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雾散之后,天空就变得一片昏暗,阴沉的压抑着大地。
徭工听到锣声后纷纷走出家门,个个裹紧身上的棉服,要不是有汉华兵在旁边,一定会破口大骂。
他们身上的蛮性,在面对弓弩刀剑之时,也知道收敛。
正所谓咬人的狗从不汪汪叫,徭工汇聚在大街上往城门口走的时候,几小伙人有意无意凑到了一起。
眼神四处游离,神色透着谨慎,不时相互嘀咕几声,见有人注意到他们,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午时,刮起了北风,明显感觉比昨日又冷了许多。
徭工啃着大饼,就着热水,三两人坐在一起。
铁良律独自坐在土堆上,喝了一口热水,双眼看向离得不远处七八个人。
目光移动,又看向另外一处围坐在一起的五六个人,眉头不经意皱了起来。
这些人要么是劳氏分支的族人,要么是与昨日被砍头之人沾亲带故。
昨夜林校尉无意问起,今天一早他便多了个心眼,悄悄观察这些人。
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时,察觉到有人看他,回看过去,是围坐在一起的七八个人,全都是一脸厌恶愤怒的表情。
其中一人用嘴型问候了铁良律,还有一人冲他做了个抹脖子动作。
不对劲!铁良律的第一感觉,
他将手里的饼几口咽下,灌了一口热水起身,找到了监工。
“大人,小的要见林校尉,有些事向他汇报。”
监工瞥了他一眼,本不想理会,转而一想这家伙的名字是二殿下赐的,昨天又单独与二殿下和林校尉聊了许久,便点了点头。
领着他走到了城门口。
林安平如往常一样坐在城门内,也正吃着饼喝着白开水。
这也是林安平的规定,看管徭役的汉华兵与徭役一道用餐,且所吃伙食一样。
所以这也是这群徭役从未抱怨过伙食问题,更没有因吃的问题闹过事。
“校尉大人,”铁良律凑到近前,“小的有事跟你说。”
“哦老铁啊,”林安平抬头看了一眼,“坐,有啥事直接说。”
一声老铁老铁让铁良律很是受用,校尉大人没有架子,让他也坐更是感动。
按北罕的习惯,他应该跪着说话的。
铁良律坐到林安平下脚处的石头上,见林安平布鞋尖上有些泥土,捎带手用袖子擦了擦。
“你这…?”
林安平被他举动逗笑了,试问一个比黄元江还高的壮汉,在你面前做小女人姿态,谁看谁不迷糊。
“老铁,你有事求我?”
林安平后悔了,后悔昨夜要下几斤肉干了,这还没吃到嘴,就被求上了?
亏他巴巴还跟黄元江说什么人情世故,什么贪墨行贿。
“没有没有,”铁良律急忙摇头,“小的发现一些不寻常。”
“哦?什么不寻常?说来听听。”
铁良律便把自己看到的,外加一些自己的分析一股脑说了出来。
“你说他们不怀好意?肯定在密谋什么坏事?还是针对汉华军或者我的?”
铁良律一番话,让林安平有些惊讶,不是惊讶那些人不安分,毕竟他已经事先知道了。
而是惊讶铁良律的观察力和分析力,这完全没有丝毫偏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夜议事被他偷听到了。
林安平说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水凉了。
“嗯,我会让人多留心的,老铁,你做的很好。”
“校尉大人对小的有再造之恩,小的自是尽心尽力。”
铁良律言恳意切。
“早年家人草原为生,后入了古拉城,却又开始浑浑噩噩,到了我这一代,早已经认了命。”
“没想到能遇到校尉大人,律、蹉跎半生,只恨未逢…”
“打住!”林安平拦下了他,“吃完抓紧干活去,好好盯着他们。”
午时刚过不久,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夹杂北风已有些刺骨。
北罕人常年生活在此已是习惯,驻守北关的汉华军也还行,但林安平却有点受不了。
倒不是因为他吃不了一点苦,这些年他吃的苦不少,而是他的腿。
以往都待在江安城,即使冬天也不像北关这边寒冷,尤其这刀子般的北风,似乎能穿透他的衣服割在腿上。
腿疾的痛,尤其梅雨天和冬天,一般人理解不了。
他现在又处在比江都冷上数倍的北关,可想而知。
林安平起身扶了一下城门砖,龇牙倒吸了一口冷气,一瘸一拐消失在细雨寒风中。
林安平走到营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换做粟粒大小的盐子子。
盐子子是土话,就是霰(xiàn),大雪降落前下的白色透明颗粒。
林安平抬头望向乌压压的云朵,看来今天会下雪。
他找到了徐世虎,传了二皇子口令。
徭工收工后禁闭城门,严守!入夜后,并派兵悄悄围住城中几个大的家族,任何人不得出门。
露头就斩!
林安平说完准备抬腿离开,忽然一阵钻心之痛从腿上传来,一个没站稳就要摔倒在地。
幸亏徐世虎眼疾手快,上前搂住他的腰,没让他摔在地上。
徐世虎居高临下关心问道,“你没事吧?”
有事!如果你再保持这个姿势不放手的话。
林安平站直了稳了稳,用手捶了捶腿。
“要不骑我…骑马走吧?”
徐世虎心疼未来好妹夫,同时焦急父亲咋还没回个信?
弄得他天天跟林安平亲近也不是,不亲近也不是。
“不用,没事,疼几下就没感觉了。”
“第一次疼?”徐世虎没这经历,难以感同身受,“还是经常?”
“断了之后就这样了,”林安平耸了耸肩膀,“这么疼还是第一次,大概和北关天气有关系。”
“快过年的时候回去吧,”徐世虎拍了拍他肩膀,“战扬不适合你。”
很想说一句我妹妹还在江安等你,终究是没说出口。
“走了,”林安平抿嘴笑了笑。
转身离开,跟上次一样背对他挥了挥手。
“呃,你还没跟我说晚上有啥事发生呢?”
林安平没有回头,一片雪花在空中摇摆落下。
最后飘在林安平的肩膀上,慢慢融化进衣服里。
紧接着一片片雪花在空中飞舞着,盘旋着,缓缓而落,
徐世虎盯着林安平的背影。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独属于林安平的孤独,而且,而且伴随一股不好的预感。
“今夜,他不会出事吧?”
“呸呸呸!乌鸦嘴!他可是你妹夫,盼着点好。”
“唉,也不知父亲会不会真给三妹腿打断?”
“还是不打断的好,可,真要打的话,那就打断左腿吧,这样两人一起走路比较般配。”
“……”
一直到林安平的背影消失不见,徐世虎才停下自言自语。
转身开始调动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