宋时衍好奇地从他怀里爬出来,伸着脑袋往前看。 “我父母的婚礼。” 嘛玩意? 宋北川当年娶陈雅如,说什么隐婚保护陈雅如,陈雅如自己都发微博官宣了,最后还是没能得到一场婚礼。 后来宋北川出轨周琼,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面子挂不住吧,没举办婚礼。 这都十五年过去了,又是要闹哪出? 还有,周琼和宋北川的婚礼,为什么要邀请迟书誉去? 见迟书誉不接,宋时林也不强求,继续堆着笑,状似无意:“可惜我爸说,他整理了小衍周岁时候的一点画,打算到时候给你。” 他分明是威逼利诱,迟书誉不是那么容易被胁迫的人,出入商场不过五六年,整个南城都知道迟家太子爷最不吃的就是威胁。 迟书誉抬手揉了揉眉心。 沈之其知道他这是动摇了。 他从善如流地接过宋时林手里的请柬,却不忘警告宋时林:“不要总是只会拿宋时衍做筹码。” 宋时林低头,不知道听没听进他说的话,道:“小衍挺喜欢画画的,我撕掉了不少,应该还留了不少。” 这一家子除了宋时衍,皆是重利到了骨子里。 宋时衍大学学的是艺术,可他没什么钱,一张纸用了又用,也不怎么练习,专业课更是一塌糊涂。 宋时林不说,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堆画在宋家。 小时候画的,还有初高中闲的没事画的,画技拙劣,但却是宋时衍初高中唯一的消遣了。 这种东西,他还以为早丢了呢。 宋时林说了几句话,自以为迟书誉要生气,结果这人压根毫无反应,似笑非笑地拿眼看他,并没因为他这句话有什么情绪波动。 宋时林吃瘪,不敢再多说什么,刚要离开,迟书誉用手敲了一下桌子,把他叫住了。 “您还有别的事吗,迟总。”宋时林只是来送请柬,不想惹别的事,停下来回了一声。 “我男朋友找不到了,”宋时衍从他膝盖上跳到桌上,而迟书誉恰时站起身来,“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明显是在问晚上周琼对宋时衍做了什么。 宋时林瞳孔微缩,他也是个蠢货,当即把事情泄了个干净:“我妈就是问他是不是陈雅如私生子罢了!没对他干什么!” “陈雅如那个不干不净的女人,有私生子也不奇怪吧!” 宋时林他妈小三上位,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短智且情商极低,想什么说什么,简直惹人恶心。 迟书誉有些厌恶,刚想说什么,茶几上的猫飞起伸爪,一爪子拍到了宋时林脸上。 恶狠狠:“喵!” 宋时林直接被打傻了,应该说,在座的几个人都有点懵了。 迟书誉眼疾手快地把猫捞回来,要不是时机不对,真想说一句干的不错。 宋时林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仿佛脸上的肉被活生生剜掉了,尖酸刻薄地叫了一串,握着身边的人让叫救护车。 这也忒夸张了些。 宋时衍往迟书誉的怀里缩了缩。 他的视线落在了张牙舞爪的男人身上,摇了摇头,颇有些看戏的意味。 看着看着戏,他觉出几分不是滋味,陈雅如也是真惨,她苦寻不得的婚礼,另一个女人随随便便就获得了。 宋时衍突然又想起他的画来。 他学的艺术,又学的不精。以后毕业要么失业,要么找一些非本职的岗位干着。 变猫这么久,他没有生活的压力,都快忘了自己本科学的啥了。 到时候等迟书誉去赴宴,他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浑进去。 宋时衍垂头丧气地“喵”了一声,今晚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欸,迟书誉已经开始怀疑他和宋时衍有关系了,这可怎么办呢。 还好变猫这事太荒谬,迟书誉暂且没猜到他就是宋时衍。 白猫深沉叹了口气,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迟书誉看样子也没怎么想追究。 但迟书誉不想追究,刚刚被猫伤了的少爷却不罢休。 宋时林看向迟书誉,哑声:“为了一只猫,您要伤了迟宋两家的和气吗?” 迟书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撩起眼皮,懒洋洋的:“我们两家还有和气?” 第40章 “为了宋时衍的葬礼,你们从迟书誉手里抠出了多少钱,还用我帮你们算一下吗?”沈之其忍无可忍,宋家除了拿这个不受宠的儿子当筹码,什么都不会,“迟家和宋家唯一的联系就是宋时衍,他死了,你能不能搞清楚一点?” “……”迟书誉沉默了一瞬,拍了拍沈之其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 “记得打疫苗,没钱找我报销。”他留了这么句话,抱着猫离开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肯为了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宋家得罪迟家的太子爷。 而那只伤人的猫,已经呆愣在了迟书誉怀里,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葬礼是宋北川惦记着一点父子情分,为他办的。却不想还是和迟书誉有关系。 怪不得葬礼和他死亡的时间隔上了两个月,他居然一直没有怀疑,宋北川两个月不给他办葬礼,为什么突然又愿意给他办了。 迟书誉身上的甘草香气包裹着宋时衍,或许是为了安抚他,迟书誉摸了摸宋时衍的头。 猫咪亲昵地蹭了一下他的掌心,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谢意。 小张一直开着车在外面等着,得到了通知就赶了过来。 他现在已经不是宋时衍初见的那副清澈模样了,年轻人身上添了点稳重,也不说话,也不抵触加班了。 沈之其坐在一旁打开请柬:“不是,这周六的婚礼?不就是明天吗,你真要去?” 迟书誉点头:“为什么不去。” 沈之其于是不说话了,车上一片安静。 车窗上结了一层雾做的窗花,漂亮干净,阻隔了宋时衍和外面的世界。 他有些遗憾地垂下头,很快又抬起头,用毛茸茸的左前爪抹了抹玻璃,抹出一道弧线。 还挺好玩的。 他寻找到了快乐,便用脸贴在车窗上,印出了一个猫脸的形状。 迟书誉看过来,伸出手在猫脸上面画了两个耳朵。 这一个玻璃都是他的,迟书誉捣什么乱? 宋时衍不满他怎么这么幼稚,拿爪子拍开迟书誉的手,不让他打扰自己玩玻璃。 迟书誉无奈,收回手,只是安静地看着小猫在玻璃上画画。 猫爪子太大了,这猫动作灵活,画出的图案却实在笨拙,乍一看根本不知道他画了什么,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圆圈,两个小圆圈,还有条竖线和一条横线。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还有打理整齐的短发。 嘿,他画的迟书誉真帅。 他可真是个画画小天才。 小张很快把沈之其送回家,然后问迟书誉去哪。 这大晚上的,不回家能去哪?宋时衍停下了动作,悄悄吐槽了一句,然后从迟书誉的腿上跑下来。 沈之其走了,后座空了一块,另一片玻璃也能画了。 宋时衍开开心心地跑到另一边,伸出爪子要画,却见整块玻璃已经被沈之其折腾完了,有模有样地写了两个显眼的大字。 “笨猫!” 身边突然传来了轻笑声,迟书誉对着他微微弯唇。 宋时衍一回头,觉得心里头暖乎乎的——这是他变回猫到现在,迟书誉第一次发出真实而热乎的笑容。 小猫喵一声扑到迟书誉怀里,被男人接了个结结实实。 他困了一晚上了,小爪子捂住嘴打了个哈欠,闭眼睡着了。 他最近睡觉都特别沉,等到再睁眼,天色已经亮如白昼,迟书誉今天休息,坐在沙发上看书。 周琼和宋北川结婚的日子就在明天。 他想混进宴会也简单,但一只猫能干什么呢,他连根糖都叼不起来。 他得找回他的画,找回他的遗物,迟书誉看起来不在乎宋时林说的那些,其实怎么可能呢? 只要宋家留着他的东西,就能一次又一次威胁迟书誉,从他身上获利。 只有宋时衍自己能认出自己的画,也只有他能找清楚遗物。 他得去,这次宴会宋家一定会宴请很多人,这是他唯一浑水摸鱼的机会。 大不了一把火烧了,反正他还能变回猫,警察也抓不到他。 不过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变回人了,他多变回人一次,迟书誉就多一点希望,就忘不掉他。 等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地,他一定一定老老实实做猫,陪迟书誉十几年,陪他忘记自己。 宋时衍看了一眼迟书誉,从书房的窗户摸出去,毫不犹豫地回了锦绣万里。 等等……他钥匙好像没拿。 宋时衍叹了口气,认命地从一旁的楼侧爬了上去,还好楼不高,没一会就爬了上去。 窗户照旧没关,宋时衍顺着窗户爬进去,飞快地进了卧室。 小保险箱放在角落,宋时衍快步跑上前,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糖罐安静地待在保险箱里,宋时衍扒拉出一颗,咬开糖皮,本来想吃,吃之前却犹豫了。 他放下糖跑出去,看了眼钟——他想知道自己能变成人多久。 现在是九点。 宋时衍看完了时间,快速溜回去,把糖嘎嘣嘎嘣嚼碎了。 等到他清醒过来,差不多是十点。他坐在沙发上,房子很小,就几个卧室,他绕着转了几圈,无聊地坐回沙发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神奇的是,这次变回猫他没晕,下午一点多,他突然长出了耳朵,然后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变回了猫。 宋时衍想多试几次,又吃了一颗糖,发现变人的时间大概在三个半小时。 这么短吗?不过宋北川的婚礼就在今天,他来不及再实验了,只好停下了动作。 罐子里还剩下四颗糖,他又吃了一颗。 等他再变成人,宋时衍的智商好像终于回到了他的大脑。他突然反应过来,他连婚礼在哪办什么时候办都不知道。 去找迟书誉吧,反正这个马甲已经掉了,他回宋家参加父亲的婚礼,这个理由多坦荡啊。 这么想着,宋时衍放下了心,换好衣服摸了颗糖就打算回家。 宋时衍一边想着,一边打开门往外看。 钥匙正坦坦荡荡地挂在门外,方才爬墙的行为一下子变成了徒劳。 宋时衍:“……” 他可能当猫当久了,智商真的出了点问题。 宋时衍没拔钥匙——他等会变成猫,又没机会藏钥匙,还不如不拔,就放在门上面,也方便下次来。 现在六点出头,他担心赶不上宋北川的婚礼,没浪费时间就离开了。 家里仅有的钱被他留在了上次的衣服里,他没钱打车,索性直接跑回了家。 当猫的时候跑着跑着也就算了,变成人之后跑回家,宋时衍差点给自己累死。 他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敲迟书誉的门。 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宋时衍的心下凉了一片。 难道说,迟书誉已经走了? 也是,正常的婚礼这个点早就开始了,迟书誉走了也正常,是他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怪不了任何人。 宋时衍垂头丧气,转身打算离开,身后的门却突然打开了。 迟书誉在他身后喊了声:“阿衍。” 宋时衍感觉自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的脚黏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僵直了身体。 那人仿若未觉,叹了口气:“你来找我,我很高兴。” 他没问为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温和又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宋时衍却更不敢看他了。 通过猫的视角知道自己掉马了是一回事,在迟书誉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又是另一回事。 宋时衍艰难地扯开了唇角,有点后悔来找迟书誉了。 他缓缓转过身子,露出了一个艰难又感慨的笑容:“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这是要坦白的意思。 迟书誉朝他笑,逆着光,语气一如既往:“从最开始,第一眼。” “狗屁。”宋时衍也跟着他笑,“怎么可能,我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我自己。” 迟书誉撇开了头,不去看他,宋时衍却能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他的鼻子酸了一下,捂起眼睛有点想哭,想着想着,他笑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你能认出我,我都……” 他的话说到一半,明明语气很温和,迟书誉却下意识不敢听。 他低声笑了一气,打断了宋时衍的话:“你不要说,我怕自己伤心。” 宋时衍偏要说:“我都很感激你。” 迟书誉愣住了,在他这么多年的暗恋与等待,迷茫与慌张过后,宋时衍简简单单的一句“感激”,居然让他招架不住。 他转回了头,看向宋时衍那张略显稚嫩的脸,转移了话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迟书誉并不自恋,宋时衍对他的排斥和表现出来的退缩,迟书誉都看在眼里,他不会自恋地以为宋时衍只是来找他。 这人一定遇到了什么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才找上了他。 “我想去参加宋北川的婚礼。”宋时衍开门见山,他不认为迟书誉会拒绝,也就直说了,“我需要你带我去。” 他顿了一下,或许是觉得祈使句有点不尊重人,便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我自己去也行,你告诉我时间地点就行。” “谁说我不愿意。”迟书誉让开了一步,摸出手机,“我让人给你找一套礼服,你作为我的男伴出席,可以吗?” 那必然是可以的,光明正大地恶心宋北川,这事宋时衍乐见其成。 “现在得快七点了吧。”宋时衍偏头看迟书誉,却被迟书誉推进了屋:“我本来也没打算按时到场。” 可以,这不给宋家面子的德行,宋时衍十分喜欢。 助理动作很快地给宋时衍送来了一套礼服,宋时衍怕时间来不及,飞快地穿好,然后发现自己不会打领带。 迟书誉在客厅等着,等了一会没看到宋时衍的人,敲了下门问自己能不能进去。 宋时衍已经换好衣服了,当然可以,他应了一声,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领带。 实在整理不好,宋时衍翻了个白眼,打算扯下领带不带了。 就在这时,一双手从他的身后伸到前面,握住了领带,三两下给宋时衍打好了领带。 “这种事,我可以帮你的。” “你能帮一次,两次,还能帮我一辈子不成?”宋时衍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口回道。 他能闻到迟书誉身上的甘草气息,闻的比每一次变成人时都要清晰。 他的大脑错了弦,说完才觉得亲昵,此刻后悔却是晚了,只好慢吞吞地找补,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很小声:“我随便说的。” 迟书誉却并不当他随便说,凑近他的耳朵:“如果你肯的话,我愿意帮你一辈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迟书誉在他身后摇了摇头,抬脚跟了上去。 助理很会挑衣服,挑了身酒红色的礼服,穿在宋时衍身上,很漂亮。 宋时衍自己跑是跑了,但根本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不一会就悻悻地回了头,站在迟书誉身边:“谁来接我们啊。” 他没看到小张的车。 “我开车过去。”迟书誉揽过他的肩膀,“你还没来过这里吧,我带你去车库。” 你还没来过这里吧。 哈哈,哈哈。 这话宋时衍没法接,他选择了不说话——没来过这里,哪能轻车熟路地找到迟书誉的家。 说要带他去车库,其实迟书誉也没带,他让宋时衍在小区门口等他,自己去地下车库开了车。 现在已是春夏之交,天暗得比较晚,六点多了还能看到夕阳,宋时衍安静地站在小区门口,往远处看落日。 有车在他耳边鸣笛。 宋时衍转过头,看到了一辆红色的跑车,迟书誉从里面探出头,朝宋时衍笑。 还挺拉风。宋时衍默默腹诽了一句,车门自动打开了。 宋时衍探身坐了进去,刚要系安全带,迟书誉就从驾驶座探身过来,伸手帮他系好了安全带。 甘草的气息围绕在宋时衍身边,他不动声色地朝后靠了靠,迟书誉却借机凑得更近。 他几乎怀疑迟书誉是故意的! 什么系安全带,不过是为了占他便宜! 宋时衍偏开头,屏住呼吸,简直要气坏了。 什么不找了,什么放手,都是男人骗猫放的狗屁,迟书誉这老流氓,占他便宜的时候也没说要放手,也没说难过啊? 宋时衍在这里生气,迟书誉却坦坦荡荡,他替宋时衍系好了安全带,就离开了他身边,十分坦荡地扭开了车钥匙:“这车的安全带设置的很特殊,你可能不会系。” 笑话,怎么可能。 宋时衍愤愤低头,对迟书誉贬低他智商的行为十分不满意,双手放到安全带上摆弄了起来。 摆弄了半天,车都开出小区了,都没能成功把安全带解开。 “我说什么?”迟书誉嘴角的笑容险些压不住,一边憋笑一边道,“说了你还不信,我真是好伤心。” …… 宋时衍怒了。 要不是迟书誉在开车,他真想一爪子甩到这狗男人脸上,给他个教训! 宋时衍一边腹诽,一边整个人靠在座位上。 别的不说,迟书誉这车坐着确实舒服。 “舒服吧。”迟书誉仿佛知道了他在想什么,笑道,“就是这车舒服我才开出来的。” 什么德行,宋时衍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会讨巧卖乖呢,他从鼻子里哼出来一股气:“不舒服,一点都不舒服。” 不舒服就不舒服,迟书誉趁着等红灯的时间,也要偏头看一眼宋时衍:“好,下次换别的接你。” 下次,还能有下次吗,糖就剩了两颗,宋时衍已经没有下次了。 他没说话,安静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折腾了一下午,他实在太累了,脑子都锈住了,得休息一下才行。 迟书誉却不愿意让他休息,这人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看一眼都是奢望,更别提和他说话了。 “你不问我什么?”他主动找起了话题,声音不轻不重,恰巧够宋时衍能听见。 宋时衍闭着眼,从嗓子里哼出气:“问你什么?” “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告白,问我怎么喜欢上你的啊。”迟书誉叹道,“第一次见面,我说喜欢你,你一点都不吃惊,搞得我差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宋时衍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自己能意识到被喜欢,那绝对是有鬼。 宋时衍快尿了。 不是迟书誉,上高中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心这么细呢? 他的睡意瞬间被冲淡了,大脑飞速运转,撇撇嘴:“别以为你乱写我就看不出来,没事请全班吃烤红薯,够重意思啊。” “我直接请你,你肯定不干,还得想想什么时候请回来。”迟书誉叹口气,“我想了这么多花招,没想到还是被你知道了。” “我多聪明啊。”宋时衍自己还骄傲上了,“比你聪明多了。” 迟书誉:“确实很聪明,猫告诉你的?” 宋时衍:“那当然。” 等等,他接了前半句,却不想还有后半句等着,睁大了一双杏眼:“什么什么?” 他摸摸鼻子,往右边挪了挪:“开什么玩笑,我都没见过你家猫。” “等有机会带你看看。”迟书誉踩了一脚油门,像是想到了什么,无意间说道,“也挺奇怪的,每次你来,我家猫都跑没影了。” 那可不吗,猫在哪来的宋时衍。 他不知道迟书誉在试探自己还是干什么,没敢接话。 跑车的车内空间很宽敞,但宋时衍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狭窄的车内空间里,能闻到无处不在的甘草味道。 所幸迟书誉也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过了十来分钟,终于到了婚宴地点。 宋家够气派,婚宴选在了停水岸,这是南城著名的高级场所,包一晚上价格可不便宜,够养大十来个宋时衍了。 迟书誉停好车,先探过身子替宋时衍解开安全带,接着自己下了车,替宋时衍打开车门。 宋时衍瞪他一眼:“我长手了!” 迟书誉无辜:“你长手了,怎么一分钟都没下车?” 还不是你这个车设置的太复杂了,我找不到把手。方才的安全带不会解已经是够笨了,宋时衍不想再承认自己笨,昂首挺胸抬着下巴下了车。 迟书誉没再笑他,怕把人吓跑了。 他伸出胳膊示意宋时衍挽着,宋时衍乖乖挽上,凑到他身边小声问。 迟书誉比十八岁的宋时衍高十公分,主动偏过头,听他说话。 “你带着男舞伴去,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迟书誉同样小声回:“我可是南城最有钱的,谁敢说我。” 哦,跟你们有钱人拼了。 宋时衍一直对钱没什么概念,早知道迟书誉这么有钱,当初就应该好好蹭他钱花,也省得天天跑饭店里端盘子扫地。 他于是又问:“这地方包一晚上多少钱啊。” 宋家那么有钱,都不肯出点钱养宋时衍,迟书誉顿了顿,没告诉他事情真相:“宋家和老板是朋友,没收钱。” 咋可能,停水岸是迟家的,迟书誉足足收了大几百万。 “我就说,他们都困难的来找你要挟你了,怎么可能有钱包这么大的地方。”宋时衍哈了口气,西装挺薄,晚上又有点凉。 迟书誉摇了摇头:“你放心吧,我不会受他们要挟的。” 你不受他们要挟,还为了几幅画回来,屁嘞。 宋时衍不拆穿他,继续和他咬耳朵:“我待会要找我的东西,如果有什么意外,你掩护一下我。” 迟书誉没答,宋时衍刚要戳他,发现两人已经到了婚宴现场。 停水岸有几个专门的宴会厅,很大很气派,里头玫瑰花一片连这一片,天花板上挂着一片又一片的玻璃灯。 闪闪发光,就像舞台上站着的新郎新娘一样。 隔着很远,宋时衍却有些没由来的羡慕。 “迟书誉,你说,”宋时衍眸子垂下来,“是我不乖,还是……” 他叹口气,不太甘心:“怎么我和妈妈得不到的善待和偏爱,周琼和宋时林简简单单就得到了呢?” “你在怀疑什么。”迟书誉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如果你愿意,如果未来有朝一日,我能成功得到你的爱。 阿衍,我愿意给你这世界上最盛大的婚礼。 不惧流言蜚语,我用我的一切为你拼花路。 他正和宋时衍“调情”,保安就没眼色地迎了上来,“是迟先生吧,周先生命我在这等你。” “周先生?”宋时衍正愁不知道怎么回复迟书誉,这保安就解了他燃眉之急,他感激地看过去,顺势问了出口,打断了迟书誉无时无刻的表白。 “哦,就是周太太的父亲,”保安道,“他应该快过来了,不知道您方不方便等一等?” 不方便。 迟书誉根本不知道这号人物,要不是宋时衍,他都不会来宋北川的婚礼。 他直接拉着宋时衍离开了原地,留着保安在身后:“您等一等。” “有钱真好,”宋时衍一边感慨,一边观察着大厅的装潢,叹道:“要是我有机会娶个姑娘,我也在这里为她办婚礼。” “一晚上几百万。”迟书誉凉凉地打断他的幻想,“你去哪找这么多钱?” 宋时衍:“……” 真扫兴这人。 他白了迟书誉一眼,讨厌他三秒钟。婚礼发言不知道结束了还是没开始,宋时衍饿了。 他一天没吃饭,走的时候又着急,猫粮都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婚礼现场摆着不少香槟酒和漂亮的小蛋糕。 吃饱了才方便干坏事,宋时衍快步走上前,摸了一个最漂亮的草莓蛋糕往嘴里一塞。 然后噎住了。 宋时衍被自己蠢到了,刚想拿过一边的香槟酒往嘴里倒,另一旁就有人递来了一杯白开水。 “别喝那个酒,你酒量不行。”迟书誉抢过他手里的杯子,自己喝了口,“小孩子喝什么酒。” “我二十三了!怎么不能喝酒了?”宋时衍叛逆心上来了,抢过迟书誉手里的杯子,“我就喝。” 迟书誉眼看着他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干净了,唇角彻底拉不平了。 “阿衍,”他哭笑不得,知道说完了这话小青年又要害羞,“我喝过了。” 宋时衍还没反应过来,他觉得喝同性朋友杯子里的水是件很正常的事。 迟书誉忍不住,突然很想欺负他。 他慢悠悠,声音微微提起,笑盈盈:“我们这算不算……间接接吻?” 第42章 宋时衍正逞能呢,喝完酒脑子有点晕,不太能思考了。 听到迟书誉的话,他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间接接吻?” 他头顶的呆毛翘了起来,表情也毛茸茸的。 迟书誉能看出来他的大脑有点宕机,刚想说点什么揭过这个话题,宋时衍就红成了草莓蛋糕:“谁跟你间接接吻啊?” 他不会骂人,骂人只会“卧槽”,此刻被逗熟了,将酒杯塞回迟书誉手里,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凉白开,灌了自己一气,终于将酒意灌下去了。 “你不说话是不是会死?”宋时衍要被他逗熟了,气急败坏,“就喝你一口酒,不知道的以为我强吻你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迟书誉更要得寸进尺,他笑着凑上前,盯着宋时衍的眼睛看,里头盛着笑意涔涔:“我求之不得。” 宋时衍:“……” 红意从他的脖子一直泛到耳根,一点一点侵蚀了他所有的镇定:“你能不能闭嘴啊。” “好好好,我不说。”迟书誉摸回了水杯,里头还有半杯水。 他做的比说的更过分,直接喝了下去。 宋时衍看他的表情,活像刚背完一幅Z国地图,脑子都直了。 他算是知道了,迟书誉这个臭不要脸的,欺负他简直如吃饭喝水。 宋时衍瞪迟书誉,迈步要往前走,却被人拽着胳膊拉回了身边,那人蔫坏,还找理由:“周琼母子万一对你下手怎么办。” “现在是法制社会,她肯定不敢对我做什么。”宋时衍嘴上说着,实际上仍然怂得要死,乖乖缩回迟书誉身边,“你又保护不了我。” 迟书誉听到保护两个字就应激,干脆从摆台上摸出一个草莓小蛋糕,递到宋时衍嘴边。 宋时衍顺嘴咬了一口,咬的唇周尽是奶油。 他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微微泛潮,伸出舌头舔干净唇周的奶油,猫儿似的,乖巧又活泼。 他不习惯被别人喂东西,伸出两只手从迟书誉手里捧过小蛋糕,恰巧碰到了迟书誉的指节。 宋时衍的手指常年冰凉,没有热意,迟书誉却不然,他的手干燥温暖。冷热相接,宋时衍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又泛了起来。 他低头又咬了口蛋糕,妄图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迟书誉越看越喜欢,简直想把这猫似的小人带回家养着。 蛋糕分量不小,第二个吃完,宋时衍就差不多饱了。 吃饱喝足以后,挽着迟书誉的手,四处打量着宴会厅,突然意识到不太对。 “迟书誉,”宋时衍发呆,声音透着十足忧郁,“我以为宋北川会在宋宅举办婚礼。” 他的东西都在宋宅,如果宋北川想用他那些画来威胁迟书誉,为什么不在宋宅办婚礼。 “宋宅太小了。”迟书誉低头,喟叹一声,“你还挺看得起他的。” 宋宅还小吗? 宋宅是个足有三层的别墅,每层十来个房间。 宋时衍没见过世面,抱着迟书誉的胳膊,超级小声地问:“这还小吗,我感觉我这辈子都买不起那么大的房子。” “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家。”迟书誉从他手里接过小蛋糕的纸托,扔进垃圾桶里,“你要是喜欢,我买个送你。” 倒也不必。 宋时衍笑笑,没说话。 大房子有什么好的呢,也不知道能住多久。 一天,两天,一次,两次? 然后让迟书誉守着空无一人的大房子,继续难过吗? 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他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若说刚变成人的时候,他还很坚定地当一只猫。 现在的他,突然很想多陪陪迟书誉。 宋时衍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对这个社会也没啥贡献,没什么人喜欢他。 不过也因此,他从来不欠什么人。 唯独一个迟书誉,他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感受到宋时衍情绪的低落,迟书誉安慰他:“其实大房子也不是很好,像我现在的房子,我一个人住,有时候还挺孤独。” “你为什么,突然搬家搬到那里了,通勤又不方便。”宋时衍努力调节了情绪,接他的话。 “啊,”迟书誉眉眼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自然,转移了话题,“婚礼结束宋北川应该会邀请不少人去宋宅,到时候我带你去。” 宋时衍能听出他不想说,也不追问,只是乖乖点头:“麻烦你啦。” 他刚说完麻烦,又想了想,说:“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去宋宅吗?” 迟书誉还真不知道为什么。 但宋时衍让他问了,他便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宋时衍也不担心掉马甲了,迟书誉只要不傻,都能意识到小鱼和他有关系。 他得趁着能当人的这短短几天时间,把一切身前身后事都处理明白。 “我不想让你总是被宋家威胁。”他的眼里带上祈求与恳切的温柔,“你好好过你的生活,不要总让我担心,好吗?” 不要总让我担心。 迟书誉一顿,他逗宋时衍向来熟练,情话张口就来,很少体会到词穷是什么感觉。 他的心口好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漾出了柔和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你也很在意我吗,阿衍?” 重点明明是前半句,这人怎么回事,几个月不见,抓重点的本事长了不少。 这回算是轮到宋时衍别扭了。 论在乎,他当然在乎迟书誉。 迟书誉这人除了老和他抢年级第一,有什么都憋着不说之外,对宋时衍是一等一的好,宋时衍当然希望他开心快乐,好好活着。 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别的什么。 毕竟铲屎官好好活着,小鱼才能一直快活。 他沉默一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需要说点什么,打着哈哈道:“人道主义关怀嘛。” 好一个人道主义关怀。 迟书誉正要说说话,余光中看见了宋北川和周琼。 他们化着精致的妆容,光鲜亮丽地朝着迟书誉走了过来。 “迟先生能光临,蓬荜生辉啊。”没等迟书誉表态,宋北川就率先伸出手,想要同他握手。 迟书誉并不给他面子,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拿宋时衍的遗物,对虚与委蛇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略微向后退了退,冷漠道:“停水岸没您糟蹋,恐怕更加生辉。” 他赚着人家的钱,还丝毫不给面子。 宋北川的脸色变了变,却不敢发怒。 周琼不知道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比他更加激动,眼里的不满藏都藏不住:“你什么意思?” 迟书誉拉着宋时衍往后退了半步,拇指摩挲了一下左手的表盘。 看都不看周琼,仿佛这人只是空气。 笑话,宋北川他都不放在眼里,周琼这个小三上位的女人,他更看不上。 周琼的火气扑了个空,宋北川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再说话。 她却忍不住,只好把气撒到一旁的宋时衍身上:“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连我结婚,你都不肯给我安生吗?” 她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宋时衍本来在一旁看戏,这下却不能置身事外了。 他理了理西装的袖子,慢吞吞抬起头,仗着有迟书誉护着,笑了起来:“怎么会呢,周阿姨,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么些年,周琼一直对陈雅如心有芥蒂,她厌恶宋时衍,同样也厌恶和宋时衍长相极为相似的他。 周琼并不理会宋时衍的好声好气,直截了当地说:“你到底是谁,你和宋时衍有什么关系?” 宋时衍笑意更浓,他招架不住迟书誉,却不代表他不会装:“周阿姨,我不认识什么宋时衍。” 他的话语那么冷静那么陌生,周琼却感觉那双眼睛熟悉得很。 中年女人穿着拖地的婚纱,胸口的红玫瑰娇艳如火,她的心口却泛起了无端的慌张,仿佛见鬼一样后退了两步。 明明是她盛气凌人,现在却好像宋时衍欺负她了一般。 “周阿姨。”宋时衍朝着迟书誉身后躲了躲,他实在无奈,“我真的不认识您说的宋时衍。” 别人怎么指责迟书誉都行,他懒得理会这些。 但是当着他的面欺负宋时衍,不行。 迟书誉挡在宋时衍面前,眉头皱了起来,语气带上嘲讽: “我只是带了一个替身过来罢了,您便如此心虚,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宋时衍不清楚这些人际关系,迟书誉从小混到大的,还能不清楚吗? 宋时衍存在一天,就要和宋时林分一份的家产。宋北川再不是东西,宋时衍终究都是他血脉相连的亲生孩子。 而和宋时衍走得最近,最容易换掉他的药的,周琼算一个。 “……”周琼的脸色终于变了,“你在胡说什么?”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瞳孔里尽是惊慌失措。 宋时衍一开始还没听懂,他不懂周琼对自己没由来的恶意。 现在看来,分明是恐惧和心虚。 宋时衍早就死了,被她害死了,现如今一个和他长得极为相似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她当然应该害怕。 他慢慢反应了过来,一切的疑问此刻都有了结果。 周琼换掉了他的药。 所以第一次见面,周琼就过来问他和陈雅如是什么关系。 她问的其实不是陈雅如,是他和宋时衍有什么关系。 宋时衍微微发起了抖,他并不想和宋时林争什么,也不想干预宋北川和周琼的生活,只是自己一个人努力地生活着,这都不被允许吗? 迟书誉心里有了数,他手头还没有证据,并不能直接定周琼的罪。 他的阿衍很聪明,明显反应了过来,有点发抖。 迟书誉握着他的手,安抚一般地用食指摩挲了片刻,语气不明:“我先失陪了。” 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周琼却不肯。 “你什么意思?”她怒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害宋时衍?” 她的声音略有些大了,本来热闹的宴会厅突然安静了一瞬,不少视线朝着他们的方向投射了过来。 第43章 那么多人等着看热闹,宋北川嫌丢人,拉着穿婚纱的周琼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对迟书誉连连抱歉。 看热闹的大多是看宋北川的热闹,还没什么人敢看迟书誉的热闹,见宋北川离开,众人也纷纷挪开了视线。 上流社会各种宴会,本质上是为了人际交往。 经过周琼这么一喊,大部分人都意识到迟书誉也来了。 “我带你去逛逛别的,怎么样。”迟书誉眼见得不少人围了过来,实在懒得客套,低头给宋时衍提建议,想把他哄走。 宋时衍不明所以:“我们不等着去宋家吗?” 迟书誉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就这么一犹豫,两个人就被团团围住了。 宋时衍还没反应过来,迟书誉心说不好,认命地从一侧端起一杯香槟,举了起来。 宋时衍跟着迟书誉的动作看过去,看到了一堆人。 好,他懂了。 宋时衍连最普通的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遑论上流社会的虚与委蛇,他眨眨眼,决定临阵脱逃。 他从迟书誉的口袋里摸走他的手机,朝他微笑:“既然迟总这么忙,我先不打搅了。” 迟书誉还没来得及拽住他,这人就如脱兔一般溜了出去,只留下迟书誉一个人。 他才不要和迟书誉一起应酬呢。 宋时衍一边想,一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他好久没碰手机了,都有些生疏。 迟书誉的手机款式并不新,和宋时衍高三时候用的是同款,只不过宋时衍的手机是白的,迟书誉这款是黑的。 连手机都要用一样的,你幼不幼稚啊迟书誉。 宋时衍腹诽一阵,他找的这个座位很高,宋时衍的脚够不着地,腿在半空中晃悠来晃悠去,认认真真地摆弄着迟书誉的手机。 迟书誉的手机密码,宋时衍都不用猜,就冲迟书誉平日的作风,肯定是他生日。 他洋洋得意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手机却没解锁,显示输入错误。 居然不是他生日吗,宋时衍有些失落,对这手机没了兴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等迟书誉应酬完毕。 现在时间已经是八点了,离糖的有效期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 宋北川可真能磨蹭,都八点了婚礼还不结束。这糖的有效期越来越短,要是直接变成猫了,那就真完蛋了。 桌子上甜点糖果一盘跟着一盘,宋时衍偷偷摸了吃掉,桌上很快多了一小堆糖纸。 他吃的牙疼,又打开手机,不信邪一般随便输入了几串数字,没一串对的。 真无聊,他想。 身后笼罩下一片阴影,迟书誉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他弯腰笼罩住宋时衍的身子,拿过手机:“笨蛋,这密码最低六位,你怎么才输四位?” 宋时衍顺着椅子转过身,唇不小心擦到迟书誉的下巴。 他捂着脸颊泪眼汪汪:“我猜不到嘛。” 迟书誉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擦过自己的脸,他打开手机,道:“你输两遍不就好了?” 对哦,宋时衍抢过手机,输了两遍自己的生日,真的打开了。 一划开锁屏,宋时衍就看到了一张自己的照片。 是他睡觉的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轮廓柔和,睡颜安静又无害。 迟书誉的锁屏是轮换的,宋时衍还以为他手机壁纸也是风景图,一打开看到自己熟悉的脸,视线立刻落到了迟书誉脸上。 “你那次带着江寒食来借住,我拍的。”迟书誉非常坦荡,丝毫不觉得难为情。 宋时衍想起来了,是酒吧的那次,他还觉得迟书誉洁癖重,自己穿着他的睡衣都不能和江寒食睡在一起! “所以你当时……”宋时衍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已经开始喜欢我了?” 迟书誉并不瞒他:“我对你,是一见钟情。我早就说过了。” 我爱你的时间,远比你知道的长久的多。 “什么一见钟情,”宋时衍被他说的鸡皮疙瘩起了一片,“我怎么不知道。” “你忘了吗,那天在医院,我被江寒食打伤了,你问我是喜欢那个故人吧,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宋时衍想起来了,他当时以为那是迟书誉随口说出来哄他的。 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宋时衍才不相信这些。 “我不是随口说的。”迟书誉给他递了杯水,“下次别吃这么多甜的了,你牙总是疼。” 他不是随口说的,他对宋时衍,从来都是一见钟情。 那个天真懵懂,告诉他长大了有能力就会幸福了的小孩,那个用自己的伤口抚慰他的创伤,那么温柔又那么可怜的小孩。 从最开始就深埋于他的记忆中,撞开了他朦胧又惶惑的暗恋情愫。 从此他知道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宋时衍依旧当他随口说着玩的,并不相信。他划着迟书誉的手机,这人性格无聊,手机上也无聊,除了办公用的APP,连视频软件都没有。 迟书誉坐在他身边,看着宋时衍玩手机。 然而宋时衍翻来覆去看了一圈,也没能看出来迟书誉手机有什么好玩的。 他正要把迟书誉的手机还回去,一旁就来了一个侍应生。 那人低头和迟书誉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一共就两个人,有什么话还得悄悄说,宋时衍喝了一气杯子里的水:他才不好奇呢。 迟书誉了解他,知道他好奇,站起身道:“走吧,我们去宋宅。” 婚礼终于结束了?! 宋时衍一个激动,从座位上歪了下来。 迟书誉眼疾手快地接住他,紧张道:“有没有受伤?” 宋时衍扶着迟书誉的肩膀站直,摇摇头:“别担心,我没事。” 迟书誉见他没事,这才放下了心:“我直接开车带你去宋家,到时候见机行事。” 这还用说?宋时衍点头表示同意,把迟书誉的手机还给他,跟着迟书誉离开了宴会厅。 宋家离停水岸很近,等到宋时衍他们到宋家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门口,正和来往的客人谈笑风生。 “那是谁啊,”宋时衍低声问道,“我好像没见过他。” “周琼大哥,周家的人。”迟书誉和这人有过一面之缘,“今晚保安让我们等的就是他。” 宋时衍点点头:“还挺多人的。” 他一边观察着,一边凑到迟书誉身边:“如果我一把火把宋家烧了,你会帮我赔吗?” 以前的宋时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只会把一切都揽下,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 他从来不愿意欠别人的。 迟书誉心里暗爽,表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懒懒地支着嗓音:“当然,你干什么我都帮你兜底。” “那倒不用。”如果时间掐的准,宋时衍能解决完一切之后变回猫,纵宋北川有天大的法子,也找不到他了。 两人很快朝着大门走去,周涛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迟书誉。 他和周琼长得很像,眉清目秀的看不出年龄。 他一边伸手邀请迟书誉进门,一边状似无意道:“这位是?” 迟书誉口无遮拦:“我老婆。” 宋时衍受不了他了,暗戳戳掐了他一把。 在周涛看不见的角度,迟书誉和他咬耳朵:“你要想在宋家自由活动,不得有个高档点的身份?” 当你老婆算什么高级的身份,宋时衍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妥协了:“随你。” 不过迟书誉说的没错,周涛本来都不拿正眼看宋时衍,迟书誉这话一说,立马找了用人专门招待宋时衍。 跟迟书誉待在一起目标太明显了,一个人活动反而更灵活一些,宋时衍乐见其成。 他和迟书誉使了个颜色,就跟着用人去了休息室。 宋宅的用人不是很多,今天客人多,用人很忙,招待完宋时衍就离开了,这正好给了宋时衍机会。 他从小在宋宅长大,虽然不到十岁就离开了宋宅,自己一个人住在北郊,但对宋宅的构造十分了解。 他不想浪费时间,偏头看了眼钟表,蹑手蹑脚地打开休息室的门。 他记得,自己的房间在三楼。 他的东西最多不过两个去处。 如果宋时衍的房间还在,那就是在他的房间里。 如果他的房间不在,那就是在宋宅的杂物间里。 宋时衍思索片刻,决定先去三楼看看。他贴着墙往前走,动作很轻。 没走几步,就撞见了一个人。 一个他朝思暮想,却永远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宋时衍不想看到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沉下脸转身就要换一个方向。 那人却没忍住,不太体面地开了口。 “阿衍,是你吗?” 第44章 宋时衍不看她,脚步没停,对方却快步走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实在走不掉,宋时衍无奈地转头,视线落在了陈雅如那张漂亮的,被用心呵护着的脸上。 岁月好像在她脸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您已经是第三个把我认错的人了。”宋时衍克制住脸上的表情,用手捂住眼,无奈道,“我不认识什么阿衍,但听说他已经死了。” 宋时衍没料到会在这个场景再次见到陈雅如,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他唇色发白,只是默默看向她。 那人手里本来拿着一个精致的大牌包,却哗啦落了地,手指微微发颤,细看来,眼底竟然是红了。 陈雅如的手指慢慢蜷曲了起来,发出骇人的白,她的声音沙哑,慢吞吞却坚定道:“阿衍……你不愿意面对妈妈,对吗?” 宋时衍看向陈雅如的视线带上了更多防备,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 况且他和宋时衍的脸不过七八分像,而且他现在只有十八岁,再多的误会和相似也说明不了什么。 只要他咬死了不松口,没有人能逼他承认。 “我听别人说,” 宋时衍道,“他早就死了。” 他并不信任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只是用茶色的眼睛冷漠地盯着他。 “你别捂脸。”陈雅如说,“你放下手,让阿姨看一看好不好。” 说实话,宋北川长得一般,甚至可以说是难看,宋时衍之所以能有一副好样貌,是托陈雅如的福。 两人的眼型一模一样,仔细看着人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好像对面站着什么特别重要的人一样。 可宋时衍知道,这人心凉血薄,眼里除了利益什么都没有。 当年宋时衍一直以为,陈雅如不带走自己是因为不方便。 他原谅了陈雅如,原谅了她将近十年不来看自己,不给自己一分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宋北川殴打和苛责。 可是后来,十八岁生日那晚,他终于鼓足勇气给陈雅如打了电话。 却得到了让他难过得想死掉的回复。 宋时衍不愿再回忆,他的眼里带上了几分柔软,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慢慢地放下手,漏出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电光石火之中,陈雅如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折寿。 宋时衍认命,扶起了陈雅如,对她说:“阿姨,你也不必如此激动,小宋哥哥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还以为我是宋先生的私生子。” 他信口胡诌,想到什么说什么。 只是啊,他五年没见陈雅如,再见面,居然叫的是阿姨。 “你叫什么。”陈雅如握住他的胳膊站起来,盯着他的眼睛,眼眶红了,宋时衍能看见她眼里的泪意。 人死了,就开始装母慈子孝了。 宋时衍沉思了一下,决定编个名字:“迟小鱼。” 跟着饲养员姓,他骄傲。 “小鱼吗?”陈雅如迟疑了一瞬,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你姓迟?” “姓迟怎么了吗?”宋时衍一边回答,视线瞬时落到了墙上的钟表上——那时针已经指向了九,他只剩下半个小时的时间了。 “没,没什么。”陈雅如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并不肯善罢甘休。还想拦着宋时衍问些什么。 宋时衍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我还有别的事,不奉陪了。” 一个成年男人,再怎么瘦弱,也不至于被一个女人拦下。他很快挣脱开陈雅如的手,快步上了三楼。 陈雅如在他身后,视线紧紧黏在他身上,神色显出几分难过。 只是她的视线,在宋时衍看来,不过是累赘。 宋时衍努力忽视掉身后如影随形的视线,一间房一间房地找了过去。 如他所料,宋家早就没有了他的房间,三楼除了客房都是杂物间。宋家想用他的东西威胁迟书誉,但时间过得太久,估计留不下什么东西了。 陈雅如见他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忍不住走上前拍他的肩膀:“你在找什么?” 宋时衍被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撤开半步:“您还在啊。” 他并不打算躲着陈雅如,反正今天结束之后,“迟小鱼”就会永远消失,他干了什么事,也都会随着他的消失,再也无法追究。 “你要找什么,阿姨可以帮你找。”陈雅如语气居然带上了殷勤。 陈雅如再怎么说,也是在宋宅生活了十来年的人,宋北川的生活习惯,和宋宅的构造,她比宋时衍熟悉太多了。 她说的也是,这么一间房一间房地找下去,不是办法。 时间肯定不够用。 宋时衍点点头,妥协了:“我想找宋时衍的遗物。” 他开门见山地说,陈雅如反倒接受不了了。她的眼眶蓦然红了,眼泪从眼角落下,双手紧紧握着宋时衍的双臂,声音发哑:“你就是阿衍对不对?” 她怎么还没放弃这个问题,宋时衍简直要无奈了。 活着的时候,他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可怜,怎么死了以后,全世界都要告诉他别死。 这也太讽刺了吧。 “我都说了,小宋哥哥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宋时衍的视线落在陈雅如的脸上,自嘲地笑了笑,“小宋哥哥已经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您应该知道吧。” “我的时间很有限,您要是不帮忙的话,可以先离开。” 他的声音冷漠下来,不复温和。 宋时衍实在不想再和陈雅如浪费时间,漂亮修长的手放在陈雅如握着自己胳膊的手上,用力扯开了。 他不想见陈雅如,他太在意她,以至于一想起陈雅如做的事情说的话,总锥心似的难过。 陈雅如踉跄几步,终于不再逼问。 漂亮的人,哭着也是漂亮的,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我帮,我帮忙,我不问了好不好。” 她情绪太过激动,说话有些断断续续:“正常来说宋北川应该是全都丢掉的,如果没丢的话,应该是在阿衍以前的房间。” “这里根本没有小宋哥哥的房间。”宋时衍下意识否定,“我都看过了。” “怎么会……”陈雅如有些词穷,不知道说什么,她站直身子,打量了一下三楼的房间。 “他有可能是把阿衍的房间改成了杂物间。”陈雅如拉过宋时衍的手,“你没来过这里,我带你去。” 宋时衍刚要拒绝,陈雅如已经拉着他走到了宋时衍的房门口。 这间房宋时衍刚才已经找过,是一杂物间。时间有限,他只粗略地找过,没找到就走了。 陈雅如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打开门,里头杂物一片,废旧的箱子和纸壳堆在一起,空气里尽是凌乱的粉尘。 宋时衍下意识拦住了陈雅如的动作:“你身上是高定,就别进来了吧。我自己找。” “你能找到阿衍的东西吗,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了。” 你的儿子? 你在电视上,你被采访的时候,可从来没承认过你有一个儿子。 你冷漠地指着我的鼻子,说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当年没带走我的时候。 可没觉得我是你的儿子。 宋时衍的手放了下来,有点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总是这样,别人对他一点点好,他就要心软。 而真正对他好的人,他却像瞎了一样,怎么都看不见。 陈雅如动作流利,将纸箱子分开,却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到宋时衍的东西。 “怎么会,”陈雅如不太敢相信,“宋北川怎么能把阿衍的东西全都丢掉呢?” 对啊……宋时衍反应过来了,以宋北川和周琼的尿性,怎么可能还留着他的东西,他们对迟书誉说的所谓遗物,完全可能就是编的! 反正宋时衍已经死了,东西到底是不是宋时衍的,还不是宋北川一句话的事! 原来是这样。 他得跟迟书誉说一声。 “阿姨,既然没有的话,我们先走吧。”宋时衍对陈雅如说。女人点了点头,有些愧疚地对着宋时衍道:“我当年离开,也没带走几件阿衍的东西。” 她愧疚什么,宋时衍心里头有点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时过境迁,事到如今,宋时衍早就不在乎宋北川和陈雅如怎么样待自己了。 他朝着陈雅如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地走着,还有一两分钟就要到三个半小时了。 宋时衍道了声别,不想在陈雅如面前长出耳朵,从一旁的书架上摸了个帽子,就快步离开了。 好巧不巧,在他出门的一瞬间,楼梯道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宋时衍不可置信地回了头。 怎么可能这么巧,宋北川应该还在忙婚礼呢,怎么会这么巧上楼? 陈雅如却没有帮他打掩护的意思,脸色苍白:“对不起小鱼,我想留住你,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是陈雅如。 陈雅如在给宋北川通风报信。 宋时衍总算知道一直以来的不对劲是什么了,陈雅如看似在帮他,其实是在看着他,掌握他的动向。 他的心底冰凉一片,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楼梯道一方有人,另一方,只要宋北川不傻,一定会安排人堵着。 宋时衍来不及纠结,随便找了一个房间窝进去,上好锁,死死抵着门等着变回猫。 房间里黑沉一片,安静地落针可闻。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却连耳朵都没长出来。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变不回猫了?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宋时衍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宋北川在一间房一间房地找过来,找到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该怎么办? 第45章 正当宋时衍惊慌失措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很轻很轻的敲门声。 他的心里咯噔一声,敲门的人就低声说:“是我。” 是迟书誉。 宋时衍握在门把上的手松了松,有些犹豫。 迟书誉像是贴上了门,声音离得很近,嗓音微微发哑:“别怕。” 宋时衍心里的弦断了,他慢慢地将手放开,打开门锁,紧接着,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宋时衍惊呼了一声,四周都是迟书誉身上的甘草味道,清淡却无处不在。 “你怎么来的这么快?”他偏头,埋头在他的肩窝,低声问道。 “宋北川接了个电话就要上楼,我担心你。”迟书誉搂紧了他,“就从另一边上来了。” 宋时衍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了门把手晃动的声音。 “怎么办啊。”宋时衍有些六神无主,他不愿给宋北川开门,他从口袋里摸出糖拆开,放进了嘴里。 他摸不清这糖的功效还有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变不回猫了,只好再找补一颗,省得在众人面前变回去。 他一边吃糖,一边含混道:“宋家应该没有我的东西。” 迟书誉从他的手里摸过糖纸,食指和拇指随手捻了捻:“你还在吃这个牌子的糖吗?” 宋时衍没听明白,刚要问,宋北川的声音就透过门传了进来:“里面有人吗?” 明知故问,宋时衍有些慌张,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妄图想出解决方法:“我们能拖多久啊。” 他话音未落,迟书誉就拧开了门把手,撤出了位置。 他将宋时衍整个人护在怀里,用手挡住他的脸,朝门口直直看过去。 门外站着很多人,宋北川,周琼,宋时林,陈雅如。 周琼和陈雅如待在一起,鲜少不拌嘴的,今儿倒是头一遭。 两人脸上神色各异,正朝着宋时衍的方向看过来。宋时衍能感受到几道视线投掷在自己的背上。 他微微发起了抖。 “您当宋家是什么地方?”宋北川抢先发难,语气很不友好,“您怀里抱着的是哪位?” “新婚燕尔,我和夫人调个情,宋先生不会介意的吧。”迟书誉一边说,一边在宋时衍的耳朵上啄了一口。 这四个人的脸齐刷刷绿了。 宋时衍却和他们画风不一样,他恨不能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 宋北川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种刺激,翻了个白眼差点晕过去:“调情,你们调情可以去客房啊,来杂物间干什么?” 周琼穿着红色的旗袍,显然也被这小年轻气到了,扶着宋北川的手臂都微微发抖。 以迟书誉的性格和地位,根本不会跟这群人解释什么,可他似乎来了兴趣,低低笑了一声:“这不是宋时衍的房间吗,怎么成杂物间了?” 这话说的。 “我有些怀疑,你们真的能拿出阿衍的遗物吗?” 宋时衍离开家十多年,宋家早已没有了宋时衍的东西。果不其然,听到这话之后,宋北川的脸色变了变。 “当,当然有的。”宋北川脸上带了谄媚,“小衍的东西,我们可都很好地保存着呢。” 开什么玩笑……宋时衍从来没见过宋北川这么谄媚的模样,他将手放在迟书誉的手上,把迟书誉的手拿了下来。 他的眼睛是茶色的,清透又温柔,看向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倔强。 宋北川脊背一凉,突然有些没由来的害怕。 “小宋哥哥的东西,陈阿姨应该能认出来吧。”宋时衍从迟书誉的怀里挣脱开来。 有迟书誉护着,他无需惧怕任何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的目光从宋北川身上转到陈雅如身上,嗓音很低,带了些难以察觉的嘲弄:“是吗,陈阿姨?” 陈雅如不敢看他的目光,这孩子给了她一点信任,她却全数败光了。 可是她不能,她难以接受。 迟书誉之前跟她说,宋时衍是十八岁开始吃药的。 她想知道,宋时衍的抑郁,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如果真的是因为自己,陈雅如难以接受。 她点了点头:“我能认出来。” 宋北川的目光朝她看过去,陈雅如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朝后退了两步,那并不高挑的漂亮女人身上,是多年还未散尽的陈伤。 宋时衍的心该死的又软了,他微微叹出一口气,不敢赌陈雅如是否站在他们这边。 他的眸光带上失望和抑制不住的难过,不愿意再看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母亲。 陈雅如如今,光风霁月,嫁入了南城有名有姓的大家族,在宋北川面前,居然都直不起腰。 “既然能拿出来。”迟书誉点点头,不置可否,“那我们就坐下好好聊聊。” “嘿,你们好好聊聊,我就不用了吧。”宋时衍不想掺和这些事,反正宋家也没有他的东西,他在这待着不过是浪费时间。 他还得赶紧跑,万一长耳朵,那就好笑了。 迟书誉一把将小青年捞回来,咳嗽一声:“你不是惦记小宋哥哥吗?” 他那声哥哥压的很低,仿佛是凑在宋时衍耳边叫出来的。 宋时衍好不容易消散的情绪又被勾了起来,耳根红了透顶,红意顺着脖颈蔓延到了耳尖。 然后晕晕乎乎地被人半搂半抱地扯下了楼。 宋北川的书房在二楼,一行人走过去,里头有个可以容纳六七个人分座位,迟书誉先一步替宋时衍拉开了座位。 这位置挺好,主座。 他敢拉,宋时衍也不敢坐啊。 他试探地看了一眼迟书誉,有些犹豫地开口:“这是我能坐的吗?” “怎么不能?”迟书誉扯开唇,朝着宋北川微微笑,“这个位置可以坐吗,宋先生?” “当然可以,随便坐。”宋北川有求于迟书誉,自然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忙点头哈腰,还不忘从书架上摸下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是小衍小时候的画。” 迟书誉抬手要接,宋北川一收手收回了盒子。 “先谈合同吧。”他说。 他怕迟书誉反悔。 迟书誉并不很在意对方的表现,单手抵着下巴撑在桌上:“你觉得迟家会贪你一个亿的合作,是您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我了。” 虽说南城几大家族,宋家也能排上名号,但迟家的产业遍布Z国,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宋家能够碰瓷的。 “您如果不想谈的话。”迟书誉的话里是明晃晃的威胁,他站起身,拉着宋时衍的手腕,就势要离开,“那就别浪费时间了。” 迟家的地位宋北川心里有数,迟书誉是什么人他更清楚。 他这么心虚,估计陈雅如一来,他心里没了底。 见迟书誉不吃他那套,他将盒子放到桌子上,道:“那您先看。” 宋时衍顺势接过来,好奇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确实有几幅画,画得很漂亮,甚至不是宋时衍小时候的画,约摸是他高中时候画出来的。 画的是一只漂亮的三花猫。 这确实是宋时衍的画,但很明显,是劣质的模仿品。 这画用的彩铅是一个很好的牌子,哪怕从来没接触过艺术的人都能察觉到颜色的鲜艳漂亮。 可宋时衍那会没钱,根本买不起昂贵的彩铅,他用的彩铅是门口卖的最便宜的那种,十块钱能买二十多种颜色。 但也仅仅是二十多种颜色了。 这画面上有很多稀有的颜色,绝不是宋时衍高中的水平能调出来的。 他看完了第一张,没兴趣再看接下来的画,将盒子往前一推,陈雅如等的着急,将盒子拽回了自己的方向。 陈雅如没见过他这些画,宋时衍叹口气,宋北川铁了心要骗迟书誉。 当着宋北川的面,他又不能说什么,还好陈雅如在,还能斡旋一下。 陈雅如仔细地看了看画,翻来覆去地看,看了半天也不说话。 宋北川忍不住了,他拍了拍陈雅如的肩膀:“这是不是小衍的画,你倒是说啊。” 陈雅如看向宋时衍的目光突然变得怜悯,宋时衍意识到不好。 这女人错开视线,笑道:“这确实是阿衍的东西。” 宋时衍的眼睛睁大了。 你见都没见过,还帮着宋北川骗迟书誉的钱。 他受不了了,他一拍桌子站起身: “小宋哥哥根本买不起这个牌子的彩铅,这是哪门子他的画?” 这人三番五次捣乱,宋北川早已对他忍无可忍,他冷冷道:“先前你去三楼,我并未追究。” 他转头看向迟书誉:“我不明白,带着个和小衍长得如此相像的替身来宋家,您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小衍呢。” 他这话说的实在难听,迟书誉懒得和他计较。 但这画确实是宋时衍的,他认得出。 “这画是阿衍的,但我记得……”迟书誉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 这是宋时衍放在锦绣万里的画。 “锦绣万里那房子,再怎么说也在我名下,我想进,倒也不算违法吧。” 宋北川知道他想问什么,心气忽然高了起来,对着一旁的宋时林训了一通:“小林,还不快去给迟总倒杯茶。” 从他上次说,宋时衍就想问了,陈雅如名下的房子,为何会过户给了宋北川。 他再也忍不住,觉得一切都糟糕透了,拿着一双茶色的眸盯着宋北川看:“这房子为何会到你的名下?” 他的声音太冷了,连自己都冻得发抖。 这是陈雅如留给宋时衍的唯一栖身之所,是他在南城最后留恋的地方。 他好像是盯着宋北川,但分明是在问陈雅如。 宋北川不会高价买下宋时衍的东西——他连个葬礼都不肯替宋时衍办。 一套房子而已,陈雅如一部戏的片酬够买十套这样的老破小。 为什么。 为什么连最后的安稳都不肯留给他,连一点点念想都要剥夺。 陈雅如的脸色煞白。 第46章 “……”他忽然身体没了力气,不想再计较这些。 宋时衍的手放在迟书誉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 他想离开这个地方。 迟书誉回握住他的手:“东西到时候我会找人拿,合同联系我的助理吧。” 怎么还是要订合同吗? “可是这根本不是小宋哥哥的东西。”宋时衍不想平白给宋家送钱,他话说到一半,就被迟书誉拽着手腕拉出了书房。 “你干什么?”哪有人上赶着被人骗钱的,再有钱也不能这么干啊,宋时衍瞪一眼迟书誉,转身想往回走。 迟书誉想拿回他的东西,这可以理解,可是那完全不是他的画啊。 迟书誉知道宋时衍在想什么。 他攥紧了宋时衍的胳膊,不让他回去,不忘解释道:“那确实是你的画。” 欸? 宋时衍讶异偏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逐渐信任起了迟书誉。 迟书誉说什么,他第一反应不是质疑,而是惊讶。 “那画褪色了,我,”迟书誉握住宋时衍的手,趁他不注意将手指塞进他的指缝之间,与人十指相扣。 “我自己买了彩铅补的色。”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真闷骚啊。 宋时衍有些牙疼。 然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人占了便宜。 他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指,想要挣脱开来。 迟书誉握的并不紧,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抽开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没了力气。 宋时衍就那么认命一般地靠在迟书誉身边,两人很快走出宋宅。 他偏头抬眸,低声对迟书誉说,话里几乎带上了警告: “宋家没有我的东西,他们不能再威胁你了,你可别总是给他们送钱。” “我还活着,你不要总是受宋家威胁。” 宋时衍不知道用什么立场来劝迟书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讷讷。 “我没有受他们威胁,也不会白白给他们送钱。” 迟书誉看向宋时衍的神情带上了柔软,他用另一只手抚摩了青年的发顶,说出了自己的考量。 “我会把宋家抢过来,送到你手上,该是你的,宋时林一点都拿不走。” 他的阿衍,是个很乖很乖的小孩,从来不去争抢什么。 可是这么乖,那群人总把他当做假想敌,非得逼死他才肯善罢甘休。 阿衍不争不抢,可不代表他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宋家从迟书誉手里谋走的一切,他们欠阿衍的一切,都会一分不少,甚至加倍地还回来。 宋时衍根本没想过这些。 他不想和宋时林争,也不想要什么。 那个宋时衍已经死了,宋家又不是真的小门小户,迟书誉想帮他争,无疑会十分困难。 他身子一僵,眼眶涌起热意。 宋时衍将手从迟书誉手里抽出来,声音放轻:“我不需要。” 宋北川不想好好待他,陈雅如从来不要他,这么多年,宋时衍从来也不觉得委屈。 他活的很轻松,一根棒棒糖就能让他开心很久。 他以为自己不会委屈的。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爱,也不需要什么人无条件地偏爱他。 宋时衍的手指慢慢蜷曲,他垂下眼睛,不愿意去看迟书誉的脸。 也不愿意被看到眼眶通红的狼狈模样。 “我不需要啊迟书誉,我真的不需要。”他重复了一遍,好像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一样。 不需要宋家的东西,不需要那么多钱,更不需要你这么掏心掏肺地对我。 他声音几乎算得上哽咽了,等他一字一顿地说完,早已是泪流满面。 宋时衍倔强地后退一步。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脆弱,只是迟书誉的一句话,都能让他控制不住情绪。 迟书誉从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宋时衍,想给他擦眼泪。 角落绣着一只打瞌睡的橘色小猫。 很旧,却被洗的很干净。 宋时衍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一把拍掉了手帕,用袖子擦干眼泪,抬头冷冰冰地盯着迟书誉看: “迟书誉,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我不可能喜欢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的语气又快又急,洁白的手帕染上了尘土,好像急着否定什么:“你这么喜欢我,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除了感动你自己什么用都没有。” “我……”迟书誉刚要说什么,宋时衍就推开他,自己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走好不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宋时衍说:“我讨厌你。” 他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样过分的话。 第一次这么不体面,居然是对一个这样喜欢自己的人,也太过分了吧。 可是不行,糖要吃光了,他快要消失了,无论是宋时衍还是迟小鱼,都要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那个糖画老人的“魂去身在,命不久矣”,何尝不是一语成谶。 宋时衍从来没这么强烈地在乎过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可此时,他太怕太怕了。 他怕自己再离开,迟书誉要再一次承受失去自己的痛苦。 他不再看迟书誉的动作,缓缓地蹲下身,周围安静了。 他说了好难听好难听的话,是个人都接受不了吧。 走了好啊,宋时衍抬头,大街上一片寂寞,行人三三两两,车辆形单影只。 他的面前再也没了迟书誉的身影,宋时衍心下一片失落,又却是了然。 他干脆坐在了地上,抬头看星星。 星星真的好难看见,南城的夜晚总是亮如白昼,霓虹灯闪烁,挡住了星子,挡住了那默默无闻的一点点微光。 此刻却不知为何,那霓虹灯慢慢黯淡,星子绕着半月,夜空一片温柔墨色。 宋时衍扶着膝盖,没由来的难过慢慢席卷了他的心脏,他忽然悲伤起来。 陈雅如那样待他,他都没感受过这样的悲伤,仿佛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难以抑制地想落泪。 鼻子好酸。 你怎么这么容易就不要我了啊迟书誉。 他从来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在乎迟书誉。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迟书誉追着他跑,哄着他供着他,直到迟书誉走了,迟书誉不要他了。 宋时衍才恍然意识到,不但迟书誉离不开他,他更离不开迟书誉。 不知道坐了多久,坐到路灯都暗沉,宋时衍终于站起了身,他的腿微微发麻,踉跄了一步才站稳。 他最后回了一下头,看了眼宋宅灯火缭乱,微微叹了口气,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宋宅离锦绣万里很远,他要走一个钟头才能走到。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再走一次,再走最后一次。 宋时衍顺着路灯往前走,眼眶微微发酸。 他走了一路,流了一路的泪。 钢笔,被洗的发白的手帕,那一个房间的照片,宋家的一切,迟书誉口中长达十年的喜欢。 刻在书桌上反反复复被写了无数次,深深刻下去的“宋时衍”“我爱你”。 甚至。 宋时衍忽而想到,捡三花那天,迟书誉那么巧出现在了他身边,那么巧递上了一个针脚错乱的围巾。 那难看的围巾怎么可能能卖出去,所以其实是,迟书誉织给他的礼物啊。 迟书誉这种自负的,骄傲的,天才一般的人物,也会照着教程一点点,为心上人织围巾吗? 可笑他太笨拙,竟然拿那围巾当了三花的小窝。 这炽热的感情,分明如千斤般沉重,却被宋时衍一次又一次轻飘飘地躲过了。 他又想起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分明迟书誉已经认出了他,后来却一次也没有逼问过他。 他只是耐心地等着,等着宋时衍自己承认,等着宋时衍回头。 他甚至连宋时衍为何死而复生,都没有问过。 宋时衍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一点都没法抑制的冲动,他想回应迟书誉。 想抱他,哪怕一秒也好。 原来世界上所有倔强的,以为自己能处理好一切的孤独的人。 都是因为没有人依靠。 一但有了停泊的港湾,就会难以抑制地纠缠。 宋时衍忽然转过身,快速地跑起来。 他想要抓住什么,想要自私自利地抓住什么。 一段短暂的爱情,或是一个简单的拥抱,都可以。 他跑得好快好快,简直要喘不上气了。 风吹过他的耳朵,带来了初夏的告白,温柔的热意拂过人心,他的心里好像生了一点没由来的幻想。 分明是寂寞的夜,眼前却天光乍现。 他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迟书誉一直都没走。 他远远跟在宋时衍的身后,跟了他半个小时。 一如他喜欢宋时衍的十年,含蓄安静,却一成不变,十年如一日。 宋时衍莽撞,笨拙,二十三年来没谈过感情,摸不透自己的性取向,更不知道何为恋爱。 他紧紧扣住迟书誉的腰,将眼泪蹭到他的身上,鼻音好重好重:“你怎么没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迟书誉抱着他,含着笑,想哄猫儿一样地摸他的头发,“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才没有。”宋时衍吸了吸鼻子,拿脑袋蹭他的衣服,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你只会喜欢我一个,对吗?” 反正糖还有两颗,能用糖变成人,肯定还有其他办法变成人。 大不了去找那个老头就是了。 况且,况且,迟书誉这么在意他,一直让他等着才是最残忍的吧…… 宋时衍自我说服了一大堆,见迟书誉没说话,又急慌慌找补:“你现在只喜欢我一个也行。” 迟书誉眼里的笑简直盛不住了,他将头埋进宋时衍的肩胛,止不住笑意:“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 “就算我随时随地会离开,也会吗?” 宋时衍闷声道。 迟书誉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说,眼里的笑意收敛了些:“嗯。” “我有点想试着,喜欢你。” 宋时衍忽而不管不顾地说道。 第47章 迟书誉愣住了。 他忽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的手不上不下地放在宋时衍的腰上,嗓音沙哑:“你说什么?” 宋时衍说完就后悔了,他自己都没看懂什么是喜欢,还要假模假样地说什么“试着喜欢”,这不开玩笑吗。 他偏开头,耳朵通红,迟书誉松开他,捧他的脸,擦干他脸上的泪痕。 “你不用说什么来安慰我,也不用想弥补我什么,不喜欢或者是喜欢,都无所谓的。”迟书誉最了解他,解释道,“我最希望你快乐。” 宋时衍紧张地蜷起手指,盯着迟书誉的眼睛,似乎不肯接受这个说辞。 “你有没有想过,你依靠我,需要我,可能并不是爱情,只是习惯了我在你身边。” 迟书誉揉他的发,拇指贴紧宋时衍的发根,能感受到指腹传来的温热的燥意,鲜活而温暖。 那个死气沉沉的冰冷的尸体,终于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再也不能伤害他了。 “我不希望你在这个情况下喜欢上我。”迟书誉额头碰上他的,两人的呼吸交缠,宋时衍能闻到迟书誉身上的甘草味道。 他当猫的时候就很喜欢闻,没想到做人的时候,也没改掉这些坏习惯。 他的心跳逐渐加速起来,他从没和什么人靠得这么近,近到嘴唇都快要贴在一起。 迟书誉问他:“你想亲吻我吗?” 宋时衍愕然:“什,什么?” “你不想。”迟书誉直截了当地说,他将额头移开,朝着宋时衍无奈微笑, “可是我想,我每时每刻都想抱着你,亲你,把你揉进我的身体里,让你无时无刻不和我待在一起。” “而你不想。”迟书誉的声音近乎诱哄,他呼吸分明急促了,语气却又尽是上位者的冷静持然,“对吗?” 他说的太理智也太合理,宋时衍的眸中闪过惶恐不安。 他慢腾腾地仰起脖子,对上迟书誉的眼睛。 宋时衍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一个人的眼睛。 漆黑,深邃,温柔。 迟书誉的眼里盛了全世界,全世界都是宋时衍。 “可是我想抱你,想和你待在一起,一想到你会抛弃我,我就难过。”宋时衍说,“这还不是喜欢吗?” “不算,不够。”迟书誉莞尔,像是看幼稚的孩子。 他今夜经历了意外的欢喜,差点高兴疯了,整个人却还是理智的。 宋时衍单纯,天真,童年又不堪,没被人好好爱惜过,哪知道什么是喜欢呢。 “我也想和我的猫待在一起,想抱我的猫,一想到我的猫只能活十几岁,我就难过。” 这是什么歪理! 宋时衍哪见过这种人,上赶着的喜欢都不要。 他简直要无奈,忽觉哭笑不得:“怎么能这么比呢……” “我不是什么好人。”迟书誉见宋时衍不吃这一套,转了个话题,垂眸。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像要恐吓谁一般,“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之后,突然要离开我,我会把你抓起来。”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宋时衍的反应,这小朋友还在状况之外,茫然地睁大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呆呆地看向他。 “笨蛋啊。” 迟书誉叹了口气:“你懂我的意思吗?” 宋时衍老老实实地摇头。 “我的意思是,”迟书誉道,“你不用急着回应我的感情,我一直都在。” 十年都等了,还缺这一时半会吗? 可是迟书誉一直都在,他不是一直都在啊。 宋时衍简直要急坏了,又不能直接跟迟书誉说,急得头上的呆毛都翘了起来。 他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要冲开他的头皮。宋时衍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要变回猫了。 要是被迟书誉知道,他心系的青年居然是一只猫变的,那不完蛋了。 宋时衍好不容易克制住捂脑袋的冲动,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两步。 迟书誉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将手从宋时衍的头发上拿下来,嗓音温和:“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要长耳朵了……今天又要结束了。 就还剩两颗糖了。 宋时衍的手指陷进肉里,他不想再囫囵地逃跑,每次都这么逃跑,太不负责任了。 那糖能不吃就不吃了。 他能感受到自己在一点点享受当人的感觉。 他不想变回猫,想和迟书誉拥抱,而不是被他抱着。 这不行。 宋时衍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闭上眼睛。 他的睫毛微微颤抖,嘴唇也在抖,手指也在抖。 “你亲我一下,好吗?” 他近乎是恳求的语气,手指紧紧贴着裤缝,睫毛如蝶翼,翩然欲飞。 他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但至少这一瞬间,他想做点什么。 没有人能在心上人献吻的时候控制住自己,迟书誉也不例外。 他不是柳下惠,更不能一直藏着感情不宣泄。 宋时衍感受到了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他闭着眼睛,蹭着迟书誉的手,猫儿一样。 有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迟书誉没有亲吻他的嘴唇。 他只是吻了他的额头。 分明用一整个房间承载爱意和疯狂,偷拍了他那么多照片,这种时候,他这么主动的时候,迟书誉竟然还不为所动。 宋时衍无端委屈起来。 他就是极为敏感的性子,说出一分欢喜已经是难得,今晚却被拒绝了这样多次,任谁都难以接受。 他睁开眼睛,后退了半步,那双珍珠一般的眼瞳里是委屈的缱绻。 他直直盯着迟书誉的眼睛,眼尾泛上了一抹红色,像涂了眼影。 “我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 “连亲我都这么勉强?” 迟书誉叹口气,以宋时衍的性格,这时候大概要走了。 宋时衍每次都是这样,短暂地出现又离开,这次大概也是一样。 只是不想离开的那么不负责任,给他留一点念想,或是证明自己的喜欢不是随口说说。 迟书誉不想这么肆意妄为地仗着宋时衍的心软,占他这样多的便宜。 他的阿衍,值得世界上最真诚,最温柔的相待。 他正想着,心下略有些遗憾,面上却是笑着的。 笑着笑着,他的笑容凝固了。 宋时衍的手拽着他的领带,用力往下一拉。 紧接着,他的唇就被一片柔软包裹了。 那笨拙的青涩的小青年,正紧紧闭着双眸,执着而温柔地亲吻着他。 在寂静无声的大街上,在星空之下。 宋时衍不会接吻,硬邦邦地嘴对嘴了半分钟,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时衍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皱起眉头,想要抽身离开,却被人一把搂住了腰。 旁边就是躺椅,周围没有人。 他能感受到一股大力扯偏了他的腰,他顺着迟书誉的力道扑进他怀里。 两人的嘴唇短暂分离,宋时衍能看到迟书誉眼底挥之不去的阴霾和浓重的,让他畏惧的欲望。 他的腿被分开,跨坐在迟书誉身上,后背被紧紧压下去,只能被动地揽着对方的脖子。 他被迟书誉抱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以这么羞耻地姿势坐在他怀里过。 宋时衍刚要说什么,迟书誉就一扣他的后颈,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吻不似宋时衍那么笨拙,也并不温柔,强硬地撬开他的牙关。 两人的唇舌搅在一起,宋时衍呼吸不上来,只能崩溃地跪坐在他身上,手腕无力地抵着迟书誉的背。 他从来没接过吻,却也知道嘴唇一撞并不是接吻。 宋时衍很久以前,想过自己第一次接吻的情状,却不曾会这么狼狈。 “迟书誉……” 一行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怎么这样啊。 他都怀疑,若不是在大街上,迟书誉能把他拆了吃掉。 他疑心自己唇齿间的领土没有一分属于自己,迟书誉一点一点吮吸着他唇间的每一个角落。 强势而温柔。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迟书誉松开了手,宋时衍狼狈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刚想下来,却膝盖一软,再次跪倒在了长椅上。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里头是茫然一片。 但嘴唇通红,比以往的每一天都红,像是熟烂了的莓果。 “怕吗?” 迟书誉神色晦暗,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一会,声音冷淡,仿佛刚才亲得发了狂的人不是他一样。 宋时衍嘴巴疼,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低低道:“不怕。” 不诚实,分明怕的要死。 还要怕他不开心,不肯说真话。 见他神情更加深郁,宋时衍下意识后退,重复道:“不,不怕。” 他撒谎的时候就喜欢重复很多遍,迟书誉没亲够,伸出手,哄道:“过来,宝贝儿。” 没人跟他叫过宝贝儿。 宋时衍又怕又慌,却还是上前一步。迟书誉把他抱了起来,用公主抱的姿势抱到自己的腿上。 他的拇指碾磨着宋时衍的嘴唇,头探到他的肩窝蹭他的痒:“不要随便招惹别人。” 这哪里是招惹。 宋时衍刚要说话,迟书誉的头从他的肩窝移开,一片阴影覆下,宋时衍条件反射地一闭眼。 嘴唇上凉凉的。 迟书誉正在一点一点啄他的唇,很舒服。 “你还没亲够吗……” 再舒服也要体面,宋时衍晕晕乎乎地问。 “我不但没亲够。” 迟书誉笑了开,凑到他耳边开了句黄腔,把宋时衍开得面红耳赤,才低低道,“都说了你这不叫喜欢,我这才叫喜欢。” “可是,”宋时衍大概是糊涂了,什么都往外说,“你刚刚一点点亲我,我好喜欢。” 迟书誉想把他办了。 可也只能想想了,因为他想着想着,突然摸到了一把毛茸茸的东西。 第48章 迟书誉一愣,他下意识松开手,垂眸看向宋时衍的头发。 还没看过去,宋时衍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别看。”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人头上突然长出了毛茸茸的耳朵,这也太奇怪了。 他好紧张,还没做好准备,捂着头发太狼狈,只好笨拙地捂住别人的眼。 迟书誉已经摸出了他头上的东西,无奈:“有什么小秘密。” “没,没有秘密。”宋时衍盯着迟书誉的脸,语气很慢,带了点小心虚,“反正,反正就是不能看。” 他一边说,一边色厉内荏地想遮自己的耳朵,厉声道:“你把外套给我。” 迟书誉穿着一身体面的西装外套,闻此开始动作,一边脱还无奈:“你怎么不脱你自己的。” 他的手捂着迟书誉的眼睛呢,怎么脱啊。宋时衍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迟书誉,等他把西装脱下来才伸手接过,一把罩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才松开了捂着迟书誉眼睛的手。 “我很难跟你解释……”宋时衍大街上长出耳朵,遮掩已经是来不及。 迟书誉又不傻。 他平白无故要他的外套披在头上,刚刚又摸了一把毛,任谁都能猜出七八分。 “但是……”宋时衍琢磨了一下措辞,寒星似的亮眸里尽是纠结,“我。” 他该怎么告诉迟书誉,自己是个猫呢。 宋时衍正犹豫着,迟书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给我看看,可以吗?” 迟书誉没表现出任何吃惊的模样,他站起身来,定定地看向宋时衍,“不用解释什么。” 猫知道的事情,宋时衍都莫名其妙知道了,迟书誉早就猜测过他和小鱼有联系,却不曾想宋时衍竟然也是猫,他方才摸到了耳骨的触感,心里有了数。 怪不得他总是不见人。 “不,不行。”宋时衍摇摇头,怕自己大街上突然变成猫,想快点回家的欲望占据了他的大脑。 宋时衍慌张道,“我不想被人看到,我们回家,好吗?” 迟书誉知道他性格谨小慎微,于是不再逼他。他护着宋时衍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问他:“你也是猫吗?” “也”? 也对,迟书誉又没开天眼,怎么可能把他和小鱼联系到一起。 宋时衍实话实说:“我不知道算不算。” 他又当猫又变成人了这么一遭,谁知道到底算个啥。 “那我先给小张打电话,我们先回家。”迟书誉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不问了。征求了一下宋时衍的意见,打电话叫来了小张。 小张见宋时衍披着自家老板的衣服,而自家老板穿着白衬衫在风里等着,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 他憋不住笑,被迟书誉睨一眼才老实,扶着方向盘一踩油门,一路绿灯把人送回了家。 宋时衍捂了一路,捂得耳朵毛都潮了,回到家才放心地将衣服拿了下来,自己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才把热辣辣的羞恼洗下去。 毛茸茸的耳朵,这也太…… 他捂着耳朵,绝望地盯着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他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自己的耳朵,毛茸茸的两只,分别长在头的两侧,从黑发中冒出来,显得软绵绵的。 戳一下。 还会毛茸茸地陷下去。 等等,他自己没碰耳朵,谁在戳他耳朵? 宋时衍转过头,迟书誉正站在他身边,用手摸他的猫耳朵。 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摸还好,别人这么摸,总感觉很痒很痒。 宋时衍的脸上很快又弥漫起一层羞赧,他将迟书誉作乱的手从自己的耳朵上拿下来,气鼓鼓地看他。 “你不要随便乱摸。” “好,我不摸。”迟书誉后退一步,却不再和他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那糖画老头的话总是盘旋于他心间,平日里不提还好,有什么能扯上宋时衍健康的事,他总是焦急又忧心。 男人微微皱起眉毛,叹口气,问道:“但你不该给我解释一下吗?” 他话说到一半,发觉宋时衍没理他,自己离开了卫生间。 宋时衍从卫生间走出来,熟门熟路地坐到了沙发上,迟书誉顺手把电视遥控器拿给他:“有什么喜欢的自己调。” 宋时衍一边摆弄着遥控器,一边整理措辞。 说真的,他没打算跟迟书誉解释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让我从哪开始说呢。”宋时衍的视线落到自己的猫房间里,摇了摇头,“这本身就没什么好说的。” 一个人,死而复生之后变成了猫,然后吃了颗糖又变回了人,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我身上有很多怪事,我自己都解释不清楚,你再问我,我也解释不清楚。”他破罐子破摔,抬起头倔强看向迟书誉,一副爱咋咋地我就是不解释的模样。 他这人倔起来要命,抑郁那么长时间都没跟人说过,迟书誉了解他的性格,顿时不敢问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凝滞起来,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方面,迟书誉想知道宋时衍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另一方面,宋时衍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怎么都不愿意说。 他当猫当的快快乐乐,当人的时候也差强人意,但这半人不猫的样子,他却是无法接受。 以往他长出耳朵,总很快就晕过去,再醒来就已经变回猫了,这次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变回去。 他难不成要顶着这副猫耳朵,一直生活下去吧。 宋时衍不能再想,再想他能把自己吓死。 迟书誉每次和宋时衍的见面,几乎都是读着秒数下去,不肯和他就这么安静地浪费掉时间,半蹲在了宋时衍面前。 “你总是骗我。”迟书誉抬眼对上了宋时衍的眸子,那眼里多了些危险的光。 他用手握住宋时衍的左手,一点一点摆弄着他的手指,嗓音温柔却又带着隐约遗憾:“小鱼知道的事,你总是知道。” 宋时衍的演技实在拙劣,又藏得不好,听到这话,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迟书誉已经猜到了…… 迟书誉却并没有提这个,他叹口气:“小鱼不是个乖孩子,不让他进的房间,他也想进。” 到底猜没猜到…… 宋时衍不知道这人犯了什么病,背上一凉,绒毛都炸了起来。 “你更不乖。”迟书誉低下头,不再看他,只是把玩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磨蹭着。 “你总是骗我。” 他突然用了些力气,宋时衍的手指一疼,低头看向迟书誉,这人用力地咬了一口他的手指,不知为什么情绪很差。 迟书誉从来没对宋时衍发过脾气,他想不通是哪点让迟书誉不开心了,匆匆忙忙抽出手,偏头不想看他。 莫名其妙。 “到底是没什么好说的,还是只是不愿意跟我说。”迟书誉见他偏头,声音沉郁。 你发什么疯! 宋时衍简直要气笑了。 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这种私密的,随时都可能让他被抓起来的秘密,他巴不得藏一辈子都不说出来。 迟书誉的神色更加古怪,他的手抚上宋时衍的脸颊:“我这么担心你。” “我不想跟任何人聊这些。”宋时衍感觉到迟书誉的气势在一点点变化,越来越阴森可怖,他突然有些后怕。 宋时衍的手指蜷曲起来,眼瞳颜色发深,里头像装了一只小兽,乖戾:“我本来就没打算告诉过你。” 他终于意识到了迟书誉近乎变态的掌控欲望,和他抹了蜜但是犹如砒霜的嘴唇。 尝之刻骨。 他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那个房间时的感受,慌乱,害怕,惊讶。 只过去了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他就忘记了呢。 忘记了迟书誉变态一样的性格,极端的掌控欲望,和这么多年的监视。 他只是伪装温柔,就能让宋时衍丢盔弃甲,乖乖地送上自己的一切。 为什么一定要问他? 宋时衍颤抖了起来,他不想跟迟书誉说,不想跟任何人说。 从猫变成人这段时间,他没有一分钟不在心慌意乱,没有一分钟不担心自己突然变回去。 他连控制人形态的时间,都要靠多次吃糖反复尝试。这种非自然的情况,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啊。 他被逼狠了,什么都乱说:“你算什么啊。” 这话当真逼急了迟书誉。 宋时衍一直在骗他,一直在逃避,哪怕说一声喜欢,也是怜悯有如赏赐。 他喟叹一声,像是没了办法,站起身一把掐住了宋时衍的下巴,对着那双喋喋却找不到重点的嘴唇,咬了下去。 宋时衍没想到这人就是个疯狗,说不清楚就动手动脚,他愤怒地用手锤这人的背。 对方却不觉疼痛,啃咬得投入又忘我。 宋时衍感觉到有什么变了。 他被抵在沙发上,周围的空间那么狭窄,连呼吸都那么困难。 他的双手被桎梏,紧紧扣在头上,只能被迫承受着对方的吻。 真的疯了。 宋时衍能感受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抵上了自己的腰腹,他心底一慌,用力地咬破了迟书誉的嘴唇。 对方并不松口,一时间鲜血的咸腥味混合着眼泪的咸湿味道,交缠在了宋时衍的口腔里。 迟书誉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意识到什么,一抬头宋时衍已经成了泪人。 他慌忙地抽茶几上的纸,想给宋时衍擦眼泪,他却偏开头不让迟书誉擦:“你发什么疯啊。” “我错了宝贝儿,你别哭好不好。” 宋时衍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又不是不给你亲。 “能不能好好聊完再发疯啊。” 他断断续续地抽泣着,把迟书誉的心都快哭化了。 第49章 迟书誉愣住了。 他的大脑宕机了一瞬,另一只手捧宋时衍的脸,用抽纸替他擦眼泪。 “你说什么?”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动作又轻了轻,还不忘抬手摸宋时衍的耳朵。 “你……”宋时衍气急了才说那话,这话说的太羞耻,等他回过神来,整个人都茫然了。 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不肯再重复一遍,倔强地盯着迟书誉看,仿佛要把迟书誉看出一个洞来:“你究竟要怎么样,问来问去的。” 迟书誉盯着他的脸,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他擦干宋时衍的眼泪,有些自责:“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只是有一点不愉快,就这么欺负人。 “没事。”宋时衍不太想理他,他的情绪低落下来,偏头看向另一边,不愿与迟书誉的视线交汇。 “我错了。”迟书誉长这么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宋时衍难过,他凑上前去和人道歉,态度十分端正,“我以后再也不随便亲你了。” 他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软包子,也会有脾气,也会生气。 亲吻这件事根本不是重点,他也不会因为被啃了一口就乱发脾气。 宋时衍转过身子,更不想理迟书誉了。 连哄人都找不到重点,以后可怎么办啊! 不知道为什么,宋时衍以前明明没这么娇气,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连被凶一次都接受不了。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脾气更大了,毛茸茸的耳朵都耷拉了下来,显得可怜兮兮的。 谁说不给你亲了啊。 迟书誉茫然地抬起手又放下,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自己脾气发完了,把一切都闹得一团糟,自己还反应不过来,简直是个笨蛋。 宋时衍猫脾气上来,干脆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窝在沙发里看猫和老鼠。 迟书誉担心他饿,时间又晚,站起身来想出门给宋时衍买东西吃。 怎料这动作又得罪了猫主子。 宋时衍分明刚才还在盯着电视机上的笨猫看,下一秒把视线放到了迟书誉身上。 “你要去哪?” 他总觉得这话娇气,难以启齿,不知是不是长出耳朵的缘故,此刻的性子又带上了点猫脾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扭,特讨人嫌。” 他翻了个身,把电视机关掉。迟书誉家的沙发靠枕是那种格子抱枕,宋时衍就一个一个数抱枕上有几个格子。 数到了第十八个的时候,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肩膀。 “我错了。”迟书誉无奈又纵容,在他背后低低笑,“你真的好别扭啊。” 他好像知道了宋时衍在生什么气,又好像不知道,只是从他身后抱着他,一点一点地收紧了自己的胳膊。 “我的错,我要出门给你买东西吃,没报备,下次不会了。” 他什么时候是这个意思了? 宋时衍格子数到一半,数乱了,气得耳朵都竖了起来:“谁要你报备了?” “所以你饿了吗?”迟书誉翻过宋时衍的身子,鼻尖碰上了他的,眼里是揶揄,“饿了我给你买东西吃。” 宋时衍的腰靠在抱枕上,胳膊搂在迟书誉的脖子上,盯着迟书誉的眼睛看:“我真不是故意不想告诉你。” 他终究还是没了脾气,他的心太软,撒泼任性的时候又考虑太多,总是率先服软。 宋时衍低低解释:“你不要逼我,等我想好怎么说了,我都会告诉你的。” 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算人还是算猫,更想不明白自己对迟书誉的感情。 终归是喜欢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 迟书誉在他心里,早已变成了一个极重要的人,纵使他总是嘴硬,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很在乎,很珍重迟书誉。 他怕他生气,怕他有一天不喜欢自己了。 宋时衍缓慢地张开唇: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变回去,但是我现在会陪着你的。”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知道迟书誉担心他,怕他突然消失。 可是宋时衍没办法给他一个很好的保证,现在长出了耳朵,没有变回猫,以后呢? 要是以后再变回猫,又莫名其妙消失,他该怎么办,迟书誉该怎么办? 给出一个当下的现在的承诺,已经是宋时衍能力之内的,能给出最好的回应了。 “我不是因为你不解释而生气,”宋时衍给了台阶,谁不下谁是孙子。 迟书誉将头埋在宋时衍的肩窝,朝着他的锁骨吹气:“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就算不是最好的朋友,关系也差不到哪去。” 他俩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朋友了? 以前不一直都是死对头? 宋时衍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迟书誉这么喜欢他,他俩到底怎么混成这种关系的。 宋时衍推开迟书誉的身子,认真地看他的眼睛:“你认真的?” “我给你送围巾你也收,跟你聊天你也应,着急的时候还来过我家借宿,我们甚至在一起睡过。” 迟书誉一桩桩地数,“这都不算朋友吗?” 前面的还好,一提到一起睡,宋时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一下迟书誉的腰腹,脸又红了:“只是躺在一张床上,你说什么呢?” 纯洁的小白花终于被亲成了小黄花,迟书誉简直憋不住笑,他笑意很深:“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们不是死对头吗?”他越笑宋时衍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崩溃地说,“你老抢我班级第一,自从遇上你就没什么好事。” “我每次考年级第一,”迟书誉心虚,“你都会多跟我说很多话,还会来问我题目……有一次赵生彩考了班级第一,你就跑过去问她题目了。” 宋时衍气笑了:“这就是你每天学到两三点,白天还认真学习的理由?” 迟书誉非常不要脸,大言不惭:“迟洺雨就是个二世祖,迟家等我继承,要年级第一有什么用。” 挺好,宋时衍啃了一口他的脖子,没留印,趴在他身上生气:“你知不知道,我考不了第一……” 他突然不想说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但是我高中的时候,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迟书誉知道他要说什么,没接话。 宋时衍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一直以为你也很讨厌我,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我,我就光明正大地花你的钱,和你谈恋爱,不许你考第一。” 他口嗨一个顶俩,一到实际行动就歇菜。 迟书誉用手蹭他的鼻子,低头亲他的唇。 宋时衍更不自在了:“我真不知道你喜欢我。” 迟书誉捂住他的眼睛,又觉得不太好,将手慢慢往下移,捂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一直找不到机会。”迟书誉不让他说话,眼睛里有悲伤。 “你不要总是对我笑,笑起来……比哭都难看。”迟书誉用额头蹭他的额头,没组织好语言。、 宋时衍大抵知道他要说什么,摇摇头:“啊呀,都过去了,而且这第一是你自己考的。宋北川有病,我都没怪他了,你自己讨什么不开心。” 宋北川半路发家,并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也如同很多普通人一样,喜欢对外吹嘘自己孩子有多么优秀。 初中的时候学校不分流,宋时衍又在北郊最差的学校上学。他几乎次次第一,他总是逃学,正课却一次没落。 他不想靠宋北川活着,想靠自己往上爬,却不知这第一成了宋北川吹嘘的资本。 高中开始分流,宋时衍去了更好的学校,南城一中。 这个学校是南城唯一一所五星级高中,汇聚了南城每一个优秀学生。 宋时衍的学习开始吃力,他每天熬到很晚,也只能勉强拿个班级第一。 后来迟书誉半道转学,两人每次考试不相上下,不是宋时衍第一就是迟书誉第一。 最开始宋时衍晚上学习到十二点就睡,自从迟书誉来了,他从来没在两点之前睡过觉。 但还是不行,因为迟书誉也卷,而且这个人特别装,他再卷白天也不犯困,宋时衍一直以为他是个天赋怪,为此还自卑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迟书誉一晚上把第二天的二十三张卷子全写完了,宋时衍才知道这人也是个卷生卷死的傻逼。 他还藏着试卷不告诉宋时衍他写完了! 但他再努力,宋北川都是看不到的,宋北川只能看到他考了第二名,他退步了。 多可笑,不能比所有人强,就是不努力,就是走下坡路,他连智能手机都不给宋时衍买,宋时衍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叼着根棒棒糖逛校园。 然后他说,是宋时衍贪玩。 他动手,千里迢迢赶到锦绣万里,扫帚皮带拖鞋宋时衍全都藏起来了,他扯了一根树枝也能把宋时衍打得浑身是伤。 宋时衍有时候坚持不住了,都想去问迟书誉,能不能别考第一了。 他慢腾腾地回忆了一遭,实在觉得高中生活没劲透了,那破生日过完之后,他开始抑郁,成绩一落千丈。 宋北川指着他的鼻子说这孩子废了。 宋时衍觉得挺无所谓的,从小到大,他耳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孩子废了。 谁理你啊。他家也不回,花着积蓄在家门口安了监控。宋北川一来他就在外面晃荡,最后高考一落千丈,连A大都没考上。 “你知道了这些事,”宋时衍朝迟书誉笑笑,嗓音还是那么温柔,像小猫,“已经过去了,你没必要在意。也没必要说抱歉。” 他不知道哪个碎嘴的把这些舞到了迟书誉面前,可这种伤早已刻骨,每次提起,都无异于把伤疤再揭开,在上头撒了一层盐,还要高高在上地说心疼。 他最怕别人心疼。 虽然除了迟书誉以外,没人心疼过他。 第50章 迟书誉顿住了,他盯着宋时衍的眼睛,一滴泪落了下去。正好滴在了宋时衍的喉结上。 “你说你,都过去五年了啊,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 迟书誉摇了摇头,他松开捂着宋时衍唇的手,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又道歉啊,你总是道歉。” 宋时衍叹口气,“你要真的问我在不在意,我肯定是在意的。” “宋时林那个不成器的,宋北川从来没苛待过他。”宋时衍兴许是觉得这个话题揭不过了,索性继续聊了起来。 “我有时候也难以接受,后来也想开了。就像我其实很恨陈雅如,但是你仔细想想,有什么可恨的呢?” 陈雅如,因为狗屁的爱情嫁给了宋北川,半路暴富的丑陋男人或许自卑,又或许本身就是个很不好的人。 他脾气很差,亏钱了就喝酒,喝酒了就打人。 陈雅如当时名声还小,没什么钱,想离婚又不敢。 宋时衍做梦都想让他们离婚,陈雅如愿不愿意带走自己,其实他根本就无所谓。 他爱陈雅如,很在意陈雅如,甚至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陈雅如活着。 他总是想,再怎么难过,再怎么无人爱护,总有一个温柔的妈妈,在默默在爱着他,只是两人没有机会见面。 宋时衍很庆幸陈雅如瞒了他那么久,不然连他短暂的可怜的前十八岁,恐怕都要难过地活着。 可他从来就没想过,以陈雅如的能力,就算不能见他,连打理一下他的生活,给他一点生活费都做不到吗? 宋时衍没头没尾讲了几句话,终于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人之间的氛围更加奇怪。 迟书誉撤开身子,双手摊开靠在沙发靠背上:“我其实都无所谓的,就是你总是骗我,我没有安全感。” 这话宋时衍没法接,到现在迟书誉还不知道他就是小鱼呢。 他泰然自若地决定继续骗下去,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为什么决定要养一只猫啊。” “缘分吧,”迟书誉想了想,“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你的葬礼上,我觉得他很像你。” “我,像一只猫?”做梦做傻了吧,宋时衍觉得这理由太鬼扯了。 “那会你走了,我很难过,”迟书誉见他不信,也不逼着他信,只是放缓了语气,“我给宋北川钱,为了让他同意给你办葬礼——不过最后葬礼他也没出现。” “我那天心情很差劲,特别差,葬礼上很多人议论你,我想发脾气。” 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有一个大概这么大的小白毛球,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朝着我喵喵叫。” “小鱼的眼睛特别漂亮,浑身的毛都是白色的。”迟书誉垂下眼,笑了笑,“说出来你也别笑话我,我那时候真觉得,小鱼是你送来陪我的。” 宋时衍不太敢接话,他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怎么感觉,迟书誉什么都知道呢? 他琢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动了几公分:“为什么要叫小鱼啊。” “起名字不都是灵机一动。”迟书誉摇头不告诉他,眼眸里是藏不住的笑,“你猜一猜。” “因为他爱吃鱼?”宋时衍反正是不喜欢吃鱼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猫的时候那么喜欢吃鱼,有小鱼干就感觉拥有了全世界。 “我发现他爱吃鱼的时候,已经给他起完名字了。”迟书誉抚摸了一下手表的表盘,站起身把电视给关了,“鱼只有七秒记忆,多无忧无虑。” 不会难过,不会自伤。 宋时衍感觉自己被点了,他突然有些口渴,站起身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感觉有点热,这会春夏相交,屋内又没开空调,他顶着毛茸茸的耳朵,一连喝了好几杯凉水才缓过来。 缓过来之后,他走出厨房,绕着客厅一步步往前走,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但是迟书誉逃避了的问题:“你说我骗你,那你为什么要搬家,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这茬过不去了。 从通勤方便的南城市中心搬到北郊,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吧。 迟书誉脸上的笑微微僵住,其实这没什么难以启齿的理由。 这个小区离锦绣万里很近,他想宋时衍的时候很快就能到锦绣万里。 “这个小区离你家很近,我早就买好了,本来就打算你生日之后搬来的。”迟书誉破罐子破摔,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我一直打算,在你生日那天,和你告白。” 宋时衍怔住了。 “你说什么?”他觉得有些嘲讽,又觉得仿佛这事理所应当,“我那天从白天等到夜晚,也没等来一声生日祝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娇气,突然就受不了了。” “仔细想想,我那会可能觉得这个世界没救了吧。” 他的话说到一半,终于说不下去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懂得了彼此想说的话。 如果迟书誉早一点告白,如果有一个人和他说生日快乐,可能事情都不会变得那么糟。 可这又何尝是宋时衍的错。 如果不是周琼换掉了他的药,他的抑郁症早就好了,就不会一次一次自我伤害,以至于得到了那样的结局。 “你真的不恨周琼吗?”迟书誉冷不丁开口,“我已经基本掌握了证据,她药的来源,视频,和换药的证人,随时都可以把她送进去。” 重生一次,其实宋时衍的心境变了很多,他很少回忆死前发生的事,一直在逃避,逃避上辈子脆弱又无辜的自己。 这是重生以来,他第二次回忆到自杀那天。 更是唯一一次共情那天的自己。 宋时衍嚣张洒脱地活了二十三年,哪怕自己最后选择了那样一种收稍,仍然觉得自杀是一件非常丢人,非常不负责任的事情。 他高高在上地用一个正常人的情绪审判过去的自己,而今终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缓慢地回忆起那天的情形,雪下得很大,他好难过,好失望。 所谓的不追究与佛系,不过是他在逃避过去的自己,不愿意和解罢了。 “可是宋时衍已经死了半年多了,再追究,真的有用吗?”宋时衍偏头看他,眸里是犹豫。 一方面他突然不想放过周琼了,另一方面,总是用迟书誉的势力,他并不好意思。 迟书誉看出他的顾虑,笑道:“我先前找不到证据,都想和她以命抵命,现今有了证据,怎么可能追究不了。” 他虽然在开玩笑,神色却是认真的,宋时衍用肩膀撞他的肩:“胡说什么。” 有没有胡说他们心里都清楚。 宋时衍突然有些后怕,他小心地用手指握迟书誉的手,问他:“如果我一直没回来,你是不是……” 迟书誉笑吟吟地看他的眼睛,回扣住了他的手:“我会去找你。” 他这话分明温柔,宋时衍却感受到了这人潜在的威胁意味,仿佛在说。 你不给我好好活着,我就去陪你。 以前的宋时衍,听到这话大概会觉得迟书誉是个疯子,现如今或许是心境变化,他居然觉得这话是在调情。 他无奈地弯了弯眼睛:“那为了你,我也得长命百岁啊。” 宋时衍说着说着,感觉自己更渴了,他快步走向厨房,抬手倒了杯水:“我怎么这么渴。” 他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快速喝完水,想找个借口离开。 迟书誉刚说过不要骗他,这会要是被他逮住自己就是小鱼,这不完蛋了? 每次身体有什么不适,八成就是要变猫或者变人,他迅速回到客厅,朝着迟书誉道:“我得走了。” “怎么又要走?”迟书誉眼里带上了紧张的神色,又很快压下去。 他站起身:“我给你收拾房间,住我家吧。” “不行,我得回锦绣万里一趟。”宋时衍语速飞快,“你有没有帽子什么的,我遮一下耳朵。” 迟书誉回到卧室找了个帽子,递给宋时衍的同时问了声:“我送你去吧。” 这人怎么那么难缠,宋时衍摇头接过帽子,往自己头上一扣,迅速走出门。 迟书誉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他抬手要碰宋时衍的肩膀,宋时衍却灵活地躲开了。 等他追出去,小青年早已消失在楼梯道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么着急,迟书誉担心他,连钥匙都没拿,迅速下了楼。 宋时衍刚跑下楼,就觉得不对劲了,他快速找到了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躲起来。 果不其然,他发现自己的视野急剧变窄,等再反应过来,已经原地变成了一只白毛小猫!???知道你会变,不带这么变的啊! 宋时衍崩溃地看向自己纯白的前爪,怎么变得这么快啊。 这下好了,宋时衍又该消失了,至于成天不着家的小鱼,又要苦哈哈地吃着没有味道的猫粮了。 还有迟书誉,迟书誉这家伙,又得把北郊翻了个遍。 他又没好好告别。 他哭闹地舔了一下自己有些脏的前爪,从一堆衣服里爬出来,快速顺着楼房绕了一圈,确认附近没人,才猫猫祟祟地往回跑。 跑到一半,他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提了起来,那男人面色很难看,盯着宋时衍的头,嗓音沉郁:“小鱼,你怎么在这?” 迟书誉果然还是追下来了,宋时衍抬眼看他,一双水绿色的猫眼里是天真懵懂,他温驯地喵了一声,妄图萌混过关。 迟书誉着急找人,也就没发现猫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宋时衍窝在迟书誉怀里,睁着一双眼睛好奇地往外看。 他的神色天真,又刻意藏着掖着,迟书誉一心找人,竟然也没多分什么注意给怀中的猫咪。 宋时衍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四处走,想提醒他又开不了口,只好乖乖趴在人怀里,像个毛茸茸的毛线团。 迟书誉找了很长时间,本来天色就晚,等到他将周围找过一圈,宋时衍早已昏昏欲睡。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光乍晓。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微光扫到宋时衍的睫上,他恍恍惚惚惊醒,爪子下意识在四周扒拉了几下。 “别乱动。”一道沙哑的男声响起,他似乎是很累,声音都显得沉郁,宋时衍听上来只觉疲惫。 “喵……”他这才真正醒过来,在人的怀里。 他这才发现迟书誉彻夜没回家,而一抬眼,就能看到锦绣万里破落的石碑。 迟书誉在找他。 找了一夜。 而罪魁祸首心安理得地埋头睡觉,还以为这事与自己无关。 他不听迟书誉的话,微微抬头,视线从他的下巴慢慢往上移动,逐渐看到了迟书誉眼底的青黑。 宋时衍伸出前爪,想要去碰迟书誉的下巴,却被饲养员躲开了。 也是,这人有洁癖,除了总是占宋时衍的便宜,恐怕连猫也是嫌弃的。 宋时衍垂下眼睫,柔软的耳朵触碰到迟书誉的衣领,能听到里头急促的心跳声。 迟书誉的手机恰时响起,他接听仿佛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宋时衍猜了个大半,他必定是找人去寻自己了,却心知难寻,于是连问出口都不敢问。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宋时衍早已了解了这个男人,了解了他自负外表下藏着的忐忑与不堪。 他突然有些后悔。 他总是后悔。 迟书誉对他的心意十分明显,宋时衍不抵抗,不推拒,甚至主动亲吻,主动迎合。 而今却因为一些莫须有的胆怯和害怕,连真实的身份都不敢告诉他。 宋时衍啊宋时衍,你一边说要回应迟书誉,不想辜负他这么长久的喜欢,一边又做出这副行径,简直是丢人。 胆小怕事,自卑自负。 宋时衍自我批评一番,心安理得地窝在迟书誉怀里,睡了过去。 怎么说那糖还剩两颗,大不了以后再解释。 结果睡不到一个小时,宋时衍就被晃醒了。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迟书誉就捏着他的后颈把猫往床上一放。 什么床? 宋时衍摸了摸身下柔软的床铺,还没反应过来,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了自己嘴里的喵喵声。 行吧,猫咪不能说话。 他刚要继续睡过去,就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小保险箱。 猫咪还晕乎乎找不着方向,看到这个保险箱简直是清醒了大半。 他的哈欠打到了一半,冲上去想阻止迟书誉的动作。 迟书誉轻车熟路地输入了一串密码——宋时衍心思纯良,密码来回就那几串,根本不难猜。 果不其然,他刚输入了宋时衍的生日,这锁就打开了。 迟书誉听到那声锁扣开启的动静,便捧着小保险箱,用手去开保险箱的门。 里头可是他仅剩的两颗糖! 宋时衍自己嘴上说着不想变回人了,但不想和不能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他喵呜一下炸了毛,迟书誉从保险箱里拿出那个几乎空了的糖罐,眸色深了深。 “阿衍还喜欢吃这个糖吗?” 这糖是宋时衍第一次见面时候送给他的,他一连吃了很多年,却不曾想宋时衍也这么长情。 宋时衍哪知道他脑子里的弯弯绕绕,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当年见过迟书誉,更不记得这个牌子的糖。 路边的糖一个钢镚买二十颗,谁管什么牌子啊。 他不由又想起他那一盒叠的整整齐齐的糖纸来,他伸出爪子想阻止什么,迟书誉却剥开糖纸,放进了自己嘴里。 他见猫咪表现奇怪,以为是他也想吃糖,便好脾气地笑了笑:“阿衍藏在这的,说不定自己都忘了还有两颗糖。” 那糖很甜,迟书誉吃着很开心。 宋时衍看着他吃,悲痛地喵了一声,简直想一爪子拍在他身上,问他是不是傻。 然而迟书誉没有天眼,也看不出这糖的重要性,吃了也便吃了。 然而吃了一颗还不够,迟书誉将糖纸整理好放进口袋里,又毫不客气地拿出了另一颗来吃。 宋时衍头顶上的猫耳朵动了动,三两步跃到迟书誉的身上,对着他的手撞了一头。 玻璃糖从他手里掉落,宋时衍一蹬后腿,在半空中接了下来。 他本意是不让迟书誉吃,谁料那糖剥了一半,糖纸被猫牙咬开,糖顺着猫咪的食道滑了下去,险些将宋时衍呛死。 宋时衍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吐出了嘴里残留的糖纸。 他不想在迟书誉面前展现一出大变活人,又不想再瞒着他,两相权宜之下,竟然原地愣住,两只水绿色的眼瞳往中间去,原地成了一对斗鸡眼! 迟书誉疑心他呛着,找人中药,猫咪总也不能丢了性命。 他迅速抱起小猫往外走,不料迎面撞上了一个精致的中年女人。 陈雅如不知为何,自从上次和小鱼闹了矛盾,总想来锦绣万里看看。 当年抛弃宋时衍是她不对,但她也没有办法,尚能开脱。 而为了不与宋北川牵扯更多,明晃晃将锦绣万里的房子过户给宋北川,这事是她对不起宋时衍。 她正摸着熟悉又陌生的路线走来,转而就看见了抱猫的迟书誉。 陈雅如伸手拉住了迟书誉,一双眼久经风霜,却仍不显老,漂亮极了:“迟总这是要去哪里?” 迟书誉本不欲理会她,但这毕竟是宋时衍的妈。 宋时衍自己嘴上不说,其实还是在意的。 像宋北川之流伤他过深,宋时衍当真不在意了,而陈雅如在宋时衍的童年时期却陪了他很长时间。 陈雅如不仁,而他的阿衍心肠太好,总是惦念着那些狗屁的亲情,从来待陈雅如都和和气气。 “我带小鱼去看看医生。” 他话音刚落,陈雅如就掩饰不住愕然:“小鱼?小鱼生病了吗?” 一只素不相识的猫,陈雅如何来紧张?迟书誉的神色带上了古怪:“您爱屋及乌,倒也没必要爱到我家猫身上。” 他这语气嘲讽十足,陈雅如脸色苍白一瞬,紧接着道:“我说的不是……” 宋时衍早在听到陈雅如声音的时候就睁开了眼。 他以为迟书誉不会给陈雅如面子,会选择直接离开,却不曾想他竟解释了一遭。 两人接下来的对话宋时衍几乎能猜到。 他大脑一片空白,心说完蛋了。 他又一次骗了迟书誉,虽然等他变成人迟书誉就能发现真相。 但是自己发现和被其他人揭开,完全是不一样的感受啊。 果不其然,迟书誉多聪明的人,当场就听出了陈雅如语气里的茫然和犹疑。 他眉一挑:“那你说的是谁?” “小鱼啊,就是。”陈雅如叹气,“那孩子一定恨上我了,可是他和阿衍长得太像,我实在……” “小鱼?”迟书誉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慢慢漏出来一点线头。 但他没办法追问,怀里的猫突然呛咳了几声,夺去了他的注意力。 迟书誉快步下楼,一边下楼一边拿出手机,拨打了小张的电话。 陈雅如在他身后憋了半天,道:“那孩子跟我说,他叫迟小鱼啊。” 完,蛋,了。 宋时衍演不下去了,猫咪的呛咳声戛然而止,他心虚地抬头,对上了一双探究的眼睛。 迟书誉低下头,手机掉在了地上。 他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他知道宋时衍和小鱼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小鱼知道的事,宋时衍总是知道。 也知道了宋时衍是一只有着雪白耳朵的猫。 甚至他提过让宋时衍见见小鱼,却因为一猫一人总是只出现一个而没找到机会。 这么多的疑点和巧合。 那只流浪的黑猫,是小鱼的朋友,而为什么宋时衍要冒着危险去救那一仓库的猫。 还有他面对自己的反应,从最开始就好像什么都知道。 欺骗和惊喜,开心和愤怒。 不同的心情终于混杂在了一起,疯狂地侵袭了迟书誉所有的理智。 原来宋时衍一直陪着他,从葬礼开始,一直到今天。 他总是逃避,害怕,从来不敢亲近自己,连亲吻都是笨拙而疏离的。 可是。 他的小鱼却从来没离开过自己。 就算发现了那个阴暗又恶心的房间,就算那么害怕他,他的小鱼,他的阿衍,却从来都陪在他的身边。 而迟书誉这个笨拙又迟钝的笨蛋,竟然从来没有察觉过。 他看着宋时衍的眼睛。 想起了宋时衍和他抢夺的糖。 “你那么喜欢吃糖,我居然一直没给你吃。” 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他要裸奔了! 宋时衍感觉晕乎乎的,他疑心自己马上就要变成人,从迟书誉的怀里飞跃而下,迅速溜回了屋里。 迟书誉快步跟到他身后,想跟进去,猫咪却张牙舞爪地朝他叫了一声。 迟书誉还是担心,没理会猫咪的抗议,跟了上去。 然后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第52章 陈雅如被晾在了后面,不方便上前,也就没进门。 迟书誉倚在门上,白猫缩在角落,警惕地盯着他看。 他缓步上前,想弯腰摸白猫的脑袋,却被宋时衍躲开了。 能不能走啊。 宋时衍警惕地盯着迟书誉的脸,和他对峙了一会,见迟书誉毫无反应,索性一个翻身翻进了衣柜里。 直立的木质衣柜很深,宋时衍跌进一堆衣服里,感觉耳朵热辣辣的。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清晰地变回人,总觉得与以往的感觉不太一样。 既没有晕倒,也没产生什么别的感觉。 宋时衍犹豫了一会,怕迟书誉凑上前看他,半起身扒着衣柜门,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盯着迟书誉看。 他想用视线吓退迟书誉,却不料自己凶狠的表情,放在甜美的猫脸上,倒像是撒娇。 迟书誉站定,隔着几米的距离看向宋时衍,还想凑上来摸他。 宋时衍果断摇头,依旧爪子扒着衣柜,冷漠而防备地看着迟书誉。 迟书誉本来就是出来找人,现在人找到了,当然没别的事了,只是定定地盯着猫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悠闲地和猫对视了十来分钟,转身坐到了床上,他不知道宋时衍想要干什么,索性坐在床上慢悠悠地等。 反正他的阿衍,他的小鱼,现在陪着他。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宋时衍发现,自己没有变回去。 也就是说,那糖八成是失效了,他不用担心裸奔了。 宋时衍的前爪落到自己的额头上,崩溃地敲了敲,想把自己脑子里的水过滤出来。 他到底怎么想的,想到和陈雅如说自己叫迟小鱼。 迟书誉也是闲得慌,在这陪着他陪了一个小时也不嫌累。 宋时衍怕半路出事,又在衣柜里躲了半小时,确认自己不会变成人,才迅速爬出衣柜,顺着迟书誉的腿爬到他怀里。 他的眼里恢复了懵懂,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去舔迟书誉的手臂。 迟书誉可不被他骗。 已经被骗了这么多次了,宋时衍什么德行他都清楚得很。 怪不得第一次遇到这白猫他就感觉很熟悉,原来早已是命中注定。 宋时衍发现自己不会变人之后,反倒嘚瑟了不少,他的爪子勾上迟书誉的领口,把昂贵的毛衣勾烂了线。 迟书誉见他不承认,也不说话,只是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般,摸了摸小猫的毛:“这段时间忙,我都忘了。” 宋时衍总感觉他的语气和平日不太一样,带了点尖酸。 果不其然,迟书誉挑眉拿起手机:“我得打电话给迟洺雨,问问他有没有时间。” 提到迟洺雨,宋时衍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的猫眼睁得很大,凑近去抓迟书誉的手机。 “小公猫到了年纪,也该绝育了。” 这人还没忘记这一茬! 宋时衍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他最初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现在想承认也来不及了! 他急得喵喵叫了出来,想伸爪够迟书誉的手机,这人却微微抬起胳膊,冷哼一声:“估计还得排队。” 他顿了顿,宋时衍以为他要心软饶过自己,不料这人笑了起来,“没事,我们可以插队。” 宋时衍想死。 他当猫这么久,虽然已经习惯了当猫的生活,但并没有猫咪有的发情期,也不想失去身下那个命根子。 他在迟书誉怀里张牙舞爪,简直要为了那块肉和迟书誉拼命。 迟书誉以前还当自家猫是通人性,现在想来,完全是听得懂人话。 他继续摸了摸宋时衍的头——以前养猫不过养猫,摸几下顺手也就罢了,而今知道这猫是自己心尖上的人,便怎么都摸不够了。 宋时衍说不出人话,只能在他怀里可怜巴巴地喵。 迟书誉并不理会他,这坏猫总是骗他,非得给点教训才行。 迟洺雨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电话响了一会才通,他在电话那头抽了一口凉气,低低骂了声“滚”,才叫了声哥。 迟书誉破天荒地沉默一会,才问候了一声:“你怎么了?” “被狗咬了。”迟洺雨微皱眉头,语气差劲得要命,“什么事啊哥。” 迟书誉听出了不对劲:“你没出事吧。” “没,我操。”迟洺雨摆了摆手,“还是个洋狗——你有事说事就行。” 宋时衍早就竖起了耳朵,他最爱听八卦,此刻好奇地凑上去,却听到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喘息。 宋时衍:“……” 迟书誉挂断了电话。 一人一猫对视两眼,大眼瞪着小眼,纷纷看出了彼此眼里的尴尬。 迟书誉一扶额头,没想到自家弟弟光天化日做那种事的时候还能接电话,目光不由又落在小猫后腿之间。 宋时衍感觉身下一凉,气的一爪子拍上了迟书誉的脸。 他从来没后悔过自己过重的好奇心,这会连猫脸都挡不住躁郁。 被猫拍了脸,迟书誉也不觉得冒犯,掐着宋时衍的前爪微微挠他的爪心。 宋时衍简直害羞的厉害,猫眼都紧紧闭着,迟书誉突然觉得他这副模样可爱。 不过宋时衍什么模样都可爱,迟书誉笑着揉了揉宋时衍的头。 宋时衍瞪他一眼,迟书誉仿佛找到了逗他的乐趣,抱着猫出了门,门口陈雅如踩着高跟鞋站着,还没离开。 迟书誉随便看她一眼,没落什么注意力,反倒是他怀里的猫多看了陈雅如几眼。 陈雅如感觉亲切,伸手想摸猫咪的头,却被宋时衍避开了。 他对这女人的感情太复杂了。 却有一点在他心里很重,他不想和陈雅如再有联系了。 这个女人就永远存在于他的回忆中,这样他不会再想起十八岁那个生日,也就不会悲伤了。 宋时衍垂下眸,迟书誉察觉到了他的不开心,伸手捏捏宋时衍的耳朵,朝着陈雅如笑了笑。 “阿衍十八岁那天,满怀憧憬地去找你。” “他觉得他十八岁了,是个自由的人了,不用受宋北川的辖制,想跟你叫一声妈妈。” “你怎么做的,你还记得吗?” 宋时衍的生日是十二月,向来会下雪,天色很晚,他忐忑地拨通了陈雅如的电话,那头半天没有通。 他等啊等,等到电话铃声快要结束的时候,对面才悠悠接听了电话。 宋时衍怀着忐忑和满腔期待,对着电话那头干涩地叫了一声“妈”。 陈雅如却被这时隔近十年的妈吓了一跳,她险些扔掉手机,从餐桌上站起来,匆匆忙忙地往外走。 她问宋时衍。 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明明我都离开宋北川那么多年了,明明我们都没有关系了,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陈雅如胆小,懦弱,甚至薄情。 宋时衍被她的语气吓到了,十八岁的小青年,甚至还是个孩子,守着只插了一个蜡烛的四寸蛋糕,周围一片暗淡。 他用最破旧的手机型号,买着很小很小的蛋糕,只是想跟自己惦记很久的妈妈说一声自己成年了。 陈雅如越说越急:“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她的语气好差劲好差劲,宋时衍在宋北川手下活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难过,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陈雅如。 他总是想,还有陈雅如爱他,陈雅如不带走自己,是因为没有机会。 他以为只要自己够听话够乖巧,陈雅如的心里,总会给他留下一席之地。 等到他成年,等到他可以自己对自己负责,等到他不用叫宋北川父亲。 他等啊等,却等到了这样的话。 他一直以来的信念突然就断了,慢吞吞地问陈雅如:“你当年不带走我,有没有过一丁点的后悔。” 当年陈雅如初识现在的先生,赵家的情况复杂,带走他难以立足。 宋时衍怕耽误陈雅如,主动留在了那个可怕又阴暗的家里。 陈雅如没有任何犹豫:“我当年能带走你,姓赵的同意我把你带走。 “但我不想,宋时衍。”陈雅如笑了,“我一看到你,就能看到你那个恶心的爹。” 恨屋及乌。 宋时衍这么长时间的眷恋和怀念,都被这句话打败了。 从此他再也找不到方向。 他以为陈雅如是爱他的,却不想最后成了一个笑话。 陈雅如明显也被迟书誉带着想起了这一茬。 她微抬头,脸色苍白掩不住漂亮:“我没有,我那时候是随便说的,我……” 她解释不上来,辩解不了,迟书誉便替她说。 “陈阿姨,您看到小鱼失态,想要留住他,想要在他身上找阿衍的影子。” 迟书誉的声音很冷,他很有修养,极少骂人,却在这个时候发了脾气,“但是根本不是因为狗屁的在意。” “我一直没迁怒,是觉得想留一点体面,可是你总缠着小鱼。” “阴魂不散。你只不过是觉得自己担了一条人命,过意不去。” 宋时衍的抑郁,是自和陈雅如的那通电话开始,陈雅如不是不知道。 后来她得知宋时衍自杀了,终于想起来自己那个可怜的儿子,于是带着假惺惺的在意,好像要表达深情。 “您别再缠着我,也别缠着小鱼了。”迟书誉摸了摸怀里的猫,白猫窝在他怀里,温顺而一言不发。 可迟书誉知道,宋时衍全都听到了。 他于是再也忍不住,低低笑了声:“陈阿姨,没人在意你愧不愧疚,也没人在意你爱不爱。 “因为你根本就不配。” 陈雅如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 而宋时衍缓慢地从迟书誉怀里抬出头,冷冷地看向陈雅如的脸。 他是猫,说不出话,可陈雅如分明看到了那猫眼里十足的嘲弄。 第53章 他不愿与陈雅如相谈相处,于是迟书誉就当了那个恶人。 他说的句句在理,句句都是真话,宋时衍埋首在他怀里,连耳朵都耷拉了起来。 迟书誉不再和陈雅如浪费时间,抱着猫与陈雅如擦肩而过。 宋时衍乖顺地窝在他怀里,拿爪子抓迟书誉的衣服,迟书誉一把抓住了猫咪的前爪。 他方才同陈雅如发火,却很快恢复了好脾气,握着猫咪的前爪,语气带上笑:“迟洺雨说绝育对猫的身体好。” 这茬还没过去啊! 好什么。 宋时衍翻了个白眼要晕,迟书誉终于放了他一马,揉了揉猫咪的毛,笑吟吟:“行了,带你回家。” 这杀千刀的饲养员终于不再捉弄可怜的猫,而是叫了助理过来,抱着猫回了家。 宋时衍心里清楚,迟书誉多半是怀疑了,他破罐子破摔一样躺在角落,坚决不吃那没有味道的猫粮了。 迟书誉没养过猫,连猫粮的牌子都是问的迟洺雨,如今见猫不吃,心里头软了软,认命地穿好衣服出门,给家猫买了他最爱吃的小鱼干。 宋时衍从来不吃鱼,可小鱼最爱的就是鱼,也就这一点,导致迟书誉一直没把宋时衍和猫咪联想到一起。 他一想起白猫陪着自己的日子,心里头就涌出无边的温暖来。 他一边付了小鱼干的钱,抬头望了望天边晚霞。 朵朵白云染了黯淡的红色,却又迅速从天边翻腾起来,层林尽染。 周围的温度慢慢上升,春天慢腾腾地走了,终究辉映出了一个灿烂的夏日。 宋时衍总担心人与猫差距很大,变回猫以后无法再陪着迟书誉,是以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愿意说。 可他不知道的是,是猫还是人,对于迟书誉来说,终究没有什么分别。 从头到尾,他在意的都是宋时衍,只此而已。 他着急回家,小鱼干的包装竟然还漏了些,一想到家里等着吃东西的小猫,迟书誉的心又软和了。 宋时衍自卑,抑郁,觉得自己不好。 可在迟书誉心里,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值得世界上最好,最灿烂的幸福。 当年迟兰川不允许迟书誉和宋时衍交往过密,迟书誉已经忍耐了很久很久。 他的指纹摁上了智能锁,叮的响了一声,猫咪听到动静,伸了场懒腰。偏头看过迟书誉的方向,舔了舔爪子,眼瞳湿润又温柔。 他闻到了空气中小鱼干的气味,眼睛一亮,舔到一半的爪子也忘了,激动地快步跑上来,伸爪子抢他手里的包装袋。 小鱼干还热着。 上回迟书誉心血来潮,买了一盒小鱼干回家,晾在桌上就不管这猫了。 他伸手抚摸着宋时衍的头,猫毛软乎乎地贴在他手上,能感受到毛根微微发热的灼烫。 直连心脏。 迟书誉有些懊丧,他的阿衍陪了他那么久他竟从未发现过。 猫咪快乐地吃着小鱼干,甚至没心思分给饲养员一分一厘的注意力。 迟书誉抱起宋时衍,也不嫌他正叼着小鱼干,将猫咪揽在怀里,用脸蹭宋时衍的毛。 宋时衍嫌弃他嫌弃得紧,一心扑在小鱼干身上,尾巴直接甩到迟书誉的脸上。 迟书誉的脸黑了一瞬,宋时衍心虚地将尾巴收了回去——他的尾巴太脏,上面沾着油污,此刻甩到迟书誉的脸上,把对方好看干净的脸甩上了一层薄薄的油污。 宋时衍心虚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不敢看迟书誉的眼睛,转下继续啃食自己的小鱼干。 小猫知道主人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便怎么开心怎么来了。 迟书誉无奈,这猫打不得骂不得,又是自己心尖上的人,怎么折腾也就随他去了。 吃完了小鱼干,宋时衍餍足地闭上了眼睛,躺在迟书誉怀里,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迟书誉还想抱着猫歇上一会,他最近休假,没怎么去公司,时间也宽裕得多。 却不料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本来没打算接听,手机通话界面显示是迟兰川。 迟书誉皱了眉,滑动屏幕接听了电话,语气说不上友好:“什么事。” “书誉,今天家庭聚会,快回来。” 迟兰川管不住迟书誉,但是迟书誉对谢织还留着几分亲情。 他嗯了一声,用手帕给猫咪身上的油渍擦干净,抱着猫去了迟家。 宋时衍一开始光顾着吃小鱼干,并没听到迟书誉和迟兰川的交流,他乖巧地窝在迟书誉怀里,好奇地往外看。 猫咪的世界和人眼看到的确实不一样,视野更窄,但看得更清晰了。 迟书誉没叫小张,而是选择了自己开车,开车抱猫不太方便,他只能依依不舍地将猫放在了后排车座。 宋时衍看着他这副难看的表情,还以为迟书誉要去办什么难办的大事。 透过后视镜,宋时衍对上了迟书誉的视线。 那视线沉默而温柔,像是灌注了所有的注意力,黑眸中只剩下了一只猫。 要不是此刻变回了猫,恐怕宋时衍的脸又要红了彻底。 他往角落里缩了缩,现在天气热了,车窗上没有雾,宋时衍像以前一样趴在车窗上,好奇地看窗外的景色。 北郊的景他都很熟悉,看了一会才发觉不太对劲,周围的路线越来越陌生,车辆缓缓驶离北郊,逐渐进入繁华的南城市中心。 宋时衍喜欢亮晶晶的,热闹的场景,他的视线黏在了窗外,将繁华又闹腾的景色尽收眼底。 一直不知道看了多久,看到宋时衍的眼睛都有些酸了,迟书誉才停下了车。 他的车停在了一个巨大的车库里,宋时衍从后座里被抱出来,才看到了一排并着一排,他看不出牌子和看得出牌子的名车。 迟书誉见他好奇,笑道:“这些都是迟兰川的车,你要喜欢,改天送你几辆。” 送你几辆。 宋时衍一直不懂的贫富差距此时有了实感,这些把他卖了都不一定买得起的车,在迟书誉嘴里轻飘飘地就送走了。 宋时衍的视线黏在车上,迟书誉好心地一个个讲给他听。 “这辆是迟兰川从R国开回来的,全球一百多辆吧,几千万。” “这辆是我妈的代步车,这个便宜,三百多万。” …… 宋时衍十分愤怒地一巴掌拍到迟书誉的衣袖上,喵了一声。 你能不能闭嘴! 他对这些昂贵的车辆没有任何兴趣。 见猫咪炸了毛,迟书誉凑到他耳边,几乎是明牌一样地开口:“阿衍,你要是跟我在一起,我们去做财产公证,这些车都是你的。” 宋时衍:“……” 他早已意识到迟书誉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乍一被点出来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没有人会不爱车,他的耳朵热辣辣的,眼前的车好像一辆一辆开进了他的家门,并排在他面前任他挑选。 宋时衍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不过一只猫再怎么回应,也说不出人话,他只好轻飘飘地喵了一声,以示抗议。 一人一猫正交谈着,冷不丁听到了一声轻咳。 宋时衍顺着声音抬起头,看到了两张保养的很好的脸。 一男一女依偎着站在一起。 宋时衍见过他们,迟兰川和谢织,迟书誉的爸爸妈妈。 在人爸妈面前谈论财产,纵使宋时衍是一只猫,此刻也不由得心虚起来。 迟书誉却毫不心虚,他往前走了一步。 宋时衍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他与迟兰川的芥蒂到底浅了些。 他抿唇叫了声“爸妈”。 谢织喜欢猫猫狗狗,看到迟书誉怀里的猫就想抱。 迟书誉十分礼貌地后退一步,抱紧了自己手里的猫,表现出了十足的尊敬。 第54章 谢织伸出去的手落在了半空,她做了新的美甲,上头雕着漂亮的兰花。 她知道自家儿子的德行,无奈莞尔,收回了手。 迟家的宅子很大,一般都是迟兰川和谢织在住,家里还有几个佣人,做完了饭都放了假。 迟书誉脱好鞋找了拖鞋穿,抱着猫跟着迟兰川和谢织走到了餐厅。 宋时衍上次去迟书誉家已经是很久以前,屋内的装潢变了很多,高档的琉璃灯挂在天花板上。 宋时衍抬头,猫眼里映出星光点点。 迟书誉一颗心都挂在猫咪身上,迟兰川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 所以直到进了厨房,迟书誉才看到了坐主位的,头发花白的老人。 迟老爷子往日都在国外,并不回国掺和儿孙辈的事,公司的事全都交给迟兰川父子打理,以往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如今一年方才过半,居然就远远回来了。 迟书誉不敬迟兰川,迟老爷子却是他最敬重的人。 迟老爷子看着好久不见的孙儿,轻咳了一声,朝着迟书誉板着脸。 迟书誉三两步快步上前,打了声招呼:“爷爷。” 迟老爷子点了点头,接着视线落到他怀里的猫咪身上。 宋时衍变成猫以后,对视线更加敏感,他意识到迟老爷子看向了自己,乖巧地抬起了头。 迟书誉不在意的人,宋时衍也并不在意,而迟书誉在意的人,宋时衍自然是乖乖打招呼。 他摸不准迟老爷子喜不喜欢小猫,只是乖巧地喵了一声。 迟书誉解释道:“我养的猫,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就把他带过来了,没想到爷爷也在,希望您别介意。” 他说着别介意,眼里却一分一毫愧疚也没,只是将猫咪往老爷子身前一送,笑吟吟:“爷爷您看,他很乖的。” 迟老爷子讨厌动物,说实话,若不是迟老爷子讨厌动物,谢织能把整个迟家变成动物园。 可迟老爷子看着威严,最疼的就是迟书誉这个孙子,甚至迟书誉在公司稳固地位,名头逐渐压过迟兰川,也靠了几分老头的帮扶。 老爷子摇摇头,站起身来,他的身子骨硬朗,甚至不看儿子和儿媳,终于缓缓笑了起来,让迟书誉坐。 “太晚了把你叫过来。”迟老爷子扶着迟书誉坐下来,才将视线落到迟兰川身上,板着脸让他坐。 迟家一直都是这副相处模式,反正一年最多也就这样半个月,迟兰川自然不会介怀,同谢织坐在了老爷子的左侧。 管家端着已经备好的饭菜上了桌,迟家人喜欢吃海鲜,便做了满桌子海鲜,以及几道卖相漂亮——宋时衍没见过的高档菜品。 但人家的家宴,他到底不方便上桌,顺着迟书誉的腿往下爬,却被迟书誉一把捞了回去。 “你乖点,我抱着你吃。” 迟老爷子哪见得迟书誉对什么这么上心。他微微摇了摇头,想说声玩物丧志。 管家适时插话:“少爷已经很久没这么在意什么东西了。” 宋时衍:“……” 迟老爷子止住了话头,知道老管家是在提醒,不知想到了什么事,视线复杂了起来。 迟书誉不太想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他怕自己和迟兰川又吵起来,干脆当做没听到那边的动静。 虽说是家宴,迟老爷子又回来了,却和宋时衍心里头想的不一样。 他很小的时候,宋家也是有家宴的,宋北川是个半路发家的暴发户,宋时衍爷爷却是个封建老头。 他读了一些书,孔孟贤儒学了一气,自宋北川很小就立了一堆家规。 宋时衍记不清楚,只记得他家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总是安静到窒息。 迟家吃饭几乎是其乐融融的,老管家也被拉到桌上一同吃饭。 迟兰川吃着吃着,还给迟书誉夹了一筷子青菜。 宋时衍心里头咯噔一下。 迟书誉这人素来有洁癖,迟兰川和他貌似又不太对付,这该怎么办。 不料迟书誉皱了一下眉头,居然面不改色地吃完了盘子中的青菜。 选择性洁癖。 宋时衍舔了舔爪子,迟书誉可能注意到了他的动静,夹了一筷子青菜又喂到了宋时衍的嘴里。 宋时衍以前就不喜欢吃青菜,他嗅了一口,嫌弃地撇开脑袋,坚决不吃。 迟书誉见猫嫌弃,自己倒不嫌弃,把那青菜夹回自己嘴里,嚼着吃了。 吃完之后,才注意到了齐刷刷的四道视线。 迟兰川是知道自家儿子有洁癖的,他夹完菜自己就后悔了,不料迟书誉吃了不说,还把递到猫嘴旁的青菜重新吃了! 迟书誉大言不惭,毫不脸红:“哦,是这样的,你们知道精神抚慰猫吗。” 迟老爷子和管家,谢织和迟兰川四眼相对,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自从阿衍走了以后,我就养了他。” 宋时衍心说开什么玩笑,怎么说的这么正式。 他默默低下了头,却看到迟书誉在餐桌下,微微收紧的手指。 “小誉。”谢织欲言又止,她能听出迟书誉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还是责备他们,责备他们管的太多,责备他们那样为难他。 迟兰川却按住了谢织的手。 以往父子俩谈到这个问题总要闹得不欢而散,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安生地谈这个问题。 迟兰川看着迟书誉的眼睛,道:“你还是忘不了他吗?可是他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他不怕戳迟书誉的肺管子,他这个儿子有能耐得很,迟兰川了解。 迟书誉摇了摇头,恰巧迟兰川提到了这事,索性直说了:“我性取向这事,永远也改不了了。” “我喜欢的从来不只是宋时衍,我只是喜欢男的罢了。” 他在说假话,但是真真假假,也没什么意思。 迟书誉放下手里的筷子,把桌上的猫抱回怀里。 “你是不是又谈恋爱了?”迟兰川早就派人跟踪过迟书誉,几乎是揣着答案问问题。 他既然问了,迟书誉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还在追。” 宋时衍听了半天,实在没想明白自己漏了什么事,傻乎乎地将爪子搭在迟书誉的手臂上,看着餐桌上的人。 迟兰川终于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很久没叫迟书誉回家吃过饭。 迟书誉这个人,血缘关系淡薄,就追着个小青年喜欢了很多年。 迟兰川不叫他回家,他很少主动回家吃饭。 问就是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其实宋时衍死了这么长时间,迟书誉的消沉他们都看得见。 迟兰川听到宋时衍死亡的消息的手,他不能否认,自己是有些开心的。 开心的是他儿子终于不用围着一个男的转。 可是后来迟书誉慢慢不再消沉,日常也变得正常,他不放心找人跟踪迟书誉。 一连跟踪了几个月,私家侦探突然告诉他,迟书誉和一个男孩子在接吻。 迟兰川以为自己会愤怒,却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如何,心究竟软了些,第一反应居然是迟书誉终于走出来了。 这么多年的怨怼与龃龉,终于在迟兰川的一声叹息中化为了虚无。 年近五十的精英企业家已经有了白发,他道:“有时间领回家里看看。” 迟书誉连年都没回家过。 迟兰川和他吵的厉害,竟也没主动服软。 说上来,父子俩已经很久没见过,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来的路上迟书誉对这次家宴的目的就有了数,却不想迟兰川甚至在餐桌上就退了一步。 迟书誉笑了笑:“会的。” 宋时衍与过去的家庭割裂,而迟书誉竟阴差阳错,和家庭重修于好了。 他心里挂念着宋时衍,摸了摸猫咪的耳朵,笑道:“您会喜欢他的。” 迟兰川服了软,见儿子的态度也软化了,冷哼一声:“谁会喜欢他,我还筹划着跟你妈再生一个呢。” 他吹胡子瞪眼,道:“你真不考虑一下,南城南郊有一个很大的地下医疗中心,很多小明星都在里头……” 他终归想给迟家一个传承。 迟家几代单传,到了迟书誉这一代,连姐妹都没有了。 至于迟洺雨,那也是个搞男人的废物,迟兰川早就不想见他了。 “不考虑。”迟书誉连摇头都懒得摇,一票否决,“妈还年轻,大不了你再给我生个弟弟。” 先不说他只想要自己和宋时衍的孩子,再者那些小姑娘涉世未深,没有买卖才没有伤害。 宋时衍没听懂他们打的什么哑谜,迟书誉喂他吃了点蟹肉虾肉。 吃饱喝足之后,他倒头就睡在了迟书誉怀里。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管家挽留迟书誉的声音。 迟书誉正要拒绝,看到怀里昏睡的小猫,怕一路他睡不安生,便点了点头。 迟家的床很舒服,宋时衍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他下意识想把爪子缩起来继续睡,却发现尾巴痒痒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就这么一看还不要紧,他一翻身就想往迟书誉怀里钻。 迟书誉的嗓音柔软,低声道:“阿衍,你把我的猫猫藏在哪里了。” 宋时衍被吵的难受,拍开迟书誉的脸,半天才反应过来:“卧槽!” 他什么时候变回去了? 还有……迟书誉竟敢摸他尾巴!! 第55章 宋时衍起床气重,可此时此刻,再重的起床气都发不出来了。 他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身体,迟书誉还没睡醒,把他往怀里一搂就枕上了他的肩膀。 “帮你穿过衣服了,放心吧。” 宋时衍:“……”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突然就变回了人,低头看自己的衣服。 他穿着灰色的睡衣,尺码要比他的大上一点,袖子很长,遮着他的手指,布料很舒适。 宋时衍想爬起来,迟书誉却加大了力道,腿搭在宋时衍的腿上,用头发蹭宋时衍的脖颈。 “我好困啊宝宝,让我睡会……”清早刚醒,他的声音不似平常,带着点性感的沙哑,像是在撒娇。 宋时衍耳根子软,窝在人的怀里,果然不动弹了。 可他睡不着,只好睁大眼睛,盯着迟书誉的睡颜看。 迟书誉的睫毛很长,不太密,眉毛也是极漂亮的形状。 他的睫毛下垂,眼睛闭着,微光落在他的脸上,打下了一层温柔的剪影。 宋时衍凑上前,几乎要贴到迟书誉的鼻子。 他的鼻梁也很高,嘴唇偏薄,是鲜艳的桃红色。 没人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宋时衍也不例外,他看着看着,心脏微微跳得快了几分。 迟书誉忽然睁开了眼,眼里十足清醒,还带着笑意,凑上前啄吻了一下宋时衍的嘴唇。 宋时衍微微睁大了眼睛,手贴着迟书誉的胸膛,隔着一层睡衣,他能感受到迟书誉蓬勃有力的心脏。 “你不怕吗?”宋时衍耳尖漫上一层薄红,叹口气,蹙起了秀气的眉,“我总是变来变去,这种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有什么好怕的。”迟书誉亲完之后,见宋时衍不排斥,心情更加愉快,“变成猫了就摸一摸,变回人了就占便宜,总归我不吃亏。” “那你,也不嫌我骗你?”宋时衍不知怎么又忐忑了起来,“我不是故意想要骗你,不告诉你我其实是……” 他其实还是惶恐,惶恐迟书誉会责备于他。 迟书誉哪敢,也不舍得责备他了。 如今这人窝在他怀里,抱得住摸得见,他是有多不知好歹,才去纠结那些莫须有的欺瞒? 本来就是他缠着宋时衍,央着宋时衍喜欢他,再要求更多,未免太不知足了些。 他正想搂着宋时衍继续补觉,管家陈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伴随着一阵敲门声:“少爷,该吃午饭了。” 迟书誉没搭腔,一般他不搭腔,陈伯也不催,就等着他自己起床,一会自己就走了。 谁料今天却不一样,陈伯见迟书誉没说话,本欲离开,谢织却穿着碎花连衣裙洋洋地上了楼。 她伸手敲迟书誉的门:“小誉,你醒了吗,你房间的多肉该浇水了,你醒了的话我进来了。” 进,进进进什么进? 宋时衍崩溃地攥住迟书誉胸前的衣服,他甚至不敢出声,只是用眼睛盯着迟书誉的眼:怎么办,怎么办? 迟书誉抚了抚他的发,有意逗他:“反正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睡也睡了,见见爸妈怎么了?” “可是……可是……” 莫名其妙出现在人家家里,人家儿子床上,怎么看怎么像饥渴难耐,不懂礼数啊。 他不想给迟书誉的父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疯狂摇头。 迟书誉被他逗得一笑,无奈:“妈,我还没起,您先别进来,多肉到时候我浇就行。” 听到迟书誉的回话,谢织开门的动作顿了顿,笑着回应:“那我不进去了,你早点起来吃饭。” 宋时衍的耳朵较常人灵敏得多,他动了动耳朵,听到谢织离去的脚步声,才惊慌失措地从迟书誉怀里爬出来。 迟书誉没反应过来,坐直身子,顺着宋时衍的方向看了过去。 宋时衍到了床边,扒拉开那几盆迎风飘扬的多肉,那动作像是想往下跳。 迟书誉:“这可是三楼,你确定吗?” 宋时衍重活一遭,惜命得很,不过是往下看了看,就觉得脑袋发晕。 他只好老老实实退了回去,迟书誉起身在衣柜里翻找了一会,兜头扔给宋时衍一套衣服。 宋时衍下意识接住,觉得这衣服有些眼熟。 但有的穿就不错了。 迟书誉的卧室很大,有独立的卫生间,宋时衍抱着衣服冲进卫生间。 他迅速脱下睡衣,看到了自己下身穿着的平角内裤,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倏然又红了个彻底,这内裤尺寸有点大,穿着不舒服,很滑。 是黑色的。 宋时衍太白,黑色的内裤衬得他两腿更加细瘦白皙,他腿一软,狼狈地展开衣服,穿上了身。 迟书誉丢给他的是一套校服,蓝白色搭配,蓝色是很鲜艳的蓝,出乎意料地贴身。 宋时衍心下泛起了一丝怀疑,他低头看了看校服袖子,袖子被洗的很干净,透出甘草的味道,像迟书誉身上一般。 对着镜子,他能看到自己的猫耳朵消失不见,身后的尾巴也不知何时收了回去。 青涩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对着镜子洗了把脸。 他穿好了衣服,便走出了洗手间,迟书誉动作比他还快,早就穿着一身针织衫并休闲裤,双手插兜等着他出来。 宋时衍一阵恍惚。 高三的时候,学校并没有强制穿校服,迟书誉说自己不愿意穿校服,把他的校服给了宋时衍。 出乎宋时衍意料的是,迟书誉的校服并不大,穿着很合身,他于是便接受了。 但南城一中高三每月都要有誓师大会,每个人必须穿校服。 迟书誉便面无表情地来和他借校服,然后穿着短了半寸的校服站在队伍的最后。 至于平日,迟书誉就是一身休闲打扮,清朗帅气。 可惜的是高中结束之后,迟书誉开始接管迟家的公司,便总是西装,很少穿休闲装了。 说来也奇怪,他当猫在迟书誉身边的这段日子,迟书誉很少穿西装,几乎都是休闲装扮。 很好看,比他穿西装好看。 宋时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段压抑但自在的日子。 “看什么。”迟书誉搂过宋时衍的肩膀,“反正今天这家长,你是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那不然呢,宋时衍叹了口气,从三楼跳下来又不现实。 总归得选一种死法,反正迟书誉会护着他。 他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可就有这种自信,好像迟书誉会一直护着他,护一辈子,无论何时何地。 见他态度松动,迟书誉扯过他的手,强硬地挤进他的指缝,与宋时衍十指相扣。 他拉着心上人,面色淡定,内心忐忑的要命。 他和家人的关系,吵的再厉害也是小打小闹,归根究底,也是很想让家人接受自己的爱人分。 迟书誉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往下一压,一打开门,对面是谢织盈盈的笑脸。 谢织看到迟书誉背后的人,吊捎起了眉毛,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模样:“我就知道有情况。” 她早日便接受了迟书誉的性取向,伸出手握着宋时衍的另一只手,也不问他是怎么过来的,只是把人抓到跟前。 抓了一半,她看到了宋时衍身上的蓝白校服。 “未成年?” 谢织打死也没想到自家儿子是个这样的混蛋,她一巴掌拍到迟书誉的肩膀上,横眉冷对:“你这是要干什么?” “没,阿姨,我成年了。”宋时衍的模样小,但也过了十八。 他的声音很弱,视线落在谢织握着他的手上,有些害羞。 “成年了就好……不然我打死迟书誉,”谢织一边说一边看宋时衍的脸,接下来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她没想到儿子还没走出来,下意识偏头看迟书誉的表情。 迟书誉表情淡然,毫不心虚,只是微微扯开了唇,笑意很深。 这……这这这。 谢织收紧手指,对着迟书誉念唇语:这孩子知道吗? 迟书誉不能随便告诉谢织宋时衍的身份,斟酌了一下措辞,总要解释一番。 宋时衍却抢在他前面开口,笑容暖洋洋的,像猫儿一样:“阿姨,是这样的。” 他的嗓音很好听,像是盛夏的碎冰,清冷冷的:“我一直都没死。” 他活着或是死了,介怀的人只有周琼一人,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个值得隐瞒的问题。 至于周琼,迟书誉说过他手里有证据,那就不急,迟早有一天宋时衍会把她送进去。 迟家的人其实都是好人,昨晚的宴席他也能看出几分,他们都是真心想要迟书誉幸福。 他们是迟书誉最爱的人,宋时衍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 就算迟兰川介怀什么,迟书誉总能保护好他。 他话落,转头看向迟书誉,眼里是笑意潺潺。 宋时衍的眼睛带上了猫儿般的俏皮,像是在求夸奖一般。 你看,我多么信你。 迟书誉的心下软了一大片,他搂着宋时衍的肩膀,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也是才知道,他的继母想害他,你暂时帮我保守一下秘密。” 谢织没想到,宋时衍肯和她讲这些——其实连迟书誉都没有想到。 她的眼里盈盈出了泪水,湿润又慈爱。 漂亮,保养得当的女人用双手握着眼前青年人的手,声音发哑:“我会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么长时间以来,迟书誉已经太累了,她做梦都在想,为什么当年不能硬气一点,拦着一点迟兰川。 她愧疚了很久,而今拨开云雾,居然真的见了光。 “那,”谢织偏头看向迟书誉,“妈去拦着你爸,你带着小衍走?” 宋时衍不信谢织,也不信迟兰川,这两人对他来说是一样的。 他信的只有一个迟书誉罢了。于是宋时衍拽了拽迟书誉的衣服,意思是不用。 他愿意见迟兰川。 第56章 迟书誉怔住。 他偏头看宋时衍的脸,扣着他手的手指微微收紧,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宋时衍撞了撞他的肩膀:“我饿了。” 迟书誉忽然难以抑制地开心了起来,他扣紧宋时衍的手,拉着他下了楼。 谢织撞见了宋时衍,而迟兰川并没有看见,他正在餐桌前坐着,想偷偷伸出筷子夹一道菜,却被迟老爷子用筷子打了回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迟兰川摸了摸鼻子,听到了餐桌外传来的脚步声,抬头看了过去。 看到自家媳妇之后,还没招呼,就又看到了迟书誉和他身边的……身边的。 迟兰川的态度不比谢织,谢织温温柔柔,脾气并不很大,而且对迟书誉可以算得上是溺爱,什么都纵容着。 迟兰川一摔筷子,筷子掉在餐桌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他直接站起身,一巴掌拍到餐桌上,气得发抖:“你想干什么?” 找一个和宋时衍一模一样的替身,迟家没这样的规矩,也丢不起这样的脸。 迟老爷子平日面上板着脸,心里头却很溺爱这个隔代的孙子,他清咳两声,打断了迟兰川的火气:“听孩子解释一下。” “什么解释。”迟兰川气的要死,他只觉得丢脸,真恨不得把这个儿子提着扔了才好,“这孩子……” 他的手指头颤抖,简直要当场气昏头,“这孩子有十八吗?” 所以说谢织和迟兰川不愧是夫妻,连问出的问题都这般相似。 “爸,我是那样的人吗。”迟书誉解释道,他偏头看向宋时衍,视线黏在人身上,抬手帮宋时衍拉开了座位。 迟兰川站着就站着吧,宋时衍不能站着。 迟兰川不知道儿子心里头怎么想的,看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生气。 还好宋时衍也算是识大体,迟书誉敢帮他拉开座位,他也不敢坐啊。 宋时衍朝着迟兰川漏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是这样的爸,” 等等。 他顺着迟书誉的嘴,直接叫错了。 绯红的羞耻顺着宋时衍的脖子慢慢爬到耳后,他整个人红润了起来,如刚煮熟的螃蟹。 迟书誉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他尽力扯平唇角,用食指挠了挠宋时衍的掌心。 至于迟兰川,他这辈子就只有迟书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糟心儿子,除了想着让他退位让贤自己搞男人就没个正形,还没人这么乖地跟他叫爹。 他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脸上的气也消解了大半。 这爹不当白不当。 “不是不是。”宋时衍脸红脖子粗,差点当场休克,恨不能找个地洞自个钻进去,“叔叔,不好意思我刚睡醒,太迷糊了。” 迟兰川刻薄的皱纹都柔软了起来,朝着宋时衍挤出了一个笑:“没事,孩子,你慢慢说。” “就是,我其实……” 谢织模样温柔,语气柔软,宋时衍同她讲真话时也不怕什么,而今面对迟兰川,这个和迟书誉有五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宋时衍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迟书誉等他说,等了一会宋时衍还没说出口,他便帮着宋时衍解释了起来:“其实我说的,我在追的人。” 他正眼对上迟兰川的眼睛,漾起说不清明的笑容:“爸,他是宋时衍。阿衍一直都没死。” 因为阿衍没死,父子俩之间的隔阂才能消解,迟书誉才愿意重新与迟兰川谈笑风生。 他早该知道的,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 那会宋时衍刚走,迟书誉疯的厉害。 他一连三天水米未进,谢织和迟兰川发现他的时候,窗帘拉着,屋内空落落黑沉沉一片。 这人正倚靠在墙角,神色空茫而没有聚焦,像个苍白的吸血鬼。 迟书誉素来有洁癖,而且特别重,每天都要换衣服。 但那天,他身上的衣服皱的厉害,还是宋时衍死亡当天穿的那件。 谢织心疼坏了,她递上水,想帮迟书誉润润嘴唇。这人却偏开头,连反应也没有,根本不领谢织的情。 以往迟书誉和迟兰川吵架打架,迟兰川直接一个藤条给迟书誉摔得浑身是伤。 他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么多年也没打出什么事。 迟书誉又不是寻死觅活的性子,挨打了也是沉默不说话,要不就离家出走,过段时间再回家。 后来长得更大,两人就对着打,谁也不服谁,迟兰川也不在意,打呗,男人之间打就打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么顽强的儿子,会有闹绝食想死的一天。 迟兰川找人架着迟书誉送去了医院,摁着他打了一周的营养液。 迟书誉还是不吃饭,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下来。 迟兰川嘴上不说,私下去查了查宋时衍的死。 还真给他查出一点东西。 他把证据摔到迟书誉眼前,拽着他的领子骂他不是东西。 迟书誉听都懒得听,整个人行尸走肉一般,直到迟兰川告诉他。 宋时衍的死有隐情。 他才从颓废中爬出来,从一滩烂泥里把自己摘干净,一点一点地去查,去找蛛丝马迹,去吊着一口气活着。 就这样的爱,这样深重而莫名其妙的喜欢,迟兰川居然真以为他走出来了。 他的视线落到宋时衍身上,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感激和后怕这两种情感。 迟兰川心里想了很多,一刹那飘过了很多念头,最后却了然地点了点头:“坐吧,小衍。” 这孩子心思纯良,其实一直都是好孩子,只不过他老封建,家里又只有一个儿子,乍一来不太能接受罢了。 而今风波已平,他何必干涉后辈的想法呢,大不了公司后继无人,反正这都是迟书誉该考虑的事了。 宋时衍没想到迟兰川夫妇这么容易接受他,他紧张地攥紧手指,却听到了一声一波三折的咳嗽。 主座的老头被忽视,心里头十分不爽,又碍于面子不能直言,急得猛猛戳老管家的胳膊。 宋时衍爸妈不能乱叫,爷爷总能叫,他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看向迟老爷子,斟酌着叫了声爷爷。 迟老爷子一直知道迟书誉的性取向,如今看着这蓝白校服表情乖巧的小男孩,主动伸出手握孩子的手:“待会我给你包个红包,先坐下吃饭。” 宋时衍原本想坐在迟书誉身边,当个餐桌上的隐形人,等到吃完饭找个借口直接开溜,此刻却是不行了。 他被迫坐在迟老爷子的身边。 迟老爷子越看越满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天。 老头和小年轻的聊天,来来回回就那几样,生活,工作,学习,哦,还有感情。 “你现在在读大学吗?” 早就不读了,宋时衍的研究生都上的破破烂烂,他那莫须有的艺术梦,也早被这么多年的抑郁和拉胯完蛋的生活折腾没了。 “毕业了。”他对着迟老爷子苍白地笑,眼神闪躲,回避了这个问题。 说实话,他没什么用,从小的兴趣爱好不过是画点画,但这样的爱好也半途夭折,并没坚持下去。 “毕业了啊,那工作怎么样?”老人家只是关心,宋时衍却不能别扭,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迟书誉却打断了迟老爷子的话。 “爷爷,您别问他了,他害羞。”迟书誉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迟老爷子碗里,“少问点吧。” 这就护上了,迟老爷子最讨厌吃青菜,他嫌弃地扒拉开,又想到这是孙子帮自己夹的,吃砒霜一般闭上眼睛吞了下去。 迟书誉一家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宋时衍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曾经见过谢织给迟书誉送午饭。 那会高中封闭式管理,中午都在食堂吃饭,谢织风里来雨里去地每天给迟书誉送饭。 他偷偷在食堂旁边躲着看过一眼。 谢织会给迟书誉理围巾,关心他今天冷不冷,问他班里环境怎么样,学习任务重不重。 她明明只是千千万万个母亲中的一员,简单朴实,只是踏踏实实地想要自己的孩子好。 而宋时衍却羡慕极了。 他好羡慕,却只敢偷偷看。 而今却能坐在这样的一个家庭之中,被人嘘寒问暖。 哪怕迟老爷子问出的问题,宋时衍大多不知道怎么回答,可他很开心。 这么多年了,除了迟书誉以外,竟然还有人真心实意地关心他。 他拿起公筷抬起手,给迟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虾肉。 昨天迟老爷子多吃了几块虾,他注意到了。 这孩子比孙子省心,迟老爷子看宋时衍的眼神里装满了慈祥。 “你这样的好孩子,跟着我家小誉,得给他欺负坏了吧。” 可不是呢,这还没正式在一起,就被人骗着见了家长,这以后该怎么办呢。 宋时衍却还想着帮迟书誉解释,他笑得眼眸弯弯,乖巧且温柔:“迟书誉对我特别好。” 谢织适时插嘴:“知道他对你好了,他对你可比对我和他爸好。” 她斟酌着开口,早就想说了:“其实你叫爸的时候,我和兰川挺开心的。我们知道你的家庭……” 迟书誉喜欢的人,迟家自然会查个干净,宋时衍的家世背景,他们都有数。 “把我们当家人就好。”谢织软声道。 迟兰川的排斥,这么多年对迟书誉性取向的厌恶,此时都化为了一声“哼”。 谢织说的没错,他确实挺开心的。 开心的是迟书誉这么些年的追求和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他的儿子终于不用沉溺于过去,一直走不出来。 就当多了一个儿子,也没什么区别。 迟兰川摆了摆手,心虚地岔开了话题:“对了小誉,你那猫呢?” 只是这个话题着实岔得不太巧妙,完蛋了。 猫呢。 第57章 猫猫猫猫猫。 宋时衍打了个磕绊,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紧张地望向迟书誉的方向,想让迟书誉出言解围。 迟书誉道:“猫有点水土不服,我半夜找人送回去了。” 这理由真够扯淡,但迟兰川没养过猫,便也信了。 这顿饭吃的安生,迟老爷子问了很多问题,宋时衍就乖巧地答。 迟书誉哪有那么乖过,迟老爷子越看越喜欢,差管家包了个红包塞到宋时衍手里。 迟书誉见那红包很薄,伸手拿了过来:“您也太小气了,可不得包个万八千的。” 迟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地把红包抢回去,塞到宋时衍手里:“密码是迟书誉生日。” 哦,不是红包,是一张卡。 吃里扒外的迟书誉终于满意了:“算你大方,爷爷。” 宋时衍哪能收这个,几百块钱收了就收了,他拿着卡要往迟老爷子手里塞,迟书誉却道:“就这点钱,拿着吧,等我帮你把宋家抢回来,那可是上亿的钱。” “什么宋家?”迟老爷子疼迟书誉,迟家的人几乎都偏爱他,打他也大多是迟书誉任性。 他们不知道宋家的弯弯绕绕。 宋家不是什么小家族,想伸手干涉宋家的事也不容易,能得到迟老爷子支持,那再好不过了。 “宋北川再婚了,当年他出轨又生了一个孩子,现在宋家和阿衍没什么关系。”迟书誉言简意赅地解释清楚了宋家的情况。 迟老太太早死,迟老爷子连续娶的念头都未曾有过,至于迟兰川,虽然有些大男子主义,但对于谢织可算有求必应。 他们都是极好的人,此刻听了迟书誉说的这几句话,虽然对上流社会的这些情况略有了解,但是波及到他们身边,还是无端生了愤怒。 迟老爷子拐杖一敲桌腿,给宋时衍吓了一跳,他慌忙去拍迟老爷子的手,安抚:“没事的爷爷,我不缺钱花。” 迟书誉卖两句惨也就罢了,宋时衍卖惨可就不合适了。 毕竟迟家的人对他好皆是看在迟书誉的面子上,他不能那么没分寸。 “那不行,该是你的,就得是你的。”迟老爷子向来护短,在老头看来,宋时衍已经是自己人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恢复身份。”老爷子直接问出了重点,“需要我帮忙吗?” 他不清楚小年轻“假死”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只要宋时衍还姓宋,还和宋北川有血缘关系,宋时衍就有机会和宋时林分家产。 宋时衍没打算过恢复身份,以前没有,一直都没有。 他不缺钱,不爱财,其实所求特别简单,一直都是一个小小的家,有三两个爱他的人。 如今尽数都得到了,他已经挺满足了。 他这个人特别简单,宋时衍的世界里没什么爱恨,他不记仇,宋北川和周琼那样欺负他,他记得最久的,也是迟书誉抢他年级第一那点破事。 他能感受到迟书誉对自己的善意,所以重生以后,也心甘情愿愿意跟迟书誉回家。 可现在,他们都想让他回去和宋时林抢家产,拿回自己需要的东西。 宋时衍纠结起来,他挺想让他们开心的。 仿佛宋时衍拿回他应得的,报复了宋家,报复了宋时林,他们就会开心。 看出了宋时衍的不自在,迟书誉了解他,从桌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安抚道:“如果你不愿意继承公司,我可以帮你管理。” 你做你想做的,当一个自由的人,去奔赴你喜欢的未来。 宋时衍读懂了他的潜台词,点了点头:“你说你手里有证据,我想先让周琼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生活,差一点就能逃脱童年的阴影,若不是周琼,他此刻应该在一个浪漫的城市采风,画他的画,过他的人生。 “周琼买药的凭条和转账记录都在我这,我还有她和江寒食的聊天记录。”迟书誉微微笑了起来,“巧了,江寒食今天出狱,我们去见见他吧。” 他等这天很久了。 江寒食上次伤了迟书誉,迟家的律师有能耐,把江寒食送进去关了几个月。 迟书誉查到江寒食的时候,心里是有了然的。 江寒食这个没用的废物,和宋时衍假意做了那么久的朋友,却一直嫉妒宋时衍。 宋时衍听出了迟书誉的意思,他的眼里惊讶混杂着无奈,语气可以算得上平稳:“你说是江寒食干的?” 迟书誉能看到他眼里的情感,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半分悲伤。 “你不难过?”迟书誉试探地握紧了他的手指,问道。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宋时衍摇了摇头,“上次在旧工厂,不就已经看出了他的面目了吗?” 为一个人难过一次,那是作为朋友的遗憾。 可为一个人难过很多次,那是给自己找罪受。 人这辈子那么短,给自己找不痛快干嘛呢。 很快两人吃完了饭,这些事没必要都告诉迟家人,迟书誉便拉着宋时衍离开了迟家。 迟老爷子还想挽留,只见桌子角落安静地放着一张银行卡。 “这孩子。”他摇了摇头,“太乖了。” 不给自己争,什么都不要,怪不得被欺负。 小张今天放假,迟书誉不能把人薅过来开车,摸了迟兰川一个车钥匙就跑到了地下车库。 他开了一辆极为拉风的红色跑车,轰隆一声冲到了宋时衍跟前。 宋时衍惊了。 他从来没看迟书誉开过这种车,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想拉开车门。 然后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车门把手。 宋时衍一阵无奈,他往后退了两步,迟书誉解开安全带下车,替他打开了车门。 哦不对,迟书誉开过这种车,上次他也没找到车把手,但上次的红色跑车,车门是自动的。 他老老实实地坐进车里面,想自己把安全带系上。 这人却已经探过身,拉过他手里的安全带,帮宋时衍系好。 一时间宋时衍的呼吸间尽是迟书誉的气味。 这人有心勾搭他,宋时衍手指微微发紧,刚要说话。 迟书誉就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 宋时衍配合地张开了唇,不料迟书誉一触即分。 “这么配合?”他笑着用食指刮宋时衍的鼻子,调笑道,“下次再亲。” 然后撤身离开了。 宋时衍想骂他,又骂不出来。 迟书誉开车很稳,跑车又快,很快就开到了警察局门口。 “什么意思?” “江寒食没爹没妈,我来接他。” 宋时衍细想了一下,确实没听过江寒食提到自己爹妈。 “监狱会告诉你他的出狱时间吗?”宋时衍重点偏了,“接不到怎么办?” “我给南城市监狱捐了三千万,告诉我江寒食出狱时间不是简简单单?” 迟书誉揽住宋时衍的腰,蹭了蹭他的脖子:“所以你可得帮我从宋家抢回本啊。宋北川已经从我身上薅了好几个亿了。” 宋时衍光顾着自己,却从没想过宋北川从迟书誉身上搜刮的。 是啊,他不从宋家拿回自己的钱,总要把迟书誉的钱拿回来。 他正想着,监狱的大门打开了,江寒食剃着简单的寸头出了监狱,显然清瘦了不少。 不过也不算太瘦。 宋时衍死之前他就这个体型,死之后从迟书誉那薅了点钱花,居然把自己养起来了。 他看到迟书誉的瞬间,脸色黑了下来,往后退了两步想要离开,迟书誉却淡淡出了声。 “许家村,寒食节。” 江寒食的步子顿住了。 他的瞳孔微缩,看向迟书誉的视线多了狠厉:“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看你愿不愿意配合了。” 迟书誉摸了摸手上的表,宋时衍站在他身边听他打哑谜,茫然地看向江寒食的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 江寒食被人抓了把柄,拿捏住了痛处,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迟书誉去了最近的餐厅。 迟书誉不苛待他,给他点了一杯咖啡:“进去几个月,老实了没,想不想在里头待一辈子?” 监狱的日子可不是人能待的,江寒食放在桌上的手指紧了紧,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不知道这么隐秘的秘密迟书誉是怎么查出来的,也不知道迟书誉想要干什么。 “很简单,你在法庭上指认,是周琼要你给宋时衍下药,导致了宋时衍的死亡。” 迟书誉懒得跟他说更多,开门见山。 江寒食脸色煞白:“那我不完蛋了,是我给宋时衍下的药。” 宋时衍本尊正坐在一旁,听到这话还是抬起了头。 他皱起眉,不知道说什么。 迟书誉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顺便面向江寒食的方向: “迟家的律师会尽力保你,这件事你还算不上杀人凶手,只要你咬死了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最多判个一两年,但许家村的事,你可是板上钉钉的杀人凶手。” 江寒食脸色白的吓人。一时间餐桌上一片安静。 但迟书誉不着急。 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江寒食是聪明人,自己知道什么选择才是对他最有利的。 果不其然,一阵诡异的安静过后,江寒食看向迟书誉的眼里带了血色。 他没有和迟书誉抗衡的筹码,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确定:“你会保我?” 他做了太多恶心人的事,自己也知道迟书誉不会放过自己,便怎么也不肯相信了。 “你不相信就算了,我大可以找别的证据,但是同时,我也会很快把你重新送回去。” 迟书誉压根不是和他谈判的。 江寒食对上了迟书誉的眼睛,里头是狠辣和他从未见过的浓重的恨意。 迟书誉恨他,连藏都不屑于藏。 第58章 迟书誉态度再差,江寒食也不敢说什么。 他只能狠狠地盯着两人的背影,手里的咖啡凉透了也不知道。 宋时衍好奇地问迟书誉他拿捏住了江寒食什么把柄。 迟书誉卖了个关子,把宋时衍搂入怀里,偏偏不告诉他。 他不说,宋时衍也不追问,反正迟书誉会把一切安排好。 “你真的会放过江寒食吗?” 他犹豫了一会,问了一句。 宋时衍从没想过,江寒食如此恨他厌恶他,恨不得杀了他。 他一直把江寒食当作最好的朋友。 所以哪怕迟书誉告诉他是江寒食给他下的药,他也没什么真实感。 其实也挺奇怪的,说到底他和江寒食是一种人,不同病相怜也就算了,最终居然落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宋时衍忘性大,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他和江寒食见了一面,旁的感觉没有,忽然又饿了。 他这会会开车门了,乖乖上了车,偏头问迟书誉可以吃东西吗? 今儿本就是周末,迟书誉没什么事,现在也没了加班的习惯,问他想吃什么。 宋时衍当了这么久的猫,猫粮吃得够够的,唯一的大餐就是昨儿的家宴,简直什么都想吃。 果不其然,得到首肯以后,宋时衍的眼睛倏然一下亮了,里头涌起了一小簇星子。 他想吃什么便说。 可乍一想却说不出来。 麻辣烫,关东煮,火锅,还有别的什么。 吃了这么长时间的猫粮,宋时衍居然没啥兴趣了。 他摇了摇头:“算了,也没什么想吃的。” 他情绪实在算不上好,而且以往并不是这个性子。 宋时衍叛逆,总不听宋北川的话,挨了好一顿揍也不肯服软,宁肯节衣缩食也绝不主动和宋北川开口。 可对待旁人,他的态度却是极好的,能主动提什么要求已经是很不容易,更别说话说到一半不说了。 他嘴上没说,江寒食的行为还是给了他很大的伤害。 迟书誉无奈。 他并不想看宋时衍难过,捧着他的脸对上小青年的视线。 宋时衍努力掩盖住眼里的难过,朝着迟书誉挤出了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这人太重情义,谁对他好一点,要记上很久都不肯忘。 宋时衍不吭声。 迟书誉便鼻尖顶着他的,也不吭声。 终于,宋时衍受不住这无声的寂寞,往后退了两步,眼眶红了。 他将手揣在校服口袋里,时间正早,太阳背在身后,亮堂堂的。 “我们当时,一起逃课,一起上网,一起,什么都一起干。” 宋时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默默低下头,扯开视线,迟书誉知道他要哭。 太喜欢哭可不好。 可他没打断,他听着宋时衍说。 “他特别好,真的。他……”宋时衍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口。 他急需有个人接收他难以克制的情绪,接收他的难过与不堪。 那会的江寒食,很穷,每天吃馒头就咸菜。 宋时衍再怎么差劲可怜,也是宋家的孩子,只不过周琼不会给他很多零花钱,每个月的生活费能够花。 江寒食是个很喜欢小动物的人。 宋时衍说。 迟书誉点点头:“我知道。” 不然宋时衍也不会最后将小动物们全都托付给了江寒食。 “他真的很纯朴,他没什么钱,一个馒头掰成两次吃,还要凑钱给生病的小猫治病。 “他没有朋友,我每次出食堂,他都蹲在地上跟小猫讲话。” 这样一个人,日后也会虐猫,也会伤害朋友吗? “人都是瞬息万变的。”迟书誉的手指紧了紧,扣住了宋时衍的肩膀,安慰他。 可是他没说的是,一场意外的山火,烧干了许家村一整个村落。 江寒食是这场大火里的唯一“幸存者”。 此后他背着政府的补助,全村的期望,踏入了南城一中。 那天是寒食节,江寒食觉得,这是他重生的日子。 此后许招财变成了江寒食,变成了那个淳朴而善良的穷苦学生。 所以宋时衍和江寒食的友谊,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江寒食像抓住宋时衍这个跳板攀附上宋家,攀附着攀附着,他发现宋时衍在宋家没有半点地位。 至于他跟猫讲话,迟书誉早早就私下里问过了江寒食。 那清瘦的刻薄男人微微笑了声,只给他留了“蠢货”两个字。 后来的后来,周琼找上了江寒食,他们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宋时衍的世界太单纯,迟书誉不忍染黑,竟然连江寒食的那些龌龊事,都瞒下了。 他正和宋时衍聊天,一个穿着卡其风衣的男人迎了上来。 宋时衍没见过他,不料这人竟直接绕过了宋时衍,朝着迟书誉伸出了手。 “哈尼,好久不见。” 宋时衍原本还没什么反应,听到这个“哈尼”,忽然觉得不太自在。 迟书誉身边除了沈之其没有什么别人,沈之其是他的左右手,帮他干了很多事。 宋时衍一开始误会了两人的关系,后来他傻了才看不出来沈之其是为了撮合他们。 迟书誉明显不太喜欢这人,碍于情面还是握了一下,但很快就收回了手,向宋时衍介绍道:“祝云宴,我朋友。” 宋时衍是听过南城祝家的太子爷的。 这祝家在南城的地位足以比肩迟家,不分伯仲。 太子爷比迟书誉活得张扬,从小就活跃于社交媒体之中,性格又好,长相又漂亮,索性进了娱乐圈。 有传言说这祝家太子爷是个gay,宋时衍本来不觉,看他这副模样和迟书誉的反应,不知怎么有些信了。 迟书誉只给宋时衍介绍了祝云宴,却没给祝云宴介绍宋时衍,这说上去有些不礼貌。 祝云宴却像看不出迟书誉的嫌弃一般贴了上去:“好冷漠啊书誉哥,我从法国回来专门见你,你就这么冷漠吗?” 宋时衍一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下涌起一股难言的不快。 他不知道这股不快从何而来,宋时衍往前挪了半步,想隔开祝云宴和迟书誉。 “这就吃醋啦宝宝。”祝云宴一身风衣衣冠楚楚,遮不住嘴贱,他笑眯眯地盯着宋时衍的眼睛看,想从里头看出什么。 “我和书誉哥认识的时候,你估计还没出生呢!” 他这话太奇怪了,有股没由来宣誓主权的味道,宋时衍睁大了眼睛。 这么多日子来,迟书誉身边从来没出现过别的什么人,宋时衍被他哄着偶尔占点便宜,根本不用去想两人的关系。 而今,有个明显对迟书誉有好感的人指着他的鼻子对他说。 “我和迟书誉认识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宋时衍偏头看向迟书誉。 他其实不很在意别人的话,他只在意迟书誉。 风在耳边猎猎吹,太阳微微洋溢出温暖的气息。 宋时衍晃了神,迟书誉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一下子慌了起来,青天白日落了这么一遭,任谁也接受不了。 宋时衍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大脑嗡嗡响了起来。 是啊,迟书誉这样优秀的人,身边怎么可能会没有别的人呢? 只是他一直以来,在宋时衍面前维持的都是一个单身模样,以至于宋时衍都忘了过问他的感情史。 他愤怒起来,不因为祝云宴的挑衅,而因为迟书誉的逃避。 宋时衍甩开迟书誉握着他的手,明眸对上对方的黑眸:“你喜欢过他?” 迟书誉的眼神闪躲,怎么都不肯对上宋时衍的视线。 宋时衍的手握成了拳:“你不想对我说什么吗?” 隔着一个宋时衍,祝云宴对着迟书誉眨了眨眼睛。 这么多天,宋时衍对迟书誉一直表现出的只有依赖,连主动的亲吻都是怕迟书誉生气不要他。 他太过缺爱,以至于无法正视自己的感情。 迟书誉想要一个结果,很想要很想要。 祝云宴是什么人,谈过无数场恋爱,对感情游刃有余。 他和迟书誉很多年没见,这意外撞上,就发现了两人之间的不寻常。 宋时衍分明是靠着迟书誉的,贴的却不紧,两人不像情侣,倒像大人养小孩。 迟书誉和祝云宴认识这么长时间,两人小时候还一起调皮捣蛋,肚子里什么坏水没有,登时意会了。 祝云宴只有追人的时候会撒娇叫“哈尼”,但他和祝云宴撞号了,祝云宴有病才勾搭他。 既然祝云宴想帮忙,他也就顺着台阶下了,想试探试探宋时衍的感情。 然后宋时衍给了迟书誉一拳:“老子他妈初恋,你搞二手就算了,你心里头还有你初恋?” 迟书誉被这一拳打懵了。 宋时衍向来是猫一样的性格,傲娇且敏感,鲜少主动表达什么,沉默的时候像个葫芦,可爱又乖巧,什么时候动过手。 宋时衍要气坏了。 他不在意迟书誉有没有前任,这世道谈个恋爱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上了床他也没资格介意。 但是他介意的是,迟书誉居然不敢直视他,他居然心虚? 他越想越气,几乎压制不住火气,一拳打上去,却看到了迟书誉眼里烧起来的笑意。 宋时衍懵了。 迟书誉说:“你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这是什么鬼问题?宋时衍脑子没转过来,刚要说什么,一歪头看到了祝云宴揶揄到有些小坏的笑容。 宋时衍再傻也反应过来了。 感情是迟书誉这家伙试探他呢? 给亲又给抱,这人居然还没有安全感。宋时衍哭笑不得,心里头却蓦然生出了暖意。 是啊,江寒食算什么,陈雅如又算什么,总归迟书誉会是他一辈子的退路。 第59章 好啦好啦。 迟书誉于是不再逗他。 但他还是没给祝云宴什么好脸色。 两人狭路相逢,虽然以前是好朋友,但自从祝云宴撩闲撩到迟洺雨身上,迟书誉和他的交情也就剩了见面打个招呼。 他正带着宋时衍要去商场吃饭,青天白日祝少爷不可能一个人逛商场。 果不其然,熟悉的迟家二少爷拎着两杯奶茶径直走了过来。 他抬头望向祝云宴的方向,没看见祝云宴的脸,却看到了他哥。 迟洺雨照例打个招呼,并不想浪费好光阴,刚要和迟书誉告别,就看到了他身边气呼呼的新……哦不旧人。 迟二少爷揉了揉眉心,不太赞成他哥的行为,但还是没说话。 他将一杯奶茶递到宋时衍手里,自己又戳开一杯喝了:“草莓啵啵的,我觉得很好喝。” 祝云宴目送着自己的奶茶落入了宋时衍手里,伸手想抢回来,却被迟洺雨拦下了。 “你是小嫂子吗?” 迟洺雨上下打量了一会宋时衍,他终究还是偏向他哥的,没说话。 宋时衍见迟洺雨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憋着什么,但这种事确实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现在也不是该人尽皆知的时候。 他笑了笑,并没因为小嫂子的称呼而介意,反倒是主动伸出了手:“你是?” “迟洺雨,迟书誉是我哥。”迟洺雨握住宋时衍的手,一触即放。 他哥这么长时间以来确实很累,找一个替身不像迟书誉的风格,迟洺雨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睛酸了酸,果断转移了话题:“对了哥,你家的猫什么时候来绝育。” 上次迟书誉问他的时候,他在和祝云宴滚床单,得亏还惦记着他家猫的蛋蛋。 宋时衍扶额,怎么所有人都在惦记着给他绝育呢? 他心里头实在是虚,手指戳了戳迟书誉的胳膊,把奶茶吸管拆掉往里一插,语气冷漠:“已经绝育了,别再问了。” 他一下一下插着奶茶里的草莓,仿佛要把草莓当成迟家兄弟一样戳烂。 迟洺雨多狡猾啊,一下就看出自己问错了,拉着欲言又止的祝云宴嚯得溜了。 他溜了以后,宋时衍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 他吸了一口奶茶,被草莓味的香精冲了一下大脑:“他俩是不是不太对。” “他俩都……”迟书誉不知道为什么恶趣味上来了,凑到宋时衍耳边耍坏,“上过床了。” 这这这这这。 宋时衍握着草莓奶茶的手抖了抖,反应实在清奇。 他脸也不红心也不跳,只是慢了半拍:“那迟家岂不是真绝种了。” 兄弟俩全是同性恋,怪不得迟兰川那么不待见迟书誉。 “是啊,自从迟洺雨说他是gay之后,”迟书誉云淡风轻,“迟兰川看我看得死死的,生怕我也搞男人。” 可惜千防万防,终究还是防不了。 宋时衍摇了摇头,心说的确有点惨。 “你爸接受能力还挺强的。” 同性恋本就为世俗不容,这迟家一容容俩,怪不得迟兰川还想要一个娃。 “等我们以后,”宋时衍试探道,“你也会想要孩子吗?” 毕竟好像很多人都喜欢孩子,也保不齐迟书誉喜欢。 他说话从来没头没脑,莫名其妙就问了出来,迟书誉便答:“我喜欢孩子,但是你又不能生,喜欢有什么用?” 你也喜欢孩子吗? 宋时衍又吸了一口草莓奶茶,感觉里头的草莓有些酸酸的。 迟书誉仿佛没看出他的不自在,揽着人的肩膀进了商场:“想吃什么,我请你吃。” 宋时衍胃口不太好,说不出想吃什么:“我们上楼看看,好吗?” 这容易,迟书誉点了点头,这家商场规模没有上次去的大,是北郊的一家商场。 宋时衍同迟书誉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想吃的。 他倚着玻璃围栏往下看,自己也觉得自己难伺候,放在重生以前,估计要自己回屋当个蘑菇。 可不知为什么,现在的宋时衍,压根没有一分一毫自闭的想法。 他只是懒洋洋地四处看着,而迟书誉陪着他。 楼下在搭舞台,很多穿着漂亮裙子的小女孩正躲在台后说悄悄话。 她们马上就要表演,像漂亮的花。 宋时衍小时候也像她们这么可爱,他很小的时候,陈雅如就送他去学编程,学表演,学跳舞,学钢琴,还有学画画。 宋时衍太小了,每个周末都被兴趣班填满,每个周末都匆匆忙忙。 后来陈雅如发现他最喜欢画画,便找了著名的艺术家来亲自指导了他好几节课。 他有偷偷打听,那样的课一节要上万块。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他的眼里满是歆羡,主动攀着迟书誉的胳膊,头凑过去和他讲小话:“我也想画画。” 他的声音很干净,什么都不掺杂,温和得如五月的春光。 迟书誉是了解他的,宋时衍死后,他把宋时衍从出生到死亡都调查了个清楚。 他喜欢画画,大学放着最好的专业不念,去读了艺术类的专业。 哪怕后来没机会深造,他的这份念头和爱好,从来没有消减。 “我到时候送你去画画。”迟书誉笑道,“拿回你的东西之后,你可以开画展,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钱不是万能的,但很遗憾的是,这世界上除了生死有命,绝大部分事情都和钱有关。 迟书誉出钱给宋时衍,一时半会他还愿意接受,长久了宋时衍一定不会开心的。 但他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宋时衍去做辛苦的工作,到头来也没有很好的报酬。 宋时衍抬头看他,没接他的话,或者说,他好像不在意开不开画展:“我还能有自然人的身份吗。” 去开画展,或者做什么别的事情。 宋时衍已经死了,重生还是什么别的,这都属于非自然现象,没人会信,他这辈子所拥有的身份已经消失了。 “我有时候也在想,我到底是不是宋时衍,到底该不该是宋时衍。” 如果他没重生,就好了,也不用纠结这些了。 迟书誉没想到他看个舞蹈纠结出来这个,他无奈道:“给你办个身份而已,很简单的。” 宋家因为懒得处理这些,根本没去给宋时衍办死亡证明,而迟书誉因为小小的私心,也没给宋时衍办死亡证明。 在法律上,宋时衍根本就没死。 唯一不太好办的是,宋时衍的DNA变了,他找机会把宋时衍的指纹取了去对比一下。 DNA这种东西并不权威——毕竟人都死了,指纹才是最权威的。 宋时衍想过迟书誉有能耐,没想到他连身份都能办,他从来没想过钱能有这么大的用处,眼里的惊讶都藏不住。 迟书誉哪敢跟他说宋时衍压根没死,宋时衍的骨灰盒还在他手里呢。 哦,他差点就忘了这一茬。 当时迟书誉把人送去火化之前,还想把尸体冷冻了,被沈之其揍了一顿才老实,藏了个骨灰盒也就罢了。 那骨灰盒在迟书誉的旧家。 得亏没放在新家,要不就他家宋时衍那好奇的猫性子,早晚得发现了。 迟书誉眼里的心虚实在太浓,这么多天的相处,宋时衍也知道这人的性子,盯着他的眼睛问他怎么了。 迟书誉避开他的眼睛——这次不是装的,是真避开了。 宋时衍懒得理他。 这人天天嫌宋时衍藏事,自己藏了一大堆不肯说,宋时衍又不是喜欢问来问去的性子,不说也就算了,懒得好奇。 迟书誉的视线落到楼下的手机店里,想起宋时衍还没有通讯工具。 他拉着人的手往下走,道:“别乱想那么多,我一眼就能认出你是宋时衍,你不是宋时衍还能是谁。” 分明是他自己乱想,结果倒打一耙打回去了,宋时衍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耻,却还是老老实实跟了下去。 商场有很多不同牌子的手机店,宋时衍以前用的就是香蕉,香蕉游戏账号独立,和其他手机不通用,他不打算买别的。 他进了香蕉手机的连锁店,对着里头琳琅满目的新品看了看,选择了一个最旧的产品。 宋时衍一直不怎么愿意花迟书誉的钱,迟书誉把人往后一搂:“你们这最新款的,要性能最好的。” 他们没发现的是,在无人去的角落,宋时林拨通了周琼的电话。 满脸痘痘的丑陋男人皱起眉毛,对着电话那头粗声粗气地说: “迟书誉跟他叫宋时衍。” “我确定。” “你说他们会不会发现当年的事是我们……” 对面气急败坏地骂了一通,宋时林才压低声音止住话茬:“你说,宋时衍不会真的没死吧。” 第60章 买好了手机,迟书誉又带着宋时衍办了电话卡。 宋时衍本意不打算要很好的手机,既然迟书誉能帮他办身份证,那以后他就能找到工作。 感情并不能一方一味的付出,他总是靠着迟书誉,不愿意花迟书誉的钱,也是怕以后两人之间不对等不平等。 陈雅如婚后就是失去了自己的工作,不然也不至于离个婚都那么艰难。 他欲言又止,手里的新机漂亮精致,屏幕都光滑无尘。 “都是几千块钱,再说吧。”迟书誉看出他犹豫,知道宋时衍不想花他的钱,并没多说什么。 一部手机而已,他愿意把全世界都给宋时衍。 宋时衍拿到手机,还是有些陌生,翻来覆去盯着半天,迟书誉问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茫然抬头,不知所措地对上迟书誉的眼。 能忘什么? 他是个榆木脑袋的笨蛋,谈恋爱也笨拙,根本捕捉不到别人的情绪。 宋时衍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把手机递到迟书誉手里。 “当然是存我联系方式了。”迟书誉看着他这副模样,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真想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和我形影不离?” 不存联系方式的话,分开了怎么办。 宋时衍看着他打开联系人列表,输进去自己的号码和姓名,下意识问道:“不可以吗?” 他对感情很慎重,既然选择了接受,就一定要白头到老。 父母的感情并没给他带来多么大的影响,他的爱情观也从来简单。 迟书誉听的心花怒放,面上却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出声:“对了,你说孩子。其实喜欢孩子和喜欢你一样。” “我喜欢,但我不会强求。” 他看似毫无所觉,其实早察觉到了宋时衍的犹豫与试探。 这世上有很多喜欢得不到结果,而爱情也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小孩子也是。 其实人这辈子,能抓住的东西不多,把手里拥有的保护好,保存好,就已经是十足体面了。 “对了,阿衍。”他忽然又想起刚见面时候,宋时衍对他的逃避和惊慌。 他的心里明镜似的,宋时衍怕他,八成是因为那个房间。 那段时间他心思很重,心情差得要命,每天只能看着以前的照片发呆。 他知道自己是混蛋,知道自己为人龌龊,可是他忍不住。 高中时候宋时衍就千百次出现在他的梦里,他是最最低劣的人,总想着掌控宋时衍的一切。 他不敢,他怕宋时衍怕他,就偷偷的,偷偷地拍下了他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或者不重要的瞬间。 宋时衍正在摆弄手机,闻言转头看他,看了半天迟书誉却没说话。 他不喜欢这样。 宋时衍没接话,把迟书誉的备注改掉,然后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啊。” “那个房间,你是不是看过。”他明知故问,当时猫进那个房间,还被迟书誉骂了一顿,发了好大的火。 “……”宋时衍已经努力回避这个问题了,却不想迟书誉竟然直接问了出来。 他确实害怕,没有人会不害怕。 宋时衍对着手机唯一的联系人发了一下呆,默默点了点头。 他喜欢逃避,迟书誉不问他就装不知道,可迟书誉问了,短暂的和平被撕扯开,他没有办法装作不知道了。 他握紧了迟书誉的手。 隔了半天,他忽然问道: “你以后还会拍我吗?” 迟书誉不撒谎,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点头。 宋时衍:“……” 你这会倒是实诚了,连骗一下他都不骗。 他将手机递到迟书誉手里,眼里含笑。 “那你得让我知道。” 被无形的摄像头包裹的感觉,宋时衍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不是恋爱脑,也不会无条件退让,感情里最重要的是相互尊重,而不是别的什么。 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了,迟书誉到最后也不知道宋时衍怎么想的,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联系人那列空落落地落着一个大写的“A”。 “为什么是A?”迟书誉问道,“我最重要吗?” 宋时衍自然而然接话:“想什么呢,A在最上面。” 那就是最重要了。 迟书誉用头发蹭了蹭他的脖子,大庭广众亲了亲宋时衍的耳朵。 宋时衍害羞,一股薄红慢慢从耳根浮起,一直占据了整只耳朵。 折腾了这么一会,什么话都叽里咕噜说了,宋时衍终于饿了。 他指着一边卖泡芙的小摊,说自己要吃冰淇淋泡芙。 “你这身体,能吃凉的吗?”迟书誉不信任地看了一眼泡芙,又看了看宋时衍。 他又不是小孩,也不是小猫,吃个凉的出不了啥事。 宋时衍倚着玻璃墙,哼一声,眉头微微皱起,显得很不高兴的模样。 迟书誉怕他不高兴,只能拉着人的手,往泡芙摊附近走。 宋时衍胃口一开,啥都想吃,迟书誉买了一个草莓一个香草一个蓝莓的。 他本以为宋时衍会克制一下,几种都吃一点,剩下他吃就行。 结果这人人不大胃口不小,居然一次性吃了三个泡芙冰淇淋,等到迟书誉反应过来,装泡芙的盒子已经空了。 迟书誉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想生气又不舍得生气,只好跟在宋时衍后面当一个财神爷。 吃了太多冰淇淋的结果就是,还不到晚上,宋时衍小脸苍白地说自己要上厕所。一连跑了七八躺厕所,迟书誉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强硬地带人去了医院。 医生一看就让做了检查,查出来是浅表性胃炎——差不多等于没事。 虽然拉肚子查出胃有毛病有点荒谬,浅表性胃炎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迟书誉依旧把宋时衍压在了医院,非得逼着他挂吊水才行。 宋时衍这辈子都没打过针——有记忆的时候。 对抽血化验打针初生牛犊不怕虎,毅然决然地将手伸出来。 然后啪叽闭上了眼睛。 他怕啊。 迟书誉看着他这副模样,实在想笑,又怕刺激到人,只好扶着人的肩膀鼓励他,哄小孩似的。 被哄的小孩视死如归地看着眼前的针头,咬了咬下嘴唇看着护士。 护士小姐姐扎针无数,还没见过这么怕打针的,无奈:“不疼的宝贝。” 宋时衍小脸惨白上浮了一层红粉,他哪被女孩子叫过宝贝,整个人像一个熟透的红薯。 迟书誉冷着脸提醒他:“你现在才十八。” 人护士小姐姐是看你年纪小,你瞎脸红个什么劲。 知道了,宋时衍撇撇嘴。 她可叫我宝贝呢。 不过护士小姐姐没骗他,她的针扎的又快又准,扎完针笑眯眯地对迟书誉说,快完了自己换药水,等药水打完了去叫他拔针。 打针很容易困,宋时衍一共有三瓶药水,一瓶瓶打下来足足打了五个小时,他东倒西歪地晃着身子,却被迟书誉揽到了腿上。 “睡吧。” 好。 无功不受禄,受得也不少了,宋时衍眼睛一闭,应也不应地会周公去了。 等他再醒来,周围的一切都是安静的,他手背的针早已拔掉,他下意识往外看,天色已经黑了,黑暗中能看到一双温和冷静的眼睛,在盯着他看。 是迟书誉。 他的身下是极为柔软的床,床边坐着极为温柔的人。 迟书誉见他醒来,没急着开灯,问他渴不渴。 宋时衍挪动身体,蹭进迟书誉的怀里:“不渴,你开灯吧。” 迟书誉确定他清醒了,这才开了灯。 天色已经很晚了,外头连虫鸟的叫声都听不见,一切都是安静的,一切都寂静无声。 “我报了警。”迟书誉懒洋洋说了声,“你要不要去围观一下。” 宋时衍本来还没醒,这会一下子清醒了。 说这个他可就感兴趣了。 迟书誉一直在嘴边挂着,宋时衍还以为这事要再等一段时间,没想到江寒食刚出狱,他就迫不及待地报警抓周琼了。 宋时衍站起身,迟书誉怕他着凉,没给他脱衣服,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穿好鞋就往外走。 宋时衍嘴上不说,大概心里也知道自己死的憋屈。 不愿计较那是知道没办法计较,如今给了他一个办法,他便怎么都要计较回来。 迟书誉也不用换衣服,他跟着宋时衍的步子出了门。 车子他停在了楼下,一出门就能看到一辆拉风的红色超跑鹤立鸡群地待在一堆黑白车之中,宋时衍坐上副驾驶,问迟书誉自己有没有机会考驾照。 “你要是想考,等身份证办下来我帮你报名。”迟书誉有很多车,年少轻狂的时候也买过不少非主流的跑车,后来都不怎么开了。 要是宋时衍愿意开,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直接把宋家的地址报给了警察,拉着宋时衍就往宋家赶去。 说来也巧,迟书誉一下车,泼天的警笛声就响了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 身穿制服的警察下车,面色严肃地看向迟书誉:“是谁报的警。” 迟书誉点了点头:“是我报的警。” 他撤开身位,给警察让了位置:“这家的女主人谋杀。” 一男一女两个警察点了点头,走上前敲宋家的门。 是管家给他们开的门,一看到警察,管家脸色大变,正在敷面膜的周琼恰好走了过来。 做了坏事必然心虚,她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想跑,脚却死死钉在了原地。 迟书誉老早就把证据给了警察,这次不过是找周琼录个口供,后续的事情也简单。 可周琼最先看到的居然不是警察。 她的视线染上怨毒,略过警察,远远地落到了宋时衍的身上。 她冷冷地笑了出声:“你真的没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既然一切都撕破了脸,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必要。 宋时衍轻飘飘笑了起来,他仿佛要说什么,又觉得没必要跟周琼说,摇了摇头。 穿着真丝睡衣的女人狼狈地被警察拷了起来,宋北川被吵闹的动静引了过来,看着面前一团糟乱的场景瞳孔收缩。 “是这样的,”迟书誉整理了一下袖口,头也不抬地说,“有证据表明宋时衍不是自杀——而凶手是您的太太。” 宋北川压根没反应过来宋时衍这号人物是谁,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太太被抓了起来。 驰骋商场无数年的男人不是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但却是第一次,警察不问缘由地拷上他的家人。 宋北川的脸色阴沉,抬步走上前,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周琼面前。 这个作恶多端的女人一朝被发现,居然还是冷静的,她没留下任何作案的痕迹,只是楚楚地看向她的先生。 迟书誉抬眼,眼皮薄而收起,他将一个文件夹递给宋北川。 宋北川本来不打算接,可却碍于迟书誉的身份,略停顿一刻还是接了过去。 他不着急拆文件夹——宋北川这个老狐狸,多半已经知道了文件夹里是什么东西。 他将文件夹放在一侧,满脸堆起谄媚的笑容,对着警察,也对着迟书誉。 迟书誉不吃他这一套,他的手放在宋时衍的手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他的视线居高临下地看向宋北川的方向,低声笑:“您不如拆开看看。” 他都这样说了,宋北川再不想看也得给了面子,他打开文件夹,里头是药物购买记录,江寒食和周琼的聊天记录等等。 宋北川的脸色一变,他仿佛从今日记起了自己是个父亲,从此刻有了一个极为看重的儿子。 他不可思议地后退了两步,震惊地看向周琼和宋时衍的方向。 宋时衍不傻,宋北川不是什么好东西,周琼下手又并不高明,宋北川这样子,分明是知道了周琼做了什么事。 而明知道周琼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宋时衍还是他的亲生儿子,宋北川却丝毫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哪怕一点都没有。 迟书誉握紧了宋时衍的手,但是宋时衍的态度却很平淡。 他对着迟书誉漏出了一点笑容,表面平静似六月无风的水波,不起一丝波澜。 内心的失望却再也藏不住,从心脏深处缓缓浮起,刻骨又经年。 宋北川对着警察说这中肯定有误会,警察却不理会这人的狡辩,把周琼拷回了警局。 由于迟书誉是极早以前就报了警,并不用跟过去做笔录,周琼离开了,宋家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宋北川看向迟书誉,又看了看门口的方向,纵然他有很多种办法保护周琼,此刻也万万不可和警察硬碰硬。 他索性收了满脸谄媚奸笑,往沙发上一坐,一张一张看着迟书誉拿给他的证据。 他并不能和迟书誉撕破脸,宋家的生意还要靠迟书誉照拂。 但此情此景,他傻了也反应过来,迟书誉已经率先决定与他撕破了脸。 宋北川没有别的办法,也并不打算再同迟书誉浪费时间,他急需找别的融资,却又咽不下这口气。 “书誉。”他张口,用一种极为亲昵又老成的语调说道,“这么些年,宋伯伯对你不错吧。” 宋时衍死后,迟书誉就没对宋北川用过敬语,而今他自称宋伯伯,也不怕讨了别人的嫌。 迟书誉并未理会他,只是低头把玩着宋时衍的手指。 宋时衍的手指很细,细长细长的,漂亮,指甲是极柔软的浅粉色,像他这个人一样幸福柔软。 “阿衍已经死了,宋伯伯劝你一句,不要沉溺于过去的事情,新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宋北川佯装慈爱地笑了笑,嗓音却湿冷难听,“当年我多么爱你陈阿姨,最后不也是放弃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宋时衍身上,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时衍用脚都能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冷哼了一声:“那不明不白死掉的人,没人讨公道的话,岂不是太可怜了。” 他不想去争,不愿意去争,可他却忘记了,这对过去的宋时衍不公平。 那个倔强坚毅,宛如藤蔓一般向上生长,踽踽独行的少年,或许也会不甘心,也会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恨宋北川,但是他的恨从来都是明目张胆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恨都恨的难堪又虚伪。 “死去的人毕竟要为了活着的人……”他本来不打算理会迟书誉带来的这个替身,可迟书誉不理会他,他已经接不上话了,只好顺着宋时衍的话头说。 “放屁,人为什么要为了别人而活。”宋时衍不想再跟他掰扯,握紧了迟书誉的手,用手指在他手心画圈圈。 迟书誉知道他不再想和宋北川打交道,便弯腰拿起了茶几上散放的证据。 拿到一半,宋北川说他再看看。 既然想看,迟书誉笑了笑,食指卸了力道:“那就好好看。” 看看你那个新夫人是怎么欺负你的孩子的,看看你自己有多么冷血无情。 宋北川却并不看,他当着宋时衍和迟书誉的面,将照片尽数撕掉了。 碎纸屑如同撒盐,从空中慢腾腾飘散下来,落了一地凌乱,一如宋时衍曾经千疮百孔的心。 宋北川很早很早的时候出轨了周琼,在与陈雅如离婚之后迅速和周琼同居。 宋时衍一开始是不恨周琼的,他觉得周琼也是个可怜人,被迫成为感情中的第三者,一切都是宋北川的错。 哪怕后来知道周琼对自己下手,宋时衍也认为周琼和陈雅如是一样的。 她们不过是在宋北川的不同年纪认识了他,彼此都是可怜人。 而今,从来动辄武力打骂的中年男人居然为了新妻,将证明其罪行的证据全都销毁。 原来他们是真心相爱,原来他的死只不过轻飘飘一句“死去的人”就可以概括了。 宋时衍的手指微微发紧,一股灼烧的烫意忽然燎起了他的手指。 宋时衍后退一步,握紧迟书誉的袖子,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笑了起来:“证据是有很多备份的。” 他奢望偏爱,畏惧偏爱,抗拒偏爱,终究为不被偏爱而难过。 不对,他是不被爱着。 宋北川甚至从来没将他当做一个真正的独立的人来对待。 活着便随随便便的活,死了也就死了。 这么多年都是。 宋时衍忽然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他漂亮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宋北川,心里毫无情绪地想: 我要让你失去一切。 他凭什么这么对待自己,凭什么这么欺负自己。 宋时衍握着迟书誉的手微微收紧,迟书誉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用手指蹭了蹭他的手背。 不知为什么,偏凉的手指蹭到他手背的时候,宋时衍的情绪蓦然淡了,他的不甘心还堵在胸口,却没那么愤怒了。 迟书誉的手腕宋时衍是了解的,宋北川更是了解,他明面上想救周琼一定救不了,今日闹得不欢而散,估计会采取别的手段。 若说今天以前,宋时衍对重生的态度是且活且珍惜,并不愿意过多在意什么。甚至想要的一切都是随波逐流,顺着迟书誉,顺着所有爱他的人的心意来。 而今天以后,他将会把周琼钉死在法律的耻辱柱上,让宋时林付出应有的代价,把宋北川从公司赶出去。 他几乎可以说是拉着迟书誉走出了宋宅,外头的天色还早,炽热的夏风吹过人的脑门,吹得本就不平静的情绪更加躁郁。 宋时衍摇了摇头,问迟书誉去没去过游乐园。 迟书誉也摇头,然后又点头。 迟兰川对迟书誉的要求挺严格,但迟书誉总是超额完成任务,每当这时迟兰川和谢织都想带他出门玩。 迟书誉从三岁就对那些滑滑梯不感兴趣,每次去游乐园都放不开。 别人坐过山车都失声尖叫,迟书誉360度翻转也不见露怯。 后来迟兰川和谢织发现他真的不喜欢这种游乐设施,每到周末就把孩子丢进图书馆看图画。 宋时衍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点头又摇头。 迟书誉反问:“你去过吗?” 宋时衍:“我没去过。” 于是迟书誉笑了一声,他笑得真的很好听,听得宋时衍耳朵微酥:“那我也没去过,我要把第一次都留给你。” 这是什么脑回路,宋时衍无奈,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好呀。” 迟书誉便连着卫衣帽子带着人薅上了车,也不管周琼的事,油门一踩往南郊跑。 南城南北郊的位置正好隔了一个南城市中心,迟书誉的跑车快,大路上他也不露怯,但还是足足开了一个小时。 宋时衍穷且抠搜,到游乐场的时候才下午一点半,硬生生拉着迟书誉等到两点,非买了下午场的六折票才肯进去。 省了四十块钱,刚好是进游乐场的第一杯奶茶钱。 宋时衍喝一口奶茶,心疼自己的钱,直接把迟书誉手里的奶茶也抢了过来。 迟书誉无奈,跟在人后面。 宋时衍没去过游乐场,最开始连检票都不会,照着指示牌看了半天,才“噌”得一下冲了进去。 然后被检票员拦下来要看学生证。 这人早就不是学生了,下意识买了学生票,尴尬地脸都红了。 但这事无可厚非,也并不罕见,迟书誉替他补了全票,揽着人的腰往里挤。 说是挤,真的不夸张,节假日的游乐园都是家长孩子,每个项目后面都排上了特别特别长的队伍。宋时衍躲在迟书誉身后偷偷喝奶茶,一口跟着一口,猫儿似的。 于是两人之间就出现了极为神奇的对话。 “碰碰车坐不坐?” “人太多了。” “过山车坐不坐?” “要排好久。” …… 迟书誉忍无可忍:“vip通道只需要加三十块钱。” 大少爷这辈子还没为了省三十块钱拼过命。 “你看那vip通道vip吗?”宋时衍扯他的袖子往前指,vip通道人满为患,也不vip了。 迟书誉:“……” 宋时衍边看边摇头:“没来过确实是对的,这太挤了,一个项目我也不想排。” 别人成人之后来游乐园是为了圆梦,宋时衍来是为了自我说服。 两人顺着游乐园转了一圈,宋时衍一个想排队的都没有,迟书誉不想让他白来,提溜着人往旁边队伍一站。 用手刮人家的鼻子:“就排这个。” 宋时衍顺着队伍往前看,人群隐逸在地上隔间里,出去的队伍慢慢升高,他的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摩天轮。 摩天轮里坐满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从低点升至最高点,有的情侣拥抱,有的朋友尖叫。 一点一点,一幕一幕,都浓缩于一个小而舒适的蜂房里。 从地底往上腾起。 宋时衍的视线晃了片刻,接着他眼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摩天轮:“好漂亮。” 迟书誉也没想到,随手一拉竟来排摩天轮了。 他和宋时衍做事没什么计划——至少他在谈恋爱这方面确实没有计划。 既然排到了摩天轮,那就排下去吧。 然而一进那个地上隔间,宋时衍就排不下去了。 外头的摩天轮看着人多,进去了更多,宋时衍已经排了半个小时,他的旁边是此位置预计排队时间三个小时的提示词。 宋时衍想故技重施,拉着迟书誉溜走,却被这人薅回了怀里 他低头亲吻了一下宋时衍的脖颈,趁着灯光暗淡。 “据说在摩天轮登顶的那一刻亲吻,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宋时衍没想到这人这么有仪式感,往后挪的脚步顿住了。 反正他这辈子也就来一次了,人太多了排不起。 如果能在这唯一的一次,在摩天轮的最顶端拥吻,想想就是一件那么幸福的事情。 幸福之前,却要排三个小时的长队。 宋时衍顺着人潮往前走,快要站土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个打扮极漂亮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一身金属质感的皮靴皮裤,脖子上带着一根细银链子,在幽暗的灯下微微晃着光。 她的指甲留的很长,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糖画,随意地往后一转身,看到宋时衍的一瞬间,她的神色微微变了。 她却没表现出什么,只是嚼着嘴里的口香糖,拍了拍前面男孩的肩膀,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正好是宋时衍前面的那个车厢,宋时衍目睹他们上车,那女孩最后又深深看了宋时衍一眼,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 宋时衍不明所以,跟着迟书誉上了摩天轮。 摩天轮缓缓升起,下方风景一片衔一片,水田天一碧万顷,四海青秀。 一切都尽收眼底。 宋时衍透过窗户往下看,看着看着,自己的头默默晕了起来。 有点高。 不不不不不,不对,不是有点高……怎么,这么高?! 宋时衍的眉头收紧,摩天轮约转到三分之一的位置时,宋时衍脸色惨白地扑进了迟书誉怀里。 他也管不了什么好景好人了,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 他没怎么去过高处,上的最高的地方是学校的六层楼,也不喜欢爬山登高,此时在巨大的直径上百米的摩天轮上,差点自己把自己吓死。 这种时候,什么古老的誓言和传说都成了狗屁,迟书誉摸着宋时衍的脸,低声安慰他没事。 摩天轮慢慢升到最高,迟书誉的心里涌起一阵些微的失落来。 他终究还是想在最高处,吻一吻他的阿衍,吻一吻他的信仰与一生。 一双手突然扣紧了他的肩膀,迟书誉的眼睛对上了一双苍白但倔强的眸。 车厢即将运行到最高的顶点,怀里的人忽然用了一把力,将自己往上一送。 唇齿相依。 他们在摩天轮登顶的时候拥吻。 第62章 迟书誉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扣紧了宋时衍的肩膀,几乎要将这苍白单薄的青年揉进自己的怀里。 他低头看向宋时衍的面庞,能看到上面清晰的绒毛,和赛雪欺霜一般的白皙皮肤。 宋时衍是没有这么白的,他从猫变回人以后,肤色白了很多,只是平日里不细看,并不会注意到。 他伸出手,犹豫了片刻,食指微微触碰宋时衍皱起的眉毛,抚平了他的眉。 宋时衍的眉也好看,细长两条,浓淡适宜,如同他的眼一般精雕玉琢。他或许不是最好看的,或许只是千万普通人中的一个。可在迟书誉眼里,他比肩晨光,有如晚霞。 朝暮不抵相思。 摩天轮一点点从最高处滑下来,外头远山衔碧水,紧紧相依的两唇分开,还带着一点缠绵的银丝。 宋时衍的眼睛看向远方,那里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是南城的北郊,是已经变成公安局的北郊小学。 他的手紧紧握着迟书誉的,同迟书誉十指相扣。 在半空中,在这个让他畏惧的渺茫的高度,这个没有其他人的狭小空间里,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是自由,什么又是幸福。 他所在意的,不在意的,此刻都像是一场空茫的梦,散尽了也没有了意义。 “迟书誉,我跟你好一辈子。” 宋时衍眼里落满晶莹,分不清是远景的水还是流淌的泪意。 他于是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像是自我说服,又像是更加坚定。 “我跟你好一辈子,好不好。” 迟书誉收紧了手指。 “求之不得。” 他们像是热恋中的小情侣,什么样的话都肯往外说,什么样的情话都藏不住。 摩天轮落到了地上,工作人员上前打开了门,迟书誉牵着宋时衍的手下了地。 脚一触碰到地,宋时衍才方有实感。 迟书誉的手机恰时响起,宋时衍看了过去,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这串数字很熟悉,宋时衍记得这串数字。 这是宋北川的手机号码。 他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主动来找迟书誉了? 好不容易和男朋友来一次游乐场,迟书誉手机一按,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宋时衍刚一闹腾,头发都乱了,下地被风一吹,原地成了只炸毛猫,头发根根分明四散,刘海挡住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理发,头发也已经长得很长,慢慢到了肩。 迟书誉抚摩着他的头发,细软的发根温热,一如摸小鱼时那样。 迟书誉想到了什么,道:“你还想当宋时衍吗?” 宋时衍在这世上已无亲人,不过是一个名头,以宋时衍的性格,很难说他到底愿不愿意恢复这个身份。 他没有试探,反而直接开门见山,没有给宋时衍犹豫彷徨的机会。 “我当然要当。”宋时衍知道迟书誉在想什么。 他被忽视被虐待了很多年,一直到抑郁深重,也从未有人关注。 这样一个身份,这样一个充斥着矛盾,痛苦的身份,其实也挺不堪的。 可是如果不是这些该死的或者说是不堪的让人心疼的经历,他就不是他了。 宋时衍看着迟书誉总是为他担忧的模样,也觉出几分快意,他想逗迟书誉,又觉得这人不经逗,就住了口。 他突然想起来一个新鲜的问题,一个他从来没想过也没在意过的问题。 宋时衍对上迟书誉的眼睛:“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啊。” 他承认,自己确实长得好看,性格又好,可是迟书誉也如此啊。 他这么优秀的人,为何会独喜欢上他呢,还一喜欢喜欢了这么多年。 宋时衍握着他的手,眼睫微眨:“为什么只喜欢我啊。” 迟书誉对宋时衍,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也可以说是日久生情。 他第一次见宋时衍的时候还小,就记得那两块糖,还有小孩苍白又瘦削的手腕。 上头疤痕交错,而再往上看,是一张漂亮的脸。 后来他很久没见宋时衍,宋时衍就像一个降临的天使,赐了场福,便消失于人的记忆之中。 迟书誉回握住宋时衍的手,低头对他笑:“我第一次见你,是上高一的时候。 “你背了一书包的书,我想这人真爱学习。结果你一拆书包,从里面摸出一本《花草养殖手册》,在那看了半天。” 宋时衍喜欢花花草草,喜欢小动物,也喜欢画画,他喜欢世界上所有浪漫的人或者事情。 “我就上去跟你打招呼。” 回忆永远是幸福的,迟书誉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宋时衍。 他压制住情绪,罕见而主动地上前打招呼,问宋时衍叫什么。 天使不会记得凡人的模样,也只是微笑,那会只有十六岁的宋时衍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露出了一个腼腆又意外的笑容。 他合上书,将《花草养殖手册》放回桌洞,才略有些紧张地说:“我是宋时衍。” “那个,我不是……啊我,我不是在看课外书。” 他把迟书誉当成了检查的同学,迟书誉那会也没反应过来,只是跟着点头,眉眼无奈:“我是迟书誉。” 宋时衍也不知道听清没,囫囵地应了一声,迟书誉那会以为他们算是认识了。 直到后来有天。 “后来有一天,”宋时衍接过迟书誉的话茬,他回忆起来就觉得好笑。 “我们俩一起上台发言,”他遮不住笑容,手指悄悄蹭着迟书誉的手心,力道很轻,像鹅毛,又像小猫的爪子。 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被一班包揽,两个同学一起上台发言,年级主任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们认识,结果宋时衍认错了人,临开场还在一班门外往里找迟书誉。 迟书誉在后台找不到宋时衍,只能赶鸭子上架唱自己的独角戏。 所幸他从小家庭原因,主持这些事情都是小意思,才没出什么大扯子。 等宋时衍匆匆跟着班集体赶过去的时候,他们班由于动作太磨蹭,仪式已经开始了。 宋时衍往台上看的时候,正好对上了迟书誉无奈的眼睛。 他们坐了两个月的前后位,宋时衍居然不认识迟书誉。 没人相信宋时衍的说辞,校领导把宋时衍骂了一顿,以为他任性捣乱。 宋时衍从小到大挨的骂也不少,笑眯眯地赔罪,并不觉得这是个大事。 他这会才真正认识迟书誉,却不知道迟书誉已经关注了他两个月。 “我那时候真以为,你是查纪律的,我真怕你给我书没收了。” 他没钱,书全都是借的,不务正业到了极点,看了一堆学校所不容的“杂书”。 两人扯着扯着,仿佛也忘记了最开始的问题,忘记了宋时衍问迟书誉为什么喜欢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们认识了这么久,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迟书誉就该喜欢宋时衍,而宋时衍的的确确回了头。 “那你呢?”于是迟书誉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第63章 那你呢,你为什么喜欢我。 宋时衍的眸光略微意外了些,他没想到迟书誉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仔细想,最初他也的的确确不知道自己的感情,逃避,依恋,喜欢,一切一切都掺杂着太多太多。 宋时衍低下头,后背将将靠上墙,却靠在了一只温热的手上。 “很脏,别靠着。”迟书誉的手放在宋时衍的背后,他向来有洁癖,总是爱干净。 可这洁癖遇上宋时衍,却像是自己长了脚,悄摸摸溜走了。 比起他干净与否,他好像更希望宋时衍干干净净,快快乐乐。 宋时衍的左手背到身后,将迟书誉的手拿下来。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喜欢。 可是,喜欢也没什么理由,就像迟书誉说的,想亲他,想和他待在一起。 迟书誉爱护他,在意他,愿意给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而宋时衍也如此。 虽然他一无所有。 哦,他一无所有。宋时衍木着脸,左手手指挤进迟书誉的指缝:“等我努力赚钱了,我也给你花钱。” 他的脑回路向来如此,很多时候迟书誉都很难对上,他笑着抚摸宋时衍的头发,手机恰时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 迟书誉分明方才按的静音,他垂眸一看,手机铃声却不是自己的手机发出来的。 宋时衍这手机新买的,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的号码? 宋时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号码很熟悉,他一眼就能看出是宋北川的号码。 这人阴魂不散,打不通迟书誉的电话,竟然不知怎么查到了他的手机号! 宋时衍只犹豫了不到十秒,就接听了手机。 “您好。” 他并不怵宋北川,迟书誉不放心地看了过来,宋时衍悠闲地摆了摆手。 他们同样年纪,迟书誉总是把他当小孩。 他无奈弯眸,语气都好了很多,浓睫鸦黑,在脸上打下一片温和的阴影。 或许是隔着手机,声音被虚化了,他的声音反倒同23岁的自己更像了些。 宋北川再怎么无情无义,冷血暴戾,总是能听出宋时衍的声音。 那头安静了一瞬。 宋时衍也不说话,静静地等待宋北川开口。他对这个父亲已经太过失望,以至于连交谈都有些勉强了。 宋北川整整一分钟没说话,宋时衍也不着急,安静地等着对方说话。 终于,一片令人诧异的寂静过后,男人开了口: “你回来了吗,阿衍。” 迟书誉和宋时衍叫阿衍,无论何时都很好听,他总是亲昵又温柔。 可是宋北川嘴里的“阿衍”,难听到宋时衍想当场挂掉电话。 那里头没有任何亲昵或者是慰问,宋时衍只能听出紧张和畏惧。 怕什么呢?宋时衍一无所有,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呢。 只不过宋北川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宋时衍怎么样都不会原谅。 宋北川怕他报复,怕他借着迟书誉的东风,让宋家支离破碎。 “好久不见。” 他不想和宋北川有任何瓜葛,可是此时此刻,他又忍不住露出藏了很久的爪牙,明明语气很温和,宋北川却脊背发凉。 一个从地底爬出来的人,能有什么样的善心呢,能干什么样的善事呢? “你居然没死?”万分诧异之下,宋北川说不出话,只能问出这五个字。 他亲眼见到宋时衍浑身僵直手腕淋血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废物又草包的儿子,早就死了。 “你真的没死……”他忘记了自己千辛万苦动用不少人脉查到电话的目的,整个人都哑火了。 他的声音里忽然带上了愧疚,宋时衍能听到他缓缓收紧的声线,和逐渐压抑的喘息声:“阿衍,我对不起你。”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有多么恶心,听到他这声对不起,宋时衍还是安静了一瞬间。 察觉到宋时衍状态的不对劲,迟书誉反握住他的手,安静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表情探究。 宋时衍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我需要你的对不起吗?” 他又不是傻,宋北川这个时候和他打电话,什么目的彼此心里也都清楚。 很久以前周琼对宋时衍那么不好,几乎是明目张胆地表露刻薄,宋北川不可能不知道。 怎么到现在,发现自己死了那么久的儿子复活了,反倒开始感到愧疚了,这不笑话吗。 宋时衍要是信了,真白死这一遭了。 果不其然,他的态度触怒了宋北川,宋北川向来不喜欢这个软弱无能,空有长相的儿子,他停顿了一分钟,音色沉郁:“那毕竟是你妈妈。” 妈妈? 宋时衍想过宋北川的说辞,想过很多遍,却真没想过他会用“妈妈”这个词。 宋时衍的妈妈只有一个,现在看来也确实没什么用,至于那个谋杀他的继母:“那是杀人犯,我妈早改嫁了。” 宋时衍为人最是好说话,又重情义,从来都听宋北川的话。 若说宋北川打电话的时候还不确定结果,可听到宋时衍声音的时候,他就笃定多了。 他没想过宋时衍会这么跟他说话,再也忍不住恶念,声音都低了好几度:“我养你这么多年,就算养条狗也知道感恩吧。” 宋时衍听到他这话,总觉得熟悉,电视或者小说里不总是这么写这么说。 养了你这么多年。 你别管怎么养的,既然你活着,那就是我的功劳。 “滚蛋,”宋时衍毫不客气,“你倒不如一出生就掐死我。” 也好过现在拿那狗屁的生养之恩要挟他。 “你要是真对我还有一点感情,就别包庇这个杀人犯。” 宋时衍明知故问一般,刚说完就将手机递给了迟书誉。 这事他没兴趣,迟家的律师很厉害,迟书誉的手段他也略有耳闻,宋时衍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他不想跟宋北川再掰扯什么,露出了一个温和又健康的笑容,全盘将这事交给了迟书誉。 这事其实很简单,宋北川最后让出了他手里百分之六十的股份,用此来保周琼,希望迟书誉撤诉。 宋时衍听到的时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周琼对他就这么重要?” 重要到能用六十的股份来换她自由,重要到宋时衍的死都一点不在乎。 “我说不行。”迟书誉懒散地笑了开来,他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属于资本家的笑容,带着阴险与深藏的恶劣,“他手里本来就有50是你的,我要了90。” 百分之九十的股份。 宋北川这个嗜钱如命的人,也会愿意掏出来吗? “当然。”迟书誉转变了语气,道,“如果让我用迟家90的股份换你,我也是愿意的。” 宋时衍受不了他随时随地的表白,手腕压着人的胸膛把人推开,苦恼地揉了揉昨晚又长出来的耳朵:“这身体真不稳定啊。” 见他不太在意,迟书誉也不瞒他,才说了实话:“我跟他说,识时务的话还能给他留百分之十,也不是小钱,如果不识时务的话。” 他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做事更是不留情面,宋北川同意了。 “我不知道你是要钱还是要周琼进去。”迟书誉苦恼地皱了一下眉头,顺手摸了摸宋时衍的耳朵,“如果你不愿意要股份的话,我可以重新上诉,申请调查。” 倒也不必。 周琼也不能害宋时衍第二次,宋时衍眨了眨眼睛:“你不是都答应他了?” “我说话向来不算数。”迟书誉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将手机递到宋时衍手里,上头是一张照片。 江寒食被警察扣着上了警车。 宋时衍表情惊讶,没想起来原因,迟书誉提醒他:“许家村。” 他烧了一个村子,手里的血债数不胜数,哪怕真的出席做了证人,迟书誉也不会放过他。 宋时衍默默低下头,总觉得迟书誉不是那么正义的人。 迟书誉确实不是那么正义的人,这人找不到周琼害宋时衍的证据,差点和人同归于尽。 他从高中的时候就看江寒食不顺眼了,但江寒食是宋时衍的朋友,他不好说什么。 后来在那个仓库,江寒食对他们动用武力,迟书誉才算是真记恨上了江寒食。 他并不在意自己被敲一棍子打一棒,他在意的是,若是他不在,宋时衍一个人该怎么办。 法治社会他不能做什么小动作,但是调查一下江寒食以前的经历还是有能力的。 迟书誉一把捞回想躲开的宋时衍,唇蹭他的耳朵:“对了,你身份证办好了。” 他的手臂贴着宋时衍的腰,将薄薄的卡片递到人的手里,笑声很轻。 “久违了,阿衍。” 第64章 宋时衍低头,视线落在手里的身份证上,上面的小青年表情木然,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久违了。 宋时衍忽然觉得陌生,分明还是自己的脸,却早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他以前,竟然这么不讨喜吗? 他的视线从身份证上略过,拇指一点一点扫过自己的照片,迟书誉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上,他的心都慢了两拍。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又好像刚刚开始,分明变成猫又变回人不过半年光阴,却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 他的手上缓缓长出稀疏的白色绒毛,又仿佛错觉一样收缩了回去。 迟书誉看着他把身份证揣回了口袋,撤开身子,又想起了什么一般。 他其实不希望宋时衍和原生家庭扯上太多关系,犹豫了几天才说出口:“陈雅如想见你。” 宋时衍的眉梢染上错愕,又收敛,意外地收紧手指,恍若未觉:“什么?” 他从迟书誉的身侧走过,顺手拿起桌上削好的苹果吃了口,被酸得倒了牙,险些忍不住吐出来。 宋时衍的五官皱了起来,又泄愤一样咬了口苹果,他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酸的苹果,第一口说是意外,第二口简直是存心。 迟书誉的视线全落在他身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酸了就别吃了。” 修长的手从他脸颊上落下来,放在了宋时衍的嘴边。 宋时衍并没有把自己吃过的东西吐到人手里的教养,往后撤了一步,自己嚼吧嚼吧吃了。 他这态度明显是逃避,迟书誉便也不再提。 他了解宋时衍,这人向来喜欢逃避,逃避得又不彻底,不出五分钟自己就会把扔到一边的话题捡回来。 宋时衍不知道他心里头怎么想的,狠狠地吃了几口苹果,酸得自己眼泪掉下来,才将苹果塞进迟书誉手里,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我不见她。” 陈雅如曾经是宋时衍心里的光,这话说起来中二,可宋时衍找不到更好的形容。 她漂亮,优雅,知性,只是被困囿在家庭暴力里,活成了不属于她的模样。 宋时衍记忆里的家,最开始其实不是支离破碎的。 宋北川很爱陈雅如,至少他表现出来的很爱。 他们或许不是什么很好的家庭,宋北川忙于工作,陈雅如忙于演戏,或许父母都不陪着宋时衍,但是他的幼年生活很幸福。 他们会一起逛商场,陈雅如带着口罩墨镜全副武装,宋北川抱着小小的宋时衍问他吃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在一个晚上改变了。 宋时衍撞见了宋北川和助理周琼拥吻——后来他才知道,周琼家里也很富裕,周琼做助理,不过是父亲出轨的遮羞布。 宋时衍很聪明,他早早便知道告诉陈雅如父母可能会吵架。 可是他太小了,小到心里藏不住一丁点的事,他抹着眼泪问陈雅如是不是要和爸爸离婚。 不然为什么爸爸要出轨。 陈雅如不是什么温柔性格,她和宋北川大吵了一架,甚至扬言要离婚。 宋时衍那会想着,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父母离婚。 可是他从来没想过,陈雅如并不很想离婚,她只是借着宋北川出轨的名头,为自己谋资源,让宋北川愧疚。 宋北川却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开始家暴囚禁陈雅如,宋时衍总护着妈妈,宋北川就认为母子俩沆瀣一气,便对着他们一起下手。 父亲暴戾凶狠,母亲软弱又不坚定。 宋时衍太小了,小到看着母亲满身伤痕,抽抽噎噎地抱着她的胳膊求她离婚。 终于,他偷偷摸到了钥匙,打开了关着陈雅如的门,将年轻漂亮的母亲放出了门。 陈雅如告诉他,妈妈没法带你走,但是妈妈永远爱你。 “她说过一句话。”宋时衍轻描淡写,视线放到迟书誉手里的苹果上,“你为什么不吃啊,还挺好吃的。” 迟书誉顺从地咬了口苹果,并不觉得很酸。 “我信了十年?”他自己都忘了,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默默收回了手指,“不记得多久了,反正,我不会再信她了。” 活着的时候不在意,偏生到死了,又开始嚷嚷着心疼。 宋时衍的眼白占了一大半的眼睛,唇角下拉,朝着迟书誉露出一个温和又没有情绪的笑容:“我看起来很傻吗?” 在采访里说自己没有孩子的人是他,十八岁的时候让宋时衍滚的人也是她。 或许她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人都是自私的,宋时衍没办法原谅,也一点都不想见到她。 “其实,”宋时衍有些口干舌燥,他拉开厨房的玻璃门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气灌下去三分之二,“十八岁以后,我就当自己没有妈妈了。” 他的情绪好低落,迟书誉不知道怎么劝,门铃却响起来了。 一般人来他家并不会按门铃,要不会敲门,要不像迟洺雨一样直接输密码进来了,会费劲找门铃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亲妈谢织。 谢织一直是个极端浪漫主义的女人,她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迟书誉也懒得管。 他不用给谢织开门,谢织知道他家里密码,按门铃只不过走个过场。 下一秒,门被直接推开,谢织一手拉着迟兰川,另一只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袋子,宋时衍眼尖,三两步走上前想接过女人手里的东西。 “儿砸。”谢织也不见外,将东西塞进宋时衍的手里,松开迟兰川的手,把鞋套一套,然后站起了身。 她怀疑的视线落在宋时衍身上:“你知道放哪吗?” 宋时衍已经提着东西站了六十秒,自然是因为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迟书誉无奈,他走上前拎过东西,眉舒展开:“什么风把您二老刮来了?” “我来看看你不行吗?”谢织一边说,一边又抢过老头手里的东西,“我给买了一堆猫罐头,猫跟着你可真够磕碜的。” 她叉着腰又直起身,毫不客气地表明了自己来这的态度:“猫呢?” 宋时衍都当人好些日子了,估计也变不回猫,迟书誉并不打算编什么话敷衍他妈:“前天断炊了,我跟阿衍煮着吃了。” 这玩笑开的。 宋时衍拍他肩膀,礼貌地对着谢织抿唇:“是这样的,阿姨,我有点猫毛过敏,就把猫猫送给朋友养了。” 前脚还说抚慰猫呢,现在正主回来了,真就扔的毫不客气,谢织瞪迟书誉一眼,又把视线挪回宋时衍身上:“对了小衍。” 她笑容暖洋洋的,对上她的眼睛,宋时衍都觉得温暖。 平心而论,谢织的模样和迟书誉并不相似,脾气也天差地别,可是宋时衍总觉得,迟书誉身上沉默的温柔,大抵是随了母亲。 他腼腆地笑了起来:“您说。” 谢织拿过迟书誉手里的包,拆开了结扣,从里头拿出一盒漂亮的水彩来:“阿姨听说你喜欢画画,” 她把水彩塞到宋时衍手里:“这是阿姨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一点心意。” 她说是一点心意,可宋时衍认识水彩的牌子。 很难买,很少见。 他眼眶一热,刚想说谢谢,谢织就打断了他的话。 只到他胸膛的漂亮女人微笑,亲昵得像是他的母亲。 “我给你找了特别特别厉害的老师。”她拉过宋时衍的手,用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是画水彩的,你想学吗?” 她很客气,又不算客气。 陈雅如对宋时衍,总是带着疑问与试探,很生疏,可是谢织完全不一样。 宋时衍甚至不知道怎么和这样热情的人相处。 他的手指收紧,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迟兰川咳嗽一声:“老师已经给你找了,上不上无所谓。” 宋时衍的眼里溢出泪光,他眨了眨眼,将泪意憋回去:“谢谢叔叔阿姨。” 迟书誉粘着宋时衍,粘一辈子都不够,如今父母“登堂入室”,抢了宋时衍的注意力,他可不乐意。 他将水彩从宋时衍手里拿回来,放回包里:“这些我也能买。” 谢织了解自己家儿子,这态度分明是不欢迎他们的意思。 小年轻的事就交给他们,谢织眼底遗憾,但也不便打搅。 宋时衍看出来她不想走,识时务地开口:“阿姨,沈之其送了迟书誉箱水蜜桃,您想吃吗?” 想吃。 必须想吃。 谢织有了体面的理由,拉着迟兰川往沙发上一坐,笑吟吟地对着宋时衍:“麻烦你了宝贝儿。” 这三个字太亲昵,宋时衍的耳朵略略红了。 “没事阿姨,”他进了厨房,谢织想跟着进去,却被迟书誉拦住了。 厨房对于客厅来说是个视角盲区,谢织他们看不到厨房里发生的事。 迟书誉跟在宋时衍身后进了厨房,这人从纸箱里摸出两个水蜜桃,放在水里仔细地清洗干净,一转身却被扣住了手腕。 “我这好东西自己都没吃,倒给你招待别人了?” 迟书誉对着他笑,宋时衍啄他一下:“你爸妈还在外面,别闹了。” 迟书誉的腿伸进宋时衍的两腿之间,怎么想怎么不爽。 他松开扣着宋时衍手腕的手,将手扣在台子上。 他只给宋时衍留下了一个极小的空间,两人的唇分得很开,呼吸间却尽是彼此的味道。 宋时衍一只手拿着一个水蜜桃,没办法挣扎,只好无奈地看着迟书誉:“你好幼稚。” 迟书誉还以为他会惊慌,会因为外面的人紧张,宋时衍这反应让他的情绪落了空,他使坏地咬住了宋时衍的耳朵:“能不能先让我尝尝。” 有什么好尝的,又不是没有了,宋时衍伸手把一个水蜜桃塞进迟书誉嘴里,从他怀里撤开身子,弯腰又拿了一个没洗过的。 第65章 迟书誉:“。” 他真心不是什么好东西,宋时衍这副身体太年轻,他憋了好些天不敢动真格。 他伸手把嘴里的水蜜桃拿出来,对着外头喊了声:“妈,你先走,水蜜桃坏了。” 宋时衍稍抬后脚,攀着迟书誉的胳膊抢下了水蜜桃。 水蜜桃上有一个不深的牙印,他检查了一下,刚想说没坏啊,外头就传来了谢织的声音:“怎么了书誉,出什么事了?” 宋时衍并没有脸皮厚到在人父母眼皮底下调情,他察觉到迟书誉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抱着水蜜桃要从人身边溜走,却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跑什么啊。” 往人嘴里塞水蜜桃的时候怎么不跑了。 迟书誉一边拉着他的胳膊,一边往外探了个头。 谢织问完怎么了,见两人都没回话,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厨房走。 宋时衍耳朵灵敏,能听到谢织的脚步声,他的神经瞬间绷紧,握着水蜜桃的手都颤抖了几分。 迟书誉的气息打在他的颈侧,传来滚烫的热意,他脖颈的绒毛都微微发着抖。 迟书誉从他手里接过水蜜桃,低头咬了一口:“我还没尝完呢,紧张什么。” 谁,谁紧张了。 宋时衍撇撇嘴,问他:“好吃吗?” 迟书誉不回答,只是靠着他的脖颈,气息滚烫。 宋时衍疑心这人是动了真格,外头谢织的脚步越来越近,宋时衍的额头泛起细密的汗。 他被困囿在这么小的空间里,紧张到难以呼吸。 迟书誉年幼的时候就是个混球,除了搞小姑娘什么坏事没干过。 下河摸鱼上山打鸟,叛逆期的时候简直是混世魔王,脸皮向来很厚,并不担心被父母看到自己调情。 至于宋时衍,他脸皮实在也薄,迟书誉能感受到他疯狂跳动的心脏,犹如一只紧张的幼猫,睁着眼睛恐惧地看着他。 这恐惧又敏感的气息成功勾起了他的恶念,迟书誉将嘴里的水蜜桃果肉吃干净,凑上前盯着宋时衍的眼睛。 香甜的水蜜桃气息在两人之中缓缓散开,宋时衍能闻到很细腻的甜香味道。 他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眼睛微微睁大。 迟书誉想干什么,他自然能感觉到。 宋时衍的手抵着迟书誉的胸膛,忽然有些羞恼。 总是这样,他总是这样欺负他。 迟书誉是天然的上位者,宋时衍又脸皮太薄,总是被主导着做一些被动的回应。 他不喜欢这样。 “你亲我一口,”果不其然,脚步声越来越近,迟书誉穷图匕现,眼里溢开笑容。 他的眼里像盛着一汪河水,平静而喧嚣着,在诱哄着失足的旅人向前。 可一旦向前,他就会张牙舞爪地刮起雄风,将旅人席卷而入。 宋时衍避开他的眼。 他在紧张,在慌乱,在度量。 为什么总要让他当那个被动的人,为什么总要这么欺负他。 宋时衍偏开眸子,他没有任何动作,而迟书誉的手已经顺着手腕搭上他的胳膊,缓缓在他衣袖上游离。 谢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迟书誉松开了握着宋时衍的手。 他就知道,迟书誉不会勉强他。 宋时衍笑容溢开,略垫脚尖在迟书誉的唇上啄了一口。 谢织恰巧站在他们面前,看到小情侣这毫不遮掩的一幕,无奈地弯了眉眼:“怪不得让我走,感情是扫兴了。” 她转身摆了摆手,嗓音无奈:“你和你弟也真的……我和你爸爸真得考虑给你要个弟弟了。” 只听一声剧烈的近乎刻意的关门声,接着一切就安静了。 迟书誉的眉眼深了深,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清晰而漂亮的阴影。 他扣着宋时衍的手把人扣在吧台上,另一只手搂住了宋时衍的腰。 他低下头,此刻世界都好像成了虚影,他只能看到宋时衍漂亮而温柔的眼睛,里头装着的,是他。 只有他。 宋时衍方才主动亲人,此刻却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的手被人桎梏着,又不想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迟书誉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两人的气息逐渐交缠在一起,他能闻到迟书誉身上清晰的甘草味道,混着甜到发腻的水蜜桃果肉香味,一起席卷了他的唇齿。 两人的唇贴得极紧,宋时衍因为紧张咬紧了牙关。 可水蜜桃味道还是混着舌头,很快占满了他的每一分津液。 宋时衍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迟书誉把他抱了起来。 他的身下是冰凉的台面,男人的手顺着他的腰缓缓探进了衣服,滚烫的肌肤贴上冰凉的手指,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理智突破了防线,厨房的窗户大开,宋时衍的手攀着窗户,想要关掉这来风的窗。 “看不到的……别怕。” 迟书誉安抚着他,耐心又温柔地放轻了动作,舔咬着宋时衍的嘴唇。 他的手在宋时衍的腰腹点火,勾起他混乱的欲念,自己还不负责,只是亲吻他的眉眼,唇齿,脖颈,以及喉结。 宋时衍的胳膊环上了迟书誉的脖子,睫毛微微颤抖,他甚至不敢睁开眼,怕被迟书誉看到自己眼底狼狈而浓重的欲.念。 他不想承认,而又不得不承认,这副身体敏感而多情,在迟书誉的挑逗下,居然溃不成军。 他能感受到很久没有起反应的下身涨了起来,这副年轻又柔软的身体,早就已经…… 可是这是厨房。 宋时衍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抱了起来,接着离开了厨房。 迟书誉动作很快,脚步甚至是凌乱的,他窝在人的怀里,很快跌到了一个冰凉的被窝里。 他睁开了眼睛。 宋时衍感觉到有什么彻底不对劲了起来。 他的视线和迟书誉的对在了一起,电光石火之间,他慌乱地避开了眼睛。 他细长的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被迟书誉逼得后仰出一个惊人的弧度。 宋时衍的睫毛很长,卷曲的,漂亮的,那双清透而温和的眼里装着怯懦,紧张,和几分潋滟的明亮。 他咽了咽口水。 迟书誉沉默,紧接着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能感受到迟书誉掌心传来的温热的触感,干燥,纯粹,混和着他身上好闻的甘草气息。 有什么湿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 宋时衍闭上了眼睛,他的指尖因为用力泛红,细白的腿抵在身前,像个慌张的小动物,徒劳无功地抵御着外界的入侵。 他几乎不敢呼吸。 活得这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来不知道,接吻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被迫地,顺从一般地仰起了头,不由自主地迎合着迟书誉的吻。 他在迎合,在承受,在回应。 他享受迟书誉的吻,享受和他唇齿相贴,耳鬓厮磨的时候。 他喜欢迟书誉。 宋时衍心力突然产生了没由来的悲伤和慌乱,他的手抵在床上,避无可避。 他退一分,迟书誉便凑近一分。 这人也不吻得更深,只是捂着他的眼睛,和他唇贴着唇,反复在他唇上碾磨着。 宋时衍一个脱力,倒在了床上。 迟书誉就势搂过他,将人摁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们不是没接过吻。 可是这次,分明与以往不同。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迟书誉的手离开了他的眼睛。 天光乍现。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迟书誉,只好紧张地闭着眼,不敢看对方的神色。 他的身体涨得发疼,缩成了一只乖巧的猫。 他感觉有什么碰.上了自己的身子,整个人紧绷了起来,眼里竟是浓重的惶恐。 逃避又可怜兮兮。 迟书誉知道他怕,叹了口气,声音里有难耐和隐秘的伤感:“我想你。 “从高中的时候就想了,想把你揉进我的身体里,想和你做.爱。” 他的话语太直白,把宋时衍吓了一大跳。小青年忘记了挣扎,手臂抵在迟书誉的胸口,愣愣地抬眸看着他。 “你行行好。”迟书誉低头,那双好看的眼里是宋时衍难以承受的深情,他的眼尾落了一抹红,像是委屈极了。 他的指腹落在宋时衍的唇上,依旧是那么温柔,“别让我死了。” 宋时衍最听不得“死”了,他慌乱地捂住迟书誉的眼睛和脸,这人却毫不犹豫的,用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脸,强迫性地抬起了他的下巴。 “亲我一下,求你了。” 宋时衍从来没承受过这么重的感情,他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 迟书誉在欺负他。 他明明知道。可是每次看到迟书誉朝他露出这么可恨的神色,他又总是该死地心软。 他心虚地闭上了眼睛,凑近身子,轻轻地贴上了迟书誉的嘴唇。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迟书誉感觉心里头有一簇烟花炸了开来。 他再也克制不住持续近十年的旖恋,捧着宋时衍的下颔,用力吻了上去。 这次的吻和方才开玩笑一般的亲吻截然不同,狂风暴雨一般侵入了宋时衍的口腔。 他能感受到舌腔被肆意地搜刮着,每一寸领土都被舔舐地干干净净。 好难受,好难堪。 迟书誉撬开了他的牙关。 长驱直入。(亲嘴呢) 他像是一条缺水的鱼,无法呼吸,无法挣扎,可怜巴巴地躺在砧板上,躲不开刀锋。(还没做……) 衣服被一件件剥落,如同那条可怜的鱼,被从头到脚,从皮至骨,吃干抹净。 雪白的皮肤遮不住欲.望,情到浓时,宋时衍慌乱垂眸,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进.入了他。 他不适地皱起了眉头,轻吟一声,如同一只温驯的猫咪。 “疼吗?”男人的头发蹭过他的喉咙,声音像是温柔的羽毛,抚摸他的心脏。 宋时衍噤了声。 窗外传来了紧张而微弱的猫叫。 喘.息声,水声,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忽如一夜春风来。 第66章 迟书誉的动作生疏,哪怕宋时衍做好了准备,也吃了痛,狼狈地喘出了声音,那喘.声娇得很,带着一点哭腔。 这人一点分寸也没有地探寻他的身体,一点一点进得很深。 擦过最敏感的那一点时,宋时衍的眼尾沁出了泪珠。 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给了对方,迟书誉一点一点舔吻过他的脸,吻干净他的泪。 外头的温度一点一点上升,嘻嘻哈哈的阳光猛然绽开,桃花早已谢落,柔软的床上,一只猫从被窝里探出了头。 宋时衍尚未清醒,他感觉自己浑身都疼,骨架仿佛散掉一般。 迷迷糊糊中他往下一栽,下意识想伸手拽住床单,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载到下去。 使不上力气。 怎么回事。 宋时衍慌里慌张地喊了一声,却只能听到细软狼狈的猫叫。 他的心口滞了几秒,就被人提着后颈拎回了床上。 两人都在状况之外,迟书誉从衣柜里翻出衣服穿好,慢条斯理地出门给自己倒了杯水,才慢慢走回房间,垂眸打量宋时衍。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当了好几天人,分明一切都很正常,又莫名其妙变回了猫,一点预兆都没有。 宋时衍低头观察自己的爪子,好久没变回猫了,视野收缩,五感比以前清明得多。 只是居然有些不适应。 他的头略略疼了起来,左前爪不知怎么也泛了疼。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前爪,上头微微发红,像是牵起了一根血线。 怎么回事? 他自己还在发呆,迟书誉表情却变了。 一开始他只以为宋时衍是简简单单变回了猫,可如今看到他前爪上的红线,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宋时衍感觉他的前爪被活生生剜掉了。 他快步走上前,将猫咪抱进怀里,宋时衍的猫毛颤抖着,连同他幼小稚嫩的身体,一起在迟书誉的怀里发抖。 他很疼,特别疼。 宋时衍吸了吸鼻子,前爪踩出了血渍,迟书誉的手放在他的前爪上,轻轻蹭了蹭。 他本意只是安抚,可是宋时衍疼得更厉害了,他仓促地喵了一声,疼得要晕死过去。 迟书誉再也等不下去,抱着猫咪站起身,摸了车钥匙就往外跑。 他一直是很冷静很持重的一个人,可是每每遇到宋时衍的事情,总是焦灼无比。 宋时衍睁开半只眼睛,心说也没必要那么着急,说不定是昨晚上的后遗症,养两天就好了。 可是他是猫,没有办法和迟书誉沟通,只能窝在人的怀里,抬头看他的下颔。 迟书誉很着急,鸦羽一般的浓密睫毛都带上了颤抖,他将猫咪抱在怀里坐进驾驶座,一踩油门,整辆跑车轰隆一声,从原地飞了出去。 他对着迟洺雨的方向,连电话也没来得及打。 跑车卷出一个呼啸的红色剪影,不到五分钟便到了迟洺雨的店里。 宋时衍要吐了。 开那么快干什么,不知道他晕车啊!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迷迷糊糊地蜷缩着,任由迟书誉将他抱进宠物店。 一进店,迟洺雨并不在店里,迟书誉毫不客气地闯进了休息间,把在床上的迟洺雨揪了起来。 也就迟洺雨脾气好,青天白日被吵醒了也不生气,还不忘打个哈欠,慢悠悠地将衣服穿好:“怎么了哥?” 他哥找他根本没别的事,迟洺雨一边腹诽一边穿上白大褂,接着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终于清醒了。 他接过迟书誉怀里的猫:“又怎么了祖宗?” 他语气虽然吊儿郎当,动作却是轻而温和的,他将宋时衍的前爪抬起来检查了一下。 上头的红线早已消失,可他还是疼得厉害。 迟洺雨不知道最开始的情况,也没看到红线,从头到尾检查完没发现外伤。 宋时衍虚弱地喵了一声,迟洺雨听出他难受,可又查不出原因,把宋时衍抱进去做了个全身检查。 检查的结果是没有原因。 猫咪的身体很健康,没有内外伤,没有生病,骨头也很健康。 宋时衍快疼晕了,上次这么疼,还是迟书誉刚把他捡回家那会。 他的大脑难以思考,整个弦都断开了。 但迟书誉显然也想起来了,那次小猫捂着前爪缩成一团,可检查过后却没有任何外伤。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变成猫又变成人的副作用吗? 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从来没去探寻过为什么宋时衍会变成猫,为什么他能死而复生,难道就和那个糖人老头说的一样,魂去身在。 后半句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宋时衍了,他不能再失去一次,他会疯的。 迟书誉双手微微发抖,从迟洺雨手上接过缩成一团的猫咪,他的脸贴着猫咪的脊背,热意从毛发之下微微渗出。 不知为何,他能听到,能感受到宋时衍一点一点衰弱的心跳。 宋时衍感觉自己要废了,除了前爪以外,他浑身都疼,滑稽的是,哪怕他这么疼,疼得要死掉了,他居然还在想迟书誉会不会担心。 小猫费力抬起前爪,贴上男人的脸,他睁开的眼睛里是深沉的痛苦和难以抑制的悲伤。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好像生命走到了尽头。 宋时衍感觉自己四肢的力气在一点一点散尽,仿佛有什么抽干了他的精气,非逼着他活活疼死。 谁来救救他。 和死前一模一样的感受忽而席卷了他的心脏,他的爪子一点一点变凉,失去了温度。 迟书誉愣住了。 怀里的小猫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着。 迟洺雨见状况不对,快速伸出手探了探猫咪的鼻息:“还活着,但我救不了。” 他不是神医,也没遇过这样的情况,简直是焦头烂额。 于情于理,他都没法对这猫视而不见,可怎么会这样,一点伤都没有,一点病也没有,连切入口都找不到。 没死。 没死就好。 青筋从迟书誉的手背缓缓爬起,他握紧了拳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抱着猫拔腿就跑。 迟洺雨跟在他身后想给猫再做一遍检查,却没有追上。 迟书誉已经听不清别人说什么了,他只能感受到一阵阵风猎猎地在耳边刮着,一股熟悉的,令人崩溃的慌乱感和窒息感填满了他的心脏。 他又要失去宋时衍了吗?和十二月一样? 他不过是私心占有了宋时衍这么短的日子,老天就已经看不过去了吗? 迟书誉从来不是唯心的人,他不信神也不信佛,可是此时此刻,他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那神神叨叨的老头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迟书誉快要疯了,他的油门踩到了底,没敢走市中心,绕了一圈去了上次那个小吃街。 一二五小吃街,1205号正式开始营业,他打算带宋时衍去吃的,带他去过一个很好很好的生日。 可是十二月五号那天,下了雪,他来的太晚。 他总是来的那么晚。 迟书誉活了二十四年,向来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从来没体验过什么叫无力感。 可是,可是,他怎么会那么没用。 他一直将宋时衍的死揽在自己身上,无数次午夜梦醒,总是睡不着觉。 分明这次的事情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分明只是个意外,所有人都不知道猫咪怎么了,可是他还是愧疚的想死掉。 都怪他。 一二五小吃街还没营业,里头空落落的一片,糖人老头的摊子早就不在原地,迟书誉抱着猫,站在牌匾面前,伸手抚上五彩斑斓的尚未点亮的花灯。 “阿衍。” “阿衍。” 他一遍遍地叫着,怀里的猫毫无反应,只有一遍一遍地试他的鼻息,迟书誉才知道宋时衍还活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分明昨晚他们肌肤相贴,剖白彼此,讲着情侣间最温柔的情话。 他那么幸福,那么幸福,为什么老天总要给他当头一击。 宋时衍并不是完全昏迷,他能感受到外界的动静。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一声跟着一声的阿衍。 他想回应。 他感觉自己的魂魄被剥离开来,居高临下地俯瞰。 看那个孤寂的成年男人抱着一只白猫,眉头紧锁,眼里是泪意。 他没见过迟书誉哭,这是第一次。 宋时衍透明色的魂魄飘在半空,他想伸手拭迟书誉的泪,手却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碰不到迟书誉。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碰不到迟书誉。宋时衍的心里浮起慌乱,他往后退了两步,想回到猫咪的躯壳里。 一股巨大的抗力撞上他的额头,宋时衍泪眼汪汪地捂着额头,看着迟书誉怀里的猫咪发抖。 为什么不让他回去。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身体。”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迟书誉和宋时衍一齐回头。 糖人老头在这等了这两位很长时间,都不见他们回来,还以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出了问题,看走眼了。 他等啊等,等到魂都散了,终于把这二位等回来了。 分明是熟悉的声音,宋时衍回过头,却见到了一张不熟悉的脸。 那张脸很年轻,长相精致,另一边带着蛇纹面具,上头的花纹像烧起来的火。 说出的话却是糖人老头的声音:“在游乐园我就发现不对劲,但你的身体应该还能承受一段日子啊。” 年轻也不知道年老的男子皱眉苦恼,脏兮兮的衣袍上还沾着糖:“难不成是……做了什么剧烈运动?” 宋时衍原地变成了一个粉红色的魂魄,这人终于不再调侃,抿唇往后退了几步。 迟书誉看不到空气中的宋时衍,皱起眉头看着这个神神叨叨的陌生男子。 他早已不记得糖人老头的声线,也认不出眼前人。 符允行走江湖多年都没遭受过这样的怠慢,哪个人不是恭恭敬敬把他请过去,还没见过这样的人,连他都认不出来。 他早忘了自己用了各种皮套掩人耳目,反正全数都是别人的错。 “哼,这魂魄七天不上身就消散了,你还在这问我是谁?” 迟书誉反应了过来:“是您?” 宋时衍没心思听他们胡扯,总感觉这个年轻人不太靠谱。 眼前人却能掐会算一般对着他的方向:“爷爷我可不年轻了,得在你的年龄后面加个零。” 宋时衍:…… 怎么偷偷吐槽还能被猜到。 第67章 迟书誉看不见落在半空的魂魄,眼前神神叨叨的青年人成了他唯一的期望。 他垂眸看向怀里奄奄一息已经没有气息的猫,手指微微发颤落上它的鼻尖:“如果您能救他,我必有重金答谢。” 所谓商人最重视也最重要的不过是二两身外财,可宋时衍却完全没料及迟书誉会说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太不尊重人也太无力,俗不可耐,几乎不像迟书誉能说出来的话。 可迟书誉失望地发觉,失去宋时衍以后,他除了钱财一无所有了。 他只能拿的出钱。 符允混迹人间上百年,救下的人不知凡几,对迟书誉的话早已不见怪。 他却不在意钱财,忽然迅速走上前,与迟书誉凑得很近。 青年男人轻佻而明媚的桃花眼往上一勾,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宋时衍大惊,往两人中间一飘。不料迟书誉此时后退了一步,宋时衍一个没飘稳,整只魂魄被风往后一吹,被撂倒在了地上,摔得东倒西歪。 符允绷不住笑了,手指抚上眉间,遮盖住眼角细密笑意:“行了。” 他终于正色:“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魂去身在,命不久矣。” 虚空中透明的魂魄张口,与迟书誉异口同声似的一齐念了出来。 宋时衍佯装不在意地朝着迟书誉笑,说他要长命百岁,可终究还是上了心。 重活一世,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没有人能随随便便舍弃。 更何况他现今所拥有的,热爱的,都已成为他生命中难以或缺的,最重要的慰藉。 而迟书誉从不在他面前提这些,可原来他都记得,他一直都很在意。 宋时衍侧眸看他,唇微微发颤,眼里似有星光。 而迟书誉冥冥之中或许是有了预感,看向了宋时衍的方向。 他明明看不见,明明眼里什么都没有。 远处天风衔云,一望碧波万顷。 “对,魂去身在。”符云拢一把手上的珠串,“这肉身本身就不是他的,长时间超负荷使用,自然会排挤他的灵魂,很正常的事。” “这猫本就死了,□□将近半年都未腐烂,也是罕见。”符允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黄色的符纸。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犹豫了一会才咬破手指,用血在符纸上画了几道鲜艳的符文。 符纸很快升至半空,燃烧出一道鲜艳的火焰,接着符纸被燃烧殆尽,只在半空中留下鲜艳的血纹。 “疼死我了。”符允倒抽一口凉气,手指自动愈合,皮肤光洁一新。 宋时衍觉得他很有表演型人格。 像个年轻的中二病。 但他需要别人救他,并不敢吱声。 那符文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接着折了个方向,落入了宋时衍的眉心。 他的身体慢慢凝实,却还是不稳,符允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只纸扎的小人,三两步走到迟书誉面前,将他的手指划开 血珠滴落在纸人身上,晕开一抹梅花似的印记。 符允将纸人点燃,灰烬撒在了宋时衍的身上。 宋时衍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凝实,这是一个极为神奇的感受,全身的静脉仿佛都被火燎过一般,自由而温驯。 迟书誉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用你的血滴的纸人。”符允眼里带上一点幽微的难以察觉的悲伤,可转瞬又笑了起来,“会和你一同生死。” 迟书誉的命数是百岁无忧,那他就送他们白头共偕。 此后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经别离。 第68章 符允帮宋时衍重塑肉身以后,就走人了,他不在乎钱,行为做事全从心,只是嘱咐二人将猫咪好好埋了。 这话当然不必要他来说,这是宋时衍借用了将近一年的身体,无论如何,他总是怜惜的。 他走前宋时衍又将人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问了几个问题。 符允的脸上显出诡异,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宋时衍的肩膀,打算转头就走,却被人缠得没办法。 只好气急败坏留了一句,才快速离开。 宋时衍一直目测符允的身影走远,才将视线重新落在了迟书誉身上。 迟书誉安静,一言不发,一直等着两人交谈完毕,也并不必须给符允报酬,他只是安静地抱着猫,连碰也不碰宋时衍。 新塑的身体显露出惊人的活气来,宋时衍甚至还有些不适应。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去碰迟书誉的手。 这一切都太顺利,宋时衍脱离肉身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真真要死了。 他眨了眨眼睛,用食指戳迟书誉的手,顺着青色的血管一路戳向下,他却依旧没有反应。 于是宋时衍抬头,能看到他下巴青黑色的细小胡茬,这人向来爱干净,穿着总是一等一的体面,可如今抱着猫风尘仆仆,像一尊静默的雕像。 宋时衍的心又柔软又酸涩。 他其实知道迟书誉担心他,他被挤出身体的时候,自己都慌了。 他想陪着迟书誉,想和迟书誉白头到老,想补偿那旷世久远的暗恋,又想同爱人一起做更久远更浪漫的事情。 他便也不催,不能催也不舍得催,只是安静地仰头看那个他认识了六年的男人。 从少年时期的针锋相对——或者说他单方面的敌视。 其实仔细想想,迟书誉足够优秀,足够优秀到吸引宋时衍这样一个落魄而忧郁的无家可归的人。 所以他在宋时衍心中的地位,一直都是最重最重的。 他们总是纠缠,而迟书誉总是喜欢。 宋时衍的眼里如有泪光,他这一生太不幸,遇上了宋北川,一个人活得那样惨,他这一生又太幸运。 足够坚强,而有人也足够爱他。 他的泪从眼眶落下,滴在了迟书誉的手上,迟书誉的皮肤很白,浸湿了一点水渍,尤为显眼。 这抹泪像是开关,迟书誉的眼珠动了动,接着是手指,然后是身体。 他终于从一种诡异而死一般的僵硬中脱离出来,迟书誉的唇发了抖,苍白血色全无。 隐隐还能看到唇角沁出的血渍。 他竟是焦急到连自己的唇都咬破了。 宋时衍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感,少有人爱他,于是他连这点爱意都承受不住了。 青年人细瘦的腕揽过男人的腰,埋头于他的怀抱里。 符允给宋时衍重塑的肉身和以前用的大不相同,宋时衍自己看不见,可却结结实实地落入了迟书誉的眼底。 这是二十三岁的宋时衍,不是十八岁的他。 流浪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处。 二十三岁的宋时衍比十八岁的他要高,却更加清瘦,明明只比迟书誉矮上四五公分,肩膀却单薄像初冬的雪花,仿佛一搂就化了。 迟书誉甚至不敢碰他,只能等人炽热又温柔地扑进自己的怀里,才敢伸手去碰他,搂他的腰,才敢体会到些微的幸福感。 他又想落泪。 他是没用的人,他差点,差点又救不了他的阿衍。 他一手抱着猫,一手抱着宋时衍。 他的唇落到宋时衍的发间,有如六月的细雨,微微,点滴。 猫的尸身早已凉透,可毛却仍然柔软,宋时衍短暂地拥抱了一下迟书誉,终于来得及垂眸打量这个过去的“他”。 符允说这猫魂去身在,说明早就死了。 他一穿过来才几个月大,被狗吓得要死,就遇上了迟书誉。 那时候,葬礼上那么多人,他那么讨厌迟书誉。 迟书誉却脾气很差的,又很凶很沉静地让来宾去尊重他。 甚至连这个搞笑的,他以为是宋北川办的用来社交的葬礼,都是迟书誉在努力,在操办。 他还以为是自己变成了猫,惊慌失措地想让迟书誉保护自己。 说来也好笑,他分明知道迟书誉不喜欢小动物,从来不养小动物,还那样缠着他。 宋时衍抚摸着猫咪的脑袋,声音柔软:“谢谢你,小鱼。” 迟小鱼。 我占了你的身体,占了你的情感,总归要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我也遇不上迟书誉,也不会再拥有一次机会,更不会遇上符允,重获新生。 迟书誉的手放在宋时衍的手上,将他的手包裹起来。 他的手冰凉干燥,手心带着一点潮。 宋时衍问他:“你当时为什么要把我捡回去。” 他是干脆的人,既然表明了心意,两人彼此间也亲密无两,便想到什么都问了。 “你不如问问我。”迟书誉忽然有一种冲动,把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想法和爱欲都说出来。 他一直不想告诉宋时衍,不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么讨人嫌,多么恶心又乖戾。 可是他坚持不住了。 小猫没有呼吸的时候,他快疯了。 他现在都没有宋时衍属于他的真实感,他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了。 迟书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走的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怎么想把你从坟墓里扒出来,怎么在梦里对你的。” 仔细算算,这是他第二次重获新生了。 迟书誉总比他年长,总是护着他,可毕竟也没有死过。 宋时衍低头看向迟书誉放在自己手上的手,声音很低:“我想知道,我都想知道。” 他想知道迟书誉的一切,想让迟书誉的一切都和他有关。 他新塑的纸片的心脏忽而跳动起来,宋时衍发觉,除了愧疚,迟书誉这么久以来对他这样的痴迷,他甚至多了几分自得。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因为别人的在意和占有欲欣喜。 宋时衍打断了迟书誉接下来的话。他动作轻慢地将手从迟书誉手里抽出来,低低笑了一声。 他的笑容从来都干净,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事,哪怕已经二十多岁,却总是一如既往。宋时衍太漂亮也太温柔,笑得迟书誉眼都花了。 “我们去吧小鱼葬了,然后回家,好不好。” 他从迟书誉怀里抱过猫咪,一下一下撸着猫咪的毛,眼里的温柔浓得化不开。 “我在葬礼上看到你。”迟书誉默不作声地牵住了宋时衍的手,缓缓道,“我其实挺不开心的。有人带了宠物来葬礼。” “我想把你丢出去,可是我看到了你的眼睛。 “你知道吗阿衍,猫的眼睛是水绿色的,特别温柔,带着一点点祈求和无奈,猫还朝我撒娇。” “赵蔓茴说这猫该叫阿衍,我当时很生气,可是我确实将猫当成了你的替代品。” 一个柔软而乖巧的小动物,或许不足以抚平伤痛,但总是有些慰藉的。 他就这么数着日子过着,一分一秒一点一点煎熬地过着。 他以前总是梦见宋时衍,梦见宋时衍满身是血地问他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来晚了。 梦见宋时衍一个人躺在雪白冰冷的床上,用刀磨自己的手腕,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床单落下来,而他怎么都救不了他。 他隔着那么远,他不停地跑。 他快死了。 就在刚刚,就在见到符允以前,他的眼前还能闪过一寸一寸的剪影,生吞活剥一样将他的理智尽数吞没。 可是养这么个掉毛的麻烦的小毛球以后,他忽然不再做这样的梦,仿佛小鱼真的是宋时衍托来救他的天使。 再到后来,他于一个平凡的日子,在平凡的街道,又见到了那个他喜欢了十年的人。 一切都仿佛幻觉一般,一切都是神明偏爱。 “阿衍,没有你我会死的。”迟书誉将五指扣进宋时衍的指缝,嗓音低且狼狈,“没有你我会死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 一遍又一遍。 他直白地告诉宋时衍他对自己有多么重要。 直白地说出自己所煎熬的,所难过的日日夜夜:“我最开始查出你的死和周琼有关的时候。” 他并不藏着,他要告诉宋时衍,要告诉他不许偷偷死也不许伤害自己。 “我没有证据,我搞不死她,我甚至想捅死她然后去见你。” 这是迟书誉能做出来的事,宋时衍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眸微弯。 一直以来的相处都是他落下风,恋爱,接吻甚至于□□,从来都是迟书誉在主导,宋时衍总是被动着承受,被动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可如今,不知道是濒死的慌张还是命运捆绑的羁绊改编了他。 宋时衍感觉到了藏不住的开心,从四面八方吹拂过来,慢吞吞地盛满了他的心房。 “可你没那么做,你也见到我了。”宋时衍转身蹭迟书誉的唇,嗓音沙哑,像是在哄什么小动物,“迟书誉,我好爱你。” 也好感激你。 如果不是你,我会选择当一辈子猫,该活着就活着,该死了就去死,是你救了我。 迟书誉本是发泄一般,不料宋时衍会给他这样一种反应。 他的爱太安静也太恒久,也太没有自信。 若他当年有现在一半的主动,就宋时衍的脸皮和脾性,早和他纠缠好些年了。 这段感情一直是他主动,他有时候也在想,宋时衍会不会是被他欺负了,会不会不喜欢他。 会不会宋时衍没谈过恋爱,分不清喜欢和依恋。 可是啊,可是。 宋时衍只是一句“我好爱你”。就能让他那么样幸福。 迟书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个电话打给了助理。 宋时衍的坟墓旁一直留着一块墓,迟书誉续了很多年的产权。 那是留给他自己的。 而今承蒙符允的恩情,他和宋时衍可以同生共死,那块墓便也不需要了。 迟书誉让助理通知了墓园,开车带着宋时衍去了墓园。 熟悉的墓碑前放着一束小白花,宋时衍现在认得了,那叫满天星。 白色满天星的花语是,纯洁和永恒的爱。 助理的动作也很快,不过十来分钟,便拿着工具到了墓地。 宋时衍在自己的墓旁为小鱼刨开了一寸天地。它还那么小,只有一岁,蜷在那里像一只可怜的精灵。 折了翅膀,没了呼吸。 宋时衍手上沾了泥土,可是他却毫不在意,他将小精灵送入了土坑里,一点一点盖上泥土。 白色的猫毛沾染了泥土,宋时衍将一旁的满天星花束拿起,放到了猫咪身上。 “你在另一个世界,一定很幸福。” 小鱼死于宋时衍葬礼那日,而宋时衍重生于那一天,那是他这辈子都会记住的日子。 土一点一点被填实,迟书誉抽出湿巾擦拭宋时衍的手指,从指尖一路到掌心,将所有的泥土都擦干净。 助理识时务地离开,他并不知道上司为何要大张旗鼓地去埋葬一只猫,还选择这么贵的地方,可是他很聪明也很圆滑。 他终于毕业了太久,成了一个成熟的大人。 一切都做完了之后,宋时衍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他的膝盖微微发软,险些跪在了地上。 迟书誉着急扶他,眼里的担忧浓得化不开:“你没事吧?” 这也太紧张了一些,宋时衍的手指握着迟书誉的胳膊,能感受到他有力的脉搏。 他蹭入迟书誉怀里,凑得很近很近,近到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你低一下头。”宋时衍嗓音清透,像碎冰碰壁,像白瓷落地,带出一阵有规律的心跳。 迟书誉乖乖低下了头,宋时衍伸开胳膊揽住他,微微笑:“你可以听到吗?” 他对最爱最爱的人说着最柔情的话:“你听我的心跳。” 宋时衍语速放慢,在这神圣的,他的墓地前,他居然在哄一个小朋友:“它在为你而跳。” 他不是纸人,他死而复生,他会长命百岁。 迟书誉终于败下阵来,他不能在这样的地方欺负人,握着人的手腕就把宋时衍往外拉。 宋时衍顺着他的动作跟着他走,眼里尽是温柔爱意。 迟书誉一把拉开车后座的门,将宋时衍塞进车里,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他将车门哐当一下关上,然后摁着宋时衍的手腕往后一推,眼睛死死盯着宋时衍的眸:“你不要这样。” 他招架不住,忍不住。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宋时衍不回应的时候都能自己一个人惦记好久,都能做梦欺负他,都能偷拍他的照片放满一整个房间。 他毫不客气地啃上宋时衍的脖子,在对方的颈侧留下了一个鲜艳的印记:“你别这样,我要疯了。” 他的阿衍这样好,这样温柔。 他快疯了。 宋时衍的眸直直看向迟书誉的眼,对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他,只有他。 宋时衍一狠心,一只手勾住迟书誉的脖子,另一只手拿过他的手,将对方的手送入了自己的衣服里。 迟书誉的手不再冰凉,带着热意抚上了宋时衍的腰肢。 他却被吓了一跳,被宋时衍这大胆而孟浪的动作吓了一跳。 迟书誉从来没想过宋时衍可以这样主动,他停下了动作,几乎疑心这个壳子里换了人,眸底颜色汹涌黑沉。 宋时衍无奈:“二十三岁的我,肯定和十八岁不一样。” 什么啊。 鬼扯。 迟书誉更无奈,他的心早就被这个人填满了,又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心上人。 可是不合适,不可以。 他的阿衍刚拥有新的身体,他不能这么折腾他。 这人怎么这么犹豫,连做个爱都慢慢吞吞,一点都不果断干脆。 宋时衍干脆松开他的胳膊,往后一缩,根据他的经验,迟书誉这人最不会看眼色,他只要表现出抗拒,这人绝对会乘胜追击。 可是这次,迟书誉却没给他他想要的反应。 他只是垂下眸,亲了亲宋时衍的耳朵,撤开了身体。 宋时衍急了,他声音沙哑,拽住迟书誉的衣服往下一扯:“你是不是男人?” “是男人才不能这个时候碰你。” 刚重生就做,这也太欺负人了,好像他对宋时衍的感情只有欲望一样。 宋时衍的手指紧了紧,要搁在以往,他绝对是要生气,不想理迟书誉的。 可是今天不一样。 宋时衍咬着唇,终于忍不住道:“我问过符允了。” 什么。 迟书誉愣了愣,他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重复了一句:“你问他,问他什么?” 明知故问。宋时衍一抹脸皮,脸都不要了,视死如归一闭眼:“我想要你,所以我偷偷问他了。” “什,什么?” “我问他能不能做,能用什么姿势。”宋时衍气急败坏,什么都一股脑说了,“我说我想要你。” 被占有的感觉并不美好,甚至是疼痛难捱的,可是被整个占有的瞬间,却是另一种新奇而幸福的体验。 他能看到迟书誉为自己而流下的汗水,能听到他剧烈的喘息。 他会一声一声地在宋时衍耳边说爱他,会一点一点吻过他的全身。 这种感觉,宋时衍很喜欢,很喜欢。 迟书誉撤开了身体:“不行。” 为什么不行? 宋时衍从来没被人这么拒绝过,简直要难堪死了,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一翻身骑在了迟书誉身上:“你不行我艹你也行。” 这孩子什么胡话都说,迟书誉终于忍不住了:“你别招我。” “昨天才做,再做身体受不了。” “我说了你受不了我来也行。”宋时衍的手抵在他的胸口,眉眼间全是不快,“我又不是不行……” “我没不行。”迟书誉的手撩开宋时衍的衣服,“我怕你不行。” 开什么玩笑,身体都换了,怎么可能不行。 宋时衍死死盯着他看:“你是不是艹了就腻了。” 怎么给他扣了这么大一口锅,迟书誉简直要无奈了,但他也不是神仙,今天神经高度紧绷之下,他其实并不太想做。 他今天除了害怕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宋时衍却不管不顾地解开了衣服。他的衣服是符允纸人上画的,一解就开。 宋时衍刚解开衣服,迟书誉就知道自己刚才的所谓没有情绪都是狗屁。 青年的腰肢纤细,大片的白像是最漂亮的画,给他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迟书誉的手抚上宋时衍的腰肢,声音沉郁:“你想好了?” 宋时衍抿唇:“你做不做,不做我真走了。” 他想走早就走了。 迟书誉的眼尾带上笑意,捧过宋时衍的脸,微微仰头去吻他的喉结。 宋时衍的喉结很小巧,被他亲吻得发了红。 这个地方太敏感,宋时衍的身体微微发颤,像一滩水般软在了迟书誉的怀里。 男人一寸一寸吻过青年的上半身,宋时衍的衣服被褪尽,他也毫不羞耻,大胆而乖巧地承受着迟书誉的吻。 他的身体起了一点反应,下.身抬了头,宋时衍抿着唇攀着迟书誉的脖子,也去亲他的脸和眼睛。 他太敏感也太稚嫩,哪怕嘴上说得那么好听,理想也如此丰满,实际上却承受不了太多。 迟书誉只不过是用手碰了几下,他就软成了一滩泥,浑身透着柔软的粉色,像一只煮熟的虾了。 最终迟书誉也没有碰他,只是帮他解决完,将人从头到腰亲了遍,就去了驾驶位。 宋时衍骂了好几声他也不为所动。 他哪受得了这样的欺负,直接就不理迟书誉了。 迟书誉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人了,抱着人好一通哄,也没能把宋小少爷哄好,当晚被赶去了次卧跟猫玩具一起睡。 后来迟书誉好几次想爬宋时衍床,都以失败告终。 第69章 自打符允为宋时衍重塑完身体,迟书誉或许是担心他的身体不稳固,任宋时衍怎样讨巧卖乖都不肯碰他。 宋时衍一开始还很主动,被拒绝的多了,心里总不对味了起来。 迟书誉每次都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他,无一外乎是怕他身体不好,要么就是亲两口把人哄得晕晕乎乎,再也想不起要干什么,等到情绪都去了才慢腾腾想起来。 宋时衍被他吃得死死的,可他又不傻,久而久之不乐意了,自顾自生起了闷气。 迟书誉最近变得很忙很忙,经常许久不回家,宋时衍生气了他也无所察觉,宋时衍的气愤更盛,趁着迟书誉出差的时候收拾包裹离家出走了! 宋时衍这个胆大包天的笨蛋,就带了一部手机,连充电器都没带,跑到了隔壁旅游城市L市,来了场痛痛快快的三日游。 他不习惯看手机,也或许是新身体的缘故,总觉得看手机刺眼,一半的电竟然硬生生坚持了三天。 所以等到宋时衍玩够了想念起迟书誉的时候,他盯着自己乌黑透光的手机屏幕发起了呆。 怎么回事? 怎么没电了。 垃圾手机,等促销就换掉。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日头从西方落下,衔来一片绯红的剪影。 接着夜幕四垂,喧嚣的城市恍然倏地寂静了下来,只剩下幽微的鸟鸣虫声,一丝丝入耳。 宋时衍忽然慌了起来,这几日他总和迟书誉互道早安晚安,而今还没道晚安,手机就没了电,这可怎么办! 这人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离家出走,被抓包的恐慌随着夜色渐渐入心,他莫名其妙地想到: 迟书誉不会讨厌了他吧。 这般冷淡,这般忙碌。 如果让迟书誉发现他干出了这么蠢的事情,会不会从此觉得他是个笨蛋,再也不喜欢他了? 这么多天的犹疑和敏感,猫似的古怪脾气藏不住一般,他偏头看了看远方,缓缓蹲下了身子。 他早已没了父母,迟书誉已经是他的全部。 说到底他还是不够独立,衣食住行全都要依赖迟书誉。 迟书誉现在有钱,现在爱他,哪怕不爱也会体面地养着他。 他还在怕什么呢。 迟书誉这么好的人,他又在任性什么呢。 他那么忙,有那么多工作,能抽出时间陪他已经很不容易,他不能要求迟书誉一直用最热忱的爱去对待他,这对迟书誉不公平。 他需要找自己的事情干,养活自己。 他要以最平等最平等的姿态去爱他,爱他一辈子。 宋时衍想明白了,也就不纠结了,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下意识摸出手机想打车。 手机屏幕漆黑一片,毫无反应。 该死,不会要睡天桥了吧。 宋时衍细而长的眉毛微微皱起,慢半拍地思考了一会,总算反应了过来。 他环顾四周,周围的商铺不知为何都关了门,此时连个充电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此时时间恰是深秋,枝头的叶子一落满地,宋时衍带着一个空着的只有一包纸的小包,和一部没电了的手机,在大街上茫然而不知所措地走着。 走着走着,走着走着。 他像是感觉不到累,路灯层层叠叠地亮着,夜色倒也算不上黑沉,偶尔能见到盈星。 …… 迟洺雨坚决不管公司的事,所有的事都是迟书誉一人负责。 他虽然在宋时衍面前总表现出一副成熟的模样,但很多事情总归是第一次上手,忙得焦头烂额。 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晚安没收到回应的时候,张助理正在跟他汇报h国的合作事项。 宋时衍平时不怎么接触电子产品,但是乖得很,睡前从来都会跟他说一声晚安。 他意识到不太妙,看了眼腕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宋时衍作息向来规律,而且很固执。 他是个固执的人,就算已经困到睁不开眼,也要摸出手机向他报平安,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习惯。 迟书誉也养成了习惯。 他有些烦躁地摁熄手机屏幕,复又摁亮。 终于,他一推面前的文件,掀起眼皮看向面前的助理。 “去查查宋时衍人呢。” 张助理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最近公司事非常多,和h国的合作是一个突破口,对于迟家在国际上站稳脚跟,是极为重要的一战。 张助理跟了迟书誉这么久,这人看似体面稳重一成功人士,本质就是个感情用事的混蛋。 “算了。” 果不其然,这位爷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我回趟家。” 他出差好几天,没见到宋时衍,确实也有几分想念。 夜深了,外头星子璀璨。 迟书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不知怎么有些不安。 宋时衍,他的阿衍。 …… 迟书誉把车开得飞快,还好晚上车比较少,三四个小时就跑到了家。 他站在门口,平生头一遭不敢推开自己的家门。 他怕宋时衍不在里面,他怕他又一次弄丢了他的阿衍。 放在门上的手指微微蜷曲,细细地发了抖。 迟书誉犹豫了近一分钟,终于推开了门。 屋里漆黑一片,门口的古董花瓶寂寥地立着,房间里落针可闻。 啪嗒。 迟书誉摁下开关,家里没有阿姨,也没请钟点工,家务都是他和宋时衍做的。 他出差几天,茶几还是干净的。 他的提起的心落了地,推门走进卧室,想看看宋时衍。 看一眼就好,看一眼就放心了。 迟书誉无奈地摇了摇头,阿衍又不是小朋友,他担心成这样。 卧室的门被风吹开一个口子,宋时衍没关门。 迟书誉迈步走进去,被子光滑平整。 他愣住了。 宋时衍没什么事情干,终日待在家里,怎么会。 他冰凉的手指抚上更为冰凉的床单,那床单向来软和细腻,从未这么冷过。 角落里有一团凌乱的纸团,像是被人揉搓过一般。 迟书誉弯下腰,仔细地打开纸团,上面的字迹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宋时衍的字。 我出门玩一玩。 划掉。 我去L市了,不要担心我。 划掉。 后面宋时衍似乎是烦躁了,连划掉的线都不愿意好好写了,小小的一张纸被他密密麻麻地涂满了黑色的圈。 他在向迟书誉报备,却不知为何又不想报备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以阿衍的性格,如果不是出什么事了,不会不告而别。 迟书誉将纸团仔细地伸展开,又合上,又展开。然后再也耐不住焦躁,大踏步朝卧室门外走出去。 他的表情沉静,宋时衍一个大活人,又不可能丢了,知道他在哪里就好找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刮过他的衣摆,带来了几簇潮湿的睡意,顺着未关的窗户,能看到外头晃荡的吱呀。 那棵上了年纪的桃树此时微微颤着,宋时衍还是猫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待在那棵树上,或看向书房里工作的人,或跃跃欲试往树下跑。 他的生活单调而无味,无论是做猫亦或做人。 窗外风雨大作,雷声闪烁。 本地向来不爱下雨,要下总是周遭的一片城市遭殃,才能勉强波及一点北郊。 迟书誉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打开手机,搜索了L市的天气。 特大暴雨。 迟书誉一拧眉心,步子越来越快,门口孤零零落着一把伞,门被大力关上又弹起,很快就慢下了幅度。 第70章 或许是曾经当过猫咪的缘故,宋时衍走着走着,感觉周围的风湿哒哒的。 他下意识往边上一躲,也许是运气好,也许是老天都疼爱他,他刚躲进屋檐下,大雨就迫不及待地倾了盆。 宛如有人自天穹倒下了一桶巨大无比的水,这次的雨又快又急,将外头的世界模糊又严厉地隔开了来。 宋时衍脸皮薄,不买东西不带礼物是不肯在人家门口停留的,可这雨简直大的要命,贸然出去,非得被水冲走才是。 和成为落汤鸡发三天的烧相比,脸皮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正当宋时衍踟蹰之时,背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截清瘦的胳膊伸了出来,一把把宋时衍拉了进去! 宋时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那手看似细瘦柔弱,力道却实在不小,扯的宋时衍胳膊生疼。 他偏头看一眼,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符允朝着他皱眉:“下这么大雨,你在L市干什么?” 他才帮宋时衍换完身体不久,宋时衍怎么一个人跑到了L市。 宋时衍被刚才的雨淋得十分狼狈,还没等他说话,符允就不知从哪摸出一块毛巾,给宋时衍从头到尾擦了干净。 他动作干脆,宋时衍摸着头上的毛巾,傻乎乎地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的装潢,才发现墙上挂满了画。 “这是哪。”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L市著名画家朕老的画展,他小时候没条件学画,宋北川也没工夫搭理他,他自己抱着个破旧的电脑,临摹的就是朕老的画。 宋时衍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隔着玻璃触碰着那画上鲜艳欲滴的荷花。 他不怎么聪明,也慢热,唯一的爱好不过是画几幅画,而和迟书誉在一起后,发生了太多事,他连这唯一的爱好都搁置了。 他总怨迟书誉不陪他,或是觉得迟书誉冷漠,却一直忘记了,他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而迟书誉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要做。 宋时衍满心满眼都是迟书誉,而迟书誉却不是他一个人的迟书誉。 这样不好。 老天重新给他一个机会,不是让他荒废的。 “你喜欢朕老的画?”符允双手抱臂,斜斜地看过来,“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附从风雅。” “那是附庸风雅。” 一个沉厚的老者忽然出声,冷冷嗤道,“你没文化,还不允许别人有文化吗?” 郑老年少成名,哪怕开了四五十年画展,到如今也不过古稀之年。 宋时衍冒犯别人的画被抓了个正着,慌忙收回手,他听出了郑老的声音,有些慌张地道歉:“对不起郑老师……” 郑老意外对方听了个声音就能认出自己,笑眯眯道:“你喜欢我的画?” 宋时衍紧张地点了点头:“嗯嗯。” 郑老于他,是免费的老师,伴着他走过很多成长的日夜。 因此喜欢二字已经不能概括他的感情。 “会画画吗?”郑老话锋一转,拍了拍宋时衍的肩膀,笑得慈祥。 符允最看不惯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从怀里摸出一张宣纸和颜料:“会不会画,画上试试不就行了。” 符允此人神秘,似鬼似怪,不似凡人,可是样貌太过年轻。 宋时衍本来还有几分迟疑,却在看见年轻人那双明亮的眼睛时,接过了宣纸。 郑老笑着指了指一边的桌案,道:“画吧。” 宋时衍乖乖跑过去坐下,铺好宣纸,拿起笔却忘了怎么样画。 他太久没碰画笔了,太久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擅长画什么,忘了这画笔该怎么样用。 可是毕竟画了那么多年,肌肉记忆还在,很快他便像模像样地画了一幅风景画。 郑老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默默点了点头。 他年纪也大了,早就想收个学生玩玩,他很早以前想收符允,这家伙却洋洋得意,说自己不老不死,才不要给一个凡人当学生。 于是自从符允拒绝他以后,他二三十年未曾收学生。 如今这孩子有点天赋,又和符允关系还可以,他又动了收徒的心思。 宋时衍苦恼地看着自己的画,他的画技一般,只是空余一腔热爱,此刻忐忑地握住笔杆,等着郑老的评价。 郑老迟迟未语,宋时衍愈加忐忑,他不知道郑老在想什么,只以为这只是符允给他争取的一个眼缘。 “还在读书?”郑老并未急着评价,只是多问了几句,“多大了?” “二十三。”宋时衍站起身。 “还在上学?” “没。” “有对象吗?”郑老越看越开心,越看越喜欢,忍不住笑眯眯地八卦,“你爸妈是干什么的?” 宋时衍装没听见后半句,默默回答了前半句,“有。” 他又觉得忽视后半句不太好,刚想说什么,就有人推开了画展的门,外头的雨应该还很大,来人的湿发贴着面颊,水珠一滴一滴落下,顺着下巴落入了湿漉漉的衣领。 屋内的几人轮番抬头,表情各异。 符允揶揄地转头,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宋时衍摸了摸鼻子,眼里全都是心虚。 至于在场年纪最大的,态度居然最熟稔:“这么久才来看我,也太不够意思了。” 符允往后退了一步,还顺手拉过了郑老:“老头,你往后退退,别误伤了。” 迟书誉很远地站着,定定地看向宋时衍:“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 他上前几步,低着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又停了下来。 宋时衍飞奔上前,一头栽进了那潮湿而冰冷的怀里。 郑老:“!!!” 什么东西。 “我这么多年就看中了两个苗子,怎么全进了你怀里!” 郑老气得要拿着拐杖打人,被符允死死摁住:“哎,老头,冷静冷静。” 宋时衍闻到爱人身上的潮气,忍不住酸了鼻子:“我只是手机没电了。” 来的路上,迟书誉想了许久,想找到宋时衍以后怎么发脾气,怎么凶他,可真当摸到这温热的躯体时,他才一阵后怕。 他如今只手遮天,早不似当年那般无助没用,只要宋时衍没再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他都有办法招到他的小猫。 可是万一呢,万一他找不到呢。 他渐渐颤抖起来,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忽视了宋时衍。 宋时衍一个人在家,没有他陪伴的日子,也是这样孤单吗 迟书誉的思绪渐渐走远,接着宋时衍打了个喷嚏。 “阿嚏。” 迟书誉松开抱着宋时衍的手,有些歉疚地低头,好不容易干透的人重新变得湿漉漉,他正要道歉,宋时衍就捂住了他的嘴。 青年人摇头,快步走过去扯下毛巾,给迟书誉从头到脚擦了干净。 他看向迟书誉,闷声道歉:“我下次不会乱跑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71章【完】 第71章 其实从没人要他的对不起。 符允看出两人之间气场的古怪,拉着看戏的老头就想溜。 迟书誉看出宋时衍有事,主动后撤了一步。 与他而言,人找到了就没事了,至于宋时衍想干什么,他并不干涉。 符允推了郑老一把,郑老还想老神在在地装上一会,迟书誉看向宋时衍,又看了看郑老。 接着目光穿梭,落到了郑老身后的桌案上。 那上面是一副很熟悉的,明显出自宋时衍之手的画。 “原来你过来,是为了看郑老的画展。”迟书誉拍拍宋时衍的肩膀,视线落回他身上,“我可以陪你来的。” “你那么忙。”宋时衍叹了口气,“公司的事情很多,你每天陪我那么久已经是难得,我总得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干。” 他也慢慢悠悠长到了这个年纪,早不是当年那个能一根棒棒糖就满足的小孩。 他所见识的世界更加广阔,所需要的精神寄托也更加深重。 “迟书誉,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干。” 无论是自己跑出去旅游,还是路过郑老的画展被符允拽进去,都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就好像有一道声音告诉他。 往前走,走到一个不但有迟书誉,还有他自己的世界里去。 迟书誉多了解宋时衍啊,他的视线越过宋时衍的肩膀,看向了郑老的方向:“您最近可还清闲。” 这人求人向来没有求人的态度,郑老人精,跟迟书誉认识了这么些年,哪能不知道迟书誉心里的算计。 他摆了摆手:“难得你求我一遭。可这孩子要是跟着我学画画,你们可要聚少离多了,一年能见一次都够呛。” 迟书誉不理会他的满嘴跑火车:“没事。” 郑老不是孤家寡人一个,郑夫人和迟书誉他们住在一个小区,郑老极爱他的夫人,每个月都要回去住十来天。 宋时衍却不知道这里面的问题,他微微瞪大了眼睛,攥着迟书誉的胳膊,慢犹豫,“能不能让我考虑一下。” 他一想到要和迟书誉一年就见一次,整个人就慌了。 梦想和迟书誉从来都是齐平的位置,甚至迟书誉在他心里的地位还要重一些。 如果跟随郑老的代价就是见不到迟书誉,那他宁愿自己蒙在卧室里乱涂乱画。 “老头骗你的。”符允看不下去,拿着笔敲了敲宋时衍的头,“呆子吧。” 宋时衍可怜巴巴地护住自己的头,瞪符允:“你个单身狗,一点都不懂。” “我是单身狗,老头子可不是。” 符允翻了个白眼,“郑太太和你住一个小区,你没见过?” “我家那位不喜欢阳光,一直呆在家里,他能见过才奇怪了。”郑老老神在在地摸了摸莫须有的胡子,不再逗宋时衍,“我很久以前,想过收一个孩子,可惜那孩子福薄,你和那孩子的风格还真像。” 宋时衍哑然。 他不傻,通过迟书誉和郑老两个人的交流,他几乎已经确定了郑老口中的人就是自己。 他一边荣幸于当年就能入老师的青眼,另一方面又得憋着不说,生怕把老人家给吓坏了。 毕竟死而复生这种事,除了亲历者和见证的人,还是有些扯的。 迟书誉将宋时衍往郑老的方向推了推,轻声道:“郑老每个月都得在家里待二十天左右,清闲得很。” 这下不用担心见不到迟书誉了,宋时衍顺着迟书誉的力道往前走了几步,恳切地看向郑老:“我很久没画画,基本功也不行。” 郑老心说这娃怎么一上来就泄气,冷冷哼了一声:“所以呢。” 宋时衍:“但是我会努力加油的,争取哪天让您骄傲的说您是我的徒弟。” 在场一共四个人,没一个接茬的。 郑老不知从哪摸过拐杖,提起来就要揍宋时衍:“小兔崽子皮痒痒了?” “老师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宋时衍没躲,反而是笑嘻嘻地看向郑老,仿佛知道老师并不会打他。 郑老依稀觉得这孩子身上添了几分迟书誉式的不要脸,但收都收了,此刻后悔已是来不及,只好吹胡子瞪眼地骂:“一边去。” 当晚迟书誉就回了家,宋时衍跟他告过别,顺走了迟书誉身上的充电宝,就在郑老的工作室腾了块地。 他每天照旧和迟书誉电话,精神气一天比一天好,画画使他快乐,迟书誉让他幸福。 有时候迟书誉没事,也会飞来L市陪着他,郑老不想看这两个小年轻腻腻歪歪,把一套空房子的钥匙扔给了宋时衍。 宋时衍自然不会跟老师客气,从此便安安稳稳地住下了。有时候郑老回家,宋时衍也不急着回去找迟书誉,还得对方三催四请,才勉勉强强回去。可往往不到几天,就又念着自己没画完的梅花,连夜跑回L市。 迟书誉简直要无奈了,但看着宋时衍一天比一天开心,他自己也仿佛被影响了,哪怕见不到宋时衍的人,也没有那种惶然的感觉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除夕那天。 临近年关,迟书誉变得特别忙,两人每天聊的话题不超过三个,基本不外乎早安晚安吃了什么。 宋时衍回去也是招迟书誉惦记,索性开着空调,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没有什么比新年更热闹了,只是今年没和迟书誉一起过,还是有些不适应。 宋时衍觉得有些热了,站起身打算出去买包酸奶喝。 恰巧此时迟书誉给他打了电话,宋时衍以为对方要祝他新年快乐,一边开门一边接听了电话。 他蹭开拖鞋,将脚伸进门口的鞋里,一边从玄关摸钥匙。 一道阴影从头落下,罩住了宋时衍,他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了一张风尘仆仆的,他朝思暮想的脸。 迟书誉抱着一堆烟花和鞭炮,笑着问他要不要放。 “要,要,要。”宋时衍扑进迟书誉怀里,把烟花鞭炮扑落了一地。 他跟迟书誉腻歪了好一会,也不嫌对方身上凉,还是迟书誉推开他,无奈地笑:“小心着凉了。” 宋时衍嘿嘿一笑:“不可能,我可暖和了。” 他骄傲地伸出胳膊给迟书誉瞧,里头里三层外三层,穿了四五件。 “衬衣,保暖衬衣,毛衣,马甲背心,外套。”宋时衍捡起地上的烟花,“我们现在去放吧!” 他激动到一半,忽然想到迟书誉是从隔壁市赶来的,终于想起来给人倒杯水:“你要喝水吗?” 迟书誉哪能看不出自家小猫对礼花的欢喜,从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走吧,挑几样你喜欢的,我们去放。” 宋时衍假模假样地挑了几样放进迟书誉怀里,然后趁他不注意把地上的其他烟花都抱起来,门一关快速往楼下跑。 根本挑不出来,他全都喜欢! 宋时衍抱着一堆烟花跑下楼,冷风裹着年味扑面而来,他却半点不觉得冷。 迟书誉拿着打火机跟在后面,温柔地看着他将烟花放在地上。 小区里的空地早就有几户人家在放烟花,噼啪的声响混着孩子们的笑声,把除夕的热闹衬得格外足。 宋时衍找了块空旷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烟花摆开,从仙女棒到冲天炮,五颜六色摆了一地。 “先放哪个?”迟书誉走过来,蹲在他身边,打火机在指尖转了个圈。 宋时衍盯着那根裹着银粉的仙女棒,眼睛亮得像落了一层星星:“先玩这个!” 他拿起一根递过去,自己也捏了一根,凑到迟书誉手边。 火苗窜起的瞬间,宋时衍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等看到仙女棒顶端迸出细碎的银花,又立刻凑了上去。 银白的光映在他脸上,连睫毛都沾着细碎的亮,他举着仙女棒甩了甩,银花跟着划出弧线,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碎钻似的。 “你看你看!”宋时衍举着仙女棒凑到迟书誉面前,语气里满是雀跃。 迟书誉点点头,把另一根点燃塞进他的手里,伸手帮他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 仙女棒燃尽的时候,宋时衍又盯上了那盒冲天炮。他从迟书誉手里抢过打火机,想要自己点试试。 迟书誉怕他自己来危险,接过打火机蹲在地上,伸手点燃了引线。 “往后退点。”他抬头叮嘱,宋时衍乖乖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攥着衣角,眼睛死死盯着那根冒火星的引线。 “咻——”冲天炮带着尖锐的声响冲上夜空,炸开一团绚烂的红,紧接着黄的、绿的、紫的,一朵朵烟花在黑夜里绽放,把半边天染得透亮。 宋时衍仰着头,嘴巴微微张着,眼里映着漫天烟火,连呼吸都放轻了。 迟书誉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悄悄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宋时衍身上。 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正在夜空中央绽放,像开了满树的星子,落下的火星又像是流星雨,慢慢洒落在地面上。 宋时衍看得入了神,直到烟花散尽,才感觉到迟书誉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冷不冷?”迟书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暖意,柔柔问他。 宋时衍摇摇头,反手握紧他的手,两人的手心贴在一起,连冷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不远处又有人点燃了烟花,宋时衍认不出那是什么品种,只见彩色的焰火在空中划过,留下一条长长的尾迹。 “明年我们还一起放烟花好不好?”宋时衍看了一会,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些,像撒娇,又像是期盼。 迟书誉低头,对上了宋时衍明亮又执拗的眼睛。 里头是万千灯火,还有他自己。 迟书誉的心软成一片:“不止明年,以后每一年都一起放。”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极细微的猫叫。 (全文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