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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

作者:戏子夺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3章


    宋时衍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


    他又看了眼迟书誉的侧颜,想到当初不少姑娘给他偷塞情书,宋时衍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长得还没他好看。怎么男的女的都喜欢他。


    猫咪又在他脸上拍了一巴掌,顺着他的身侧翻过去,一直翻到了他的左手边。


    那房门钥匙近在咫尺。


    迟书誉喝醉了,这是最好的时机。等他打开了那个房间,迟书誉的异常,甚至于他拆锦绣万里的原因,都会真相大白了。


    宋时衍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一只猫,就算迟书誉在那个房间里杀人越货,他也……阻止不了,只要没干什么触碰法律底线的事,他都可以陪着他的。


    在迟书誉家这么多天,除了方才的沈之其,宋时衍从来没见过迟书誉别的什么朋友。


    他将爪子伸进迟书誉的左手中,想掰开他的手指。


    可他虽然醉得不省人事,拿钥匙的手却丝毫没有卸力,以小猫的力气根本就掰不开他的手。


    宋时衍无奈地低下头,用嘴巴叼起钥匙,他握的不是很紧,宋时衍用力往外一扯,因为用力过猛,整只猫随着钥匙一起,从床上直接滚到了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卧槽。


    宋时衍赶紧爬起来,迟书誉这人睡眠很浅,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醒,他慌张地将视线挪到迟书誉身上,偷偷查看他的状态。


    那人像是醉得太厉害,竟一点反应也没有的,只是安静地呼吸着。


    他的心落在了地上,飞快地跑上去捡钥匙,贴着墙溜了出去。


    沈之其早已没了影子,客厅空无一人,贵重的青花瓷瓶摆在门口,在暮色中显出了几分瑟缩。


    外头的天黑的还不完全,洋洋洒洒地撒进一摊余晖,撒到宋时衍纯白的毛上,镶了一层烫金色的花边。


    他就这么叼着钥匙,顺着墙根,偷偷摸摸地猫到了房间门口,半蹲着抬眸看那扇木质的门。


    猫猫这几个月蛮长了些身体,跳起来完全能够得到门把手了,只是那钥匙又细又长,想对准了插进锁孔里,总有些难度。


    宋时衍一连试了很多次,也没能尝试成功。


    他不甘心,也不想就此放弃,执拗地盯着那离他很远的锁孔。


    他继续往上一跳,这次跳的有些高,没撞上锁孔,反而身子一歪,落到了门把手上。


    门把手被猫压得往下一坠,晃晃悠悠地下压了四十五度,只听到咔嚓一声,门竟然打开了。


    迟书誉走得太急,竟然破天荒忘记锁门了。


    客厅的灯亮了一片,照在漆黑的房间里,却无一点光亮。


    这个房间就像诡异而巨大的黑洞,吸取了所有的光亮,它像是张着深渊巨口,吞噬着所有来往的人。


    宋时衍畏惧,甚至于惊恐地后退了半步。


    迟书誉到底在里面干什么了,怎么会这么……黑。


    常言道好奇心害死猫,好奇心也害死宋时衍,他原地踟蹰了几分钟,还是迈开了前腿,进入到了这个未知的房间里。


    猫的夜视能力很强,可宋时衍不知道为什么,黑夜里只能看清轮廓。


    他四处扫了扫,没发现什么异样。


    一张床,三面墙,一张立式书柜,和一张写字桌。


    循着轮廓,宋时衍看到了一侧的开关,他向上一跳,撞开了开关。


    然后他就傻眼了。


    他想过迟书誉的秘密可能和喜欢或是讨厌的人有关,想过他在里面不干人事,甚至有时候想多了,觉得他是不是用这屋子干什么违法的勾当。


    可他却从来没想过,这一整个房间,密密麻麻地贴着他的照片。


    笑着的,哭了的,狡黠的,甚至于,双眸紧闭,手腕流血的。


    宋时衍自己都没给自己拍过那么多照片,整只猫呆滞在了原地,愣住了。


    卧槽,好变态。


    他甚至以为在做梦,将前爪塞到嘴里用力咬了一口,差点疼到岔气。


    不是做梦。


    迟书誉这个禁忌一般的,连猫都避开的,每次心情不好都要进来躲一会的房间,张贴的全都是他的照片。


    不是,兄弟。


    宋时衍瞪大了眼睛,这么恨我呢。


    我不就是看你哪哪都不顺眼,抢了你几次班级第一,拦截了你不少情书,还和你的追求者说你傻逼吗。


    你至于找这么多人偷拍我,然后把我盯墙上,一生气就进来对着我发泄吗?


    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


    宋时衍气得浑身发抖,一点一点顺着照片看过去,一张,两张……


    他数不清楚。


    猫猫的脑袋开始疼了起来,亮堂的灯光有些刺眼,映到那些神色各异的照片上,直直落入了宋时衍的眼睛里。


    这里的很多照片,都是宋时衍独处时候的场景,更有几张,是他手机上存着的,没有给任何人看过的自拍。


    一种被监视的感觉从宋时衍的心底升腾而起,他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他不道德低下一次,如果他不或因为担心或因为好奇而偷偷进了这个房间,如果迟书誉没有忘记锁门。


    那么他这辈子都不知道,有一个看似正常的人,私下存了他那么多照片。


    他和迟书誉的关系算不上好,顶多能互开两句玩笑,偶尔借宿一下,相互带个早餐,就是最普通最普通的同学关系。


    他不会自我脑补什么迟书誉喜欢他的自恋想法。


    西施犬不是说了,感觉不到就是不爱,他不至于没有一只狗通达。


    可要是让他接受迟书誉讨厌他,恨他,甚至为此贴了一整个房间的照片,一心情不顺就窝进来,宋时衍总感觉自己的心窝都堵了。


    不是,他凭什么讨厌他啊。


    宋时衍长这么大,虽然不招自己爹妈喜欢,朋友什么的也处不好几个,但至于吗?


    他都死了快半年了,还有人这么记恨他呢。


    可是也没有人愿意拍他的照片,宋北川和陈雅如的手机里从来没有他的照片。


    自宋时衍记事开始,父母总在吵架,偶尔心平气和地聊两句,也是在聊财产分割。


    后来陈雅如认识了赵家的长子,现在赵氏的掌权人,便毫不犹豫地净身出户,连看也不看宋时衍一眼的,离开了。


    宋北川不是什么好人,他自私自利,刚愎自用,还家暴。


    陈雅如离开他,宋时衍只会祝福。可是他难以接受,陈雅如走后那么多年,却从不见他。


    他那会总想着陈雅如幸福就好,却忘了什么是恨屋及乌。


    不对,陈雅如应该是连恨他都懒得恨。


    宋时衍垂下头,不再看墙上贴着的照片,苦笑:其实有人愿意记恨他,也……不是那么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他缓慢地挪动着步子,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这张照片,他在吃烤红薯。


    烤红薯真的很烫。他烫出了眼泪,他隔着窗户往外看,泪眼汪汪的。


    宋时衍记得,那天下了大雪,有女孩子约自己出去玩。


    他太拮据了啊,上大学以后宋家就没再给他钱了,刷盘子只有二十块一个小时,他又忙,又要交学费。


    他怎么敢跟女孩子出去玩呢,请人家看一场电影,都不舍得。


    他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烤红薯——不过那天上大课,班里所有位置上都放着一个烤红薯。


    老师说是她请同学们吃的。


    烤红薯的包装很精致,盒子外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圣诞快乐”。


    那张便利贴他还存着,放在了旧房子里,只是他也没有钥匙,回不去了。


    他其实记得很多很多,很多温柔的瞬间。


    哪怕到现在,让他回忆他死之前的模样,回忆他死之前是怎么想的,宋时衍也想不太明白。


    他能自己养活自己,有几个朋友,生活中还有这么多美好的瞬间,为什么会得了抑郁症,为什么会想去死呢?


    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视线放在了第二张照片上。


    照片上,清秀的少年围着一条围巾,那围巾太长了,拖到了地上,他正苦恼地低头思考怎么办。


    宋时衍记得,那是他在拼二夕淘的9.9围巾,一买回来,足足有三米多长。


    他一边吐槽商家用的什么料子是不是不要钱,一边一点点将围巾绕过脖子,险些被勒死。


    这次迟书誉在。


    他走到宋时衍的面前,替他把围巾拆下来,朝着他勾起唇角,似乎在嘲笑他。


    宋时衍气得从他手里夺回了围巾,却因为围巾太长,一不小心被绊倒了,整个人摔在了雪地里,摔了一脸雪。


    迟书誉一边笑一边扶起他,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替他围上。


    宋时衍可不受别人的好,他这人倔得很,再困难的时候,也没和朋友开过口。


    他不想要迟书誉的围巾,冷哼一声:“我才不要。”


    迟书誉一皱眉头,道:“我们家的阿姨非要我围,我又不想围,总是丢掉,你不带也是丢掉……”


    宋时衍:……


    他被迟书誉轻而易举地说服了,挣扎无果,只好摸着柔软的围巾,轻声道了“谢”。


    一张顺着一张看下去,桩桩件件,有的他记得住,有的他记不住。


    往事成了谜,而旧人成了新。


    他发觉自己仿佛从来没认识过迟书誉,他对迟书誉自以为是的了解,全都是浮云。


    宋时衍看到了最后一张,他的心里居然多了几分难过,他那浅薄孤独的学生生涯,居然就这么看完了。


    然后他跳上了床,隔着很远,看那个记忆中,好像已经很遥远的宋时衍。


    做猫的这段时间,他早已乐不思蜀,早已忘记了当人是什么感觉。


    他很久没生过病,不用吃药,也很久没吃过人类的食物,很久没赚过钱,很久没吵过架。


    也很久没有心口闷疼的感觉了。


    他被迟书誉,被自己养得很好,可却忘记了,好好记住过去的自己。


    身下的被褥很柔软,是粉色的,像漂亮的公主床。床头放着一个精致的粉色相框,里头是宋时衍睡着的照片。


    大概是,去迟书誉家借宿的那天拍的。


    那天太冷了,屋里暖气开得很足,宋时衍的鼻头都泛着粉色,双眸紧闭,睡得很香。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浅光。


    照得真好看啊。


    宋时衍将前爪放在相框上,用脑袋蹭了蹭。你好呀,宋时衍,我是小鱼。


    你真漂亮。


    你看我漂不漂亮。


    那些猫说我长得不好看,可是他们对我特别特别好。


    阿衍,我很幸福,我现在,特别特别幸福。迟书誉对我很好,就是有时候会凶我,真的很讨厌。


    我有很多很多的动物朋友,我救过很多很多的小动物。


    相框不会说话,相片里的人也醒不过来,他的眼皮合着,只有唇角微微勾起了一道柔软的弧度。


    宋时衍这才发现,过去的自己,这么好看,这么讨人喜欢。


    这些天来,他无数次回忆自己的过去,还是第一次这么细致的,这么一点一点地将往事串成了一个人。


    一个曾经存在过的,乐观开朗的可怜小孩。


    可这间房间的东西太多了,他看不过来。他从床头柜一跃而起,落在了写字桌上。


    迟书誉洁癖很重,所有的东西都要整理的很整齐,写字桌却杂乱无章。上面铺着很奇怪的信件,宋时衍只能认出那是C国的文字。


    他没怎么接触过C国的语言,一行一行看下去犹如天书。


    但是最后一行是H国语。


    “他不是自杀。”


    是用钢笔写的,颜色很浅,宋时衍能认出迟书誉的字迹。


    谁不是自杀。


    宋时衍大脑宕机一阵,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整个房间都是他的照片,这句话八成和他有关。


    可是当时是他自己拿刀片划伤了手腕,迟书誉分明应该看见了……


    什么叫“他不是自杀”。


    迟书誉看见了什么,或者他误会了什么。


    他扑到写字台上,视线紧紧落在散落的文件上,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却看不懂。


    宋时衍的头痛了起来,左前爪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一如上次,突如其来。


    他抱着前爪,痛苦地呜咽起来。


    混沌中他好像看到了桌子上写着一行字。


    “我爱你。”


    熟悉的字迹,不熟悉的话语,那字像是千万遍被描绘过,一笔一划,都刻进了书桌里。


    宋时衍的心里头晃荡一阵,分不清是疼痛还是茫然更多一些。


    谁。谁爱谁。


    像是要逼着他面对一般,他的视线艰难地往后挪了挪,看到了熟悉的三个字。


    那三个字是用粉色的笔写的,写的是。


    “宋时衍。”


    这三个字远比我爱你写的更深,印在了书桌上,颜色灿烂地要灼伤猫的眼睛。


    他所逃避的,从祭拜那天就开始胡思乱想,就开始不愿意面对的事,终究被血淋淋剥开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着这一整个房间的照片,一张一张看下来,宁愿推锅到迟书誉讨厌他也不愿意相信的现实,从此摆在了他的面前。


    宋时衍,有人爱你。


    有个你以为很讨厌的人,爱你爱得这么深。


    宋时衍想不下去了,他觉得身体上的疼都算不了什么了。这事有些太过荒谬了,迟书誉喜欢他,怎么可能啊。


    他设想过迟书誉对他千万种感情,迟迟没想到过,他居然喜欢他。


    宋时衍缓慢地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死前,迟书誉那颤抖到连杯子都握不住的手。


    迟书誉,那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是在自责,惊惶,还是为我难过呢。你是什么时候洗出了这些照片,又是什么时候,一张一张地贴上了墙。


    你特别难过的时候,对着这些照片,也会回忆起我们针锋相对的时光吗?


    一滴眼泪从猫眼里流了下来,啪嗒滴在了粉红色的名字上。


    精心挑选的墓地,时隔两个月的葬礼,葬礼上的维护,以及那一后备箱的满天星。


    他说,怕你忘记春天到了。他说,很多人都在意你。


    宋时衍慌乱地一抹眼泪,偏开头,恰好看见了书柜上的镜子。


    镜子里,猫咪已经泪流满面。他又感动又悲伤,实在是无法克制住泪意。


    感动的是,有个人这么爱他,这么在意他;悲伤的是,无论他喜不喜欢迟书誉,他都回复不了这份感情了。


    镜子旁,放着一本《论养殖多肉的一百个注意事项》。


    宋时衍只犹豫了几秒钟,就爬上书柜,将那本书叼了下来。


    书很旧了,明明才买不久,明明宋时衍保存得很好。可落到迟书誉手里,却变得很旧,被很多次翻阅过。


    笨蛋啊,看了这么多次,还是养不活那群多肉。


    他翻开书,趴在上面,低头仔细地看着,一个字也不愿意省略。


    迟书誉的字真的很好看,当年读高中,宋时衍的语文总考不过他,央着老师查卷子的分数,往往都丢在了作文上。


    他不情愿也不甘心,非得自己练字,然而实在没耐心也没天赋,总是半途而废,以至于现在看到迟书誉的字,还有点羡慕的味道。


    扉页上是宋时衍龙飞凤舞的名字,显然是这位哥的笔迹,宋时衍无奈地捂住眼睛,没眼看,飞快地翻了页。


    “外头下雪了,我去你家,看到了这本书。”


    “你养了好多植物啊,我替你养,好不好。”


    “多肉被我淹死了一盆,我下次少浇一点水。”


    “我发现是土的问题,我换了颗粒土。”


    很平静,看不见一分爱意,仿佛是无数个吃完饭的午后,偶尔打开一本书,想起了昨日死亡的多肉,随手写上一两句。


    宋时衍一直翻到了52页。


    上面依旧是黑色的整齐的小字,写着:“我会养多肉了。”


    宋时衍心想,笨蛋,你又骗人,阳台上又新死了好几盆呢。他的前爪顺着纸页划拉过去。


    迟书誉写着:“可我养不好你。”


    最后一个字被晕开了,像是落了一滴水渍,显眼的,温柔的化成了一团墨色。


    紧接着,一滴更小的,带着微弱的咸湿味道的水珠滴了上去,和墨色融为了一体。


    你都没养过我,怎么知道我不好养,你现在养我,不是特别好养活吗。


    他哭得发抖。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迟书誉,他从小到大都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


    可迟书誉这份爱太厚重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欢,才支撑着他数十年如一日地关照着他的生活,用一整个房间来承载他私藏的爱意。


    最早的照片,甚至能追溯到他高一的时候。


    而这么长时间以来,宋时衍从未想过,迟书誉喜欢他。


    就是有点太变态了。猫猫苦笑,但凡他没死过一遭,当人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房间,他估计会被吓死吧。


    不过他现在也被吓得不轻就是了。


    宋时衍的脑海里乱糟糟一片,杂七杂八地想了一堆东西,想着想着,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书上的字。


    可我养不好你。


    其实养一个人,和养一盆花没什么区别,给他浇浇水,松松土,必要的时候施施肥,就能把他养的很好。


    可是有些花生来难养,多浇一丁点水就要蔫巴巴地喊着去死,总也不能怪人不重视他。


    宋时衍垂下眸,四顾没有笔墨,他也写不出字。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告诉迟书誉,告诉他。


    是我难养,不是你不好。


    可是他不能。一来他现在是只猫,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变成人,甚至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人。


    猫的寿命短暂,若是他当一辈子的猫,就算绞尽脑汁告诉迟书誉他是宋时衍,又如何呢,什么都解决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十年后,他寿终正寝,迟书誉又要体会一次失去的痛苦。


    何况,更大的可能是迟书誉养着养着猫移情别恋,爱上了别人。


    到那时候,“宋时衍”只会是迟书誉心里头的一根刺,是他迈向美好辉煌未来的绊脚石。


    其实算来算去,移情别恋才是他们之间,最体面的结局。


    还是不要说了吧。


    宋时衍沉默地合上书,也没心情再看下面的批注了。


    他知道有个人曾经爱他,那就足够了。至于怎么爱,爱有多深,以及他的点点滴滴,其实都和宋时衍没什么关系。


    对吧。


    对的。


    宋时衍,你不能那么自私,不能仗着别人喜欢你那么任性,你不能告诉他你是谁。


    你就乖乖当一只猫,少给他惹点事,别惦记着那点你回应不了的爱意,也算对得起他这么长时间的喜欢了。


    宋时衍费劲地将书放回原处。


    他的神经高度紧绷,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之下,有些喘不过气。


    但还是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像是门开了。


    但不是这扇门,应该是隔壁的门。


    家里除了迟书誉以外没有别人。宋时衍并不想知道自己进了这个房间的后果是什么。


    他飞快地从书桌上滚下来,躲到了床底。


    但是他忘记了,门是开的。宋时衍进来的太匆忙,又看到了一墙的照片,震惊到门也没关。


    迟书誉很快走到了门口,宋时衍偷偷从床下探出半颗头,偷窥他的动静。


    迟书誉会发现吗……他会不会发火,会不会扔掉他。


    这人却丝毫没有意外,动作也没停滞,流畅地走了进来。


    他先是安静地盯着墙上的照片看了一会,接着往床边走去。


    宋时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蓝色棉拖,迟书誉只要低头看一眼,就能看到缩在床底下的白色猫咪。


    可是他终究没有低头看,只是床板震动了一下,接着男人躺在了床上。


    他甚至没有关灯。


    他睡着了吗?


    宋时衍胆战心惊地从床底探出了半颗头,确定迟书誉睡着了之后,才敢一点一点地挪出来。


    房间钥匙孤零零落在门口,宋时衍叼起来重新走回去,爬上床,战战兢兢地塞到了迟书誉手里。


    他的呼吸很安静,没有任何反应。


    宋时衍做完这些事,刚要跳下去,就被压住了尾巴。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几乎不敢回头看迟书誉的动静。


    完蛋了,要被发现了吗?


    背后一阵寂静,宋时衍视死如归地一回头,迟书誉并没有被吵醒,只是翻了个身。


    他提起的心落了下来,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尾巴扯出来,动作幅度又小又慢,几乎不敢多用力。


    或许是过了半个世纪,他终于将自己的尾巴扯了出来。


    然后宋时衍最后看了一眼满墙的照片,顺着墙根溜了出去,还体贴地用身体关上了卧室的门。


    这里,他是再也不敢进来第二次了。


    万幸的是,翌日迟书誉从那房间出来的时候,看样子十分正常,只是去阳台浇了浇花,简单吃了个早餐就出门了。


    宋时衍却有点不敢直视他。


    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隔着很远看迟书誉,有种没由来的冲动。


    他要再回锦绣万里看看。


    他既然能翻进江寒食的家,也能翻进他自己的家。


    迟书誉要拆锦绣万里,他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最后能做的,不过是再回去看一眼,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留下的。


    他照旧顺着窗户溜了出去,这段时间来,迟书誉的小区和锦绣万里之间的路线在他脑海里走过千万遍,他熟门熟路地绕着街道往锦绣万里跑。


    小区还是熟悉的小区,周围搭建起了隔板,说不定什么时候推土机一推,便尘归尘,土归土,烟消云散了。


    宋时衍顺着楼牌号找过去,很快找到了他家的楼栋。


    锦绣万里是标准的老破小,陈雅如图便宜,买的一楼,宋时衍都不用费多少劲,就爬了上去。


    四周墙皮破损,白漆掉落,碎了一地。楼梯道的颜色发灰,墙上还有眼熟的,不知道哪个孩子画的简笔画。


    一切都乱糟糟的,一切都很眼熟。


    他就是在这么一个乱糟糟的,老旧的城区,慢吞吞的,自己一个人长大了。


    这里给他的感情,给予他的陪伴,是谁也不能够取代的。


    宋时衍本以为自己快要忘掉了故居,忘掉了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忘掉了隔壁邻居过年送过来的饺子,忘掉了在楼道里嘻嘻哈哈被骂了一通的小孩。


    但是他眼眶依旧热了。


    宋时衍并不耽搁,抬起头看向门口。


    他本是随便一看——反正也没有钥匙,进不去。


    可是,宋时衍瞳孔微缩,后退了几步,略带上了几分错愕。


    那门并没有关死,而是留了一条缝。


    也就是说,有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偷偷进了他的家门,离开的时候甚至忘了关门。


    不对,若是小偷偷溜进了他的家,不会连门都忘记关,这不明显告诉主人,有外人进来吗。


    这是……宋时衍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他大脑一片混沌,抬步钻了进去。他怎么感觉,这条缝留下来,是为了示威。


    宋时衍不再耽搁,小跑回家。


    屋内长时间无人居住,却一点灰尘也没有,每一寸地板都被擦的干干净净。


    风格照样是宋时衍喜欢的木质暖色调,拼色的窗帘大开,外头太阳暖融融的。


    整个屋子像是一个精致的工艺品,被装饰得漂漂亮亮。


    若以前,宋时衍还要猜上一番,可今天看到了房间里的状况,怎么能猜不到是迟书誉安排了阿姨过来。


    难为他了。


    不过这样的话,宋时衍的视线落在窗台上,那里空无一物,所有的植物都被搬走了,只剩一台洗衣机形单影只,孤单得很。


    说不定是钟点工阿姨走得匆忙,忘记关门了呢。


    宋时衍微微叹气,发现那个房间以后,他到有点风声鹤唳了。


    怎么什么都忘阴谋论上想。


    白猫一边自嘲,一边从地上一跃而起,打开了卧室的门。


    卧室里头有他很多好的和不好的回忆,宋时衍心里的期待愈满,眼睛迅速闭上又睁开。


    却只看见了一个乱糟糟的卧室,所有的东西都被扔到了地上,角落里还倒着一个可怜兮兮的保险柜,保险柜柜门大开,锁都被撬变形了。


    那保险柜里没什么太贵重的东西,就算有,宋时衍此时变成了猫,也拿不走。


    他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了几处下脚的地方,慢吞吞地挪了过去,低头看着被打开的保险箱。


    里头饰品,便签,银行卡什么都在,但是丢了一样东西。


    宋时衍彻底冷静不下来了。


    丢了他的抑郁药。


    他那会情绪激动,抗抑郁的药每天都按时吃,却迟迟不见好转。


    为什么会有人专门来偷他的药?


    宋时衍不由得又想起了迟书誉那一行“他不是自杀”。


    不对,不对。宋时衍的大脑混乱了起来,他几乎无法思考,整个思绪像是沉入了某种幻境中,迟迟理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人在助推这一切,为什么他都死了,还要拿他的死做文章。


    为什么他都死了,还要用他的死来为难迟书誉。故意留下的门缝,不翼而飞的药,混乱的房间。


    桩桩件件,明显是做给迟书誉看的!


    当年宋时衍自杀,是他自己拿起了刀片割开手腕,从来不是什么阴谋与勾当。


    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迟书誉的竞争对手吗,还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宋时衍垂下眸,保险箱里还藏着那张贺卡,上面字迹漂亮,写着“圣诞快乐”。


    那字迹实在眼熟,宋时衍回忆的时候还模糊,这会重新看来,其实熟悉极了。


    这四个字写的内敛刻意,很不符合某些人的风格,可那个“圣”却没编好,露了一个浅浅的尾巴。


    那年冬的烤红薯,与这张漂亮精致的贺卡一起,逐渐凝成了实体,从记忆中剥离开来了。


    有些人的喜欢太别扭也太小心,杳无声息的,却入了骨。


    为了请你一个人吃,请了全班。这样荒谬而幽默的行为居然能发生在迟少爷身上,宋时衍无奈,心里头暖融融的。


    可那暖却将担忧烧得更旺。


    宋时衍检查了一下保险柜里的其他东西,发现其他的都没丢。


    他从地上站起身,打算再看看别的东西。


    这个房子很小,除了宋时衍住的主卧,只有一间书房。


    书房里堆了挺多东西的,宋时衍也惦记着。他灵活地从一堆杂物上跳过去,动了动毛茸茸的耳朵。


    隔壁就是书房。


    宋时衍用同样的方法打开房门。出乎意料的是,书房里干干净净,并没有人进去过的痕迹。


    当然,书架上也干干净净。


    宋时衍没什么钱,买不了多少书,读研的时候有补贴,才富裕了一些,稀里糊涂买了一堆书摆在书架上放着,却一本都不剩,被全搜刮走了。


    迟书誉。


    宋时衍实在没料到,《多肉》那本书并不是偶然,也不是迟书誉随手拿走的,而是他蝗虫过境后最喜欢的一本。


    宋时衍这人懒得要死,却不知为何十分喜欢书房,他总是把书房打理的干干净净,插上点花,在里头玩手机一玩就是一个下午。


    不是他不喜欢看书……是他一看书就犯困,脑子太笨了。


    而今,宋时衍花了好大功夫才精装的书房变得空荡荡一片。


    宋时衍一阵沉默,在心里骂了迟书誉一声“变态”。


    他正要继续两声,慰藉一下自己不翼而飞的书,却见到书桌上放着一罐玻璃糖。


    那玻璃糖五颜六色的闪着光,细看下却能看到粉色的底调。


    宋时衍直觉眼熟,想起了被迟书誉整整齐齐叠着的那罐糖纸。


    得有多好吃,迟书誉吃了那么多。


    宋时衍不由得好奇了起来,他轻捷地跃上书桌,用嘴咬开玻璃罐,叼出了一颗糖。


    他以前很喜欢吃糖,但迟书誉不给猫吃糖,便也好久没吃了。


    不出几秒,他咬开了糖纸,用舌头舔了舔,草莓味的。


    他没想到猫猫的味觉居然与人类差不多,也能尝到极新鲜的甜味。


    他索性嚼碎了糖咽了下去,甜味回荡在口腔里,舒爽极了。


    喜欢。


    猫猫舒服地眯上了眼睛,从桌上跳下去,晃荡回了客厅。


    他的大脑有点晕,可能是昨夜受了惊吓,没睡好的缘故。


    反正这里是他的家,宋时衍迷迷糊糊地想,然后爬到了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他整只猫缩成了一个毛球,软乎乎的,沙发也软乎乎的,他实在太困了,大脑晕乎乎的,很快陷入了沉眠。


    等到宋时衍再睁眼,他发现自己的视野变宽了。


    他离地板的距离变得很近,宋时衍习惯性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口感好像变了。


    宋时衍把“爪子”从手里拿出来,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啪叽”一下坐起身。


    不对,他怎么坐起来了。


    不对不对……,宋时衍看着自己细长白皙的手指,陷入了迷之沉默。


    第24章


    他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好疼。


    宋时衍还是不敢相信,头上的呆毛翘了起来,身上凉嗖嗖的。


    等等……他飞快地跑回卧室,囫囵套上一身衣服。


    隔壁就是卫生间,宋时衍快步跑到卫生间,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然后猫……哦不,人傻了。


    他的头上多了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模样和以前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皮肤更白,能隐约看到脸上细密的绒毛和皮肤下的浅淡血管。


    他的头发续的很长,差不多到耳垂处。


    而且比以前看起来年龄更小,宋时衍目测自己这副身体应该不超过二十岁。


    他抖了抖耳朵,又将手放在头上摸了摸,瞳孔微微缩起。


    软乎乎的。


    但正常人哪有顶着一头猫耳招摇过市的,他得想办法把耳朵藏起来。


    耳朵当然好藏。


    宋时衍跑回卧室,从卧室里找出一个卡其色的贝雷帽,往头上一戴。


    他的耳朵长在两边偏上的位置,贝雷帽恰巧能全都遮上。四肢行走好几个月后乍然变成人,宋时衍以为自己会不习惯,没想到还蛮自在的。


    果然,哪怕他变成了猫,好像已经忘了当人时候的生活和心境,再次变成人的时候,也会感到熟悉与没由来的开心。


    但这份开心与自在没能持续多久。


    方才的意外渐渐散去,转而的是难以适应的惊慌。


    他就此从猫变成了人,不知道原因,只不过是睡了一觉。那小鱼呢,小鱼还会存在吗,他还会变回去吗?


    如果他变不回去,他又用什么样的身份,才能活在这世上呢。


    宋时衍早已经死了。


    如果去找迟书誉,自然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迟书誉一定会帮他。


    他或许会怀疑,或许会觉得这是假的,但宋时衍总有预感,凭他这么多年对迟书誉的了解,就冲这张七八分相似的脸,迟书誉都会给他安排妥当。


    但他有点不敢面对迟书誉,应该说,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迟书誉。


    迟书誉的喜欢,爱恨,以及那一整个房间的近乎变态的珍视,当猫的时候尚可以勉强接受,如今变成了人,他再回忆起,竟然都是畏惧。


    他享受和迟书誉的关系,享受被饲养员哄着,骂着,养着的关系。


    而不是所谓喜欢。


    宋时衍虽然会为这段感情感动甚至茫然,但是他不喜欢迟书誉,这点他更心知肚明。


    他就是个没出息的怂包。


    连明确的拒绝都不敢。


    不过再怎么说,他如今意外变成了人,行动什么都比猫猫方便太多。


    他不知道那个偷走他药,弄乱房间并且留下一条门缝的人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谁诱导的迟书誉查那么多。


    但他不希望迟书誉查下去了,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件事里面有更大的阴谋。


    人死如灯灭,所有的不甘与爱恨,都没有价值了,而他得解决这一切。


    他咬牙,敛眸,重新打开了卧室的门。


    他得收拾一下房间,不能让钟点工阿姨发现异样。


    宋时衍这人懒,干净的地方能一直保持整齐,但让他收拾杂物间,他得自己哄自己一个星期。


    他揉了揉眉心,无奈。


    毕竟是和他有关。


    半小时后,宋时衍叉着腰,抿唇看着这半小时也没能收拾出门道,依旧乱的和刚进来时一样的房间,把手里的毛巾往地上一扔。


    摆烂。


    猫猫怎么能干这么重的活!


    这不对!


    他哼哼唧唧地扔了毛巾,嘴上说着摆烂,动作却没有停下。


    小青年认命地弯腰,把地上堆放的纸箱书本和衣物整理好,循着记忆放回了应该放的位置。


    等到他哄着自己把一切都收拾完全时之后,太阳已经西沉,洒下了满地余晖。


    宋时衍是个追求浪漫的人,他家有一个特别大的落地窗,窗帘没拉的时候,阳光和晚霞,星空或黑夜,都一览无余。


    宋时衍能看到窗外的晚霞,给树叶植被染上一层绚烂的色彩,温柔端庄,引人遐思。


    当猫的时候,他也总在迟书誉的家里往外看,有时候窗帘关着,看不见。猫猫力气又小,总是扯不开窗帘,只好往地毯上一躺,自己和自己生气。


    而今,宋时衍的手落到了棕白撞色的窗帘上,手指缓慢收紧,指节发白。


    他的睫毛很长,晚霞打在眼睑,留出了一片寂寥的阴影,温柔又美好。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变成了猫,又怎么莫名其妙变回了人,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变回去。


    宋时衍头疼得要命,打算去厨房烧壶水喝,就听到了一声异响。


    响声从门口传来,宋时衍心道不好。


    他猛地一转头,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是谁,谁在那,谁看见他了。


    宋时衍捞起一旁的贝雷帽往头上一扣,扒着门框一开门夺路而出!


    他迈开腿,飞速地跑下楼,黑影消失在了单元楼的拐角,宋时衍不敢停顿,拔腿追了上去。


    那人很灵活,应该对周围的设施和环境十分了解,七拐八拐地在各个巷子里绕了一圈,硬生生把宋时衍这个本地人绕晕了。


    不知道追了多久,宋时衍终于追不上了。


    他扶着一边的墙壁,单手扶膝微微喘着气。这副身体貌似不太健康,只是跑了十来分钟就有点受不住了。


    他扫了眼周围的设施和商店,发现那人并未跑出社区,这么长时间也只是在锦绣万里周围逗留。


    宋时衍摆烂地往地上一坐,或许是刚从猫变成人,身上还有小猫的味道,不少流浪猫远远站着看他,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宋时衍伸出了手。


    他的手细瘦,指骨匀停,隐约能看见手腕下青色的血管,薄而冷白。


    流浪猫小心翼翼地上前,舔了舔他的手。猫的舌头湿软,眼神温驯,看得宋时衍心软了一片。+


    然后发现他手上空无一物,嫌弃地跑开了。


    宋时衍:“……”这对吗?


    这群猫嫌弃就算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个人类怎么白摸猫啊。”


    “对啊对啊,抠门的人类喵。”


    “离他远点啊喵,穷鬼!”


    宋时衍以前就很招流浪猫的喜欢,他还以为自己天生受欢迎,感情都是为了自己手里的猫粮和猫条。


    果然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不求回报的偏爱。


    他揉了揉太阳穴,低下头,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正偏头吩咐着什么,眉眼冷淡又熟悉。


    宋时衍变成人之后,最不希望见到的就是迟书誉。


    不是,他不是去上班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锦绣万里。


    宋时衍忘记了思考,脊背微微发凉,嚯得站起身。


    他还算有点理智,动作幅度并不很大,贴着墙角猫猫祟祟地往外挪。


    若说他老实本分地坐在那还好,但乍一起身,动作又这么古怪,迟书誉瞎了才注意不到。


    宋时衍能感受到身后传来了一道很冷的视线,他从来没有被这样注视过,仿佛一条毒蛇在身后,紧紧地吸住他,缠住他。


    扼住了他的喉咙。如影随形。


    是迟书誉。


    他被发现了。


    宋时衍感觉自己的大脑炸开了,他来不及反应,抬腿就跑!


    救命啊……别过来!他怎么这么倒霉啊,这才刚变成猫,就被迟书誉逮了个正着!


    锦绣万里地段很偏,唯一的好处就是巷子多。方才宋时衍追人,就是因为巷子太多了才没追上。


    如今风水轮流转,竟也轮到他借着地形逃窜了。


    耳边传来了猎猎风声,三四月份的风还裹挟着微弱的寒流,对着他的脖子直吹。


    宋时衍一边缩着脖子,一边飞快地往巷子里钻。


    这里七绕八绕,九曲十八弯,对地形不熟悉的人往往都会绕晕,迟书誉根本不可能追上他。


    宋时衍一边洋洋地得意着,一边猫进了一侧的小卖部。跟小卖部老板要了个口罩。


    老板正在打游戏,用一只手摸出了一个黑色口罩,另一只手灵活地摁着操作按键,动作丝滑流畅,伤害打满,然后给对面送了个五杀。


    宋时衍不敢说话,接过口罩。


    老板哼一声:“五毛。”


    宋时衍已经很久没跟钱打交道了,差点忘了这事。他想死那会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视金钱如粪土,然后……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竟然连五毛都掏不出来。


    他灵机一动,看向老板的手机,低声道:“老板,李信偷你家呢。”


    老板正等着他付钱呢,谁知道水晶被偷了,不对,自家高地还没掉呢,偷什么水晶。


    他下意识一低头,对面的李信还有十八秒才复活。


    老板意识到了什么,一抬头,青年已经扒开门帘,跑没影了!


    老板这辈子没吃过这样的亏,刚要起身,机械游戏女声入耳:“我方高地正在被攻击”。


    五毛钱和自家高地,孰轻孰重老板还是知道的,直接弹回了座位上,又给对面送了个五杀。


    宋时衍这辈子没欠过别人钱,除了迟书誉也没欠过别人感情,方才的坏事一做,感觉从脸到耳朵都烧得热辣辣的。


    改天,改天他一定记得来还钱,对不起了老板。


    宋时衍一边想,一边做贼一般带上了口罩,迟书誉手眼通天,就算一时半会找不到宋时衍,也有别的办法找他。


    他可得小心一点。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巷子里走出去,他记得家里还有几百块钱散钞,回去拿了买点东西吃。


    宋时衍双手插着兜,优哉优哉地往前走,这道路上有不少碎石子,宋时衍走一步踢一颗,心说刚应该再骗老板要跟棒棒糖。


    他正走着呢,身上突然落了一道熟悉的视线——从面前传过来的。


    那视线带着探究和藏也不藏的审视,看得宋时衍头皮一阵发麻。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迟书誉呢!


    他根本不敢抬头,快步走上前想当没看见对方。


    与对方擦肩而过的瞬间,迟书誉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的嗓音冷而薄,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压迫感,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你好,我们是不是见过。”


    你不是有洁癖吗,宋时衍咬咬牙,怎么还随便拉人胳膊。他用了一点力,想甩开迟书誉的手,对方的力气却很大,怎么也甩不开。


    宋时衍没有办法,只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冷冷地对上了迟书誉的眼睛。


    他压了一点腔调,怕被迟书誉听出来,长睫微微发抖,语气沙哑:“我认识你吗,放开我。”


    迟书誉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宋时衍在十八岁以后还往上窜了几公分,十八岁的时候不算太高,站在迟书誉身边,个头堪堪够到了他的耳朵。


    不同的身高,不同的背影,还有被口罩挡住的下半张脸,迟书誉只要不犯浑不迷信,绝对认不出宋时衍。


    他的心放下了一半,恢复了几分镇定,见迟书誉还不动,宋时衍又重复了一遍:“放开我。”


    他不想面对迟书誉。


    哪个正常人会用一个房间来装死去四五个月的心上人的照片,哪个正常人会把心上人明显的自杀归咎于阴谋。


    迟书誉这样的人,宋时衍想和他亲近,必须以小鱼的身份。不然他每时每刻都会告诉自己,他被一个他不喜欢的人监视了很多年。


    他很介意,这件事让他如芒在背。


    宋时衍敢怀疑,如果迟书誉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法律意义上死了的话。


    那个房间就不止装着他的照片了。


    “你认错人了。”宋时衍挣扎不动,又说服不了,只好叹了口气,妄图用情理说服迟书誉,“你真的认错人了先生。”


    迟书誉不为所动:“认不认错人,你说了不算。”


    宋时衍简直要发飙了,这个男人怎么油盐不进。他的眼里带上了怒气,整个人往墙上一靠,浑身紧绷着,好像突然间竖起了一身的刺:“先生,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迟书誉本来只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看,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松开了手,淡淡道:“不好意思,看见您,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宋时衍做猫久了,自在惯了,想什么说什么,冷哼道:“您的故人,也不希望您在大街上发神经吧。”


    见人就轻薄,成何体统!


    他的手腕突然传来了一阵疼痛,宋时衍垂眸一看,迟书誉的力气实在不小,竟然硬生生把他的给手腕抓青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讨人嫌呢?


    迟书誉松开他,却显然不打算离开,他仿佛没听到宋时衍方才的阴阳怪气,也不愧疚自己把宋时衍的手腕抓青了。


    他盯着宋时衍的眼睛,声音很淡,没什么情绪:“介意我问问你多大年纪了吗?”


    宋时衍可不怕这个,他胳膊一抬,双手抱臂倚靠在墙上,明明比对方矮上十公分,却丝毫不怵:“您不会看上我了吧,不好意思,我只喜欢妹妹。”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宋时衍活了二十三年,没喜欢过人,从小周围的同性好友都谈了女朋友,他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喜欢小姑娘。


    他油盐不进,迟书誉恰巧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便全当没听到。


    他只是堵在巷子口,距离不远不近,就这么安静地拿一双黑眸盯着宋时衍看。


    迟书誉的眼睛很深,注视着人的时候,总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他以前经常这么看宋时衍,宋时衍不喜欢他这个眼神,总让他觉得不舒服。


    好像一切都被看了干净,一切都无所遁形。


    宋时衍以前不喜欢他这种吃人一般的视线,现在更不喜欢,他冷笑了一声,往迟书誉的一侧走去:“如果没别的事,我还要回家吃饭,我先走了。”


    他摸了摸鼻子,不敢对上迟书誉的眼睛,脚下动作加快,刚从迟书誉的一侧闪过去,就被水灵灵地又抓住了手腕。


    这会对方的动作轻多了:“那你刚刚见我为什么要跑。”


    宋时衍浑身上下嘴最硬:“我哪是见你跑啊,你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好不好,我那是怕猫!”


    他胡乱鬼扯着,也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自己信了。


    “好。”迟书誉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说辞,松开了他的手腕,扯唇笑了,“我想认识一下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救命救命救命。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宋时衍被他的笑蛊了一下,愣了一会没反应过来。


    刚要开口,这人单手摁住他的肩膀把人往墙上一怼,另一只手紧跟着往他的口罩伸过来!


    这下是真要救命了。


    第25章


    宋时衍细胳膊细腿,十八岁还是他身体最差劲的时候,迟书誉的动作太快,宋时衍只来得及一偏头,躲开了他的冒犯。


    迟书誉的手碰到了墙,那墙经久失修,落了一层墙灰,沾到迟书誉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很是明显。


    洁癖……该到了洁癖发挥用处的时候了吧。


    宋时衍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向迟书誉。


    然而这人只是略微扫了眼自己脏了的手指,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干净,紧接着又将手往口罩上伸过去。


    宋时衍快要窒息了。


    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他就不怕口罩一扒,下面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脸吗?


    想骂人。


    然而命运并没给宋时衍骂人的机会,那送了两个五杀的小卖部老板打完了游戏,怎么想怎么憋屈,扒开帘子追了出去。


    “兔崽子五毛钱也逃!”


    那大哥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仿佛没看见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窜上去把一手一个把两人分开了。


    对着宋时衍伸出了手,没好气道:“给钱。”


    宋时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软软地开口:“大哥,我哥克扣我零花钱,您跟他要哈。”


    小卖部老板正要说什么,宋时衍就如同活泼的兔子一般,顺着他的胳肢窝下方钻了过去,直接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老板跑了好几圈才找到他,沉迷游戏的后果就是一身嘎嘣脆的骨头,实在没精力回头去追,只好抓紧了迟书誉:“你给钱。”


    迟书誉不耐烦,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老板握着他的手上:“松开。”


    老板还想说什么,但这人的视线太可怕了,他几乎噤声,讪讪地松开了手:“你得给钱。”


    迟书誉不想理他,略思索了几秒,视线重新落在宋时衍逃跑的方向:“多少钱。”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钱夹,摸出了一张百元大钞。


    老板:“五毛钱。”


    迟书誉:“……”他随手将钞票往老板手里一塞,绕过老板就要追人。


    老板拿了钱却不依不饶,重新抓住迟书誉的胳膊,非要把钱重新塞回去,道:“我就要五毛!我做生意……”


    他眼见得要滔滔不绝,迟书誉皱了眉,实在忍不住了:“你老婆就值一百块?”


    老板被他说懵了,下意识松开了手,迟书誉看也不看他的,顺着宋时衍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然而宋时衍早就跑没影了。


    宋时衍怕迟书誉再追上来,没敢停留,他甚至没敢回家。


    迟书誉无端来锦绣万里,说不定就是视察这个拆迁项目的,万一心血来潮去他家看看,他真百口莫辩了。


    没回家,就意味着兜里没钱。宋时衍不由又后悔了一通为什么没顺小卖部老板两块糖。


    他实在无聊,双手背在身后绕着街道走。


    北郊这块一直都这样,富说不上,穷也说不上,前几年规整市容市貌,把锦绣万里周围的牌匾啥的都换了一遍,反倒没有以前好看了。


    门口的花店老板娘正出来摆花,她长相很普通,特别喜欢侍弄花花草草,身上总带着泥土的气味,尤其好闻。


    宋时衍以前喜欢找她买花草,从一盆两盆,一直买到堆满了整个阳台。


    他隔壁的水果摊老板,以前做生意最实诚,十里八乡都没有比他卖的便宜的,后来老婆病了,老板把店里的水果价格提到了市场价,小区里不少人说他心黑,宁愿不吃水果也不买。


    宋时衍反而买的更频繁了。


    他偏头一扫,货架上的水果已经恢复了之前的价格。老板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麻木,摆着水果的手总是停下来好久不动,大概妻子没熬过那个冬天。


    再往前看,新建的北郊小学放学了,小学生们一个跟着一个,排着队从校门口走出来。


    家长们挤在一起,都在仰着脖子找孩子,生怕漏掉了自己家的宝贝。


    这样热腾腾的,嘈杂又吵闹的市井生活,宋时衍已经很久没经历过了。


    他羡慕之余,肚子也饿了。


    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他就没吃饭,现在身无分文,肚子空落落的,又不能回家,只好在心里记了迟书誉一笔,对着隔壁餐厅望眼欲穿。


    刚应该把迟书誉钱包顺走的!


    宋时衍恨恨地咬牙,身后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饿了?”


    ……他都跑出去快一里路了,迟书誉怎么还能这么快找到他?


    他索性不跑了,恨恨一回头,冷着脸看迟书誉:“干嘛?”


    迟书誉没说话,只是抬起了胳膊,宋时衍下意识一偏头,就闻到了一股很香的肉味。


    是肉……是肉,是有调味料的肉……是他当猫这好几个月来,离肉最近的时候……


    宋时衍快哭了,他也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了,接过迟书誉递过来的袋子,还不忘哼一声:“别以为你对我示好,我就能原谅你刚才冒犯我的事。”


    “好。”迟书誉道。


    他永远都这么斯文,都这么冷静。


    就像方才的抵牾从未发生过一样,迟书誉从钱夹里拿出名片递给宋时衍,道:“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电话。”


    宋时衍不接,他暂时不太想用这具身体和迟书誉扯上什么关系。


    他摆了摆手,照样不摘口罩,也不接他的名片:“不用了,我习惯一个人了,不想认识什么新的人。”


    迟书誉见他不接,也不坚持,只是朝他笑了一下:“也不怕你笑话,你给我的感觉,太像一个故人了。”


    宋时衍弯眸:“故人?既然是故人,想必已经没有交集了。”


    他摇摇头,继续说:“人贵在学会放下,说不定这位故人,也不希望你沉浸在故事里,走不出来吧。”


    迟书誉不置可否,只是神色掠过他,望向了远处晚霞:“我不是沉浸在故事里,我是怕他,永远留在故事里。”


    没有人记得,没有人在意,没有人留恋。


    宋时衍本想劝他放下,而如今,却是劝不下去了。


    没有人想永远留在故事里,人活着,大抵都有个念想,盼过一段真挚而绵长的感情。


    迟书誉见他不说话,状似随口道:“你呢,为什么不愿意摘口罩。”


    宋时衍没想到,这人惆怅一会又显出了原形,奈何他竟然生不起气来,只好胡诌:“小时候烧伤了,有道疤,不想见人。”


    迟书誉不知道信了没信,低低地“嗯”了一声,久久没说话。


    他没说话,宋时衍也不敢走,看到一旁的石阶,腿一曲直接坐了下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迟书誉,顺便还用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台阶:“坐呀。”


    迟书誉有洁癖,肯定做不出当街坐下来的行为,宋时衍十分笃定,眉眼都带上了揶揄的笑容。


    不料迟书誉就像被夺舍了一样,顺着他拍的地方坐了下来,连眉头都没皱!


    宋时衍不着痕迹地往一边挪了挪。


    迟书誉就当没看见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安静地看远处的落霞,唇绷得很紧。他的声音像是被封住了一样,哑巴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时衍忍不住了,他好看的眉头皱起:“我饿了,你能不能先走啊。”


    他要是先走,迟书誉这家伙肯定能找到他,得哄迟书誉自己离开。


    这人却转了个方向,不看宋时衍,随口道:“你吃,我不看你。”


    宋时衍:“……”我信你个鬼。


    但他实在太饿了,弯着腰侧过身子,做贼一样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拆开油纸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热腾腾的,肉香味浓郁,还是辣的!


    他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很想告诉迟书誉:能不能给你家猫喂点人吃的东西,天天吃猫粮,他要吃死了……


    他吃得很快,一不小心噎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背上,紧接着,一瓶已经拧掉盖子的矿泉水放在了他的面前。


    宋时衍错愕地往旁边一看,却没看到迟书誉的脸。


    他偏开了头,只是扶着他,以及给他递水。


    宋时衍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好几口,才堪堪缓了过来,他的眼眶酸涩,因为剧烈的咳嗽双眼通红。


    他不再吃剩下来的饼,安安静静地带上了口罩,说:“你没必要对一个,有一点相似的人也这么好,你那位故人,该吃醋的。”


    宋时衍的手指紧紧握着矿泉水,指尖苍白。


    他会愧疚的,迟书誉。


    迟书誉仍然没往这里看:“我倒情愿,他吃醋才好。”


    可是宋时衍不会因为迟书誉吃醋,他不喜欢迟书誉,他们心知肚明。


    宋时衍吸了吸鼻子,感觉有点冷。他勉强笑了一声:“下一个会更好的。”


    初春的晚上凉风习习,宋时衍的耳朵尖冻得有点红,他的声音像是落在了风里,明知道说多错多,还是忍不住开口:“没有人值得一直停留。”


    他站起了身,打算离开。


    迟书誉想追想查就让他查吧,反正宋时衍来去如风,早已经死了,留下来的,是宋小鱼。


    是一只无忧无虑的猫。


    他不用背负万般情感,也不用绞尽脑汁回绝爱意,更不用处理乱的要命的人际关系和家庭琐事。


    他正想着,耳朵突然热了起来,慢慢起了痒意。


    宋时衍的眼睛倏然睁大,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他的左手腕很快疼了起来,他下意识低头,能看到手腕出生出来的一点白毛。


    他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冲破了皮肤,理智不停叫嚣,告诉他赶快跑,不然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青年猛地站了起来。


    迟书誉注意到他的动静,抬眸看了过来。


    第26章


    要变回去了吗?


    怎么这么快。


    宋时衍的大脑“嗡”了一声,他可不能在迟书誉面前变回去,这真要命啊。


    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迟书誉,对方对上他的视线,眼里有探究。


    不料这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头就跑!


    迟书誉:“……”第三遍了。


    他的身体很虚弱,此刻却不知道爆发了什么力气,迟书誉愣是追丢了。


    宋时衍实在跑不动了,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半蹲下身子,回眸望了一眼,确认迟书誉没追上来,这才放心地靠着墙,卸下了防备。


    刚靠上墙,他就感觉裤子鼓鼓囊囊的,他歪头一看,一条毛茸茸的细长尾巴长了出来!


    那尾巴被裤子束缚着,正可怜巴巴地挤出来,宋时衍差点吓裂了。


    他一边捂着尾巴,一边捂着心脏,然后手腕又开始疼。


    他不知道捂哪,躲在巷子深处,轻飘飘晕了。


    等宋时衍再醒来,周围一片乌漆嘛黑,他一边爬一边想天黑了吗,但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好像被什么压在了下面,奋力地挤出头,就看到了一堆衣服。


    月朗星疏,夜色如墨,唯有一只幼小的白猫,愣愣地站在一堆衣服上,成了一只凝固的猫猫塑像。


    他想过会变回来,没想过这么快啊!


    而且如果他变成猫这么随机,哪天在迟书誉眼皮底下变猫了,可就没今天这么幸运了。


    他微弱地发出来一声无力的猫叫,头疼地窝在了衣服上。


    猫丢了迟书誉不会找,但北郊的春夜向来湿冷,宋时衍窝在衣服上眯了一会,颤颤巍巍地冻醒了。


    他感觉自己的体力恢复了一些,抽了抽鼻子。


    寒风偷偷吹到猫咪的身上,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有点不敢面对迟书誉,迟书誉太敏锐了,仅凭一个背影就能认出他,回去保不定漏出什么蛛丝马迹。


    他一边想着,一边慢吞吞地贴着墙角走着,走着走着,走到了迟书誉家的小区。


    宋时衍没看路,一不小心撞到了路灯上,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小区内是灯红酒绿,几个富家少爷小姐正在花园里开party。


    唱啊跳啊的,吵闹得很。


    不如迟书誉,永远安安静静,没什么话。怎么招惹都不会毛。


    怎么又想起迟书誉来了。


    他摇了摇头,窝在小区花坛里,看他们的热闹。


    他没参加过露天party,宋北川有意养废他,上流社会的往来宋时衍都没见过,不由好奇地探出头。


    却被人捞着肚子抱了起来。


    宋时衍平日警惕性很强,今儿不知怎么了,竟然就这么被人捞了起来。


    他刚要挣扎,就闻到了熟悉的浅淡的甘草味道。


    哦。


    他一下老实了,窝在人怀里,懒懒地喵了一声。


    迟书誉揉了揉他的后颈,语气轻慢:“怎么什么热闹都凑。”


    当然是因为饲养员太无聊了!


    无聊到追一个陌生人追了好几条街,差点累死他!宋时衍简直无语,叹了口气,缩了缩爪子,懒得看迟书誉。


    迟书誉很反常,显见地凑了热闹,抱着宋时衍坐在花坛边,安静地看着远处的party。


    他的洁癖好像被鬼勾走了。


    宋时衍见了鬼一样从他怀里跳下来,警惕地看着这个随地而坐的男人。


    迟书誉被夺舍了?


    这人却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低声道:“小鱼,你们猫猫,会喜欢别的猫很久吗?”


    这什么破问题。


    宋时衍屁股一扭,背对着迟书誉,懒得理他。


    不过他也挺好奇,猫猫间会有类似爱情的情感吗。


    他当猫这么久,被保护过,也保护过别的猫,缺尾巴,断耳朵的流浪猫们三五成群,总是很讲义气。


    但确实没有猫对他示过好。


    难道是……宋时衍一阵无语,朝着迟书誉翻了个仅猫可知的白眼。


    迟书誉觉得他家猫看他的表现像智障。


    难道是他长得太丑了?


    宋时衍思来想去,找不到别的理由。


    他刚想到这茬,迟书誉会读心一般,凉凉地接了一句:“我忘了白猫是最丑的,抱歉。”


    宋时衍得罪你了,关宋小鱼什么事呢。你为什么要在我身上补刀……


    我请问啊。


    宋时衍真要讨厌迟书誉了。


    他几乎要炸毛,气得“喵”了一声,迟书誉失笑,道:“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你都没长大,哪来的漂亮妹妹喜欢你。”


    他说罢,又看向远处热闹的室外party,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时衍觉得他不太对。


    不过他确实应该不太对,一个跟过世的心上人很像的人乍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怎么都会不自在吧。


    还挺不容易的。


    宋时衍突然很想问问他为什么喜欢自己,迟书誉的手机恰时响了,打断了宋时衍的思路。


    这人接听电话,方才轻慢的神色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皱的眉头和压下的嘴唇:“找到人了吗?”


    宋时衍瞪大眼睛:卧槽。


    找人吗……找,找谁?


    他是个怂货,跑的时候比谁都快,但脑子又笨,忘记了迟书誉手眼通天,整个南城没有他查不到的人。


    他避开监控没,完蛋了,好像忘记了。


    他的衣服也没收拾……谁会在大街上把衣服脱了。


    迟书誉的声音很冷,除了那次凶他的时候,宋时衍从来没听过他这么冷的语气,像是冰,又像是积攒了很久的怒气,迫不及待奔涌而出:“三个小时没找到人,我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他火气上来了,眉拧在一起,站起了身:“调监控,找目击者,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找到他。”


    漫漫人海,茫茫世间,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呢。


    迟书誉多聪明的一个人,他分明也知道,发火没有任何用处,但他就是没有忍住。


    只有宋时衍能勾起他这般重的情绪。


    宋时衍能听到他嗓音里的不满与怒气,和蔵不住的……落魄。


    他的声音在发抖,他色厉内荏,他不理智的皮囊下,藏着一颗……


    宋时衍想不到什么词来形容。真挚,长情,亦或是……执念?


    都不合适。


    宋时衍闭上了眼,差点想跟迟书誉坦白了。


    下一瞬,迟书誉道:“无论是不是他,我都要把他捆在我身边。”


    寒风吹过,吹醒了宋时衍不切实际的梦。


    对啊,坦白,坦白了然后呢。


    承担这些,让人难过,让人负担不起的爱意吗?


    他不想待在迟书誉身边。


    他对迟书誉只有友情,没有喜欢,他不知道怎么面对。


    猫咪蜷起了尾巴,风吹得他大脑涨涨得疼。这才过去了几个月,迟书誉怎么疯成这个样子。


    猫咪眼里的畏惧藏不住,迟书誉意识到自己吓到猫咪了,挂了电话,微微笑道:“一直是我们俩待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无聊当然无聊,但现在迟书誉实在太可怕了,宋时衍大脑几乎停滞了,他甚至不敢呼吸。


    他毛骨悚然,注视着迟书誉那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脸,前爪微微发起了抖。


    相处这么久,认识这么多年,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迟书誉是这么古怪,这么乖戾的性格。


    “不无聊吗?”他抱起猫咪,微眯起眼看他,笑道,“没事,我找到他,我们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宋时衍心脏停了。


    为什么。


    他现在的身体不过十八岁,和“宋时衍”哪哪都不一样,为什么迟书誉还这么执拗地找他。


    还是说,迟书誉已经疯了,他喜欢的不过是宋时衍的壳子,里面装着什么妖魔鬼怪,与他都没有分别。


    他愣愣的,一言不发地看向迟书誉,嗓子好像被什么卡住了。


    远处的交响乐声音突然变大,穿透耳蜗,白猫喵得尖叫一声,从黑衣男人的怀里跳了下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早知道不回来了。


    迟书誉却并没在意猫咪的叛逆,只是跟在猫咪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


    猫腿短,迟书誉迈一步,宋时衍得小跑好几步。他很想迈开腿跑得远远的,可是身后的视线如影随形,他不敢跑。


    一人一猫就这么僵持着,闲适的,慢悠悠地晃荡着。


    晃荡得宋时衍的心率直逼一百八。


    好不容易熬到回家,宋时衍先迟书誉一步钻回了卧室,死都不出来了。


    这人太可怕了,他不自爆果然是明智的行为。


    客厅里,迟书誉看着避他不及的猫,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白色的长毛。


    他的眸间冷光乍现:


    小鱼好像比其他猫聪明多了,连不给进的地方,都非要进去。不吓一吓,以后都敢上房揭瓦了。


    他重新拿起手机,沈之其给他发了信息。


    “找到了那人身上穿的衣服。”


    迟书誉一点都没耽搁,回道:“找人验一下DNA,你自己去做,别跟任何人说。”


    “明天我就要报告,还有,把相关监控发给我。”


    他发完信息,将所有的聊天记录都删除,接着后仰在沙发上,眉间看不出喜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阴谋还是幻觉。迟书誉的直觉从来不会出错,他揉了揉眉心,突然有些疲惫。


    他唯物主义了二十年,今天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那人的一颦一笑,虽然有刻意表演的痕迹,却尽是阿衍的影子。他压了压拇指,胸口处传来了闷闷的疼。


    他已经那么明确地表现出爱意了,阿衍这个笨蛋,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跟迟小鱼一样笨。


    他几乎疑心这是一个梦,醒了梦就结束了。他不敢闭眼,一直到太阳跃起,才堪堪入睡。


    等他恍然惊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迟书誉下意识摸起手机,翻开通话记录,确认自己昨天和沈之其的通话记录还在,才起床洗漱。


    饲养员心情好了,给猫拆了个罐头。这猫以前吃罐头都很配合,今天却不知怎么了,磨蹭半天才舔了几口。


    宋时衍一起床,水也没有粮也没吃,迟书誉就给他拆了个罐头。


    罐头是他最爱吃的牌子,宋时衍闻着却反胃,他满脑子都是昨天热乎乎的肉饼,简直吃不下这冰凉的肉罐头了。


    他凑上去闻了闻,给面子地舔了几口,就没胃口了。


    昨天的事还是让猫心悸,他不敢看迟书誉,缩进猫窝里不出来了。


    迟书誉也不惯着他,他今天起的比平日晚,吃完早饭喂完猫就去书房了。


    宋时衍自己无聊,又记吃不记打,不多会就从猫窝里探出来头,猫猫祟祟地跑到了客厅,自己打开了猫和老鼠看。


    汤姆总是玩不过杰瑞,宋时衍叹了口气——真是个笨猫。


    他边看边摇头,看着看着整只猫被提了起来。宋时衍都已经习惯了迟书誉的动作,任由他提着也不挣扎。


    迟书誉没说话,只是将猫咪提进了书房,朝窗外递了递。


    窗外站着一只老猫。


    “你朋友找你。”迟书誉说。


    哦豁。


    饲养员昨天虽然吓唬他,但也不是特别坏嘛。


    宋时衍蹭了蹭迟书誉的手腕,还没腻歪一会,老猫就“喵”了一声。


    这声音很焦急。


    宋时衍果断撤开身子,灵巧地从窗户缝里钻了出去,凑到了老猫的身侧。


    两只猫一前一后灵活地从桃树上溜下来,不等宋时衍问,老猫就急不可耐开口:“小黑不见了。”


    小黑就是那只缺尾巴的小猫。


    这猫性格古怪,虽然也算合群,但总喜欢特立独行地干点事。


    宋时衍上回专门叮嘱了老鼠药的事,其实就是怕小黑这个笨蛋想不开去研究这些。


    “在哪不见的。”宋时衍一边走一边问,“什么时候不见的。”


    老猫语气沉了下去:“我们都不知道,今天一早醒来,就不见了,我赶紧来找你了。”


    “是黑衣服的人吗。”宋时衍想起了物业,这物业一直想打流浪猫,但迫于大部分业主的压力,不敢动手。


    “……”老猫一问三不知,摇摇头,自责了起来,“我不知道。也怪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并不能怪到老猫头上,宋时衍用头蹭了蹭它的脖子:“没事,慢慢找,大家都有找过了吗?”


    宋时衍问完,却又总觉得不太顺,心口堵得慌:“不对,别让大家出去找,躲在家里,注意安全。”


    他口中的家,是小区一个废弃的角落,罐子和丢弃的垃圾堆放在一起,地势很好,有什么不对也便于逃跑。


    流浪猫们平时就躲在那,一般也不乱跑。


    “不出去找吗?”老猫忧心忡忡,“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光老猫有种不好的预感,宋时衍更有。


    小区里的流浪猫都贪生怕死,要干什么也都不会一只猫独来独往,小黑因为性情稀奇古怪,宋时衍还要求他做什么必须和老猫说。


    他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和老猫说,宁肯自己冒险也要独自前往?


    宋时衍扒拉着地上的石子,眼下天气渐渐回暖,出来玩的老人孩子也多了不少,对于猫来说,每一位都是朋友,每一位也都可能是威胁。


    小黑缺了的半根尾巴就是被小孩子拿打火机烧的,他应该不至于主动亲近人类。


    宋时衍感觉自己的头要炸了。


    猫咪太幼小也太弱小,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找一个失落的黑猫。


    正当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细弱的猫叫。


    “你们在找谁呀。”


    那猫很漂亮——是宋时衍眼里的漂亮,而且一看就很贵。


    是一只优雅的波斯猫。


    她的异瞳映射着太阳光,一黄一蓝相映生辉。


    在宋时衍的眼里,这猫有多漂亮,在老猫的眼里就有多难看。


    老猫步子没停,根本就不想理会她,只是宋时衍停下了步子——老猫这才随着他一起停了下来。


    “找那只小黑猫吗?”她问道,嗓音柔美,“我可以带你们去。”


    宋时衍没听前半句的时候还在犹豫,待波斯猫说完了后半句,他果断地挡在了老猫身前,警惕道:“你知道小黑在哪?”


    “缺尾巴的笨猫罢了。”波斯猫伸了个懒腰,“我当然知道。”


    “你们不知道吗,”她动了动鼻子,迈开了优雅的步伐,从半米高的破墙上跳了下来,还很嫌弃地撇了眼一旁的垃圾堆。


    “小猫到了年纪,是要发情的。”


    难道小黑是发情了?可是发情也没必要躲着大家啊。


    宋时衍的心才落下一半,波斯猫又道,“他和小母猫……的时候,被抓走啦。


    “你们身体太小了,打不过那群人类,不过那笨猫暂时没事,你们确定要找。”


    当然要找。


    三花丢了的时候,宋时衍猫龄还小,不被允许出门,也不能找三花。


    虽然最后三花健康自在的活着,可这事总在他心里埋着刺。


    眼见得宋时衍毫不犹豫地点头,老猫赶紧叼着他的后脖颈把猫叼走了。


    老猫心思重,总考虑的多些,他疲惫地看一眼波斯猫的方向,又低头看着倔强的白猫:“人类很可怕,你还小,不知道,听话,先回家。”


    宋时衍不愿意回:“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老猫:“总比你们几个都出事的强,我去找。”


    宋时衍怎么可能看着他去,他摇了摇头,突然感觉很挫败。


    如果他现在能变成人,如果他还是人,是不是就能轻而易举地救出小黑了呢。


    他的头又疼了起来,脑子闷闷的。


    对了,变成人。


    变成人不就好了。


    他是怎么变成人的来着,宋时衍闭上眼睛,脑海里迅速回忆着当时在家里发生的事。


    他先是去了卧室,发现卧室一地凌乱,然后又折去了书房。


    对,他吃了糖。吃完糖之后他就变得特别困,特别特别困,再醒来就变成人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笃定,可他总觉得,变成人和那盒糖有关。


    而迟书誉有一整个盒子都装着一样的糖纸,家里一定有这种糖。


    宋时衍不再犹豫,和老猫打了个招呼往家里跑去。


    书房的窗子照旧打开,顺着窗户往里头看,宋时衍没看到迟书誉。


    他才出门不久,怎么迟书誉就离开了,这么反常。


    宋时衍没多想,从窗台上跳到书桌上,随意地看了眼脚底,下面有一份白纸黑字的文件。


    现在首要的事是先找到那牌子的糖,其他都是后话。


    宋时衍一边想,一边跳下了书桌。


    等等。


    不太对,等宋时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跑到了书房门口。


    猫的视力实在太好,他隐约看清了几个字母:DNA。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一阵发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宋时衍果断地折了回去,重新跳上了书桌。


    桌子上放着一份摊开的报告。


    他这回看得仔细,终于能看清楚,这是一份DNA检测报告。


    第27章


    DNA检测报告,谁和谁的,迟书誉为什么要测这些?


    宋时衍瞳孔微缩,下意识挪开了视线,有点不敢看。


    他分明心里已然清楚,却还是不敢面对。


    还能有谁的,迟书誉找到了他丢下的衣服,提取了毛发,和宋时衍,也有可能是宋北川或者陈雅如的DNA,找人进行了比对。


    同一个人,相似的长相,就算年龄体型不一样,DNA总不会出错。


    宋时衍浑身汗毛乍起,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文件,上面是他读不懂的生物学信息和符号,他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看到那行结果的时候,宋时衍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看。


    他要想办法变成人,他以后还会变成人。他不敢看,他不想当宋时衍,他只想当宋小鱼。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承认自己是宋时衍呢,为什么一定要千方百计地去做这个DNA证明,证明这个有什么用呢?


    把宋时衍从地底下拉出来,把一个逃避的灵魂重新扣到人世间,然后诘问他,告责他,告诉他说。


    我爱你,你凭什么自私地去死吗?


    他浑身颤抖了起来,尾巴无力地垂落,身上的毛都抖动了起来。


    宋时衍感觉牙龈有些酸,舌尖一舔,竟然闻到了血腥味。


    他向来是这样的人,自私自利,可他又有什么错。他不过是想好好生活,好好再活一次,为什么要打破他宁静的生活。


    他的爪子嵌进了书桌上,留下来一点不明显的白痕,擦出来一点血渍。


    宋时衍被疼痛刺激得激灵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烈了,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报告上面写着:“支持被鉴定人宋北川是宋时衍的生物学父亲。”


    宋时衍的瞳孔瞪大了。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会,怎么会,原来一切的一切是因为他的敏感,迟书誉根本就没有找人核验他的DNA。


    宋时衍苦笑一阵,他什么时候,这么草木皆兵了。他对迟书誉不信任,近而觉得他每一个行为都是有预谋的。


    他确实有点对不起迟书誉的真心了。


    不过也对,宋时衍真真切切地死在了他面前,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再重新站到他身边呢。


    迟书誉又不傻,也没听说他迷信,没有任何理由把两个不同的人联系在一起。


    宋时衍摇了摇头,他无暇再想为什么迟书誉要测他和宋北川的生物学关系,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想着找那罐糖。


    他从来没见过迟书誉吃糖,既然平时不吃,想必就在隔壁那间上锁的卧室里了。


    他上次去还好,那天刚变成了人,和迟书誉打完交道后,居然有点怵那个房间。


    钥匙照常在迟书誉身上带着,宋时衍够不到,短时期内应该进不到隔壁的房间,也就拿不到糖。


    再想想,宋时衍,还有什么地方,还有什么地方会放零食。


    厨房肯定是不可能了,之前宋时衍总跑去厨房找东西吃,但迟书誉家的厨房干净得跟什么是的。


    会是哪儿呢。


    宋时衍神色顿了顿,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天宋北川带着他去迟家做客,他跟迟书誉一直不怎么对付,迟书誉这人老抢他年级第一,每次还就高一两分,跟故意的一样。


    宋时衍好讨厌他,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自然没有好气,鼻孔朝天“哼”了一串,洋洋地扫他一眼。


    然后手里被塞了一颗糖。


    那少爷好像并不在意他的不礼貌,破天荒地主动和他打招呼,微微颔首:


    “平时看你喜欢吃糖,我就买了点。”迟书誉朝着他扯出来一个笑容。


    宋时衍那会觉得这人真的装啊,平日在学校也不见他笑一下,这会笑的比谁都开心。


    他最讨厌这些虚与委蛇的客套,根本不想搭理迟书誉。


    他神经大条,心也不细。他也从来没注意过,迟书誉微微发红的耳尖。


    这会回忆起来,那青涩的少年似乎在他面前重新活了过来,灿灿地朝他展眉。


    高中时候的迟书誉大概跟现在很不一样,虽然是一样的冷漠,一样的刻板,一样的讨人嫌,但总有几分独属于高中生的青春气。


    他的笑,其实也是好看的。


    糖,自然也是好吃的。很甜,草莓味的。


    宋时衍最近想事情怎么老想不到重点,他用爪子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提醒自己别想歪。


    他吃完了一颗糖,还想吃,迟书誉却不给他。


    宋时衍不开心了,瞪了迟书誉一眼。这人就好像感觉不到情绪一样,只是轻飘飘地看向宋时衍。


    那视线里是明晃晃的嘲弄!


    这人还敢嘲笑他。


    等发现宋时衍真的不乐意了,这人才从书架的某个角落里摸出了一颗糖。


    “为了一颗糖还生气,” 迟书誉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都给你。”


    他摸完了这一颗,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摸出了一大盒糖,往宋时衍脸前一推。


    他的神色认真,宋时衍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么虔诚,温柔,又充满探究。


    他轻声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他指着单独给宋时衍的糖,道,“这颗糖。”


    那糖是粉色包装的,长什么样宋时衍记不清楚了,依稀能想到是路边最常见的,很闪的糖纸包着的。


    就像是……就像……就像是那一盒糖纸!


    宋时衍迫不及待地抢过糖,宋北川带他去做客,忘记了他没吃饭,这人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又不肯示弱,吃点糖好补充能量。


    他忽视了迟书誉那探究的眼神,将糖送到了嘴里。


    他也不明白迟书誉为什么那么问,他怎么可能记得一颗糖啊。


    所以这个糖到底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怎么还能把他变成人呢?


    宋时衍一阵唏嘘,停止了回忆。


    迟书誉这人,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就像从小到大的洁癖,就像一不开心就喜欢一个人待着。


    他放什么东西也是这样的,放在哪,怎么放,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让他想想。


    宋时衍皱起了眉头,当时迟书誉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摸出来糖的来着?


    他想不起来,实在也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扑到了书架上,挨层挨层地找了起来。


    迟书誉的书架很整齐,每本书在什么地方也都一如既往,宋时衍注意过的地方都没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糖。


    他快要泄气了,脑海中反复回忆起当时的片段。


    应该没错啊,他是从书架的角落摸出来糖的,宋时衍记忆力差,但不至于这点小事都记不住。


    等等,不对,好像不对。


    迟书誉的房间很大,书架是简易的小书架,床和书架是连在一起的,迟书誉摸糖的时候,宋时衍根本就没看清楚。


    他或许根本不是从书架上摸出来的糖。


    而是床上呢?


    这个想法不无道理,只是很不合逻辑,谁会把一颗糖放在床上,更何况洁癖重得要命的迟书誉。


    但重生以来,迟书誉身上的不合理事件太多了,把一颗糖放在床上,简直成了最不奇怪的事。


    无论如何,还是试试吧。


    宋时衍想了一会,从书架上爬下来,迅速跑到了迟书誉的卧室。


    他很少进迟书誉的卧室,除了迟书誉上次喝醉。


    这人领地意识很强,不太喜欢别人进他的地盘,宋时衍猫菜又怂,并不想触他的霉头。


    然而今天,他不想也得进去了。


    白猫小心翼翼推开卧室的门,小跑着跑了进去,三两步跳到了床上,掀开了枕头。


    枕头底下空无一物。


    宋时衍的心沉了下来。难道说他想错了,他的记忆出了错,还是迟书誉当时不过是逗他玩,随处翻了一颗糖。


    怎么会呢,不应该啊。


    宋时衍眯起眼睛,克制住纷杂的思绪,房间内没开灯,猫咪的眼睛在黑夜里悠悠发光,显得有些瘆人。


    不在枕头下面,找找,再找找呢?


    他身子探进被子里,用力拱开被子,其实也不算多用力。


    宋时衍将身子探进被子之后,才发现迟书誉盖的被子很薄很轻,几乎没有重量。


    被子下面,是几颗分散的,粉红色的糖。


    原来……他没有想错。


    宋时衍突然觉得好笑,他不去以前的家吃现成的草莓糖,居然通过莫须有的回忆找到了迟书誉藏着的糖。


    但他没时间折腾了。


    小黑还在等着他,宋时衍想。


    他匆匆忙忙地用嘴咬开草莓糖的包装,嘎嘣嘎嘣地嚼碎咽了下去。


    他不能出去吃糖,变成人之后他得穿衣服,只能祈祷一下糖的效果快点,不要被下班的迟书誉撞见。


    大抵宋时衍的运气实在算不上好,他刚这么想着,就听到了入户门被打开的声音。


    宋时衍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感觉自己有点犯太岁。


    第28章


    宋时衍心力衰竭,爪忙脚乱地将被自己弄得一团糟的被子和枕头整理好,他是长毛猫,会掉毛。


    棕白拼色的整洁被子上,已然有了几根长白色的猫毛。


    宋时衍做贼心虚,把猫毛都蹭进枕头里,然后视死如归地往厕所一冲。


    比起被迟书誉认出来,他更不情愿在大街上裸奔。


    迟书誉刚打开门,就看到了一团毛球从卧室里飞窜出来,以迅猫不及掩耳之势滚进了卫生间里。


    然后“哐”的一声,甩上了卫生间的门。


    这猫力气有这么大吗?迟书誉没什么反应,只是扫了一下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和卧室离得很近,迟书誉转身进了卧室,一眼就看到床上乱糟糟的枕头和被子,知道这小家伙是闯祸了。


    他没跟宋时衍计较什么,更没去厕所。


    而宋时衍嘴里都是草莓糖的甜味,身上并无不适。他的心跳慢慢回到了正常值,身体贴着厕所的门,惶恐地等待着身体的变化。


    也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怎么着,大概老天爷都不想让他被看成一个怪物。


    宋时衍安静地等待了一会,身上一点反应都没有,上次的昏沉和困顿仿佛都在梦里,从来没发生过。


    也就是说,宋时衍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变不成人了。


    那糖吃了没用。


    宋时衍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傻子——要是吃一个牌子的糖就能让一只猫变成人,那未免也太不科学了。


    他犹豫了一会,扑上去打开了卫生间的门,从卫生间跑了出去。


    看来还不只是这个牌子的糖,还得回家找书房里的那罐糖。


    宋时衍有点恨自己了。他怎么会笨成这样,明明是吃完糖变成的人,也不记得把那罐糖拿上。


    客厅里迟书誉一边看文件一边接电话,宋时衍记得自己方才惹了祸,贴着墙根一点一点挪到书房,趁着迟书誉没注意,顺着厨房溜了出去。


    他没看到的是,迟书誉捏紧了自己手里的文件,眼里冷光乍现。


    他昨天让人做了两份DNA检测报告,结果都与他期望中不同。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魂归地底的人会年轻好几岁回到他的面前,为什么一模一样的人却匹配不上DNA。


    他将手里的文件揉成一团,随意地抛进茶几旁的垃圾桶里。


    ……


    宋时衍可算挑了个好日子回家,上回他把门锁了,钥匙揣进了兜里,连同那衣服一起被宋时衍遗弃在了某个犄角旮旯。


    迟书誉没有验他DNA,不过两个原因,要不就是没找到这身衣服,要不就是愿意尊重他的想法。


    后者实在太扯淡,显得前者还有可信度一点。


    离他上次变人也就过了一天多,环卫工人也不至于这么勤劳吧,那巷子还挺深的。


    果不其然,那衣服还在原地,钥匙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宋时衍叼起钥匙,往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暗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宋时衍救猫心切,并没有听到。


    等到小猫走远,一个瘦高挑的男人才从暗处走了出来,沈之其的语气轻佻,对着手机挑眉:“迟书誉,你家猫通灵了吗?”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沈之其点了点头,没再跟上去,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宋时衍现在体型已经不小,小区楼道里还堆着不少旧纸箱,他灵巧地顺着纸箱爬上去,笨拙地将钥匙插进锁孔里,打开了门。


    入户门的设计实在算不上科学,宋时衍一打开门,没控制好平衡,一头栽了进去。


    白猫在地毯上打了两个滚,才晕晕乎乎地滚进书房,书桌上依旧放着那盒糖。


    宋时衍丝毫没有犹豫地爬上了书桌,从糖盒里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嚼碎吞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上次已经吃过,这次见效很快,宋时衍的大脑很快涨了起来。


    果不其然,有问题的不是这个牌子的糖,而是这盒糖,他吃了盒子里的糖就能短暂的变成人。


    他扶着墙回到了我是,昏昏沉沉地倒在了被子里,再醒来,身上的毛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光洁的皮肤和修长的五指。


    宋时衍的心落了大半,他穿好衣服走出卧室。这次宋时衍学聪明了,专程去了书房摸出了几颗糖,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这糖盒子里的糖也并不是很多,也就十来块。


    上次半路变回了猫,身上的什么东西都带不走,宋时衍怕再遇到这种情况,没敢全拿,只拿了三块,剩下的放在隔壁的小型保险柜里,小心地锁好了。


    他照例拿出钥匙,口袋里装了点钱,不敢耽搁时间,马不停蹄地打车回去找老猫。


    他在小区里游荡了好几个月,对于监控什么了如指掌。戴口罩不舒服,干脆摘下了口罩,淡定地避开所有的监控,找到了流浪猫的家门口。


    老猫认识小鱼,却并不认识宋时衍。


    他警惕地朝着陌生来客“喵”了一声,浑身的汗毛竖起,尾巴尖都在发颤。


    宋时衍蹲下身体,也不害怕,伸手挠了挠流浪猫的下巴。


    老猫其实是只可怜猫,被好几任主人遗弃,反复捡回家又扔掉,后来生了野性,谁碰都不乐意。


    老猫伸爪要往他手上拍,被这猫挠上一下,恐要打疫苗——宋时衍兜里就一百块钱,也没钱打疫苗。


    可他没收手。


    老猫的性格他知道,谨慎,对人类唯恐避之不及。


    有人贴上来要摸他,他总不乐意,炸开一身毛冲着别人叫,可别人要是真摸上来,又乖得跟什么似的。


    意料之中,老猫的爪子停在了半空,他悻悻地收回前爪,朝着宋时衍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宋时衍能听懂猫说话,但猫不一定能听懂宋时衍说话。


    他试探地开了口:“你还要救小黑吗?”


    老猫浑浊的眼里生了亮色,朝着他又喵了一声。这次的喵和刚才的不同,是带有交流意味的:“你是谁。”


    “你猜。”宋时衍一边抱起老猫,一边动了动耳朵,朝着墙的另一边喊道,“出来吧,带路。”


    他那天就发现了,哪怕自己临时变成了人,猫的很多能力天赋都还在,耳朵比什么都好使。


    那波斯猫从藏身处溜达了出来,高傲地朝人类点了点头,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在前头。


    这波斯猫的偶像包袱实在重,宋时衍很想踹她一脚,让这猫姑娘别走那么优雅,快点跑。


    但他也是心里想想,实际并不敢动——这姑娘要是生了气,那可算完了。


    波斯猫带的路不是什么正经大路,老猫忧心忡忡地和宋时衍咬耳朵:“这么偏僻,你真要去?”


    “打不过还跑不过吗,”宋时衍也超小声,“我腿长着呢!”


    老猫上下打量宋时衍一圈,遗憾地摇了摇头,点评道:“你知道小鱼的主人吗,他的腿感觉都到你肩膀了!”


    这当然是夸张的手法,现在的迟书誉也就比十八岁的宋时衍高个七八公分。


    然而……夸张手法也不带这么比的吧!


    宋时衍给了这猫一个脑瓜崩,一点都不想接它的话。


    一人两猫慢慢走着,不多时就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门口。


    工厂占地面积很广,整个建筑很宽,宋时衍在北郊也蛮生活过很多年,却对这个工厂毫无印象。


    他抱着猫,不由得停了下来,他胆子小,不敢贸然进去,打算在工厂旁边观察一番,波斯猫却没了踪影。


    这猫姑娘不但动作慢,胆子也肥,简直要了人命!


    宋时衍没办法,将老猫放在地上,叮嘱它别随便进去,弯腰进了工厂!


    工厂里到处都是咸湿的草木味道,夹杂着灰尘的苦味,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宋时衍,呛得他猛咳嗽了两声。


    他刚要发出声,意识到什么,捂住嘴人工止咳,差点把自己憋死。


    宋时衍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揉了揉太阳穴,勉强压下了胃中的翻涌,循着一点微光找着波斯猫的踪迹。


    波斯猫早已不见了踪影,宋时衍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焦急万分,惊惶担忧之际,听到了一群起伏的,微弱的猫叫。


    他正要上前查看,有人捂住了他的嘴,揽着他的腰把人拽了回去。


    谁。


    宋时衍睁大了眼睛,刚要挣扎起来,那人凑在他耳边,冷冷地说了声“别动”。


    明明隔着口罩,他却已经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甘草气息,一点一点渗入他的四肢百骸。


    宋时衍瞪大了眼睛:迟书誉怎么会在这里?


    他刚要开口,迟书誉就心有灵犀一般,隔着口罩捂住了宋时衍的嘴。


    口罩很薄,他能感受到迟书誉手掌心传来的,滚烫的热意。


    那人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上,把一片雪白的肩颈烫得通红。


    宋时衍很久没跟他靠得这么近过,不耐地挣扎了一下,迟书誉放在他腰上的手往前一揽,把细瘦的青年整个揽在了怀里:“说了别动。”


    迟书誉不知道把他扣在了哪里,四周除了迟书誉的怀抱,只有冰冷的墙,一冷一热交织在一起,宋时衍的大脑一片空白,终于是不敢动了。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围的环境突然嘈杂起来,此起彼伏的猫叫声响了起来,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倒塌了。


    趁着吵闹,宋时衍艰难地转了半边身子,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然而许是不巧,也可能是空间太过禁闭,迟书誉的唇恰好蹭到了青年的耳垂。


    他贴着宋时衍的耳朵,近乎咬牙切齿:“那就要问有些人,为什么哪里危险往哪里跑了。”


    宋时衍感觉自己要熟了。


    第29章


    他下意识要解释,却被迟书誉重新捂住了嘴。


    这人掐着他的腰,把他转了个向,而自己的身子贴在水泥墙上。


    宋时衍背靠着他,想开口问他干什么。


    迟书誉声音微微发哑:“很脏。”


    宋时衍又没有洁癖,他眸光落到迟书誉捂着自己的手上。


    那手修长,骨节分明,实在过于漂亮。


    他又没有洁癖,脏就脏了点,宋时衍想着,手不自主地落到了迟书誉扣着他腰的手上。


    青年的手指冰凉,这个工厂阴森森的,空气打在身上,都有种鬼上身的冷。宋时衍身子又不好,手凉得像握了一簇雪。


    他的手放在了迟书誉的手上,被烫得一个激灵,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有点太过亲昵。


    刚想抽回手,迟书誉一反手,紧紧握住了宋时衍的手。


    冰凉的雪落入了滚烫的掌心,被烫得瑟缩着发抖,宋时衍想挣扎,迟书誉的手指就贴紧了他的指缝,低低道:“不要动,有人。”


    有人就有人,你耍什么流氓。


    宋时衍咬咬牙,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欺负,隔着口罩咬住了迟书誉的食指。


    他用了力,迟书誉安静了一瞬,轻飘飘道:“你再咬,我亲你了。”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未免也太丢人了,宋时衍反手掐了迟书誉一把,不松口。


    冰凉的唇就贴在了宋时衍的颈侧,迟书誉微张口,牙贴着宋时衍的血管,很不要脸地耍起了流氓。


    宋时衍激灵一下,很想一巴掌扇死迟书誉,他哪哪都不得劲,迷迷糊糊快要烧晕了。


    他松开咬人手指的唇,迟书誉的手上多了一个不明显的牙印,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一样。


    他哑声,又刻意降低了声音,气流吹到了宋时衍的脖子上:“你的心跳好快……特别快。”


    宋时衍:谁挨亲心脏不跳,他是不喜欢迟书誉,又不是死了。


    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想要发飙,迟书誉恰时转移了话题,掰过他的脸,道:“你看。”


    迟书誉的语气极其认真,宋时衍的气堵在嗓子里发不出来,差点把自己憋死。


    他不得不顺着迟书誉的手往外看,外面的灯已经开了,雾蒙蒙的,看不分明。


    隐约能看到几个高大的笼子,里面关着很多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几个工人穿着的人来来回回搬着笼子,还有个人拿着笔计数。


    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么多小猫,小黑也在吗?


    “你的……”迟书誉好像要说什么,却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宋时衍低低“嗯?”了一声,迟书誉却不再说话了。


    他很烦话说到一半的人,被握着的手挣动了一下,从手背贴着手心,转到了手心相对。


    宋时衍在他手心画圈圈,表示自己的抗议。


    迟书誉呼吸一滞。


    他叹气,于是道:“所以你来干什么。”


    宋时衍被捂住嘴,说不出话,气得拿另一只手拍口罩上的那只手。


    却被人再一次扣着手反背到了身后。


    坏处是这姿势实在太亲密,好处是他能说话了。宋时衍咬住下唇,冷冷压低声音:“救猫。”


    “……啊。”迟书誉又叹气,好像无奈,又好像宠溺,“我还以为你随便走来的,这样的话……”


    宋时衍警惕:怎样。


    男人继续道:“本来还想带你悄悄溜,现在看来,你肯定不愿意了。”


    那当然,宋时衍本来只想救小黑,现在这么多猫奄奄一息地在他面前,他总不能见死不救。


    他救猫心切,忽视了两人姿势的暧昧,歪头凑到迟书誉的胸膛,问他:“可是人这么多,那该怎么办。”


    “先别动。”迟书誉说,“看看他们有多少人。”


    “六个。”宋时衍脱口而出。


    “我还没数清楚,眼神这么好。”迟书誉点头,“我能打四个,剩下两个你行吗?”


    宋时衍不经常打架,但就那家庭环境,两个人还是能解决的,他莞尔:“打不过我还躲不过吗?”


    “嘴上说的好听。”迟书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口聊了一句,宋时衍没放在心上。


    他只是用一双眼直直地盯着那些往来的人。


    迟书誉的眸落在他光洁的后颈上,视线复杂:说的好听,你哪一次躲过了。


    你要是真的这么聪明,那就不会……


    他回忆不下去,顺着宋时衍的视线看向工人们,眼尾微微发红,隐在黑暗里,看不分明。


    说是打架,能避免的,还是要避免皮肉往来。


    迟书誉自己打四个不成问题,就是怕宋时衍受伤。


    这细胳膊细腿的,擦伤一点他都心疼。


    果不其然,工人们陆陆续续搬完了笼子,纷纷离开了。


    迟书誉松开了握着宋时衍的手,见四周没有人了,才低声道:“快走。”


    宋时衍可不听他的,这人刚松手,小青年就像出笼的兔子一样,又轻又快地跑出了三米远。


    显然是被这个臭流氓吓出了心理阴影,他小心地瞥迟书誉的神色,发现对方并未生气,才竖起耳朵,打量完四周,快步跑到了笼子周围。


    很多猫,白猫,黑猫,杂毛猫,一只贴着一只,有的猫应该是刚被抓进来,虽然神色仓皇,但看不出受伤,有的猫则浑身是血,可怜巴巴地躺在笼子里,触目惊心。


    那个波斯猫居然骗他没事,这是没事的样子吗?


    抓这么多的猫,这群人到底要干什么?


    宋时衍的手贴在笼子上,微微颤抖,他一只一只看过去。


    三花猫,白猫,甚至还有贵重的布偶猫,一只,两只……十三只。


    二十八只。


    所有的猫都数完了,宋时衍的心一沉,他的小黑呢?


    上次三花走了运,他去晚了,三花却并没有出事。这次呢,这次……宋时衍从来不相信他自己的运气。


    他感觉有什么从眼眶中落了下来,滴到脏污的地上,落下了一点灰渍。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来早一点,不折腾那么多,不顾虑那么多。


    他沮丧又难过,手指苍白,指尖戳进了手心里,却只是麻木的疼。


    迟书誉隔着几米注视着他,没说话。


    一声微弱而熟悉的猫叫突然想起,在很多只猫的身后,有一团黑色的影子凑了上来。


    那影子实在可怜巴巴,一团黑色看不清楚,尾巴尖还少了一簇!


    没来晚。


    宋时衍差点哭了。


    他将手伸进笼子里,快速地摸了小黑一把,然后开始找开关。


    笼子的开口卡了一把大锁,宋时衍站起身想要找钥匙,只看到了一只熟悉的手,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钥匙。


    宋时衍错愕抬头,迟书誉背着光,朝他无奈地笑:“这么容易哭,被人欺负了可不好。”


    他明明就滴了一滴眼泪,哪里哭了!


    宋时衍发现,这人总是有讨人厌的能力!他接过迟书誉手里的钥匙,握着锁插了进去。


    刚要拧动钥匙,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一道阴冷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别动!”


    宋时衍瞳孔微缩,听出了来人的身份,一不做二不休打开了锁,打开了笼子,却没有急着走。


    他对着猫咪们道:“你们别出来,好吗?”


    其他猫咪他不知道,但小黑最聪明,显然听懂了他的话,乖顺地“喵”了一声,站在了猫咪们的身前。


    宋时衍转过身,江寒食身后跟着四五个工人,正铁青着脸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你是谁。”


    宋时衍目测这几个人他跟迟书誉打得过,便也不怵,哑声道:“你又是谁?”


    他这会没刻意改声,一不小心用了原声,江寒食瞳孔微缩,往后退了两步:“你是宋时衍?”


    “不可能,宋时衍早就死了,不可能。”他的目光越来越沉,面色冰冷难看,绷着唇,手往身后一伸,“直接打,打残废了扔出去。”


    宋时衍没想到江寒食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更没想到,他觉得宋时衍熟悉,第一反应居然是把他打残废了。


    以前的友谊果然都是浮云,宋时衍摇了摇头,往后撤了两步。


    工人们立刻扑了上来——正常的工人并不会为了雇主打人,这明显就是训练有素的打手!


    普通人他和迟书誉能应付,专门训练过的人就不一定了。


    他咬牙,问迟书誉:“打还是跑?”


    迟书誉还没说话,江寒食就笑了:“跑,这个仓库我锁了,你能跑到哪?”


    真是要命。


    这样看来,在不熟悉的仓库里跑,不过是自讨苦吃,宋时衍身体绷紧,朝着迟书誉抱歉一笑:“算我拖累你了。”


    迟书誉没理他,直接一拳打在了一个工人的脸上。


    迟书誉出生富贵,被寄予厚望,什么都练过一点,宋时衍灵活懂避让,这两人对上四个工人,居然一点下风都不落!


    江寒食越看脸色越沉,他朝着工人骂了句南城方言,大意是废物加钱什么的。


    话音刚落,宋时衍就感觉压力变大了,这群打手训练有素,本身就能打,不是宋时衍这种花拳绣腿能招架住的。


    打着打着,宋时衍身后起了一片阴影,而宋时衍毫无所觉。


    工人们就像和江寒食商量好了一样,都朝着宋时衍的方向逼过去。


    迟书誉的注意力一直分在宋时衍身上一部分,此刻喊出来已经是来不及。


    迅雷掩耳之时,迟书誉踹开自己面前的人,扑上去护住了宋时衍!


    江寒食手里拿着随手捡来的铁棍,直直地砸向了迟书誉的后背!


    他闷哼一声,抱着宋时衍的胳膊加了力道。


    宋时衍慌乱回头,迟书誉嘴唇发白,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怎么会这样,怎么又是这样……


    他怎么总闯这么多的祸,怎么办怎么办,这么多人,他该怎么救迟书誉。


    周围的打手停下了动作,宋时衍抱着迟书誉半跪在地上,江寒食高高在上地看着这一切,眼里是小人得意的笑容。


    宋时衍却没办法看他了,他用手捂着迟书誉的背,能感受到有什么泅湿了他的手指。


    迟书誉额头沁出了汗,嘴唇惨白,睁开眼朝着宋时衍笑。


    他张开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只是抬起手,蹭了蹭宋时衍的脸。


    第30章


    宋时衍又慌又急,泪落到了这人的脸上,泅出一点湿哒哒的泪痕。


    迟书誉叹了口气,他今天好像很喜欢叹气。男人摇了摇头,把头埋在了小青年的胸口,低低喘出了一声笑:“别怕,我叫人了。”


    什么?


    宋时衍泪痕未干,傻傻地看着迟书誉。


    就在这时,一阵轰鸣声响起,一辆拉风的越野车哐地撞开了仓库的墙壁,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在耳边炸起。


    沈之其戴着拉风的黑色墨镜,把打手们撞得人仰马翻!


    青年一拉车门,一摘墨镜,那张不算很好看的脸居然也顺眼了起来!


    他背靠着一片废墟,一开车门,下意识开始装逼:“迟书誉,你也忒没用了些。”


    他的语气轻慢,洋洋得意地看着东倒西歪的打手们,手机高举过头顶,笑了声:“我可是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宋时衍受不了了,他偏头看向沈之其:“你不是喜欢他吗,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管?”


    沈之其:“你谁啊?”


    宋时衍这才意识到,情急之下他说漏了嘴,他不该认识沈之其的。


    他垂下眸慌张地去看迟书誉,这人双目紧闭,似乎是晕过去了。


    他放下了心,扶着迟书誉站起身,可他太轻了,扶不住。


    沈之其看着迟书誉紧闭的眼睛就想笑,这人手还偷偷放人腰上,装什么呢。


    他不想打扰哥们抱老婆,抱着胳膊撤在一旁,看着宋时衍把人扶到车上。


    十八岁的身体太瘦小,他费劲把人扶到车上,结果小臂一滑,整个人跟着扑了上去。


    我靠。


    宋时衍睁大了眼睛,可不能压着人啊。


    他手臂伸直,正好撑在了迟书誉的耳侧,他能清晰地看见迟书誉脸上的绒毛,感受到他清浅的呼吸。


    宋时衍咽了一口唾沫。


    沈之其白眼差点翻上天,别以为他没看见,这货悄悄把人绊倒了。


    啧啧。


    他要是以前就这么不老实,何愁找不到老婆。


    越野车和仓库墙壁对上,说不出谁更占理,反正都报废的差不多了。小猫们聪明得很,早就从笼子里溜了出去——大的叼小的,健全的驮着受伤的。


    沈之其扫了一眼现场,没说话,弯腰上了车。迟书誉这样,虽然看起来没啥事,还是得早点去医院。


    他认命地将越野车倒出来,这车质量是真好,撞成这样了还能启动,发动机轰隆地响了起来,沈之其调转方向盘,一个漂移,冲了出去!


    他的车速不快,就像蜗牛一样,宋时衍催了一路,这人也毫无反应。


    一直拖了半个小时,才慢慢悠悠地把车开进了医院。


    宋时衍很想骂他,他这细胳膊细腿的,平板支撑实在没什么力气,又不敢随便动,只好在迟书誉身上趴了半小时,差点成了枝头熟透了的柿子,又红又软。


    他怀疑沈之其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宋时衍下了车,死活不愿意跟迟书誉身体接触了。


    他站在一旁,盯着沈之其看,口罩遮住的唇绷得很直,脸颊酡红。


    沈之其折腾了他一番,确实也不太好意思,扶起迟书誉往医院走。


    迟书誉明显不想让他扶,尤其不配合,折腾了半天也没能从车门口走到医院门口。


    “毕竟是因为你受伤的。”沈之其,“他有洁癖,要不还是你来吧。”


    宋时衍:“……”


    他沉默一阵,走上前去,从沈之其手里接过迟书誉,绷着唇:“你什么时候醒的。”


    迟书誉睁开了眼睛,靠在他身上,头窝在他的肩颈,没敢说自己没晕过:“在车上。”


    宋时衍不理他了,也不说话了,人被逗狠了,眼眶差点又红了。


    他没法和迟书誉计较,扶着他上了电梯——本来是要给他整个病床,医生说不用。


    那句伤得不重还没说出来,沈之其嘴唇一扯,“我觉得用,您觉得呢?”


    医生这才看见跟在他身后的沈之其,从善如流:“原来是沈院长,确实需要,这伤还挺重的。”


    他点点头,对着迟书誉比了个一。


    宋时衍看不懂,迟书誉可看得懂,意思是给医院的赞助多加一成。


    他扯了扯嘴角,别说多加一成了,翻番都无所谓。


    这下工作狂闲不下来的迟先生“被迫”住院,穿着一身条纹病号服,倚在床头,一双黑眸里只盛了宋时衍。


    他的目光太平静也太温柔,宋时衍匆匆错开了脸。


    迟书誉却突然皱起了眉头,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一向沉稳的表情可怜了起来,朝着宋时衍伸出手:“好疼……”


    沈之其没眼看,他跟迟书誉当年不老实,什么伤没受过,就给人用空心铁棍打了一下,流了点血,又不是什么重伤。


    他老老实实地从病房里退出去,坚决不看这老流氓折腾人。


    折腾得他都想找对象了。


    果不其然,迟书誉话音刚落,宋时衍就着急地凑上前去,伸手扯他的衣领。


    那纱布光洁一片,也没渗血。


    “没出血啊,”宋时衍低低道,“哪里疼啊,我去叫医生……”


    迟书誉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语气带上了几分撒娇:“哪里都疼。”


    他的长相偏薄,但头发竟然是软软的,发丝戳到宋时衍的脖子,他心跳停了一拍。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冷眸看向迟书誉的脸,那人嘴唇红润,显然一点事都没有!


    宋时衍咬了咬后槽牙,没拆穿他:“哪里疼,我帮你吹吹?”


    迟书誉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我现在这里比较疼。”


    宋时衍一爪子拍到迟书誉的背上:“你滚行不行?”


    这人下手真狠,迟书誉这下是真疼了,倒抽了一口凉气,揽住宋时衍的手加大了力道,可怜巴巴道:“真的很疼,那么长的铁棍,我当时都疼得快死掉了。”


    “……”宋时衍,“这么疼吗……”


    他愧疚地低下了头,又抬起头,眼里已经看不到一点心疼,全是愤怒:“你这么疼,还占我便宜!”


    迟书誉没想到宋时衍变聪明了,语气一点都不心虚:“说明我太喜欢你了。”


    说到这宋时衍就来气了:“我看你是喜欢你那个故人吧!”


    迟书誉笑了:“谁跟你说我喜欢那个故人的,我对你一见钟情,不好吗?”


    不好!


    宋时衍气坏了,推开迟书誉想走,却被人揽得极紧:“都凑上来了,我才不松手。”


    不是,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迟书誉脸皮那么厚呢?


    这人力气又大,又不要脸,还受了伤,宋时衍窝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神和语言攻击。


    “我真要骂你了……”宋时衍盯着迟书誉的脸,“我真的……”


    受不了了。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呢,刚见几面就耍流氓,除了欺负人还有什么本事。


    他真的有点不开心了,眼皮下垂,盯着地板发呆,不想说话了。


    迟书誉抱了一会,抱得通体舒畅,舒服得不能再舒服,却意识到了不对。


    宋时衍的身子在发抖,他赶快松开了手,捧起了宋时衍的脸。


    竟然哭成了泪人!


    迟书誉心突然慌了,他拿起病床旁的纸给宋时衍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泪水糊在宋时衍清秀的脸上,落在了口罩上,滴不下来,是以他才没有察觉。


    这是哭了多久。


    迟书誉捧着他的脸,伸手要帮宋时衍解下口罩。


    宋时衍偏开头,仰了仰头,想把泪水憋回去,却又止不住,他说不出来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发着抖。


    幅度很小,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猫,连哭也不敢大声。


    “别哭啊宝贝,”迟书誉声音透着慌张,“我错了好不好,我错了,你别哭啊。我再也不随便抱你了,你……”


    他手忙脚乱地擦着人的眼泪,眼泪却越擦越多,擦不干净。


    宋时衍只是不说话,他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说话,那哭腔止不住。


    “我错了,对不起宝贝儿,”迟书誉简直要被他哭心碎了,额头抵着宋时衍的额头,“怎么了,你别哭好不好,我心要碎了……”


    “那你下次,不要帮我挡。”宋时衍声音细如蚊蚋,很轻,鼻音却重得要命。


    居然是惦记这个,迟书誉的心要痛死掉了,他搂住宋时衍:“不行,我做不到。”


    “可是你帮我挡完了,我又不知道你伤得重不重,你又装,我那么笨。”宋时衍急迫地说,由于说的太急,泪进了喉咙里,狠狠地呛咳出声,“我和你没关系啊,你挡什么呢?”


    “没关系我也要挡,”迟书誉哄着他,表着白,“我说了,我对你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什么啊,宋时衍简直要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遇到相似的人就这么不矜持,动手动脚,脏死了。


    他这么一想,感觉自己被人占了极大的便宜,浑身都脏了起来,索性埋在迟书誉的怀里,嚎啕大哭。


    这是他重生以来哭得最惨最崩溃的一次,把迟书誉也给哭崩溃了。


    他虚虚揽着人,抱也不敢抱,松手也不敢松手,安慰也不敢安慰——毕竟他刚刚安慰完,这小青年哭得更厉害了。


    宋时衍就这么埋在了迟书誉怀里,哭得他病号服都湿透了。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宋时衍下意识回了头,一个优雅的中年女人,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一身x牌小洋裙,正捂着唇往病床的方向看。


    “哦,阿誉,我打扰到你了吗?”


    宋时衍脸蓦地红了,匆忙撤开身子,耳尖都红了彻底,匆匆忙忙要从病房跑出去,却被女人一把拉住了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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