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在乾清宫东侧，康熙帝一般就在乾清宫临政，上书房在这里便方便了这位鸡娃狂魔如同教导主任一般的视察巡逻。
宫女不能进入主房，那里是专门教学用的，一般只有在无人时宫女太监才能进去进行卫生打扫和器物摆放。
林天由在茶水室中待命，手下还有小宫女和小太监，根本不用自己动手，闲得跟什么一样，因为无聊，她就把攒的一部分银子拿出来，买了纸笔，开始写些东西。
一开始太监宫女都有些忌惮，直到林天由跟他们讲了讲里面的故事。
那些遥远国度的奇幻故事，虽然大多数换汤不换药，可在这些整日被事物琐事挤压的人耳朵里，却是极新鲜动听的。
再说了，都是说的些别国的事，又和本国情况大相径庭，就不害怕什么文字狱，什么谈及政治了。
这一日林天由还在写小人国的故事，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总管太监不在，林天由皱着眉走出去，要是打扰了里面太傅的工作，那真是罪过大了。
打眼一望，一个颇为健壮的青年男子拽着个纤细少年走，青年男子不仅仅是壮和结实，更兼之一种鲁莽煞气，这是上过战场的人才有的。
那更小些也更单薄的少年，走路的姿势并不自然，一瘸一拐的。
她心里就知道了这两人是谁。
林天由笑盈盈走上去：“奴婢见过大阿哥、七阿哥。”
七阿哥胤祐见到林天由眼前一亮，对着她使眼色。
林天由对大阿哥福身道：“不知大阿哥来上书房是不是为了看望阿哥们？”
“是，怎么着。”
林天由没有看拼命对自己使眼色的七阿哥，笑道：“奴婢说今儿是怎么了，昨日十三爷就兴冲冲说，鹰坊新进了只好鹰，训得极通人性，想必就是为了遇着大阿哥来的。”
皇室中人都极爱这玩意儿，连腿脚不好的七阿哥胤祐也会训鹰一二。
大阿哥便神色一变，问林天由：“真的？”
“自然是真的，十三爷跟奴婢说的，奴婢万万不敢乱说。”
大阿哥又看了看上书房里面，七阿哥就整理好了自己，咳嗽一声：“大哥，你就去鹰坊吧，弟弟们我去看望，等放学了，准喊他们找你去。”
大阿哥沉吟一声，林天由还以为他要怎么着。
“好，那记得带他们来啊，我得把新猎皮毛都发出去。”
“放心吧。”
等大阿哥朝着鹰坊走去了，七阿哥才松口气，对林天由说：“这头野驴拖死我了！”
大阿哥身为军营中人，又常年在外征战，自然身体素质远远好于养在深宫的阿哥了，再说七阿哥的残疾，从小便缺席了锻炼身体的机会，对比起来，他就自然很孱弱易劳累了。
林天由是奴婢，可不能多说什么，七阿哥也知道，继续说下去：“他好不容易想起来进宫看看弟弟们，就是为了炫耀那点猎物。”
“添釉，还好有你在。”
林天由就笑笑：“七爷，阿哥们还有半柱香才下课，麻烦您等些时候了，去茶水房喝点茶歇息着吧。”
“行。”
林天由平时走路算得上稳而快，急起来能踩着旗鞋，也就是花盆底，蹬得地板“咯咯”作响。
今日就放慢了许多，动作却很简洁雅致，一点看不出故意放水。
七阿哥胤祐笑笑，也一点没有自卑的感觉，慢慢走进去茶水间，四周的简陋也是见惯了的，康熙帝一向最怕养出败家子弟，这些皇子，除了太小太没有阅历的，谁没见过民间疾苦，这算什么。
但林天由也腹诽了，见过民间疾苦了，也没说改变点什么。
可能胤禛上位以后，雍正帝确实是为了百姓做了些好事，可也为了大清延续了起码几十年生命，让后世多遭受了些腐败清朝的苦痛。
所以说这些事总是一尾咬着一尾的，塞翁失马啊。
小木桌上的书册还没收起来，被七阿哥眼尖看到了。
他拿起来，林天由也没什么心虚的情绪，就站在那里，让他看。
七阿哥胤祐看了两页，点点头：“倒是有意思，写给孩童看的？”
林天由低头回道：“回七阿哥，写给宫里那些小小年纪就入宫的，尤其是太监，他们容易害怕，有故事听，总是开心些的。”
七阿哥胤祐就又翻了页：“你一向心好。”
他看了两眼，这些故事竟然都很不错，充满童趣，让人一看就容易进入故事中描绘的世界，和现在流行的故事想必，是颇为新鲜的。
于是他发问道：“等写完了，要不要拿去发兑。”
发兑就是古代的出版，林天由这是被官方出版社看上了，简直可喜可贺。
可惜，她压根没心思在这上面。
林天由委婉拒绝了，她说是只想给宫里那些可怜人逗乐，没别的想法。
更有一个原因是，人家原版在世，不能搞盗窃啊。
虽然说勇者恶龙，公主后妈，矮人精灵，后世都说烂了，但不能否认人家的价值。
她写出来这么小范围传播就行了，再大，她也觉得不应该。
七阿哥也就是一说，见林天由不当真，他也就不说什么了，专心喝喝茶，吃吃糕点。这里的点心比起供给皇室中人的，自然差了些，可在宫人之间，已然是最高的待遇等级，所以对于七阿哥来说，也并不难以入口。
不一会儿皇子们下课了，他便站起来，带着一群娃去找大阿哥。
上书房门前又来了客，已经成熟许多的四阿哥也在。
他对七阿哥说：“老大这个家伙，连我们这些成家的也不放过，非说是人人都有。”
“他爱嘚瑟。”
见到去打扫卫生的林天由，四阿哥把她叫住。
“添釉，今日见到了你兄长，不错，你也当努力，不要给林家丢脸。”
林天由有些意外地抬眼，又很快低下头：“是，谢四爷抬爱。”
就说了这一句话，林天由就回去干活了，心里却在思量。
这几年康熙是一直在忙噶尔丹的事，先前林天由的兄长是为护军校，只是个六品武职，对于普通人来说算是个官，对于阿哥们来说，就是个小蚂蚁了，这样居然都见到了，恐怕是一定量的军队军官进了京城。
再加上一向骁勇善战的大阿哥难得来了，林天由想，这答案是呼之欲出。
又要打仗了，并且按照林天由来看，上辈子隐隐约约的记忆，加上这几年趋势下来，噶尔丹部灭亡也就是这两年了。
林天由垂下眼眸，这段时间，她仍然做好自己，做好这个宫女就是。
夜色刚刚露出来一点儿的时候，孙茗来了，他是来听林天由讲故事的。
因为男女大防的问题，他们是隔着墙的。
前些年他们凑在一起还算可以，现在是真的不行了，孙茗因为拜师大太监的原因，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营养上来了，个头就蹿得快，现在看，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加上古人本来就成婚早，林天由是该避嫌的。
幽幽蓝色的浅浅夜里，林天由轻声道：“丑小鸭，不，白天鹅在湖水中，被称赞为最美丽的鸟儿，它心想，在我还是丑小鸭的时候，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幸福的一天。”
孙茗有些出神。
他靠在墙边，声音很低：“但如果它本来就是一只丑鸭子呢。”
如果等不到做白天鹅的那天呢。
林天由笑着，那笑声温柔地抚慰着人：“是丑鸭子，那就丑呀，跑吧，像故事里的鸭子一样，跑到一个别人不觉得，或者别人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孙茗说：“不，我是的话，就要咬骂我的鸭子或者人。”
林天由倚在墙边，多么满意地点了头，月色下她看到自己细细的一缕缕发丝，浮着：“就像你抢回来自己的饭一样。”
世界上的事，大概也就只有这几样解决方式。
要么把头埋进沙子，要么逃避离开，要么……勇敢地战斗，勇敢地迎战。
谁也不要怕，谁也不要害怕。
做一只丑的鸭子没有关系，怕只怕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怪物，低人一等。
改变一切吧，就算不是天鹅，也可以做一只自由自在的丑鸭子，轻轻浮在水面。
《丑小鸭》的故事讲完了，孙茗依依不舍地问：“添釉姐姐，还有吗？”
林天由看一眼天空，月要离开乌云，光亮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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溢出了。
她的嘴角微微弯起来弧度：“有，但我想，等以后吧。”
“好。”
于是听到他安静的呼吸声。
林天由站起来，她伸懒腰。
“记得好好把故事跟大家讲。”
“明白。”
至于那个以后要讲的故事，林天由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
反正是一个时机成熟的日子，她会跟孙茗讲，从前有一只恶龙，他被勇士杀死了。
从前有一个勇士，他被恶龙杀死了。
从前有一个勇士，他爱上了恶龙，和恶龙百年好合，百年后所有人都死了。
从前有一个好龙，他诞下了恶龙，然后有一个勇士，他把好龙杀死了。
是不是很不应该。
林天由无奈地笑笑，跟小太监告别了。
*
康熙三十五年，康熙帝御驾亲征噶尔丹。
随行皇子为皇长子胤禵，皇三子胤祉。
林天由被选为随行宫女。
这是四阿哥胤禛的主意，因为林天由的兄长亦在西路军中，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兄妹团聚，对士气有好处，对宣扬皇家恩典也是一样。
再者说，林天由又有老十三背书，她是立过功的，康熙帝金口玉言说她“忠肝义胆”，为人处事很是踏实能干，林天由能入选也就不稀奇了。
只是这样一来，林天由就得被派到两个不大熟的皇子身边，其中一个不仅是不熟，还有仇呢。
林天由宁愿自己去伺候康麻子，当然，她的宁愿是不可能如愿滴。
偏偏把她弄去了三阿哥胤祉身边，林天由难免有些埋怨老四，这是想害死她吧。
但想一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三阿哥胤祉也是满腹诗书的才子，不至于还记仇吧。
再说，他跟自己计较也是不可能的，行军路上纪律极其严苛，防止哗变以及有人逃跑，胤祉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林天由便安心老实地上了路。
果然三阿哥胤祉只当不认识她，多是让另一个他的贴身宫女来侍奉，还正好给林天由落了清闲。
一路颠簸自不必说，一路冷淡清闲更不必讲，只说到达了宁夏，林天由只觉得呼吸一口都是风沙味，干得人难受。
也还好她只是北京来的，要是南方人，怕是当场就干得流鼻血了。
三阿哥的贴身宫女忙着整理随军帐篷去了，林天由看一眼老神在在的三阿哥，进去倒了杯水给他。
三阿哥胤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水，像怕她下毒似的。
林天由福身：“三阿哥，奴婢的兄长都在您手里，奴婢有什么敢对您不好的，天气干燥，您喝了也顺心些。”
胤祉扯扯嘴角：“想不到你还是个顾全大体的。”
林天由点点头，进去帮那宫女收拾东西去了。
前两次大战算是灭了噶尔丹部的威风，这一次，康老爷子是抱着斩草除根的心来的。
军中更是士气高涨，西路军主帅费扬古勘察地形后，将火器营安插在山头，狠狠给噶尔丹部来了几炮。
三阿哥胤祉主要负责的是西路军中镶红旗部队的调度管理。
一日傍晚，胤祉走进军帐，因为军中严令禁止女人随意走动，林天由还是挺闷的，不过也好，反正只管跑路就是，还挺有安全感。
胤祉坐到椅子上，声音不咸不淡：“你兄长来了。”
林天由一愣，尔后点点头。
不一会儿，外面传出个男子声音：“臣西路军护军校林顽霜拜见三爷。”
这声音很是沉稳，让胤禛不由得看林天由一眼，觉得这兄妹俩真真不像。
“进。”
“谢三爷！”
林顽霜已卸掉盔甲，头盔，兵器，身上只留软甲，那张很平实而有一股子悍气的脸全露了出来。
“奴才拜见三爷。”
三阿哥胤祉站起来，笑着对他说：“快起来，你妹妹可好久没见过你了，今日你们二人就话话家常。”
林天由和林顽霜对视了会儿，都是眼睛眨巴眨巴，大眼对小眼。
沉默好一阵，还是林天由这个现代尬聊选手出动。
“……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