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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崩中之兆

作者:长腿的雪兔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卫兰惜后来还是被疼醒的。


    中夜风稀,寸阁内灯芯未及时更换,烛灺堆积,火苗便时而扑闪,很是黯淡。


    她双臂酥麻,显然是伏着睡久了,血涩在下半截。


    两个梨袖竹襦的婢子坐在脚榻处,手中针黹未停,就着昏微缝红兜,嘴倒没肯闲着,说道起白日里府中事。


    “真是神算子,这边娘子才犯病,她就登门造访,殊知是个杀医还是半瓶醋。”


    “我早同你说过,少挂捞坊中风尘市井,人家拿你当苕货,你还巴巴凑上去给人串吊钱。是该好好学晟地风化,识点字,下回看白莲社的小报,就吐不出这尖酸话。”


    “我那是为娘子考虑!”女娃说话声脆,满是不服。


    “人家名头大了,去年一年里,东城十三坊就没有妇人不请她入寝脉诊的。光是‘柔指小仙’的名号,就不晓得几多人眼红。”


    兰惜缓过劲来,辨出这是房中两个大丫鬟,而她们所说的自然是夷幼辛夷三娘。


    长些的婢子年岁廿一,是她父亲从败兵帐篷中抱回的孩子,名唤钟麝水。


    因从襁褓养大,无乡可回,前年老太君想为她说门亲,聘礼都多谈了几匹,结果她非缠着兰惜尽忠,好赖府里差不了这张嘴,便也作罢。


    另一个不识字的女娃正小麝水十岁,是她奶母列夏的小女儿,汉名陆蝶衣,平素嘴上没个把门,轻易不敢带她出去。


    蝶衣对烛光挑开缝岔的三两针脚,孩子气道:“我认不得她,还说不得嗼!我就是觉得世子不良善,他遣来的人是甚贼胚?


    都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让娘子落个病根在身上,往后还要犺受几十载,算甚的良辈?”


    “按你这样说,世子还救错了?”


    麝水也心疼主子历劫,却还是比较看得开,“你少给娘子惹嘴业,大阳城没你想得那样简单,在我跟前涎脸没所谓,传出去仔细你的皮。再说出了侯府,哪有良辈。”


    “那大监……”


    兰惜急速眨了下眼,却不料掉进根睫毛,她一时呜咽出声,打断了对话。


    麝水先一步踅身去端茶,留了蝶衣在里头,小丫头撇着嘴就伏倒在廊床前,包着一框泪,替兰惜察看下褥兜垫。


    半晌蝶衣才道:“娘子,这香快烧完了,可还要续上?”


    她仍觉喉堵,瞧那香毬上飞扬的錾痕,蓦地没有心情,只摇了摇头。


    “还杵着,赶紧去把人都摇起来,给娘子换药。”


    在姑娘们看不见的歇山顶脊后侧,被迫当了‘梁上君子’的游青越肠子都悔青了。


    第一他不该多那嘴,第二他没想到侯府有丫头片子胆大包天,竟敢蛐蛐他家这位爷。


    而他身畔面沉如水的世子显然也发觉不该来此,至少不该这个点摸过来。


    但世子心中如照雪镜,那位大监可不会无故造访。


    若非得了这个信,他亦不至于提前叫夷三来侯府,自己又放不下心,到底趁夜深人少过来看一趟,确认没事才算落定。


    **


    钟晷往回拨六个时辰,五月十一,将未时。


    诏狱中刚传出吼叫,内二间这会血气冲天。


    所谓‘内二间’,就是诏狱最底下的牢房,在其上的是‘内一间’,因是从诏狱深处特意辟出来的地下通道,同诏狱一样,仅有一道门出入。


    内一间专押重犯,内二间专于刑供,若按一层六尺七寸的高度来算,内二间在地下一丈多的位置,无风无日,是连鼠虫都怠爬的清净地。


    锢在木架上的鬈毛胡人才受享‘琵琶弦’,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不算穿胸而过的几根线,浑身再找不出一整块皮肉。


    在他身前摆了一架红檀椅,椅子边侍立一名躬腰奉茶的涓人。


    茶乃圣人御赐的桐山春,俗称‘吓煞人香’,却还是盖不住满室浓腥。


    圈椅的牙条制的尤其宽,足有两尺半,两边鹅脖上各雕有盘踞的吊睛大虎,此际右侧的一只正被人揉弄。


    那人垂着眼,单看行止还当他在鉴玩什么奇珍。


    水沸壶响,涓人兑了四分一晨露在其中,静置了片刻倒入水盂,慢慢添进釉盏,“大监,第三趟儿,最香的时候。”


    被称作大监的人微动指骨,五线乍收,架子上又是一阵凄厉的嚎叫。


    他生了双狭长的凤眼,眉墨如画,要说好,便好在没太明显的棱角,看着不怎么渗人,要说不好,便不好在太细了,若纤柳若弦月,骤一见他,人心头就像落雨那般,雾湿开一片,黏滞得慌。


    “四方之皇城、剖芒之诏狱,在这里,连御茶都知晓,末路时也该迸发浓香了。”


    他仰头的一瞬,身侧涓人不禁为架上人屏息,“你一个西华胡商,意图不轨于我大晟,想是活腻味了。”


    胡商狰狞着脸,笑没笑出来,反而震到穿肋的线,又疼得嘶嚎,“我……我两月前就被抓起来了,除越境之外无罪可认,只后悔契本交错了人,引来杀身之患。


    你审我倒不如去审那牙保,他知道租客底细。”


    这尊玉罗刹面色无澜、眼底无绪,借狱中暗沉的火把,观瞻起左手指间的素银戒指,时而动指,看火簇投映在戒上的明晦,却始终不曾皱眉,嫌这琶音聒噪。


    “你知道康市会逢一难,于是早作安排,提前两月离开乾州,欲南下以谋其他生路。公验审批非常麻烦,你在燕、涣二州皆无亲眷,以游历为名,等排查更是遥遥无期,所以你干脆赌上一赌,一路行贿至禹门关。


    而边防巡检不吃这套,以‘文牒不明’的由头将你拦下,逃民本不算什么,关上一年半载也就放出来了。因登记时你挂名大阳,才被押解回来,下了献河县狱。


    你非我之臣民,远行入晟原是想做生意,可你是西华人,境内晟民并不待见你,你从前便心生恶念。康市兴立不过半载,你伺机在皇都之侧搞鬼,放火炸房,这是挑衅圣人,视我大晟之法度于无物。


    但你好像还是不明白,本监为何提调你。凭你这点人脉见识,要说你不声不响解决了三署司吏,那真是兔子驾辕……乱了套啊。”


    胡商两瞳涣散,依旧喃喃,“找牙保……我不知……”


    扑嗒扑嗒落了一地新血,连同胡商两股战战而至失|禁的臊液,尽数溅在大监的紫袍下摆。


    边上涓人‘哎哟’两声,盯着那袍下洇出的黛色,也犯了难。


    谁想座中人倒真心实意地笑出声,“这点鼠胆,还是我高看你了。你原先将妻女留在敦化坊①,由你相熟的友人照看,我不介意也请她们来诏狱同你团圆。


    你未必在哪里就听过的,我在西内②名声不太好。”


    胡商抖成筛子,似乎是在花时间辨认他话里虚实。


    “你好福气,讨了个晟人媳妇,她叫胡杳。你女儿眉心有颗大痣,描过黛亦能看得分明,一头卷发,长得很像你。”


    这是最后的底牌,也是他给胡商最后的机会。


    “我说……”


    “枨子,塞片参给他,一会叫评事带人来审清楚。”


    适时有个穿蟹壳红缺胯袍的中使走出,踏跺一侧的阴影原遮住了他。


    他一听这边动静,知道该结束了,掐着点唱道:“圣后口谕到,着令雪萤亲过平阳侯府,请县主与卫家娘子入宫,歇住在留鹤居。”


    中使隔着铁栏,见那人慢条斯理拆着手中麻丝,便从半开的门踱过去,忸怩道:“迟监,圣后娘娘近来嘉鉴慧赏、膺乾纳祜,在众艺台接见了不少南都妇,广听机策,却迟迟不得要领。


    那协律郎元亨排的戏,听说底本是南都书会‘马才人’的遗作,如今让他补全,得以菊台登演。娘娘苦于大阳北人之姿,少见南都肯綮,惟恐排坏了,损了前些时日的福报,正愁没有南都贵人指点呢。”


    迟雪萤好容易拆完了,简单活动指骨,却捏得噼啪作响,继而从中使笑僵的脸前晃过,端了那稍凉的桐山春,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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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了。”


    旋即从圈椅中站起,大步拾丹阶而上,离开了内二间,自始至终,迟雪萤都没看这中使一眼。


    枨子紧跟着迟雪萤奔出此间。


    中使抹了把汗,心中惴惴,看向丹阶,搭配身后呻|吟,一时没分清这色究竟是髹上去的,还是让血染红的。


    这可是西内闻之色变的‘迟监’,内侍省传了好几日,言他前阵子大病一遭,嗓子给烧坏了,如今亲耳听过,传言果真。


    只对他们这些没了根的飘萍,嗓子厚些怕也是好事。


    如迟雪萤这般在前朝后宫中游走的大官,保不齐哪天养几个脔宠,情深时低低闷喝两声,还能稍作会淫,很显着有能耐,否则不伦不类的细嗓子,喊出来还嫌娘气。


    他若能拜在此人扈下,岂不是也有机会……


    中使偷着嘿了声,算算也该未时二刻,自回元春宫交差去了。


    **


    等迟雪萤骑马直抵侯府门前,是一个时辰以后。


    因要见女眷,他特意让枨子取来宝塔松香,硬生生在炉前熏了半个时辰,怕身上发间还沾了血腥,没得吓死谁。


    可饶是如此,门房一听迟监造访,仍是屁滚尿流手脚并用,爬去影壁后寻长阳县主。


    迟雪萤把眼一眯,他这名声可不止在西内难听,恐整个大阳都拿他之名来哄诫孩子,野狗见他也不敢吠一声,生怕下一刻就成了炖锅里的肉汤。


    大约半刻钟的间隙,门房便颤巍巍来请他入堂。


    厅事内,长阳县主跽坐北主位,见他进来亦不为所动。


    迟雪萤了然县主的不满,也知韦后派他来,便是今日一定要见到这对孙儿,可观县主之态,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


    他叉手作礼,寻了靠东的坐席,不急要个结果,“听闻卫娘子在学宫处挂了假,至今已有好些时日未回。意馆几个夫子日前向圣后述月职,还曾致候娘子境况。


    昨日公仪女官过府探问,没能见到娘子,圣后便已日夜焦炙,以为天垂异象,要迫害于娘子。


    县主祖孙三人可是我大阳贵客,若在都城内水土不服,可是打二圣脸面,我作为臣下,也有些不安。不知娘子今日可还抱恙?”


    绀紫裙的婢子摆了盏茶在他桌几上,县主示他尝尝味,“多谢圣后与大监关怀,只我那孙女尚未痊愈,又不好见风。


    她原是娘胎里带出世的病根,百医不治,再将养个十天半月,由它慢慢好了才是。”


    迟雪萤不动声色道:“圣后要为十五皇子办周岁宴,操演了一出南戏,想请县主与娘子进宫鉴评。距皇子诞辰不过十来天,若误了时,我也不好向上交代,请县主不要为难于我。”


    县主颔首道:“这我知道,宴会当天自会按时入宫,观戏评赏,不叫圣后人前为难。”


    “非也,圣后之难并不在此。”


    县主故作不知,“那是什么?”


    迟雪萤搁下杯盏,唇畔勾起抹笑,却看得县主眼皮直跳。


    “圣后操办此宴,排演南都戏,实在是时间紧迫,故而每日焦心燎肺、务求精妙,想着办得圆满,就能为殿下讨个好意头。


    念及都中命妇大都是北人,五品往下之官母官妻鄙陋,不擅于此道,识不出此中错漏,届时让御史台口诛笔伐,反而平添烦扰。”


    县主这下全听懂了,圣后只是想她祖孙进宫,唱一出‘请君入瓮’,南戏无论字里字外,都是个好由头。


    她思来想去,正要推言再拒时,麝水仓皇奔入厅内,一见有外人,当即就跪下了。


    县主招手让她来,待麝水耳语几句后,却是登时起身,连外客也不管了。


    纵然迟雪萤耳力不错,隔了四五步的距离,兼那婢子出声极其细微,并未听得任何字句。


    能让县主不顾待客之礼、将他一个二品大珰重臣甩在厅事的话,会是什么呢?


    他毫不犹豫,紧跟在县主身后,未告便入了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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