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标准时,晚上八点整。
林家大宅的宴会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不带温度的光晕,空气中浮动着高级香氛、精致餐点与低声谈笑混合而成的微妙气息。
茉莉·林缩在宴会厅最偏僻的角落,背后是一幅笔触冷硬的抽象画,她尽可能地将自己单薄的身体陷进柔软的丝绒高背椅里,仿佛这样就能被背景吞噬,彻底消失。
她手里捧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气泡水,冰凉的杯壁沁得她指尖发麻,浅褐色的眼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不安地轻颤,视线牢牢锁住自己裙摆上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褶皱。
不远处的另一小簇人群中,她的三姐克洛伊·林正和她几位同样打扮时髦的朋友聊得开心,其中一位女孩,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角落,落在了茉莉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嘿,克洛伊,”那女孩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克洛伊,压低声音,朝茉莉的方向努了努嘴,“那就是你那个…嗯…小妹妹?”
克洛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用一种混合着些许无奈和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嗯哼,是啊,茉莉。”
“哇哦,”另一个女孩也加入了打量,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她长得…嗯…挺特别的,是不是?和你们不太一样。”
这话说得有些微妙。
茉莉确实和林家耀眼的金发碧眼风格不同,她有一头柔软的、缺乏光泽的亚麻棕色长发,简单地披散着,几缕发丝柔顺地贴在略显苍白的脸颊边。
皮肤则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在灯光下甚至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纤细血管,给人一种极其脆弱易碎的感觉。
五官拆开看十分精致,小巧的鼻子,花瓣一样的嘴唇,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柔和怯懦的美丽,但那双总是低垂着的、小鹿般湿润的浅褐色眼眸里盛满了不安,让她整个人像受惊后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幼兽,散发着一种与这场合格格不入的孤僻气息。
“像个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第一个女孩评论道,语气说不清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她总是这样…躲起来吗?”
克洛伊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但语气里并没有真正的恶意,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抱怨:“不然呢?让她过来跟我们一起?算了吧,她会紧张得连杯子都拿不稳,她就喜欢待在那儿,当个漂亮的小摆设,行了,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她挥挥手,试图把朋友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显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尽管语气显得轻慢,但一种微妙的、不愿让外人过度探究的维护感也藏在其中。
她们的对话声隐约传来一些碎片,像细小的针,轻轻刺着茉莉的神经。
她知道她们在讨论她,这让她更加用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得更小,彻底消失在椅子的阴影里,手中的杯子握得更紧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茉莉,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三姐克洛伊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略显夸张的语调响起,一双镶着碎钻的高跟鞋闯入茉莉低垂的视线范围。
茉莉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她缓缓抬起头,挤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却依旧显得僵硬脆弱的微笑。“没…这里…这里挺好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厅内的背景音乐吞没。
克洛伊撇撇嘴,她今天打扮得光彩照人,像是宴会的绝对焦点,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茉莉身上那件款式简单、颜色保守的礼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或许是恨铁不成钢?
“妈妈让你过去一下,霍恩议员夫妇想见见你。”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攥住了茉莉的心脏,见…陌生人?她感觉喉咙发紧,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我…我可不可以…”
“快点,别让妈妈等急了。”克洛伊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语气虽然不算严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她伸出手,似乎想拉茉莉起来。
茉莉几乎是触电般地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了她的触碰,这个反应让克洛伊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对不起…姐姐。”茉莉立刻道歉,脸色更加苍白,她慌乱地站起身,手指紧张地绞着裙摆,“我…我自己过去。”
她低着头,像一艘驶向风暴中心的小船,艰难地穿越着谈笑风生的人群。
每一次不经意的肢体靠近,每一次落入耳中的陌生笑声,都让她心跳加速,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甚至能感觉到大哥亚历山大锐利的目光从远处扫来,带着无声的审视,让她背脊发凉。
姨妈埃莉诺正与一对气质不凡的夫妇交谈,看到茉莉过来,她脸上露出优雅得体的微笑,自然地伸出手将茉莉揽到身边。“霍恩议员,夫人,这就是我的小女儿,茉莉。茉莉,向议员和夫人问好。”
茉莉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像聚光灯一样灼烧着她,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预先准备好的问候词忘得一干二净,只能深深地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晚、晚上好…”
她的声音太小,以至于霍恩夫人似乎没听清,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等待下文。
埃莉诺脸上的笑容不变,揽着茉莉的手臂却微微收紧,带着一丝提醒的力度。“这孩子,就是有点害羞。”她笑着打圆场,语气温柔,却巧妙地化解了短暂的尴尬。
茉莉只觉得脸颊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接下来的几分钟,对她而言如同漫长的酷刑。
她像个漂亮的木偶,站在姨妈身边,听着大人们交谈,偶尔被问到,就用最简短的词语回答,全程不敢抬头。
直到霍恩夫妇离开,她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内里的衣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去休息吧。”埃莉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语气依旧温和,但眼底深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茉莉几乎是逃离般地再次退回那个角落的阴影里,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一种混合着羞愧、无助和深深疲惫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
她不属于这里,从来都不属于。
这个光鲜亮丽的世界,就像一层贴在她皮肤上的冰冷薄膜,华丽,却隔绝了所有真实的温度。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触碰着锁骨下方那片从未消退过的、冰冷的肌肤,那是前世在寒夜中逐渐失去知觉的记忆,仿佛烙印在了灵魂深处。
宴会终于接近尾声。
宾客们陆续离去,宅邸渐渐安静下来。
茉莉回到自己位于大宅西翼的房间,这里的装饰精美,却缺乏人气,像一间高级酒店客房。
她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真正感到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明天,是她所在学院的毕业日。
按照惯例,毕业生们会进行一次短途的星际旅行,前往著名的“翠星环”观光。
或许…离开这里,去到遥远的星空,能稍微喘口气?哪怕只是短暂的几天。
这个微弱的、带着逃避性质的期望,像黑暗中唯一的一点星光,支撑着她洗漱,换上睡衣,蜷缩进冰冷的被子里。
她做了一个短暂而破碎的梦。
梦里是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黑暗,还有一个模糊的、冰冷的女性侧影,对她说了一句什么…她听不清,只觉得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攫住了她。
联邦标准时,翌日上午十点。
茉莉和少数几个同样有些格格不入的同学,安静地坐在“星梭-iii”观光飞船靠窗的位置,飞船平稳地滑出空港,驶入浩瀚的星海。
窗外,是深邃无垠的宇宙,繁星如同打碎的钻石,铺满了墨色的天鹅绒,翠星环那璀璨的、如同翡翠项链般的星体结构正在缓缓接近,美得令人窒息。
同船的其他毕业生兴奋地交谈、拍照,享受着毕业的喜悦和旅途的新奇。
茉莉依旧安静地坐着,看着窗外,宇宙的壮阔稍稍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虑,但也带来一种更庞大的、自身渺小如尘的无助感。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飞船猛地一震!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船舱内的欢乐气氛!
【警告!遭遇未知空间能量湍流!】
【警告!护盾能量急剧下降!】
【警告!导航系统失效!引擎动力不稳定!】
飞船开始剧烈地颠簸、旋转,像是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乘客们的惊叫声、哭泣声、物品摔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充斥着绝望。
茉莉被巨大的惯性死死压在座椅上,脸色惨白如纸。冰冷的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她,比宴会上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百倍。
那种感觉又来了…被抛弃、无助、濒临死亡的…冰冷感觉。
前世的记忆碎片和眼前的绝境疯狂交织,几乎要撕裂她的神经。
飞船在疯狂的颠簸中彻底失去了控制,朝着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能量流裹挟着,冲向一片连星图都未曾标注的、弥漫着诡异紫色星云的陌生星域。
剧烈的震动中,茉莉的额头不小心撞上了冰冷的舷窗。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涣散的瞳孔倒映出窗外——一颗巨大无比的、散发着幽紫色光芒的、仿佛活物般脉动着的行星,正占据整个视野,扑面而来。
……以及,几艘造型狰狞、流畅、完全不同于联邦任何制式舰船的黑色战舰,正如同幽灵般从紫雾中悄然浮现,冰冷地锁定了这艘失控的小小观光船。
难道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一场星际天灾,和一场措手不及的……坠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