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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寸铜上宝

作者:长腿的雪兔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溪下堂内已乱作一团,迟雪萤慢县主一步进房,扑鼻的腥臭让他愣了半晌。


    这已经不同于寻常女子入月的境况了,不夸张地说,就连产妇血崩时的漏下之症,都不定能达到如此暴效。


    屋里更像是年节前的屠肆,同时充斥着杀|戮和卤煮的味道。


    而隔了人堆望向床廊,如他所预料,根本看不见这位卫娘子一根头发丝。


    怎么偏偏圣后要见她,她便病得如此重呢?


    “大监亲眼看见了。还请回禀圣后,吾儿染疾在身,不便此时进宫,待月信期满,不敢再托大推辞。”县主坐镇外榻前,语气坚定。


    迟雪萤停顿一息,还是多问了一句,“这病如此蹊跷,贵府没请医吗?”


    县主冷哼道:“待贤坊中是几等人,大监莫不是忘了?御医自不提,十几里路他们不愿劳顿,东西市的名医可请不来这里,纵然能请来,闺阁名声不要了?


    如今,我只希求祖宗保佑,二娘此番劫难早消。”


    他自觉有些讪然,也就落了下风,“此事是圣后欲倚仗于县主,天恩浩荡,一念之间差之毫厘,可就谬之千里了。


    县主若好好把握,乔居东城都是小事,何愁继续在洛勐萧条?”


    方才奉茶的奴婢眼含泪滴,眼看着又端出去一盆血垢,到底没忍住道:“大监还想我家娘子怎么进宫?瞧这架势,便是人没气儿了,你才好回去复命嗼?”


    县主一跺扶老杖,气得哀言,“秋雁,不必同他多说。吾儿忽遘危疾,气息掇掇①,凭何尔等寺人要强权相迫?不如先从我身上踏了去,二娘就随你的便!”


    这是气话了。


    迟雪萤眼观鼻鼻观心,头回觉得在后宅中办差之艰超出了掌控,隐隐朝着不对的方向兴进,且以破竹之势劈开一条蹊径。


    然后停在将摧之玉山跟前。


    “县主言重了……”


    县主毫不留情,打断道:“那大监就按我说的回禀圣后,权当圣后爱重我洛云季氏,不忍见小辈困逢天葵,准允她安度此劫。”


    说来道去,穿紫带金的迟监碰了一脑袋灰,不甘不愿请了辞。


    老阍见那玉罗刹纵马离去半里,才将夷幼辛引至溪下堂。


    她进门瞧过兰惜所下之物,只道比料想中更严重些,又向县主、大丫鬟问了兰惜旧症,左不过喜温怕冷、换季爱蜷卧,或是手足常凉、脘腹易冷痛,桩桩件件皆指向血寒。


    县主强撑着清醒,睑下烧起酡红,抱着身畔妇婢臂膊,“秋雁,我不该带他俩北上大阳。”


    秋雁道:“二圣口含天宪,非我等可推拒之人,县主何必自责呢……郎君小姐不曾有半点不欢喜。”


    夷幼辛接来迎枕,垫在榻几上,慢慢牵了县主手腕切脉,“臧否有时,福祸旦夕,儿孙之事莫思虑太重,谁种下的因,便该谁去了结那果。”


    **


    蝶衣抃掌蹈足、绘声绘色地给兰惜演了一遍。


    尤其‘凭何尔等寺人要强权相迫?不如先从我身上踏了去,二娘就随你的便!’一幕,逗得厅外不爱笑的捣膏丫鬟都忍俊不禁。


    麝水研着墨,笑着嗔她,“这话她在房里听得一字不差,倒不像前半段,凭空胡诌宫中大珰,还有能钤得住她?”


    兰惜身上虚冷,熬过初时崩漏之苦,至当下也有五个时辰。


    她围着狸氅,缩在榻中,案前压一颗通透的夜明珠,由麝水一条一条浣花笺往外拿,再公读出声。


    “比从前看的戏有趣。”


    蝶衣叉腰道:“那大监走时脸臭得很,但他不知道,在咱们县主这吃挂落一点不冤。老太君从前年轻时,也是宫闱里叱咤的巾帼风云。


    嗬呀!娘子从母毕竟是巽公夫人,县主自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咯……”


    兰惜颇为歆羡,写道:“从母近日可有来函?”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都不吭声了。


    麝水道:“县主给了去信,只道一切安素。老巽公五年前薨逝得道,巽公同年上奏致仕,远水近渴,这事他帮不了。


    不过端阳以来,倒确实有件事需要娘子裁夺。”


    兰惜颔首。


    她续道:“那日陪着娘子去康市的马夫,妻儿已领了朝廷的抚恤金,娘子当日去过康市之事,想必是掖庭疑心的事据。


    另外,雨荷生死未定,她的身契是死契,约中写她幼失双亲,是个孤儿。”


    她仿佛骤然抓住了头绪,“几时领的?”


    “初七去登记的,初八核实过后便给了。这妇人贪两头,还要挟老阍,说侯府不给抚恤,她便在门前挂旗,看谁还敢来侯府做工。”


    初七就有登记,最迟初八也有消息传上去,可见并非是马夫妻儿泄露了行踪。


    她对那南戏北戏没兴趣,可不得不承认,圣后找的这个由头堪称灌了铅的铁桶,连蚊子都飞不进,妥帖周密到一点口实也不会留下。


    但她不信。


    如今满府中独独雨荷失踪,圣后却莫名寻来了……


    兰惜总把要查内鬼之事忘在一边,现下趁一屋姑娘聊得火热,得加紧构划一番。


    四更敲锣时,房中一干婢子已是东倒西歪,有几个头都抬不起来。


    麝水看兰惜也疲态尽显,索性遣散众人,服侍她趴好。


    然下一刻,麝水兀地向一侧倒去,兰惜惊惧的双眼中,乍然倒映出世子的模样。


    “后悔吗?”


    世子轻声问她,抵近床畔,将手心瘫在枕旁,再次问道:“你后悔吗?”


    兰惜视线上移,落在他漆黑的眼中,渊潭却不似过去那般宁静,暗流自汹涌。


    她昨夜被他一招,却忘了溜须拍马,借谀媚说点好话,比如他的眼睛也很美云云。


    只如今的当口,说漂亮话大抵没效用,他莫不是又要犯病,问这些倒没意思,难道还能让她把受过的罪都还回去吗?


    于是又想到听来夷三的那席话,‘谁种下的因,便该谁去了结那果’,未必她从前没有种下甚因,才意外换了来此世界的苦果,就如他救她的因,成就了她为他所用的果。


    “不,这也是我的选择。”


    少女唇间藏笑,指尖游移在宽掌之间,写得端正,即便面色冷如雪,此际也尽皆消融了。


    世子近年来少有此寂寥感,大多时候他是野心蓬勃的,偶尔也是偏激昂扬的,可他一想到游青越未三刻隼传‘迟入待贤’的信札时,竟有一丝懊恼。


    说到底,卫兰惜只是个可怜的小姑娘,他亦不知牵扯她入局究竟是对是错。


    只是照常理来说,他素来独行,并不会太在意旁人的生死。


    但很想不通,骤逢这样大的困顿、杀招,卫兰惜却好像大部分时候都不卑不亢坦然以对,一次还能说得过去,两次……


    世子心道:“她是什么品种的陵蠡②吗?”


    甩开这些杂念,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铜管,“既然圣后要见你,那自是躲不过的,我不好频繁出入掖庭,这个留待你防身时使用。”


    兰惜眼前一亮,是袖箭。


    “谢谢。”她立刻礼貌地写下这二字,才接过那铜管。


    磨成浅青光金的筒身有七寸长,一节指宽的筒口,拉出筒盖后,里头射孔整齐码着十二支竹杆箭,抽合处前端两寸有一|大五小的六枚‘蝴蝶翅’,恰围成梅花状。


    她爱不释手,世子扶她坐起来,又拿出箭袋,拢了六十支箭。


    “弩坊署令上月送的小玩意,说是为军中五短丈夫所制,但我营下岂收不满六尺之人,左右无处可用,你……回头试试。”


    游青越就差把眼珠子瞪下砖瓦缝,天爷在上,光是筒内盘簧所用的白金,就得从三千里外的燕州远迢运来,更不要说制蝴蝶拨片的玉刚。


    那可是五千多里外的倭人用制,翻遍大晟朝境也找不出第二个拿它来作配的器具了。


    什么署令上个月送的,明明是怕人瞧见,这十日天天踩着点回王府敲磨……啧。


    玄衣典军就势躺倒,叼着根芦苇草摇头,这不对,口不对心,心不对行啊。


    兰惜翻来覆去摸了几遍,见筒身上并非军器监常用的鳞纹云花纹,却又认不得精琢入微的纹路,只能眼巴巴望向世子。


    他想了许久,才斟酌着措辞为之作解,“《礼记》中有言‘郊祭报天,主日配月’,筒口是十二浪汶,主日,又交以十二莲瓣纹,短了半寸,配月。


    夏人尚黑黧,总于黄昏时祭天,此般日月之华同存共聚,致和天下,便就代代延续下来了。筒身是刻印的梅瓣,一枝独放之意而已。”


    她点点头,在他手中写,“想到句诗,‘零露沾如醉,残霞照似融③’,是不是很贴?”


    “如何解?”


    “蜡有香,香乱雪,零露枝头花色变,迷乱在心间。时梅开,开一枝,残阳短箭蝶影空,徒劳自无常④。”


    世子拿过袖箭,对着窗棂射出一支大箭,“原来‘佳兵者必不祥’一句,是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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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尔等张目而道之人听的。还未学着娴熟地用,就已想着拿它伤人。”


    他没给兰惜再诡辩的机会,几步跨至窗前,拔下箭又反手飞出,钉在她架子床的门柱上。


    “不过若单看注解,你在诗赋上的造诣不虚。十六晚上,我会再来检验成果,卫小娘,不要让我失望。”


    随后他展臂一撑,从窗沿翻出,眨眼就看不见踪迹了。


    卫兰惜又郁闷又气,一晚上心绪七上八下。


    他要教也不吱声,动作之迅疾快得像开了三倍速的A老师开场白:‘Ladys and gentleman, wee to this episode of ——can we date this man?’(有没有懂这个梗的…qaq)


    她连残影都没看清!


    盘想了半晌,兰惜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地下了结论:他恐怕是真的有病。


    **


    翌日兰惜起来还是觉得乏力,她伏榻而思,指绕乌发。


    养精蓄锐,当然重在既要‘养’又要‘蓄’,还是再睡一日为好,如此方能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将至的一场恶仗,故她赖在床廊下,吃喝皆送来房中。


    第三日,同上。


    第四日,亦同上。


    第五日,还是同上。


    直到第六日平旦,才落下一场绵绵细雨,万籁正俱寂,是个极适合贪眠酣睡的早晨。


    卫兰惜意识到再拖下去,晚上只怕真交不了差,才汗颜地从床上爬起来,叫醒了廊下值夜的麝水。


    美婢在侧,红|袖添香。


    兰惜洋洋洒洒列了一整页黄宣的用具,吩咐麝水领了人去西市买来,譬如水兕皮、鞲臂这些基础防护品,不乏些冷门的坩埚、芒硝、铅丹。


    至于鱼脬,便属于邪门的类别了。


    麝水犹豫了一下,决定买一条整鱼回来,让庖屋的方婶子宰了就是,剩的还能蒸汤。


    一屋子婢女都遣出去采办了,连奶母的大儿子陆谌言都派了出去,侯府这行人从开市逛到闭市,几乎把所有铺子都跑了个遍。


    盯梢的察子跟着逛至日沉,整理完一路行迹,便交报到游副典军处。


    游青越拿来一看,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纵然他跟随世子见多识广,却亦不太明白这位卫娘子有甚奇想。


    待入夜,世子再次翻窗而入时,和屏障旁扭转头来的麝水四目相对,他莫名不太自在了。


    屋内点了一壁白蜡,烛光照得堂中大亮,盘坐在地的少女一手举着袖箭,一手捏了根竹签,惬然吃着木凳上摆开的瓜果。


    麝水咳嗽两声,兰惜才歪着头看见世子立在暗处的身形,刹那就将竹签甩回盘中,扶着麝水站起来,冲他招招手。


    待他走近,又一指桌上。


    ——是张写满字的黄纸⑤,与前几日不同的是,这回她写得工整极了,和礼部誊文记名的楷书郎几无分别。


    “世子殿下,您安好:


    几日未见,不知殿下近来饭香否?安寝否?可还口不绝吟、手不停披否?伏乞殿下节劳为上,加意珍摄,勿心神过耗……


    曾见韩退之解进学之道,‘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彼时熟知此句而不明其义。……今习箭法,不敢有怠惫之心,而夙夜忧叹,恐殿下托付不效,以致不胜焦灼、魂离梦所。


    可下怀体虚血弱,操苦数日,竟若数秋之久!


    满心只认个‘贪多务得、细大不捐’。……您不以我女流卑陋,仍托想旁求,舍药救我于碎墟之中,不胜感激。俯访愚鲁,诚愿发声,且求您粗听。


    知人不易,无轻于慎择。……我想殿下亦复如是,故得一结:练箭一事欲至臻境,非四五日功夫可行哉。


    若许限多些时日,定加紧习之,全殿下之令。另想问问殿下,当真再无他路吗?不才愚下骑术略佳,或可为一用否?


    补:麝水乃我心腹,下回切莫再打伤她,伤处可疼了,药油都揉不开。


    谨此。卫娘奉上。”


    世子:“……”


    他一目十行,囫囵就看笑了,什么是‘你心安好’、‘你心不以我女流卑陋’、‘求你心粗听’?


    但看兰惜这么写了好几遍,又猜测莫不是她行文之癖原就独树一帜,却怎的如黐胶油腻,看得人头皮酸麻。


    既往圣英贤师似乎没出过此类华章,好奇心大过羞惭心,倒直勾勾就问出口来了。


    “你师从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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