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来拿粥吗？”太宰治问道。这其实是个废话，因为灶台上只有这么一个和午餐沾边的东西，总不能吃他刚剥出来的生花生。
“粥？哦，是。”小滴的注意力落在他手中那个模型奇怪的工具上，声音没什么波澜，完全不像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这是什么。”
“剥花生用的。”太宰治张开手心，展示那个简易钳子，用哄孩子的语气，“这样手指就不会痛了。”
“手指痛？”小滴歪了下头，发尾扫过肩膀，“莱尔小姐没说错，你果然是从外面来的甜心少爷。”
……他刚才是被瞧不起了吧，是吧？
“虽然我确实不擅长这个，但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太宰治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
小滴没再管他，自顾自往灶台的方向走去，太宰治清晰看到她踩在开裂鼓起的木地板上，但没发出一点声音。
鸾色瞳孔暗了暗，唇角却挂上友善的弧度，试探的话已经备好。
三十秒后。
太宰治嘴唇都僵了也没施展出来，干脆绕到一个不会让人感到冒犯，又能观察到少女动向的角度。
他发现……她好像，在发呆。
？
“小姐，你还好吗？”太宰治试探开口。
小滴被惊醒，瞌睡醒似的脑袋小鸡啄米一轮，又盯了咕嘟冒泡的粥水几秒，才转头看过来。
“什么？”
太宰治解释：“我看你一直盯着锅……是粥有什么问题吗？啊，我的名字是太宰治，是新来的，你叫什么？”
“粥没问题。我知道你。小滴。”小滴挨个回复完，又用没有波澜但应该是夸奖的语气道：“你的隐很漂亮。”
嗯？
太宰治不动声色：“谢谢，但……”他搓了下指尖的土，困惑，“‘隐’是什么？”
很漂亮=可以通过肉眼看到的某种东西。
并且绝不是外貌一类浅显特质，应该是天赋/能力。
是异能。是念。
在太宰治的认知中，异能者在外表上和普通人毫无差别，所以这是她的能力？还是……
小滴回答：“我看不到你的气。”
“……气？”太宰治面上笑的轻佻，微微蜷起的手心冰凉一片。
不是对少年老成的小滴，而是对若无其事接纳他的神父的后知后觉。
‘看不到他的气。’
意思是这个世界能通过外表来判断普通人和‘异能者/念能力者’。
并且不管气是什么，他作为无效化异能者都必定和普通人/念能力者不一样，从小滴的惊讶判断，这种不同很有可能是白种人和黄种人的人中混进去一个蓝皮肤人似的显眼。因此，神父肯定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同。
估计是因为笃定进了流星街无法离开，再加上急着处理孩子丢失的事情，才若无其事地配合他演戏。也亏得太宰治是真不知道‘气’的事，才没露出破绽来。
太宰治心有余悸。
小滴却没再理他，扭头回去盯着粥一动不动，任由飘出的热蒸汽晕染脸颊。
见她这样，太宰治心底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想。
试探性开口：“小滴，我能这么叫你吗。你不是要帮神父先生拿粥的吗？”
“不可能，哪有这回事。”小滴否决，声音严肃，“神父大人怎么可能把这种工作交给我！”
“……”
原来是在思考自己在干什么的吗？
但这么快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这健忘是不是太夸张了。
“那你为什么要盯着粥看？”太宰治问。
“因为修被抓走了。”
“欸？”这有什么因果关系？
“修被外面的人抓走了。”小滴又重重强调了一遍。
看她煞有其事，太宰治试图理解：“修……是莱尔小姐以前的帮厨吗？”
“莱尔小姐从来没有帮厨。”小滴抓住他腰侧的衣服，“大家都被抓走了，敌人是很棘手的念能力者，神父大人说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所有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抱歉。”所有孩子都被人抓走了？难怪一路过来没有一点声音。太宰治猜测，“你的朋友修被敌人抓走了，你觉得我能帮你，所以假装来拿午餐，其实是为了找我？”
“对！嗯嗯！但神父大人不让我离开教堂，你得帮我。”
意图被点破，小滴眼睛一亮，拽着太宰治就往门口走。
她力气大的惊人，太宰治被硬拖着走了好几步，抓住桌角才堪堪停下。虽然不是武斗派，但体术在黑手党中也能算中下水准，而且好歹是个成年男子的太宰治叹了口气。
“等一下。”
防止小滴再突然用力，他抬手按住女孩的发顶，将她定在原地，随后与那双短暂愣神后抬起的古波无惊的茶色眼眸对上。
太宰治似乎没看到少女眸底突升的杀意。那不是柔弱生物之怒，是真正对生命漠视者的冷淡，像野兽一样，仅是被冒犯后在‘杀’与‘不杀’的行为中简单抉择。
虽然才十岁出头，但已经是很合格的杀手了呢。
太宰治突然想起熟人，摆出的令人信服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欣慰真情。
“我会帮你的，让可爱的小姐烦恼不是绅士所为。但至少要先告诉我你需要什么帮助吧，小滴小姐。”言语中满是纵容，无一丝不耐。
两秒后，小滴向左偏了下脑袋，太宰治顺势胡噜两下后收手。
“你很奇怪。”她说。
太宰治莫名读懂了这句话底下的失望，笑容僵在脸上：“等等，你刚才拽我不会是打算等我反抗，然后直接打晕我吧？”
“嗯。”小滴坦然，“你先动手，就可以和神父大人解释了。”
“……”太宰治咽了口唾沫，讪笑，“我没说不配合，而且意识清醒才能更好沟通是不是，你觉得呢，小滴小姐。”
小滴眨了下眼，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嗯，叫我小滴就好。”
“能达成共识真是太好了，那么小滴，把发生了什么，从头到尾告诉我。”话到最后，已是自然而已的命令口吻。太宰治向后跳上木箱，单腿屈起踩在边缘位置。
小滴没有发觉主动权颠倒的问题，点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这是一场报复。
流星街这个概念其实是近百年才有的。
在此之前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们，大概是最早从垃圾堆里爬出的男女们的后代，总之他们以飞艇倾倒下的垃圾堆中寻找尚未腐烂发霉的食物为生，就像未开智的猿猴一样活着。就算偶尔有从外界误入这里的常识人，也没有改变这样的情况。
直到黒帮的出现。
他们带来了武器、暴力、奴役和知识，将这片土地利用起来，短短十几年，所有流星街的居民就都理解了铁器和铝可以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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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的食物，纸壳摞起来可以变成干净的衣服。
一吨处理好的铁与一块难咽的干面包并不等价——一位年轻人在书里读到这个概念，然后他建立了长老会，最早只是代表流星街人与黒帮进行讨价还价的组织，后来逐渐演变为靠本地人优势统治流星街的势力。
首次有规则的团结起来的流星街人们本该带着这片土地崛起，但黒帮垄断了交通，他们不往外运输，流星街的铁甚至不如地上的黄沙。
这样被掐脖子的日子又过了几十年。
直到上周，那名年轻人——现在被尊称为长老的八区区长，从某个黒帮手中得到了几架飞艇。
虽然杯水车薪，但这是一道曙光，只要流星街人自己掌握了生意，外界总有人愿意进入流星街。
黒帮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在流星街十三个区里，七区的神父与八区长老关系最为亲密，而神父的软肋是他教堂里的几十个孩子。现在孩子们莫名失踪，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黒帮的报复。
“如果是这样……他们短时间内反而不会有事。”太宰治摸着下巴。
在首领提供的资料中，流星街是不被世界承认存在的地方，出生在这里的人没有国籍和户口，生来就是黑户。因此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部法律或警察保护他们，流星街人是非法组织眼中行走的钞票，人力、器官、非法实验、性……诸多作用。
活体永远比尸体更有价值，黒帮是许多黒帮的统称，大大小小分了几十个组织，总有不赞同把那些价值高昂的孩子全部杀死只为警告的。
横滨也有地下世界，利益这一套，换一万个世界也不会变。
太宰治敲定：“总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他们，时间就是生命……小滴，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能帮你的吗？应该不是神父大人告诉你的吧。”
小滴：“嗯！”
太宰治循循善诱：“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吗？”
“果然，莱尔小姐的预言从不出错。”茶褐色眼眸与玻璃镜片相似，无波无澜，通透平淡，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小滴没有正面回答，喃喃，“你是‘好的变故’。”
“嗯？”
太宰治话没说完，笑容僵在唇边，大脑中处理信息的板块比处理感知的板块率先运转——
莱尔小姐的预言从不出错……莱尔小姐从来没用过帮厨……神父发现他的异常却没当场揭穿……而是把他扔到莱尔小姐这里……原来如此……莱尔小姐拥有预知能力，小滴来厨房，是因为她听到了莱尔小姐对‘太宰治’的预言……
……他是想赶紧触发个事件摆脱被打发到厨房剥花生的现状，但他讨厌不把人话听完就急哄哄办事的笨蛋！！
太宰治身体晃了晃，眼睛一翻，意识断线。
小滴接住比他高一个头还要多的男人，轻松地像捧住一片白纸。
她抬手催动念，看着手心源源不断冒出的‘气’，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刚才那种念被阻断的感觉……是错觉吗？
她没在这耽搁太久，反正目前太宰治展现出的头脑，就已经足够让她冒险违抗神父。
始终表现的情绪迟钝甚至有些冷酷的少女眸底闪过一丝悲痛。
因为某些原因，她记性很差，初到七区时闹了不少笑话，是七区的孩子们不嫌麻烦的一直包容她关照她，她才能融入。
小滴想。一定要救回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