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
林砚对着屋里那口新打的樟木箱子发了半天呆。
箱子里是萧彻赏的那些绫罗绸缎,光鲜亮丽得能闪瞎人眼。
他手指头在一件鸦青色缂丝云纹圆领袍上溜达了半天,最后还是缩了回来。
算了。
衣服好看,但就是太好看了,以他的家世穿成这样去长平伯府,反而不好。
他最终扒拉出一件半新不旧的雨过天青色直裰,料子尚可,款式低调,是他娘用去年亲手做的,只在袖口和领边用了同色暗线绣了寥寥几茎墨竹,算是全了体面,又不至于扎眼。
挺好,符合他五品小官的人设。
父亲一早就拎着药材补品看望工部生病的老同僚去了,母亲也去了城外庄子料理秋收后的事务,都没法去。
得,孤军奋战。
林砚让老张头套了车,抱着他娘提前备好的一份不算出格也不算寒酸的礼,独自踏上了前往长平伯府的路。
长平伯府在城西,林家在城东,这一趟穿城而过,路程不近。
马车轱辘轱辘,林砚靠着车厢壁,脑子里胡思乱想。
上流社会的宴会啊……前世在电视里见过,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个个都是人精。
这辈子穿过来就掉进了礼部这个坑,天天跟甩锅精打交道,还没见识过真正的古代豪门趴体呢。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慢了下来。
林砚掀开车帘一角,外面车马喧嚣,各色华丽的马车排着队,穿着体面的仆从们簇拥着自家主人下车,一派富贵气象。
长平伯府的门脸倒是挺气派,朱漆大门,石狮子威严,就是那门楣上的漆色似乎有些旧。
林砚下了车,整了整衣冠,抱着礼物上前,自报家门,递上请帖。
门房是个眼皮子耷拉的老头,接过帖子扫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林砚一番,那眼神谈不上恭敬,倒像是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从鼻子里哼出个“嗯”字,随手招来个青衣小厮。
“带这位林大人去后花园。”语气平淡得像在打发一个走错门的。
林砚也不在意,跟着那小厮往里走。
这一路走,林砚算是开了眼。
都说长平伯府这几年没落了,子孙不成器,啃老祖宗的本儿,可这府里头……依旧是雕梁画栋,曲水流觞,抄手游廊一眼望不到头,处处透着“老子祖上阔过”的底蕴。
到了后花园,更是热闹。
各色菊花争奇斗艳,摆得满满当当,丹桂飘香,熏风阵阵。
然而林砚一踏进这园子,就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不是人多热闹,是物理意义上的热。
林砚定睛一看,好家伙——
每一盆开得正盛的菊花四周,竟然都整整齐齐摆着四个小小的银丝炭盆!
炭火烧得正旺,红彤彤的,把那些娇嫩的花瓣烘烤得更加“精神抖擞”。
林砚当场就懵了。
菊花啊大哥!这是秋天开的菊花!
菊花就是这个天气的花,它不需要保暖啊喂!
这操作过于超前,林砚那点现代科学常识和古代常识一起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他左右看了看,见旁边站着个穿着锦袍、摇着把折扇、一副“我很风流”模样的年轻公子哥,正对着几盆绿菊摇头晃脑,似乎很懂行的样子。
虽然感觉此人大冷天还摇扇子很神经,但是林砚凑过去,本着求知的精神,客气地拱手问道:“这位兄台,请教一下,这每盆菊花周遭放置炭盆,是何种讲究?在下孤陋寡闻,着实未曾见过。”
那公子哥闻声,慢悠悠地转过身,折扇“啪”一收,用扇骨将林砚从头到脚慢悠悠扫了一遍,眼神里的轻蔑几乎凝成实质。
“呵,”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下巴抬得能戳破天,“这有什么好问的?自然是怕夜来霜寒,伤了这些娇客的容颜,点些炭火驱驱寒气,怎的?这点子碳火钱,我长平伯府还花销不起了?”
那口气,那姿态,明晃晃地在说林砚问了个多么上不得台面、多么穷酸的问题。
林砚被这话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炭火钱?这是炭火钱的问题吗?
这是基本常识问题好吗!
菊花它就不需要这个!
他感觉自己的怒气值“噌”一下就飙上来了,比在礼部写祥瑞考时还冒火。
但到底是在人家地盘上,林砚深吸一口气,把冲到嘴边的“你们是不是有病”硬生生咽了回去,扯出个假笑:“原来如此,是在下见识短浅了,兄台勿怪。”
那公子哥用鼻子哼了一声,都懒得再搭理林砚,转身又去欣赏他的“炭烤菊花”了。
林砚憋着一肚子火,默默退到一边冷眼旁观。
这所谓的上流圈子,他算是看明白了。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的不是哪家的马球打得好,就是谁家又得了海外的新奇玩意儿,要么就是隐晦地比较着身上的玉佩香囊价值几何。
言谈间看似客气,实则字字句句都带着钩子,暗戳戳地比较家世、炫耀财富、贬低他人。
偶尔有人注意到他这个生面孔,过来搭两句话,一听他只是个五品礼部郎中,父亲也只是个工部的四品官,那热情立刻就像被冷水泼了的炭火,“呲啦”一下就熄灭了,客气而疏离地走开。
甚至还能听到几句压低的讥讽。
“礼部的?啧,清水衙门。”
“不知走了什么运,竟得了陛下一两分青眼。”
“昙花一现罢了,真当自己能挤进咱们这圈子了?”
林砚听得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帮人,祖荫庇佑,躺在功劳簿上醉生梦死,挥霍着民脂民膏,居然还优越感爆棚?
萧彻才在朝堂上提了要防寒潮,好好过冬,无一不彰显着忧国忧民,这些人倒好,跟萧彻反着来。
也不知究竟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这每一盆烧着的炭,在林砚眼里都像是烧着的民脂民膏。
尤其是看到长平伯世子被一群人簇拥着出现,那通身的派头,言谈间的奢靡,简直比龙椅上的萧彻还会摆谱。
林砚默默地记下了长平伯世子的穿着打扮。
长平伯世子朗声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菊色生香,岂可无诗?诸位都是风雅之人,不妨以菊为题,赋诗一首,助助兴?作得最好的,长平伯府奉上彩头一份,乃是前朝制墨名家陈廷元所制松烟古墨一笏!”
众人顿时捧场地叫好,摩拳擦掌,准备显摆才华。
林砚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场大型装逼现场,内心毫无诗意,只有一片麻木。
轮到他的时候,他脑子里那些赞美菊花的词句早就已经被两个字取代——
傻叉。
他提笔,蘸墨,几乎是凭着本能,在那上好的洒金笺上写下了一首诗。
诗成,他放下笔,也懒得看周围人的反应,更不想知道那劳什子古墨最终花落谁家,只对着世子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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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了拱手,语气急促:“世子,诸位,在下忽感不适,恐扰了诸位雅兴,先行告退,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就走,脚步快得仿佛身后有狗在追。
一出长平伯府那朱漆大门,冷风一吹,林砚才感觉胸中那口浊气稍稍散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金碧辉煌的府邸,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自家马车。
“老张,直接去宫门。”林砚吩咐。
他刚才一时激愤,把那首《卖炭翁》写出去了。
那诗简直是指着鼻子骂长平伯府奢靡无度、不恤民力。
得罪长平伯府这种勋贵,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可扛不住。
得赶紧找条粗壮的大腿抱着!
而全天下最粗的大腿,就是宫里那位。
他不信萧彻能忍这些人的做派。
马车在宫门东侧角门停下,林砚亮出那块非金非木的令牌,守门的禁军查验过后,果然立刻放行,一个小内侍无声无息地出现,引着他往里走。
林砚心里有点打鼓,他擅自动用了暗卫令牌,却是去找萧彻告状的,也不知萧彻会如何看待他。
见了面该怎么说?
直接告状说长平伯府烧炭盆烤菊花?会不会太小题大做?
说那群世家子看不起我?这也不合适。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引路的内侍停下脚步,低声道:“林大人,陛下在太液池边的临水轩。”
林砚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轩内灯火通明,萧彻正临窗而立,看着外面沉沉的太液池水,身上只披了件玄色常服,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微臣叩见陛下。”林砚赶紧行礼。
萧彻见林砚没有穿他赏赐的新衣,而是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略微蹙眉。
“平身。”萧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个时辰进宫,有何要事?”
林砚站起身,抬眼飞快地觑了一下萧彻的脸色,看着还算平静。
他心一横,决定实话实说,就是语气得修饰一下。
“回陛下,臣今日奉帖前往长平伯府赏菊宴。”林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陈述,而不是告状,“宴席奢华,远超想象,尤其……臣见其园中每一盆菊花四周,皆以银丝炭盆烘烤,美其名曰驱寒护花。”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小心地观察萧彻的反应。
萧彻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臣见识浅薄,心下骇然,询问其故,反遭讥讽,言其府上不差这点炭火银钱。”林砚说到这儿,语气里难免带上了点愤懑,“臣离席时,世子邀众人赋诗,臣……臣一时感触,写了一首《卖炭翁》……”
萧彻终于有了点反应,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林砚身上:“《卖炭翁》?念来朕听听。”
林砚只好硬着头皮把白大诗人的《卖炭翁》背了出来。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