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30-140

作者:尺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31章 第 131 章 在进入书房前,杨……


    在进入书房前, 杨元义再次整理了一番衣冠才缓步入内,对着上首的平北王,躬身拜下, “下官见过平北王。”


    “免礼,坐吧。这几日你在牢狱屡次请见本王,所为何事?”褚峻视线掠过面的人,开门见山。


    被叛军关在牢狱里近一年,即便有狱卒照看着, 杨元义整个人也比往日瘦弱苍老了许多。


    面对平北王的询问,他也并未绕弯子,很快就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呈了上去。


    那是一把匕首,刀尖银白锋利, 泛着缕缕寒光,刀柄莹润光泽, 雕刻着精致的花纹,非铁非石非玉,看不出是那种材质材质。


    把匕首握在手里,褚峻打量了几眼, “刀柄是牛角做的?”


    杨元义点点头,“这短刀是从攻城叛军哪里得来的, 下官早已让匠人看过,刀柄的材质的确是牛角, 而且还是氂牛角。”


    大周大多是普通的耕牛肉牛, 氂牛多存在于西部,西南以及西北的高寒地域,在大周并不常见, 可就是这么一柄不常见的氂牛角短刀却出现在了叛军兵卒身上。


    他顿了顿,又道,“我曾经在游记上见过这种图纹,羊角羌笛,那是羌族常用的祭祀图纹……”


    话到了这里,便不用太过挑明了。


    褚峻把玩着短刀,语气玩味,“多谢杨郡守将此事告知本官,只是本王很好奇,这算是你的投诚,还是杨太傅的投诚?”


    杨元义面不改色,起身拱了拱手,笑道,“平北王说笑了,下官既嫡非长,又怎能代表父亲行事。”


    闻言,褚峻挑了挑眉,也并未多言,“天色不早了,这一年杨郡守受苦了,先去洗漱休憩一番,其余的明日再说。”


    说着,便让人将杨元义带下去。


    杨元义跟着奴仆离开书房,行至拐角时,便远远地看到正往平北王书房赶来的几个幕僚,为首的幕僚正是将自己带出牢房的仲羽,是他的师弟,也是当初一手将他坑到了九原郡这个偏远之地的罪魁祸首。


    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杨元义心里复杂,面上却是陡然笑开。


    以前他师兄弟两人各为其主,他棋差一招略逊一筹,无可厚非。


    只是师傅去得早,从礼法而言两人都还未出师,以后若真的成了同僚,他作为师兄,还是要再教教这个师弟何为尊师重长。


    愉快地决定了以后投了新主后要给自家师弟挖坑填土,杨元义只觉被贬这些年心头积攒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他看向引着自己往前走的仆从,语气和缓,“在下还未曾用晚食,待行至住处,还望小哥给传个膳食……”


    此时书房里,气氛凝滞,十数柄兵器整齐排列地摆在地上,其余人看着两个从冀州随军的器械坊匠人一一查看地上的兵器,面色凝重。


    翻看完所有兵器,两个匠人相视一眼,拱手恭敬道,“启禀王爷,这几件兵器的冶炼工艺和大周的一般无二,样式也是大周常见的样式,我等看不出不妥之处。”


    褚峻点点头,将手里把玩着的短刀放在案上,示意道,“你们再看看这个。”


    短刀很快到了其中一位匠人手里,匠人眯着眼端详了片刻,回禀道,“启禀王爷,这短刀上铁和地上的兵器一样,也是用同样的冶炼工艺制成。刀柄温润,不似玉石,更像是用牛角制成……”


    褚峻颔首,让两个匠人退下,目光略过下首,指尖轻敲桌案,似笑非笑,“如何,有什么想说的?”


    嘭、嘭、嘭。


    话音才落,便连着有几人直挺挺地跪下,垂首请罪,他们均是军中负责探听消息的斥候,如今漏掉了叛军与异族勾结这一重要消息,无论如何都是他们玩忽职守。


    此时却以及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请罪的几人身上了,如今只知叛军与异族勾连已经是明显事实,却不知道,他们的盟约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


    异族是仅仅只供给叛军刀枪剑戟等兵器,还是会派出族中一定的兵力支撑谋反?


    近百年羌族一直安分守己,也少与大周互通,因此谁都无法摸清这个异族兵力如何。若是前者,尚且不足为虑,可若是后者,却是有些棘手了。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良久后,才有声音响起。


    “齐牧勾联异族,的确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事。”仲羽起身拱手,坦言道,“如今既然早有揣测,我们也可早做提防。”


    ……


    凛风萧瑟,篝火丛丛。


    粗犷的大笑声在大帐中响起,正围着篝火烤着猎物的几个孩子下意识地朝着朝着王帐看去,后又敬畏地收回目光,带着垂涎看向被烤得滋滋冒油的肉食。


    帐内,男人不断,衣着清凉的舞姬跳着舞,男人们大口喝酒吃肉,而铺着虎皮的王座上,粗壮高大的男人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虎目在席上绕了一圈,王座上的男人扯了扯唇角,举起酒碗,嬉闹声停了下来,左右两侧男人纷纷站起身来,恭敬高呼,“大汗。”


    罕羌点点头,眼里似乎也多了几分满意,他起身看了一圈,举杯大声笑道,“羌族的勇士们,大家举杯,让我们干了这一碗。”


    男人们也顺势举起酒碗,罕羌抬头将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其他人也跟着一饮而尽,酒气弥漫中,帐内的氛围如同烈火油烹一般,更加热烈了起来。


    帐帘突然被打开,凛冽寒风袭入。


    如果说带着凉意的寒风让帐里醉醺醺的人酒醒了几分,那么上首王座突然响起的猖狂大笑则让他们的酒意彻底散去,所有人不自觉的往上首王座看去。


    “羌族的勇士们!我们羌族恢复荣光的时候到了!”粗糙黢黑的男人咧嘴一笑,将手里的信纸蹂成一团掷在地上,高声喊道,“大周的粮食,茶叶,白盐,还有女人,我们可以统统抢过来!”


    “勇士们,三日后,随我出征!”


    大周的粮食,茶盐,还有那些销魂入骨的大周女人……帐里下首的羌族男人们添了添嘴唇,心潮澎湃,起身高呼。


    “大汗威武!”


    浓郁的贪婪不断在羌族男人们心底堆积,他们宛如一窝阴沟里见不得阳光的臭虫,在大周如日中天时,只能阴暗潜藏。在大周夕阳西下时,便开始蜂拥而出意图把这咆哮几百年的猛虎吞噬殆尽。


    月光寒凉,草原上寒风萧肃,王帐中人影散去,穿着羊皮衣袍头带毡帽的少年人悄然进了王帐。


    王帐里烛火黯淡,王座上高大身影被掩在阴影里,少年上前几步,迟疑,“父汗。”


    “扎合,很晚了,回去吧。”


    王座上的人影抬起头,看着自己的长子温和说着,面上没了方才的猖狂,多了几分萧瑟。


    被唤作扎合的少年人咬了咬牙,倔强道,“父汗,我也想跟着父汗一起去,父汗你就带上我吧,我已经长大了,一定——”


    “扎合。”罕羌打断了儿子的话,看着他,“你是父汗唯一一个长成了的孩子,也是未来的大汗,父汗不能带你去。”


    扎合急了,“可是父汗……”


    “扎合,听话。”罕羌叹了叹,看着下首的长子,语气缓缓加重,“你留在族里,父汗才能放心。”


    扎合沉默了下来。


    良久后,他低声应下,“是的,父汗。”


    出了王帐,草原上的篝火还未熄灭,烤肉的香味飘得很远,吸引着一圈接一圈的孩童。


    扎合看了眼滴油的烤肉,目光落在那群围着篝火的孩童身上,被火光映照地通红的脸稚嫩瘦削,带着对烤肉的垂涎。


    羌族多牛羊,春夏秋肥草丰沃,他们不缺肉食。可一到冬日,大雪完全覆盖了整片草原,他们豢养的牛羊也大批地被冻死,打猎所得到的猎物也不多,羌族中大多家庭只能依靠冬日里存下的奶制品和一些肉干度日。


    也因此,每年部落里都会有被冻死被饿死的人。被饿死的人面色发黄,眼眶深陷,皮肤紧贴着骨头;被冻死的人大多被扒干净了身上的衣物,脸色发白,面目狰狞。


    这两种人在部落里很常见,十二岁前的每一年冬日,扎合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的尸体被抬出部落,被一簇簇的火苗烧成灰烬。


    而随着从大周粮草一次又一次运入,大周样式的兵器一批又一批地运出,孩童妇孺安然过冬,冬日里族内被冷死被饿死的人数才逐渐有了减少……


    天空的月亮阴沉冷寒,扎合脑海里却缓缓浮现当年父亲的面容和所说的话。


    “在父汗收下那些粮食后,就意味成了大周叛军的铸铁匠和马前卒。”心目中高大多父亲无奈苦笑一声,语气低沉复杂,“可父汗没办法,父汗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饿死被冻死了,即便是铸铁匠马前卒,这也是一次机会……”


    一次机会,一次什么机会?


    扎合疑惑过。


    可父亲没有给过他答案。


    ……


    羌族出兵的消息很快就出现在案上,陈信看了眼消息上的兵力,五万,不算少,已经是羌族全部兵力的三分其二了,他看了眼着上首的主公,心里暗自猜测着主公会派多少兵力同去。


    毕竟要面的是常年击溃戎狄久经沙场的虎狼之师,即便他们只是投出的几粒探路的石子,也应该要发挥最大的作用。


    从议事厅出来,陈信远远就看到几个娉婷身影,几个女郎衣香鬓影,容貌妩媚,正翘首待盼,顾盼生辉。


    自主公举事后,就源源不断的有人献上女子,兴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有小主子了。


    他停下了脚步,换道而行。


    第132章 第 132 章 一路而来,并没有……


    一路而来, 并没有遇到规模比较大的叛军军队。途径的郡城明明是已经被叛军攻下,可里头守城的只有原来城郡中的守备军,防御薄弱地像一层薄纸, 轻易就被冀州军攻破。


    阮秋韵掩下眼底的沉思,注意力落在一旁似乎有些失魂落魄的姑娘身上,“莲荟,你怎么了?”


    向来稳重的莲荟抿了抿唇,神色有些黯淡, “回夫人,奴无事,只是奴照料的那个伤兵昨夜又发起了热, 已经去了,不免有些伤怀。”


    她是会些医术的, 因此闲暇的时候也会到军医帐里同其他医者一起照料一些伤兵。


    几日前的一次攻城过后,医帐被送入了几个被刀剑砍伤的伤兵。其中一个伤兵甲胄下的背部血肉模糊, 上面还带着许多细碎尖锐的沙砾,显然是被战马拖拽造成的擦伤。


    她帮对方清理了伤口,抹上了伤药。本以为会没事,却没想到还是染了痈疽, 这些时日高热反反复复,昨天夜里喝了药后高热才下去, 半夜竟然开始发起了高热,最后还是熬不住去了。


    即便心里清楚, 即便是上了年岁的医师在面对痈疽时也常常是束手无策的, 可毕竟她经手过唯一一例死亡的伤兵,莲荟心里总是不太好受的。


    阮秋韵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见她脸色还是不太好,让她今天不用上值,先回去休息,只是等人离开后,若有所思,手里的游记久久没有翻动。


    痈疽,伤口感染。


    能够治疗伤口感染的只有抗生素。


    自己家里一大一小的动辄用刀用枪,甚至还上了好几次战场,身上经常会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刀剑划伤。这个朝代的医疗条件差,她总会担心他们身上这些伤口会出现细菌感染或者破伤风的情况,也借口说在古籍上看到一个治疗痈疽的方子,请制药坊的一些医者试图去研究抗生素。


    可两年过去了,还是没有成功。


    不可否认,那些匠人医者都是很有钻研精神的人,他们中任何一位在现代社会完全算得上是优秀的研究员。


    只是冶炼技术进步是基于旧的冶炼手段,火器研发的也是基于现成的火药,麻药的改进更有麻沸散……抗生素在这个时代是完全没有基础的一种新事物,医师无从下手,还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去一一试验。


    想要成功制作出能够治疗伤口感染的抗生素,还要再等等。


    深夜,万籁俱寂。


    下一刻,幄帐四周很安静,可隐隐却有刀剑碰撞的声音从远方遥遥传来,浅眠的妇人眼睫颤颤,很快转醒,伸手摸了摸,身旁床榻早已经没了热意。


    似有人守在榻旁,见王妃醒来,幄帐里的烛火依次被亮起,阮秋韵恍惚回过神,立即穿好衣物出了幄帐。


    几个幄帐四周被士兵重重围着,众人见主母出来,纷纷躬身施礼。


    阮秋韵点点头,视线越过了他们看向前方,夜色漆黑如墨,能看到远处的星星点点的火光。


    站了一会儿,正要转身回帐,却见远处火光陡然大盛,爆开,火光冲天,紧接着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


    异族兵力五万,凉州兵力五万,将近十万的兵力正面对上冀州军,除了投石问路,其中更多的用意是能够削弱几分冀州兵力。


    十万兵力对上二十万兵力,幕僚们预想过无数种情况,他们知道冀州军骁勇善战,却从未想过当战报从战场上传回来后,竟是如此地惨烈。


    【冀州军恍如神助,有天雷降世,轰天裂地,火光冲天。众人惊惧,兵败溃散……】


    子不语怪力乱神。


    战报一经从九原郡传回,一众文人幕僚皱起了眉,又将几封战报全都看了个遍,待确认战报上的内容几乎相同后,心还是不约而同地沉了下去。


    显而易见,按照战报显示,十万兵力冀州军击溃俘虏了七成。


    短短半月而已。


    莫不是真的有天降神雷?


    若非其他缘由,他们想象不出短短几日冀州军是怎么能将十万兵力击溃俘虏的?众人心绪起伏,不由看向上首。


    齐牧目光落在战报里天雷降世几个字上,眉目敛起,召了递回战报的士兵进来,听着对方一一说着战场上的情况。


    “……雷一下子就在身边炸开了,好多人被炸飞了,还有的身上冒了火的。”似再次回想起当时的惨状,士兵面上还带着惊骇。


    送战报回来的不过是一微末小兵,其余再多的也问不出来了,齐牧不再询问,只看着由士兵带回来的,稍圆带着逆刺的小半块外壳。


    陶土制成的外壳,里面似被烈火灼烧过一样发黑,他唇角微扬,眼里却是没多少笑意。


    下首的陈信看了主公一眼,垂下眼,三年前一纸治瘴疾的方子助了定远侯平定了交州军内乱,阻挡主公收拢交州军;如今又有天降神雷击溃了主公派出的十万军……


    不得不说,平北王可真是好运道。


    火器造成的影响很大,不过短短几日,凉州上下就有叛军谋逆,触怒上天以至于上天降下神罚等种种流言传出。


    可很快的,就被大周生乱,异族乘机派兵侵扰边塞,最后得以天诛的消息轰轰烈烈地盖了过去。


    边塞,羌族。


    父汗败被俘的消息传了回来,扎合一时间六神无主,却还是第一时间将消息压了下来,在思虑了几日后,命人将从凉州而来的人马全部擒住,带着一队士兵悄然离开了羌族族地。


    他来了凉州,求见了平北王。


    带着意气的少年跪了下来,做出臣服的姿态,“自此往后,羌族上下族人唯贵人马首是瞻,族中一切也皆为贵人所驱使。还望贵人宽宏大度,饶我族人一命……”


    “所以你答应下了?”


    “应下了。”褚峻还在试图为夫人挽起那缕落下的发丝,“他们还有些用处。”


    几万人,杀了就杀了,只是羌族族地理有铁矿,这些人也可以留下还能继续开采铁矿。大周这些年所发现的铁矿大多已经收归朝廷,想要私自开采铁矿并非易事,而叛军没了羌族,也算得上是断了一臂。


    “筠儿来信了?”


    瞥了眼书案上的信封,褚峻了然,阮秋韵犹带喜色地点头,又从案上拿起了一封信递了过去。


    一人一封家书,倒也没厚此薄彼,只是褚峻瞥了眼夫人手里鼓鼓囊囊,几乎要把封函撑破的家书,再看看自己手里薄的约莫只有两三张纸的家书,挑了挑眉,心里却并无不满。


    一个依赖夫人的继任者,才是他想要的继任者。


    褚峻没有拆开自己的那封信,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夫人读信,在看到夫人读完信,漂亮的眉眼染上了欢快和自豪后,才无声地笑了笑。


    揣着信到了书房,褚峻拆开家书看了几眼,后直接递给了一旁喝茶的仲羽,仲羽看着信上的内容,满意地晗首。


    他收起信,还没说什么,就被自家主公的话砸了个眼冒金星,“我会传讯回荥阳,让筠儿半个月赶到九原,到时候她就交给你和寇驰了。”


    眼看着自家主公撂下一句话就想走,仲羽回过神,立即追问,“主公是想郡主上战场?可郡主领兵不过两年,如今上战场是不是……”揠苗助长了一些。


    “两年也足够了,让寇驰领着,不会出问题的。”褚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是你的学生,该怎么教,你应该心里有数。”


    仲羽沉默。


    片刻后,应下了。


    郡主是他的学生,他自然要为她思虑周全,一个被主公主母看重的继任者,和一个被主公主母看重且能够同将士们一起上战场的继任者,后者自然是要比前者更得人心的。


    虽然有波折,平叛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盛京的局势却开始逐渐变得波涛汹涌了起来。


    夜里,再一次经历了十几位死士的接连劫杀,林樟脸色发沉,他瞥了眼被卸掉了下颚被活捉的几个死士,冷声让人把他们带下去审讯,然后乘着夜色骑马出府。


    自冀州军发兵平叛后,太后一脉的手段也开始急躁了起来,除了朝堂上咄咄逼人,更是私底下三番五次地派人刺杀毒杀,颇有狗急跳墙的意思。


    而林樟身为禁军统领,他死了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就会空出来,他自然而然地就成了这些死士的首要目标。这些死士造不成威胁,却如朝蝇幕蚊,惹人厌烦。


    叛军远在凉州,生活在盛京的百姓们无法察觉朝堂变换,宵禁过后,夜里的盛京依旧灯火繁华。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南市青楼象姑馆林立,林樟进了一家青楼。半盏茶后,他出来了,身后的两个扈从手里提溜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年轻郎君。


    那郎君满身脂粉气,满脸通红,嘴里还不断叫嚣着,“放肆,我父亲承恩侯,我姑母是当今太后,谁给你的狗胆敢绑本公子,还不快给我放开……呜呜呜。”


    林樟一个眼神,一团破布就塞了进嘴,紧接着又进了几个秦楼楚馆,出来时,身后又多了几个男人。深夜,这几个连带着前头那位郎君,最后全部进了诏狱。


    事后,姚伯羽挑眉,还是出手将朝堂上那些弹劾禁军统领的折子全部压了下来。


    老实人被欺负久了,总是会生出几分报复心思的。他理解,想必承恩侯也定会理解的。


    看着定远侯请求回京的折子,姚伯羽微微一笑,盛京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第133章 第 133 章 褚明筠是在天气逐……


    褚明筠是在天气逐渐热起来的时候抵达凉州的, 还带了医师们对抗生素的研究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的好消息。


    短短几个月,褚明筠似乎又高了一些,这几年来本来已经被晒地略暗的肌肤又白了一些, 此时披着银甲,头发被束成冠做郎君打扮,很有一番少年将军飒踏流星的风采。


    褚明筠大步进屋,面上满带笑意,声音高昂欢快, “母亲!”


    怀里猝不及防地扑进了一位“小郎君”,阮秋韵懵了懵,反应过来后, 层层笑意如碧波一般在眼底缓缓荡漾开来,“怎么把自己打扮成这样?”


    以前虽然也是利落打扮, 但头上绑着发带,没有束成冠, 总能看出是个女孩子,束了冠后,就真的像一位小郎君了。


    褚明筠开始向她解释说这样打扮在外行走会更方便一些,阮秋韵眉目含笑地听着, 神色宠溺,任由她窝在自己怀里痴缠撒娇。


    似想起了什么, 褚明筠说道,“母亲, 定远侯派人把项真接走了, 从交州来的人还带来了许多东西,说那些都是要送给母亲的谢礼。”


    谢礼?


    阮秋韵敛眉,“都是些什么?”


    “有很多, 除了一般的金银玉器外,还有许多盛京的田地庄子和一些交州特有的珍稀药材……好几大车呢,我都已经让人收进母亲的私库了。”


    褚明筠随口回道。


    阮秋韵眼里划过思索,却没有说什么,垂眼看着悠哉悠哉将头躺在自己膝上的,语气含笑,“赵盼山是不是找上你了?”


    “母亲料事如神。”褚明筠皱了皱鼻子,语气不太好,“他上门了两次,两次我都让人赶出去了。”


    大周官员三年一轮,如今赵盼山任期已满两年多了,他自然想在期任述职时得个好的考评,也便他能够顺利再官升一级。


    可他能力平平,绩效平平,当年能够成为四品官也是因为有了个好岳家,如今能调至冀州任职从三品上州刺史,也是因为有个养在平北王妃膝下的庶女……因此在听闻平北王出征平叛后,他那点钻研的小心思立即活泛了起来。


    他自认为没有亏待这个女儿,因此也理所当然地想要这个成为了郡主的女儿给他这个身生父亲讨来一些好处。


    褚明筠实在不愿应付她那个曾经的父亲,也不愿这样的人物出现在母亲眼前。因此在前脚将人驱逐出荥阳后,后脚就派了人在赵家的府邸四周守着,以后但凡对方有一丝一毫想要前往荥阳的举动,都会受到打压和驱逐。


    不过这也并非长久之计。


    褚明筠清透的眼底染上几分狠色。


    希望她那血脉上的父亲知情识趣一些。若是安分守己,她还可以让他在那一亩三分地里做个不知疾苦的富家翁;可若是真的不长眼脏了母亲的眼、污了母亲的耳……褚明筠唇角微勾,那就不能怪她心狠了。


    阮秋韵没看出女儿的心思,或者说是看出了,也没有多说什么。


    原著里的赵盼山就是一个看重利益的人,膝下几个女儿都被嫁给了比赵家门第更高的人,而当几个女儿再也无法给赵家提供帮助时,很自然地便被舍弃了。


    原著里没有描写出那位赵家大女郎难产后赵盼山的反应,可在“赵筠”被丈夫冷落欺辱时,他从没为她出过头。被旁人算计地难产而亡的葬礼上,作为父亲这一角色的赵盼山也从没出现过,甚至于整个葬礼从头到尾,赵家人也没有一人出面吊唁。


    唯利是图,虚伪凉薄,几乎和她以前的那个无耻自私的妹夫重叠。


    入夜,阮秋韵说起定远侯送来礼品这件事,褚峻轻笑了一声,面上并无意外之色,“夫人给的瘴疾方子很好用,帮了项午大忙,那些都是感激夫人的谢礼。”


    大忙?


    阮秋韵看向他。


    褚峻说起了两年前交州军中叛变的事


    交州军中早早就被安插了奸细,几个身居高位的将领选择了背叛。他们在定远侯回京的那几个月里,将几个忠心耿耿的将领引进了瘴气丛生的密林,意图伪造出他们不小心染瘴而亡的假象,以便他们趁机夺取更多的兵力。


    只是接连几个将领突然倒下到底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定远侯留在军中的心腹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至了盛京,恰好医者钻研了夫人给出的瘴疾方子上的药材,才将几人救了回来。


    回交州后,定远侯便开始着手调查清理奸细叛徒,也因此才会事先将宝贝女儿送到冀州。若不是担心军中叛徒还未清理干净打草惊蛇,那些谢礼早在两年前就应该就送过来了。


    寻常的谢礼也就罢了,可那些交州特有的珍稀药材,想必夫人是喜欢的。


    ……


    连日赶路,褚明筠不过休息了两日,就领兵上了战场。


    如果说仲羽是他的文老师,那么林轩和寇驰便算得上是他的武老师了。前者教她刀剑骑射,后者教她兵法布局,在领兵剿匪的这两年间,褚明筠如同一块浸入水中的海绵一般,疯狂得吸收着两位武老师教给她的一切。


    不过短短半月,就带着一队轻骑成功伏击了叛军先锋军的上千人马,立下了军功。


    军功不大,却能平人心。


    毕竟战场上永远不需要累赘。


    作为武老师,寇驰对小郡主这位学生还是满意的,他虽是大老粗,却也是随着主公从尸上血海中杀出来的人物,自然是能够看出主公与军师的用意的。


    扫了眼营帐内神色有些微妙的同袍,寇驰面上笑呵呵,看了眼正观察着沙盘的仲羽,张口便夸赞了起来,偏生又是个不会识文断字的大老粗,只有那么翻来覆去的那几个词儿,只叫人听了喉咙泛酸。


    得得得,当谁不知道你是郡主的武师傅,当谁不知道你那嫡出小闺女如今跟在郡主身边似的,好一个奸诈狡猾的寇驰寇子显!


    众人心里唾弃谩骂不断,可当看到营帐外的郡主时,却还是点了点头。虽然他们中有些人对主公选择一位女郎承业颇有些异议,可忠于主公,是以并不会将这些异议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何况郡主那围剿斩杀千人,也是实打实的军功。


    褚明筠面容平静,似并没有看出他们的眉眼官司,而是有礼地对着几位将领执了个弟子礼,后转身缓步离开。


    一次两次的微末军功还是无法让这些久经沙场的另眼相看的,褚明筠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手缓缓抚上自己刀柄上的精致纹样,抿了抿唇。


    ……


    轰隆。


    巨大的雷声传来,白色冷光撕裂了漆黑的天际,阮秋韵放下手里的账本揉了揉眉心,眼睛干涩,她起身来到窗前,打开了窗往外看。


    六月了,雨天开始多了起来,零星雨水被风吹入落在脸颊上,妇人似没有察觉,目光先是落在雾气弥漫的雨幕中,后察觉到有人进了屋,又看了过去。


    近来的是莲荟。


    “夫人,荥阳来的信。”


    接过信,看着信封表面那熟悉的徽记,阮秋韵心里有了猜测,她打开信看了起来,片刻后,面容上多了几分笑意。


    青霉素成了。


    还已经进入了伤者试用阶段。


    阮秋韵眼眸微亮。


    信从荥阳到凉州,即便是快马也需要大半个月,这个时候,在试用的伤者身上应该已经能够看出有没有效果了……沉思了片刻,阮秋韵疾步来到书案前坐下,然后提笔沾墨,下笔写字,写完后吩咐信使尽快送回荥阳。


    药物是安全的重要保障,古代连最基本的抗炎药都没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就可能形成破伤风……有能够抗菌消炎的药,她才能稍安心。


    信送了出去,阮秋韵按着焦心,耐心地等着从荥阳递来的消息,可没想到,先一步等来的不是从而来荥阳的消息,而是从战场前线传来的消息。


    【雨大山崩,郡主领兵追击,不知所踪……】这消息如晴天霹雳,陡然在脑海里轰然炸开。


    密集的雨滴咂咂地落在屋檐上,敲击着阵阵声响,天色阴沉沉,而阮秋韵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也如晦涩低沉的天际一般,被彻底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


    待彻底了解了情况,阮秋韵已经听不清报信士兵嘴里焦急地说着什么了。顾不上两个婢女的急切阻拦,她看了眼还在下着雨的天际,随后冷静地披上了雨具,翻身上马。


    近百的扈从低眉垂首,并未阻拦,一部分在主母骑马离开前率先前行,一部分落在主母身后紧紧跟随。


    第134章 第 134 章 天色阴沉,雨势渐……


    天色阴沉, 雨势渐小。


    在雨水的冲刷下,山上三成的树木被泥土尽数覆盖,宛如被褪去了翠绿春衣一般裸露出黄褐色的山体, 放眼望去,树根颠覆,枝叶错斜,整个山涧一片狼藉。


    冲刷着山体的雨水直流而下,顺势流入了山脚下一条不宽不浅的溪河中, 雨水里携着的泥土很快就将本该清澈的溪河弄得混浊不堪。


    “林廷尉,我们已经将山脚的泥土尽数掘开了,并未发现郡主的踪迹。”


    士兵的话终于让林轩面上的冷凝褪去了些许, 他点点头,扫了一眼被挖开的山脚后又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混浊的溪河上。


    想到主公已经带人沿着溪河去寻郡主了, 林轩眯了眯眼,又听见身后有急切的声音传来, “启禀林廷尉,要是在山林间寻人的话,属下族里的猎犬应该能够帮上忙。”


    林轩回过头,认出说话之人是前些时日归顺于主公的羌族的少族主, 也注意到其手手还牵着两条毛色黑黄的狗。


    以为他不信自己的话,扎合抿了抿唇, 再次用不太流利的官话解释道,“猎犬嗅觉敏锐, 只要能够让它们嗅一嗅郡主的衣物, 它们应该可以循着气味寻人……”


    就像飞鸽传书一样,林轩也听说过一些被训练过的猎犬的确可以闻味寻人,他点了点头, 让人到郡主的营帐里取了沾染了郡主气息的寻常物件给狗闻,而后给他牵来了一匹马。


    正欲上马,却见不远处有人脚步匆匆,林轩定睛看去,脸色变了变,立即几步上前执礼,“参见主母。”


    赫然是匆匆赶来的阮秋韵。


    阮秋韵视线忍不住扫向山脚下那片已经被挖开了的黄泥,指尖攥地发白,她努力保持着冷静,可声音还是不可抑制地带上了些许颤意,“……找到筠儿了吗?”


    见状,林轩忙道,“启禀主母,主公已经带着人沿着溪河去寻了,想必定能很快寻回郡主。”


    所以筠儿并没有被埋在这一片黄泥里,阮秋韵心松了松,又立即将视线移到了林轩所说的那条溪河上。


    河水混浊,用肉眼却也能看出来不算深。不过要是雨水充沛,从山上流下湍急时也是可以将一个成人冲走的,所以筠儿躲避了山崩,被河水冲走的概率很大……阮秋韵冷静地分析着,心里更是万分庆幸当初自己坚持请了女师傅来教筠儿学潜泳。


    了解了情况后,阮秋韵决定跟着他们一起去寻人,林轩想起主公交代过的话,也并未阻拦。


    雨势已经转小,可还是下着,溪河边上还残留着不少山泥,被雨水浸润过后的山泥路泥泞不堪,一脚便是一个凹陷。


    天色渐暗,士兵已经开始举着火把沿着河道搜寻,有最前面探查的士兵已经回来了,“主公,这河最后汇入的是禹江。”


    禹江,上连雪山,下接苏湖。又正是晚春初夏,逢积雪消融的时候,江面波澜壮阔,奔流不息,即便是擅泅水的人也不敢贸然下江。


    如今自山崩过后也有两日了,若是小郡主真的被山洪卷入了禹江中,恐怕是凶多吉少……思及此,众人的心不约而同地沉了沉。


    褚峻伸手拨开河岸边的丰盛水草,闻言神色未变,只冷静地吩咐道,“既然汇入禹江,那就再派人乘船去禹江中找。还有河岸两边的山林,寇驰,你带人去附近的一些山林里找。”


    男人垂下眼,语气冷厉,“那是本王和王妃的女儿,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


    阮秋韵到的时候,河岸两面的山林也已经被搜寻了小半,天也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漆黑的山林里火光簇簇。


    “夫人。”


    褚峻握住妇人带着凉意的手,阮秋韵眉目清冷,看了一眼他,将手从男人掌心抽出来,后朝着前面快步走去。


    褚峻脸色不变,也跟了上去。


    雨下了整整两日,再多的气味也没有了,被寄托了寻人希望的两条狗此时也并没有发挥多少作用,只能每一寸每一寸山林地寻着。


    自从知道溪河通着一条水势汹涌的大江后,阮秋韵的心就被不安的情绪密不透风地包裹着,生怕下一刻就有在禹江上搜寻的士兵带来让她陷入绝望的消息。


    犬吠的声音突然响起。


    褚峻视线掠过那一丛草丛,上前几步将草丛拨开,草丛后是一个山洞,他神色微松,唤了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位军医。


    郡主找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猝不及防的喜悦陡然炸开,阮秋韵已经顾不上路上的泥泞,提起裙摆就往喧闹的方向跑去。


    遮挡的草丛已经被彻底拨开,昏暗的山洞此时被火把照得亮堂堂,也映照在无力蜷缩在山洞深处的身影上,阮秋韵瞳孔骤缩,有些踉跄地走了过去。


    身上的甲胄已经不见,深色的窄袖衣袍也被黄泥水尽数覆盖,手、教、脸上也全是泥渍。


    两个女医师围在她身侧,神色凝重言简意赅,“郡主身上有伤,还发着热昏迷,我们需要尽快回去为郡主处理伤口。”


    “好,好的,先带筠儿回去……”


    很快,就有人将人抱出了山洞。


    阮秋韵下意识地跟上,却被满是泥泞的裙摆拌住了脚,身躯一斜,下一刻,腰部又被一个结实的臂膀搂着,紧接着就是被拦腰抱起,稳稳当当地往外走。


    阮秋韵眼睫微微垂下,沉默无言。


    回到营帐,女医师们已经为褚明筠换下了衣物清理了伤口上了药,阮秋韵在榻前蹲下,用手背抚了抚女儿额间,感觉到滚烫的热意传来。


    她看向女两位医,其中一位女医神色凝重,立即道,“郡主的后背上的伤口被水泡过又耽搁太久,现下已经起了热,属下已经让人煮了药给郡主喂下,等到热褪了下去,郡主就能醒过来了,只是伤口似有疮疡,夜里还须有人看护着……”


    阮秋韵握着女郎的手,认真地听着,交代完后,医女退下。


    营帐的帐帘被掀开,有人进来了,屏风映出一个挺拔的身影,阮秋筠坐在榻旁,没有抬眼。


    营帐里很安静。


    良久后,才有声音响起。


    “筠儿是两日前出事的,郎君应该两日前就派人回去通知我,而不是等到今天。”


    她这几日待后方,距离军队安营扎寨的地方并不远,整个路程骑马也不过仅仅需要十几分钟而已。


    “那日山洪未退,我不可能让夫人涉险。”屏风后的男人低声坦言,似笑了笑,“夫人挂念明筠安危不惧风险,可夫人应当知道,我也同样忧心夫人的安危。”


    阮秋韵没有说话。


    理智上,她其实是可以理解褚峻的做法,前两天的雨的确很大,山洪一时半刻没有退去,她即便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是自己更容易出现危险。


    可感情上,却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她目光落在床榻上手上,脚上,甚至于背脊上已经被白布裹着的女郎,阮秋韵垂下眼睫,握着筠儿手的指尖微微收紧。


    在明白筠儿决定走这条路时,阮秋韵对筠儿会受伤会意外这件事早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所以在知道山崩后失踪她也设想过无数种不好的情况……阮秋韵抿了抿唇,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能接受筠儿陷入危险的时候自己还被瞒在鼓里……


    手里的指尖动了动,阮秋韵看了过去,就见榻上的女郎已经虚弱地看着自己,扯着笑喊着,“母亲……”


    “我在呢,有没有觉得身上哪里难受?我让医师过来。”


    阮秋韵心里难忍欢喜,正想起身去喊医师,就见医师从屏风后进来了。


    “热已逐渐褪下,郡主已有两日粒米未进,待会可进食一些清淡的粥水裹腹,这几日还是不可碰荤腥之物……”


    把完脉,医师又交代了两句就退下了。军中伙房很快就送来了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阮秋韵看了一眼屏风处,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她捧起其中一碗喂给筠儿。


    身上各种的擦伤挫伤还痛着,褚明筠精神却不错,肚子也饿得很,她垂头乖巧地喝着母亲喂的清粥,眼睛却是一瞥一撇的,带着明显的心虚。


    阮秋韵恍若不察,在筠儿用下了一碗粥后又探了探她的额,确定没有再烧起来后起身转身往外走。


    “母亲……”


    可怜兮兮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叫人忍不住心软,阮秋韵不为所动,只脚步停顿片刻,又冷静道,“时候还早,你好好休息。”


    眼睁睁地看着向来疼爱自己的母亲不理自己的呼唤径直离开,褚明筠抿了抿唇,包裹地如同粽子一般的手艰难地扯过床头的陈旧荷包,抬着的头又怏怏不乐地趴了下来。


    “参见王妃。”


    出了营帐,就见到两位守在帐外的女郎,认出了是平日里跟在女儿身边的人,阮秋韵点了点头,含笑让她们进去。


    见人进去了,脸上柔和的笑意才淡了淡。又想起回来路上听到的来龙去脉,阮秋韵看着漆黑的天,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头脑一抽一抽地发疼。


    一个大疯子,一个小疯子。


    ……


    “人找到了吗?”褚明筠看了眼进来的两人,随口问道。


    “找到了尸首,王爷已经命人将从冀州来的其余匠人分别关押了起来,也让人传信回了冀州,处理了他们的家眷。”宋意回禀道。


    死了就好,褚明筠眼底漠然,背叛了母亲的人本就该死。


    常待在母亲身旁,她自然知道母亲为建起器械制药这两个坊花费了多少心血,两个坊中匠人医者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上好的吃食供养着,珍稀的书册随他们翻越……母亲不仅养着他们,还养着他们的亲眷,可偏偏就是有人贪心不足,不知死活。


    第135章 第 135 章 自从所谓的天雷降……


    自从所谓的天雷降世后, 荥阳外城中明里暗里也多了许多探子,明明那些匠人医师以及家眷们都被移入了内城,也派了人看护着, 却还是被诱骗出了几个叛徒。


    学徒不算起眼,却是那些老匠人们看着长大的,颇得信任。因此他们也十分顺利偷出他们师傅的图纸,而褚明筠发现的时候,也正是其中一个学徒意图带着几份图纸离开的时候。


    暴雨倾盆, 她只来得及交代几句就策马追了出去,追出了数里后把人追上夺回图纸后正想把人打晕押回营地,却不曾想遇到了山洪, 连人带马地被山洪冲走了。


    褚明筠懊恼地捂住脸,这时候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多冲动了。


    她是被这段时日大大小小的军功迷了眼, 虽然学了几年手脚功夫,可也不过只是勉强可以防身, 若是孤身一天追出去的时候碰到了同叛徒接头的其他贼人,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


    怪不得母亲这么生气。


    还在帐内的宋意见状,两人相视一眼,眼里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些许笑意, 郡主此番境遇虽危险,却也并非没有收获的。


    在所有人看来, 郡主无疑是极有运道的。虽出身小官之家,还是庶女, 却因着平北王妃的疼爱, 及笄之年后直接被养在了平北王妃膝下。


    平北王及王妃膝下无嗣,近乎将所有的疼爱都倾注在这唯一的小辈身上,将这唯一的小辈养得金尊玉贵, 众星捧月。


    后又嗣于平北王和王妃膝下,成了平北王府名副其实的小主子,紧接着又隐隐传出平北王欲以嗣女继业的传言。择了仲先生、寇将军为文武师傅,后又被封了郡主,能够独自领兵。


    同辈的叔伯虽对主公择女郎继业有异议,却也碍着主公主母不会多什么,平日里在教导郡主上也尽心尽力……


    不得不说,郡主这一路走地极顺。


    也因为过于顺遂,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便会越发张扬,在行事上就难免会比以往少上一些思量。


    就像仲先生所说的,郡主如今摔上一跤,也并不全然是坏事。


    如今王妃已经动怒了,想必以后郡主行事前也更会三思后行,不会轻易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徒惹王妃伤心动气。


    器械坊和制药坊由平北王妃一手建立,属于王妃私产,如今出了叛徒,人也应该由王妃处置。


    营帐内,黎老整个人看着像是苍老了十岁,他面带愧色,伏倒请罪道,“是老夫教徒无方,辜负了王妃的信任,还望王妃恕罪。”


    带着图纸离开的正是他的小徒弟。


    他从小养大的徒弟。


    阮秋韵看着跪伏请罪的六旬老者,并未怪罪,而是让他起来,“黎老先起来吧。”


    见老人家起身后,她才又道,“黎老的心思大半都放在坊里的锻造上,所以才对旁人的小心思难免有所忽略,这怪不了黎老。”


    她微微一笑,“只是麻烦黎老帮我安抚一番几位遭了无妄之灾的老师傅,待回了荥阳,我会派人送上歉礼,希望他们不要介怀。”


    黎老连声应下,很快转身离开,而从始至终,他也没有询问他那不知死活的徒弟一句。


    匠人低贱,他们大多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即便他这个有着几十年手艺的老匠人也不过是能够勉强养家糊口。


    而自从为王妃效力后,他们的境遇一下子就变了,不仅每月的工钱待遇被提高到了一个高度,家眷还能被接到身旁优待着,膝下的孩子们也可以在私塾里念书。


    这些都是作为匠人从未有过的。


    而这样的生活却险些被他那个小徒弟毁掉了,一想到也许以后王妃会因为这样的事对他们有了嫌隙,若不是知道那个逆徒已经没了,黎老恨不得亲手清理门户。


    他也没去关心那逆徒的亲眷会被如何处置。无论如何处置,那都是贵人的决定,不是他们可以置喙的。


    黎老离开后,阮秋韵看了一眼案上的图纸,被偷去的图纸自然是假的,自从火器研制成功后,她就下令让匠人们销毁了所有图纸,火器的整个制造流程在几个老匠人的脑海里,而唯一的整个流程图纸则一直在她手里。


    ……这件事筠儿不知道,所以才这么急切地想要追回图纸。


    想到刚刚可怜巴巴的筠儿,阮秋韵心有些发软,可片刻后,又强迫自己狠下心来让她多反省几日,毕竟有一就有二,莽撞的性格还是要纠一纠……


    知道几个学徒的家人已经被关押了起来,阮秋韵并没有处置他们,而是着手调查起了几个学徒背叛的原因。


    火器事关重大,所以自从她让匠人们开始研究火器,就逐渐安排坊里匠人的家人住在了荥阳内城的同一片区域,而在火器研制成功后,也多了士兵把守……阮秋韵认真地分析着,很快就修书一封回荥阳。


    ……


    廉江郡,入夜。


    “饶了我,饶了我……你不能杀我,不能……啊,不要!”嘴里不停地求饶,男人似陷入了梦魇当中。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来人,来人点灯。”这番动静惊醒了身旁沉睡的妇人,妇人唤了奴仆点灯,又安抚道。


    内间烛火亮起,明亮的火光驱散了噩梦,赵盼山很快清醒了过来,他满头大汗,面对妻子的关切询问避而不言,只是扯了扯嘴角道,“为夫无事,只近来公务繁忙,睡得不太安稳。”


    夏氏似信了他的话,让人端来了安神药服侍他饮下,待赵盼山再次沉沉熟睡过去后,面上向来温婉的笑意才逐渐消散,眸光沉沉地望着熟睡的男人。


    她高门贵女,又是当家主母,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寻常妇人。前段时日府里进出的陌生人、自家夫君隐秘的兴奋以及这段时日夜里梦魇不断的惊醒……她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同床共枕二十几年,她很了解赵盼山,能让他兴奋的无非是加官晋爵、平步青云,而能让他既兴奋又惊惧……夏氏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赵盼山想做什么?是不是已经动手了?会不会连累自己和几个孩子?


    她六神无主,整夜不眠。


    翌日一早,在赵盼山上值后,夏氏遣走了前院的人,来到了赵盼山平日里办公的书房里翻箱倒柜,终于在博古架后找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只有两个信函,她顿了顿,还是伸手取出看了起来。


    待看清楚信函上的内容后,夏氏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沉了下去,片刻后,她将信函放回了暗格,又细致地整理了自己翻找过的痕迹,若无其事地回了后院。


    回屋后,她让屋里的奴仆统统退下,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


    赵盼山他是疯了吗?


    他们一大家子好不容易从盛京的尔虞我诈里脱离了出来,他竟然敢勾结旁人窃取冀州军的机密?他这是想把他们这一家子都送上绝路吗?


    夏氏心焦如焚,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在知道赵盼山已经回了前院后立即赶了过去。


    可赵盼山已经喝得烂醉,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夏氏心焦急躁,也顾不上其他的了,一杯冷茶便泼了过去。


    被冷茶泼了一个激灵,酒意散去,赵盼山猛地看过去,怒斥出声,“放肆,何人敢——”


    “夫君,是我。”夏氏面无表情,语调依旧柔和,“听奴仆说夫君和友人相聚,怎地喝了这么多酒?只是妾身倒未曾听夫君提起过,夫君还有友人在廉江郡。”


    赵盼山回过神,看着烛火下的妻子,眼神闪躲地扯出笑,“不过是昔日同窗,偶尔碰见就一时叙旧罢了,算不得多亲厚的友人。”


    “可我这几日听门房说前段时日有人登门拜访,想来求学时对方同夫君关系不差,不若请回府里,也好招待一番。”


    “不用。”赵盼山讪笑摆手,“夫人不用操心,我那友人明日就要离开了,今夜不过是为他践行,所以才喝多了一些……”


    还是这般藏着掖着不肯坦白,看样子错事是已经做下了,夏氏讽刺地闭了闭眼,心里有了决断,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冷静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赵盼山为了他自己官位、前途可以什么都不顾,可她不能。她膝下还有一双儿女,身后还有娘家,她不能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不顾。


    ……


    查到赵盼山身上不是难事,


    黎老的那个学徒家中有一远方族亲在廉江郡,这两月来也曾几次到荥阳拜访那学徒的亲眷,阮秋韵看着手里的调查结果,没有迟疑,让人送过去给筠儿。


    而与此同时,主帐内。


    “……郡主看完主母的调查结果后勃然大怒,已经遣人去了廉江。”


    男人撑着头懒散地听着,漫不经心地转着拇指的扳指,漆黑如墨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良久后,才道,“你把派去人给收回来,其余的就交给郡主的人去处置。”


    部曲垂声应下,离开了主帐。


    烛火闪烁,下首的仲羽眸光明灭。


    主公派了部曲守在了器械房工匠的亲眷屋舍外,自然早早就发现了两个学徒被亲眷蛊惑了窃取图纸,也早就循着线索查到了赵盼山。可却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任由两个小老鼠抄录了假的图纸递出去。


    郡主是主公择定的继承人,而作为继任者,主公显然并不希望对方身边还有比夫人更加名正言顺的血脉亲长……无论是从礼法上还是从血缘上。


    所以赵盼山的存在就碍眼了。


    第136章 第 136 章 廉江郡,上州刺史……


    廉江郡, 上州刺史府。


    从三品的官员在廉江郡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平日里会有不少人登门拜访。花团锦簇,今日却是门可罗雀, 一片混乱。


    近百浑身煞气的披甲部曲将整个宅子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一位皮肤黢黑的年轻郎君,赵家除了老夫人外的所有人都被赶到了前院正厅,一群女眷们瑟瑟发抖地坐在一处,男人们更是脸色难看。


    在一群惊惧的女眷中, 夏氏镇定自若,她眸光闪烁,侧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赵盼山。


    已经隐隐猜测出是自己做的事败露才引起今天的事端, 赵盼山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却还是强撑着姿态, 一直在同为首的年轻士兵周旋着,言语中甚至还开始攀扯起了平北王。


    夏氏讽刺一笑。


    “这应该是几位大人想要寻的东西。”她从袖口里拿出那两封从暗格里找到的信函, 语气恭敬,“这是赵盼山和旁人勾结的两封书信,书信上有赵盼山的字迹和私印。”


    赵盼山晴天霹雳,目光几乎要射穿那两封他本以为自己烧掉了的书信, 回过神后他怒目圆睁,气急败坏, “夏语琴!我是你夫君,你怎敢如此污蔑于我——”


    夏氏, 夏语琴, 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被唤做赵大夫人或大夫人二十几年,突然听见自己的闺名,夏语琴还有些恍惚。


    她瞥了眼赵盼山, 面不改色,“大人,我十日前已经修书一封给郡主说明事情缘由,如今祸事皆为赵盼山一人所为,其余家中老小一概不知,还望诸位明察。”


    “夏语琴,你这个贱妇!”


    眼看着信函已经被接过,赵盼山失去了理智,他顾不上狡辩,面露狰狞,径直恶狠狠地冲过去就死死地掐住了夏语琴的脖子。


    厅堂哗然,很快就有人上前制住赵盼山,而夏氏的儿子也下意识地跑了过去,将母亲从父亲的手里救出来,然后护在身后。


    夏语琴被掐地脸色发青,被松开后嘴里不断地咳着,她看着几近发狂的赵盼山,眼中讽意一闪而过,声音嘶哑嘲哳带着哀意,“我知道夫君怪我,可妾身却不得不这样做。”


    “主君犯下滔天大罪,妾身身为主母也自是愿意陪着夫君认罪受过,可这一大家子家里老老小小的怎么办?婆母年岁大了,几个孩子也还未娶妻嫁人,家里还未分家,还有二叔和小叔这两家子……”


    被提及的二房三房早已经被突如其来的阵仗吓破了胆子,他们回过神脸色陡然变得彷徨惊惧,忌惮地看着立在四周的人一眼,不断点头附和起了夏氏的话。


    “是啊大哥,你做错了事惹了贵人不喜,总不能连累我们吧?大哥向来孝顺,母亲如今年岁大了,也受不起折腾。”


    “母亲身边还需有人看顾,嫂嫂向来是妥帖的,若是大哥有个万一,嫂嫂也可以替大哥在母亲面前尽孝不是。”


    “……”


    两房的人吵吵嚷嚷,厅堂里乱作了一团,夏语琴扶着自己儿子的手站着,就这么冷眼地看着他们吵成一团,心里却是缓缓松了一口气。


    亲手奉上自己丈夫的罪证纵然被人诟病,可只要能够保住她的一双儿女,她做什么都愿意。


    赵盼山被堵住嘴带了下去。


    落在最后的是那位年轻郎君,对方翻身上马前又扫了眼一众赵家人,脸上微微露出笑意,声音清郎,“今日我等从赵盼山书房暗格中搜出其勾结叛军的罪证,证据确凿,奉平北王之令,即刻将罪臣赵盼山押回荥阳。”


    “勾结叛军,按理理应诛连全家,只是贵人心慈,念在赵家其余人等并不知情,特此网开一面,还望尔等感念贵人恩德。”说完后,驾马跟了上去。


    夏氏回过神,立即跪下朝着荥阳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行了一个大礼。


    威胁散去,有了喘息。


    身后很快隐隐有不满的嘀咕声传来,“那些罪证明明是大嫂出卖了丈夫交出去的,怎么就成了是他们自己搜的了……”


    妻为夫纲,作为妻子出卖丈夫,不仅要受世人唾弃,更会被休弃除族,所余嫁妆财物尽归夫家所有。


    如今大哥已经获罪押送荥阳,只余下大房的孤儿寡母,想到大房的家资还有夏氏带来的丰厚嫁妆,有心人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显然冒出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二弟慎言。”扶着儿子的手从容起身,夏语琴似笑非笑地睨着说话的赵二爷,语气严厉泛寒,“搜寻罪证那是几位兵爷的功劳,同你嫂子我有何干系,二弟此言,莫不是想分薄几位兵爷的功劳,欺瞒贵人?”


    “若是二弟当真不满,不如嫂嫂我修书一封前去荥阳,让贵人再遣这几位兵爷再走一趟,来给我们断一段家中官司?”


    赵二爷脸色变了变,不再多言。


    不轻不重地敲打完后,夏氏抬头看了眼赵府上方的硕大匾额,让人将匾额取了下来,这是官宦人家才能住下的府邸,如今赵盼山丢了官职成了罪犯,这府邸他们自然也是不能住了的。


    她的孩子以后不再是官宦子弟了,夏氏心里有些遗憾,却还是冷静地吩咐下人收拾好东西,搬到了另一处宅子安顿下来。


    对于搬离官宅一事赵家其余人略有微词,可他们这些年不过是攀附在大房这棵树上的藤蔓,如今大树挪处,二房三房自然也要跟着挪。


    另一边,被关在囚车里的赵盼山几近目眦欲裂,他试着和跟在囚车四周的几个部曲搭话,甚至还不断提起了如今身为王府郡主的女儿,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气急败坏,用手不断地摇晃着囚车上的栅栏,整个人恍若癫狂。


    他有错吗?


    他是她赵筠的亲生父亲!


    她却不愿意帮一帮他这个父亲!


    男人科举出仕不就是为了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那孽女如今侥幸身居高位,却怨恨生父,不孝至极,既然她不愿帮他这个身生父亲谋得高位,他另谋出路有何错处!她难不成还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个亲生父亲被杀了不成!


    他可是她的亲生父亲!


    赵盼山面容扭曲地蜷缩在囚车里,心里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般忿忿不平地想着,可无论如何压抑恐惧,从心底逐渐生出的绝望不安还是如同浓雾一般逐渐蔓延开来,逐渐占据了整个思绪。


    半个月后,赵盼山被带到了凉州,被审问过后被关押在一处牢狱。


    牢狱空荡荡,没有关押着其他人,昏黑寂静,褚明筠透过墙缝冷眼看着那个蜷缩着的狼狈身影,眯眼思量。


    坦白说,在知道这一切都是赵盼山所为后她是很意外的。这么多年,她对自己这个父亲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最是贪生怕死不过,空有向上爬的野心,而无孤注一掷的胆量和能力,就是老师口中虚有其表的酸儒文人。


    可却没想到,人也是会变的,仅仅是被旁人蛊惑了几句,就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或许就如母亲说的那般,赵盼山这些年在原本的官位上待了太久太久了。这些年无论事嫁女结姻亲还是送礼讨好上官,这些讨好媚上的手段都没能让他的官位挪上一挪。以至于在升官后生出了更多的野望,希冀着能够凭借着自己这个养在贵人膝下的女儿而再次平步青云,官位高显。


    可接连两次上门被驱赶,他兴许是已经彻底意识到自己这个女儿对他是有怨的,寄予希望的青云直上登天石便成了阻碍其官运亨通的挡路石,便也怨念丛生。也因此只需要旁人稍加蛊惑那么一两句,便也就万劫不复了。


    褚明筠移开了视线,低声吩咐道,“把人送过去,让扎合派人看着。”


    母亲不想她背上弑父的骂名,那就依母亲所言,把人送得远远的,那羌族族地的铁矿场,就是她为赵盼山精挑细选的好去处。


    既然不愿老老实实做个衣食无忧富家翁,那就废去官职远送边疆做个日晒雨淋的挖矿奴,她会让人看着他,让他永远不再踏入大周半步。


    至此以后,大周就没有赵盼山这么一个人了,而保住他一条命,也算全了她这个做女儿的最后一点孝心了。


    女郎眸里泛寒,转身离去。


    ……


    陇西郡。


    几个灰头土脸的匠人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为首的老者手里举着几张图纸,苦笑着说,“启禀贵人,我等已经按着纸所说钻研了近一个月了,可如何也造不出贵人口中夺天造化的器物……”


    “……”


    很显然,这被他们黄雀在后夺来的图纸是假的,陈信瞥了眼对面脸色难看的一位幕僚,又看向上首的主公,见主公的目光停留在那沓供词上,垂眸不言。


    图纸是假的,可眼线传来的消息却是真的,那所谓的天雷神器竟出自于平北王妃这么一位妇人的私产。


    只可惜他们这些人从未将一普通妇人放在眼里,而其消息被遮掩地密不透风,他们这几年能够探得的消息实在太少了。


    齐牧没有对匠人的话表露出多少失望,他目光掠过那几张称得上单薄的妇人生平,看着整齐平铺的舆图,最后眸光定在图上的一处。


    那是临洮郡。


    陈信若有所思。


    主公有着世家的天然优势,他们占据整个凉州并未费多少兵力,只有寥寥几个郡城是派出城防军死守到底的,其中便有临洮九原,而这两郡的郡守也是硬骨头,在城破后也被关入了死牢,生死不明。


    第137章 第 137 章 凉州幽僻,虽地域……


    凉州幽僻, 虽地域广袤却植被稀少,多雨时常有山崩水洪的风险,即便冀州精锐骑术冠绝天下, 兵分三路镇压叛军,却也因为过于复杂的地形和连日的暴雨而缓下了脚步,


    轰隆!


    崎岖的光亮撕裂了昏暗的天际,巨大的雷声响彻云霄,阮秋韵倚窗望着窗外倾盆的大雨, 眉目微敛,思绪沉浮。


    大反派摄政王平北王去世那年的夏季大周罕见地多雨,还隐约描写了因为多地洪水涝灾而引发的一系列的朝堂问题……只是整本书几乎一切剧情围绕着男女主进行, 平叛一事不过一笔带过。


    摄政王下线地迅速又突然,近乎是等到男主成长起来就立即下线了。那时摄政王在外平叛压制乱党, 已经接触朝政的主角在一众保皇党的帮助下逐渐掌握朝堂,等到少帝彻底掌握朝政后, 摄政王这个角色就彻底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没了把持朝政的权臣压制,少年君主得以顺利接过帝国权柄,开启了他灿烂辉煌的人生。而那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匆匆离世,直到结局后来也不再有只字片语的交代。


    阮秋韵心思百转, 努力地去回忆剧情,试图从那只言片语里找出褚峻的死因。


    可是找不到。


    不仅是因为原著作者对反派角色的着墨太少了, 还有当时她看书的时候也不算认真,能够记住的细节也少, 阮秋韵抿了抿唇, 白皙的指尖轻敲窗樘,散漫的眸光逐渐凝聚。


    无从下手,那么只能尽可能地做好地多做一些防备。


    阮秋韵的举动并不隐晦。


    褚峻扫了眼面前俯首恭敬的医者, 从善如流地让他们分别给自己诊脉检查身体。


    诊脉过后,医者们收拾好东西正准备退下,却在转身之际听到上首王爷问道,“王妃如何?”


    “回王爷,王妃身子康健,只是这段时日天气炎热,近来有些苦夏。”为首的医者恭敬回道,“我等为王妃开了消暑生津的药膳,已经有所缓解。夏日多蚊虫,我等已备下驱虫防鼠的药物……”


    行军辛苦,随行的医者早就得了令,每几日就要为王妃请一次平安脉,每半月就要向王爷回禀一次夫人的脉案,因此此时面对王爷的垂询,几位医者也还算淡定。


    临时停驻的宅邸,书房没有多花心思装饰,书案、书格、图舆,简朴空荡,而男人随意地坐在书案后,气势骇人,他认真地听完对方的回话后,眉目微松,又支颐挑眉问道。


    “是王妃让你们来给本王请脉的……那王妃是如何吩咐的?”


    医者如实回禀:“王妃记挂王爷的身子,说近来暑热,担忧王爷中了暑气,因此吩咐我等每五日来给王爷请一次脉……”


    不仅是请脉,还让他们备下各种各要的伤药,甚至于从冀州药坊送来的奇药也要额外多存下来几支,说是要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王爷身强力壮,又多年行军打仗,从脉像上看,很是不惧这点暑热的……不过他们自然是不能这么说的,王妃王爷鹣鲽情深,王妃忧心王爷,这再是正常不过的事。


    前面那句话显然讨了贵人欢喜,上首的男人沉冷的眉眼也露出了几分笑意,“既然是王妃的吩咐,那你们就照着去做吧。”


    “需要什么药物就让人去采买,只是务必照顾好王妃,若王妃身体有异,要即可禀报,不可欺瞒。”


    医者们垂首应是。


    不轻不重地敲打过后,医者们离开了,唇角笑意被缓缓敛起,褚峻随意地转动着拇指的玉扳指,抬眼望着窗外的雨景,眸色沉晦。


    良久,他收回目光,朝屋外唤道,“来人,去请军师和几位将军前来议事。”


    入夜,烛火渐弱。


    男人洗漱过后,携着水汽上了床榻,靠近夫人身侧,将夫人揽入怀中。


    阮秋韵还没睡着,她转过身,正好看见褚峻将一样东西戴在自己身上,她怔了怔,低头借着帐外微弱的烛光看清楚身前的东西,是一个看着像平安扣样式的配饰。


    金枝绕白玉,绿叶托玉兰,看起来就是一枚普通精致的配饰,阮秋韵一眼就喜欢上了。


    “夫人喜欢吗?”


    “喜欢,很漂亮。”指尖抚着平安扣上那抹栩栩如生的玉兰花枝,阮秋韵抬眸笑问,“是有其他用处吗?”


    她是了解褚峻的,要是这平安扣仅仅是一般的珠宝首饰,他不会在这时候送她,因为她晚上是不会戴着首饰睡觉的。


    熟练着将垂落的发丝拨弄到一侧后,褚峻指尖落在夫人置于平安扣的手上,垂眉含笑细说着这枚平安扣的用处。


    摄政这些年,他常在西北抵御戎狄,为了便于获取消息,便着人组建了几支庞大的商队,来往于大周与异族之间。


    后来戎狄被他灭了,明面上他将几个商队拆解,暗地里却是重新整合送至大周各地游走。经过这两年的经营,原来的商队也成了颇有名声的商会,南北行走,更是成为了他获取大周境内各种消息的耳目。


    这些都是暗地里的手段,少有人知道,而这枚平安扣仅此一枚,算得上是令鉴,不仅能够联系与调动商会散落于大周各地的商队人手,还能最大程度地支取商会帐上可调用的银钱。


    这是他为夫人准备的。


    阮秋韵认真地听着,洗漱过后,她褪去了华丽的服饰和妆容,青丝披散,素衣简薄,玉白的脸颊如同出水的珍珠,莹润透亮。


    褚峻不疾不徐地解释着,垂眉看着夫人,眉头稍缓,金枝玉兰,倒也是勉强能够与夫人相配的。


    听明白了这枚平安扣的作用,阮秋韵疑惑,“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想着夫人应该会喜欢。”褚峻眼睑微垂,眸光落在夫人红润的唇瓣,笑了笑,“他们南北行商,见多了大周各地稀奇古怪的风物,夫人博古通今、见多识广,若是想要什么东西,什么人,可以尽管吩咐他们去打听寻来。”


    “而且这几个商队经营多年,帐上也有些许余钱,夫人若是需要,也可从商会上取来。”


    有钱,还有人脉,那的确挺好用的。


    阮秋韵捻着平安扣沉思,她以前总听到一些青春期的孩子嚷嚷着那些所谓的穿越几件套,什么火器,玻璃,土豆等等都是穿越者扬名立万的法宝。


    可事实上那里有那么简单?


    光是从炸药变成火器这一过程她就不知道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冶铁炼钢更是要匠人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去试,其中作为试验的损耗也是一个庞大数字;而不存在的农作物种可能也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搜寻,甚至还可能需要造船出海……


    而且有时候也不是有钱有人有材料就能成功的,毕竟她只是个门外汉,知道的基本只是从书上或者视频里看到过的一些基础知识,很多时候也只能提一个大概模糊的方向,其他的都要靠匠人自行去摸索,所以也导致了有时候会有某个项目的前期大部分投资都作废的情况出现。


    要不是当初褚峻从戎狄那里搜刮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她可能坚持不下去……想起这两年来一季接一季的账本上的庞大数目,阮秋韵捻着平安扣抿唇一笑,眸色柔和,欣然收下来自丈夫的礼物。


    又见他眸光灼灼,阮秋韵抿了抿唇,捻着平安扣的手缓缓松开,沿着裸露的臂膀攀附而上,主动吻上了男人的唇。


    行军在外,不能胡来,可恩爱夫妻间的相处总是免不了耳斯鬓磨的,褚峻勾唇浅笑,大掌托着夫人后脑,也欣然享受着夫人难得的亲近。


    夜深,褚峻并未睡下。


    微弱烛光透过帷幔映入,他眸光沉沉地望着夫人熟睡的侧颜,漫不经心地抚上夫人微敛的眉。


    他不是个自负的人,也从未觉得天命就一定会落在自己身上,可当敏锐地从夫人某些态度上察觉到在夫人所预知或者说知道的未来里,他败了,他还是会觉得意外。


    战场上,如今叛军虽成气候,却远不及冀州铁骑骁勇善战,如今更是在三路冀州军的追击下,节节败退;朝堂上,小皇帝在他命人暗地扶持下也勉强立了起来,太后党与保皇党针锋相对,却也还是被姚伯羽等人死死压着……无论怎么看,颓势都不该是他才对。


    可他偏偏就是败了。


    想来不仅仅只是是败了,还不明不白地死了,所以才连累了夫人多日来忧心忡忡,坐卧不安。


    褚峻将夫人拢进怀中,闭上了眼。


    之前冲动下险些遇险惹得母亲生了气,褚明筠这段时日也安分了许多,也不再带着底下的人横冲直撞,沉下心来老老实实地跟在几位大人叔伯身后学习兵法。


    只是近来父亲和老师对她越发严厉了,策论,骑射,兵法……她几乎整个人浸在学习的汪洋中,学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借着修整的功夫有了半日空闲,立即想去见母亲。


    大雨滂沱,褚明筠上了长廊,正想要绕过前院前往后院,却在收伞间瞥见不远处雨中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雨雾朦胧,两人的脸庞俱不甚清晰。


    “那是谁?”


    歇息的府邸是临时安置的,里外都有足够的私兵部曲守着,而能够来往前院的无非就是随军的几个幕僚和将士,他们褚明筠都是认识的,这一位却是从未见过。


    跟在她身后的许意打量看了几眼雨幕中为首的粗布的中年男人,思忖了片刻,低声回道,“那是临洮郡郡守,周守良。”


    是那位同杨师伯一样死守郡城的临洮郡守,她近来也常听老师提起。毕竟在文人堆里,铁血丹心的臣子总是备受称赞的。


    褚明筠若有所思,注意到雨幕中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似已经看到了自己,遥遥地对着自己施礼作揖,她怔了怔,随后亦含笑施了一礼,才抬步离开。


    雨渐渐大了,众星捧月的女郎很快消失在长廊尽头,中年男人静静地看着对方离去,瘦削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笑意。


    权势可真是好东西,那国朝的权柄哪怕不过是上沾染半分,也足以让一只灰扑扑的麻雀蜕变成为耀武扬威的凰鸟了。


    压抑的权欲如火般在胸腔四处蔓延缭绕,中年男人闭了闭眼,压抑着眼底浮现出来的几分灼热,他收起笑转身离开,架着车马来到了临洮郡郡城最西的街巷,挑起帘子看着街巷里来来往往的黔首,神色幽幽。


    城西是整个临洮郡城最贫困的地域,低矮的屋舍住着的全是低微贫贱的黔首。这段时日大雨连绵,本就不通的河沟被彻底堵死,雨水携着各种脏污早早溢出河沟,甚至已经闯入了黔首家中,整片屋舍近乎是浸在脏水中,散发着浓浓恶臭。


    河沟堵塞容易导致屋舍受浸,而连日浸在污水中不仅容易造成屋舍损毁,还容易让很多黔首发热生病,所以以往他每年都会派人在雨季来临前清理河沟,让黔首们免除水患的困扰。除此之外,他还关心农耕,会在每年春耕时巡视田地,有时还会同黔首们一起下地开荒……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逐渐有了爱民如子的名声,也备受临洮黔首的爱戴,乡间老者夸赞他,垂髫小儿不畏他,年轻青壮更是拥戴他。


    可那又如何?


    周守良闭了闭眼。


    他在临洮待了太久太久了。


    这个连进士都少有出现的荒凉地。


    马车在角落里停留了许久,天色渐渐暗淡,细雨蒙蒙,淌着脏污雨水的街道人来人往,中年男人放下帘子,吩咐车夫离开。


    第138章 第 138 章 “爹爹,水又跑进……


    “爹爹, 水又跑进来了。”


    不断从门缝里涌入的积水惹得小儿惊呼,才休息没多久的父亲见状,很快披起蓑衣出了门。厅堂弥漫着恶臭, 上了年岁的老妇揽着孩子进了干燥的里屋。


    里屋没点灯油,一片昏暗,老人家给孙儿喂着吃食,看着窗外的雨,混浊的眼里划过担忧。


    “祖母, 我还要……”


    一碗稀薄米粥显然填不抱孩子的胃口,孩子嘴里唤着饿,一旁孩子的母亲见状, 忍不住面露心疼。


    连绵大雨,城外的庄稼大多都遭了灾, 又逢战祸,连日来坊间米铺的米粮大多都涨了价, 如今为了来年能够有米粮果腹,他们如今也只能省吃俭用些。


    妇人思绪飘散,却也到底爱子心切,她看了眼婆母, 还是接过了婆母手里空荡荡的碗,到外头案上本就不多的木盆里再舀了半碗的米汤, 一点点地给孩子喂上。


    老人家没说什么,孩子是饿不得的, 如今这种境况, 为了生计,也只有委屈一下他们这些大人了。


    不多时,出去清理积水的男人回来了, 他浑身湿漉漉,黢黑憨厚的面上却带着淡淡的喜色,语气带着几分激动,“娘,我听别人说郡守大人已经被放出来了。”


    老妇闻言,眼底一亮,“真的?你听谁说的?”


    “真的,我听隔壁街的张罗亲口说的,娘你是知道的,张罗他那二姐夫不是在衙门当差吗?”中年男人顾不上擦拭,只激动地捶着掌心,“他说前两天朝廷大军进城,第二日他们就把郡守大人给放出来了。”


    “那应该是真的了,那就好,那就好,郡守大人是好官啊……”老妇连声嘴里不停喃喃,又步履蹒跚地进了厨房,摸出了几个鸡蛋,“郡守大人被关了许久,家眷也被困在府里,家里还有这几个鸡蛋,你明日送到官衙去吧。”


    “娘,那几个鸡蛋不是说留给娃娃的吗……”妇人眼巴巴地看着那最后的几个鸡蛋,欲言又止。


    如今米粮金贵,家里养着的几个家禽都已经被尽数宰杀了,那最后留下的几个鸡蛋,原本是要留给孩子补身体的。


    “那就留下两个给娃娃,其他的送过去吧。”看了眼年幼的孙儿,老妇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心疼孩子。


    见自家娃娃有得吃,妇人见状,也不再多言,而屋里其他人面面相觑,最后也也没有异议。


    如今日子不像以往好过了,暴雨连绵、粮价上涨、兵荒马乱……这些都像一颗累一颗的巨石一样把他们这些人压的喘不过气。


    这些年郡守大人爱民如子,是个顶顶好的好官,也多亏有郡守大人在,他们这些年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如今郡守大人否极泰来,有了郡守大人这枚定海神针在,他们也能安心许多。


    男人提起装着几个鸡蛋的竹篮披着蓑衣出了门,妇人见榻上的孩子昏昏欲睡,也接过孩子打算抱入里屋,只是当手触摸到孩子滚烫的额间后,脸色猛然一变。


    “母亲,娃娃起热了……”


    小儿起热最易夭折。


    老妇脸色一变,忙伸手去探,掌心触及孩子的额间时只觉一片滚烫,忙拧了湿巾覆在孩子额上。


    而妇人这时候已经六神无主,她也顾不得屋外倾盆的大雨,直接出门去医坊想请郎中,只是才到医坊不远处的街口,便被医坊外涌动的人潮给惊住了。


    ……


    临淄城内出现了瘟疫。


    听到消息的阮秋韵心一沉,立即看向来报的部曲,“王爷和郡主呢?他们在不在府里?”


    “禀主母,主公和郡主现下还在军中。”


    临淄城小,所以在击溃了叛军后大军没有尽数进城,而是派了两成军卒进城清缴残余叛军,其余的在城郊空旷处安营扎寨,因此即便暴雨连绵停军修整,主公也会每日到军营中巡查练兵。


    阮秋韵没有立即让人去通知褚峻,而是又问,“临淄郡守知道了吗?”


    “周郡守已收到消息,已经派人驻守了发现疫情的几个街巷,现下正在调遣城内的医者和各种药材……”


    指尖攥紧,阮秋韵思虑片刻后,冷静下令,“宅子内外关门闭户,无论何人无令不可随意进出,立即传随行的几个医者过来,让他们清点好预防瘟疫的各种药物,还有着人开始制作防护口罩……”


    她停顿片刻,侧身询问,“随军的医师里面有没有当初参与过荥阳疫疾的医师?”


    莲荟回道,“回夫人,奴记得医师里是有两位参与过荥阳疫疾的。”


    “选出一位对瘟疫比较有经验的医者,让他做好防护去一趟,去看看这一次的瘟疫的病情情况如何。”


    瘟疫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生于小寒、长于大寒、盛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惊蛰……这个时节,按道理来说不是发瘟疫的季节才对。


    这场瘟疫来得有点古怪。


    半月来雨一直断断续续,虽然雨势已经从原来的大雨逐渐开始转小,可天色依旧是乌云密布,不见日光,阮秋韵看了眼沉沉的天,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那抹不安也逐渐蔓延开来了。


    果然,不过两日,瘟疫就蔓延开了,最开始遭殃的是屋子靠近沟渠并且在雨中参与了清渠的人家,最后逐渐蔓延到整个街巷,然后再到整个坊。


    发热,红疹,咳嗽……不过短短几日,这场瘟疫便夺走了不少体虚的幼儿与年迈了老人的姓名,让整个临淄陷入了沉重悲痛的氛围当中。


    第139章 第 139 章 才从牢狱中出……


    才从牢狱中出来的郡守大人不顾病体, 竭力安排医者为受时疫影响的百姓诊治并研制药方,联系城中的药坊药商筹措购买药材,派人熬制药方分发给百姓……


    于百姓眼里, 不亚于黑夜烛火。


    书房烛火晦暗,男人看着下首的中年男子,眉梢轻挑,“所以周郡守的意思是,希望本王给临洮百姓筹措一批药材?”


    烛火摇曳闪烁, 将人影拉长投映四周,男子瘦骨嶙峋,满脸疲倦, 赫然是几日来奔波不断的临洮郡守周守良。


    周郡守垂首作揖,暗哑的请求十分恳切, “时疫来势汹汹,如今城中的药材已消耗殆尽, 听闻王爷军中辎重所携药材不计其数……还望王爷怜惜临洮百姓。”


    似被对方的话逗笑,褚峻唇角扬起,似笑非笑,“你倒是敢开口。”


    “你可知本王奉命领兵平叛, 所带辎重都有定数,按照军令是只能用于行军战场上, 如今周郡守却让我将辎重药材用于时疫,岂不是让本王弃军卒安危于不顾?弃军令于不顾?”


    “下官也知此举为难, 只是如今时疫来势汹汹, 若任其肆意蔓延,恐怕城中百姓十不存一。”


    “下官已经派人去采买各类药物,到时候所欠药材下官亦会如数奉还, 还望王爷施于援手。”


    周郡守再次俯首。


    他神色诚恳,言辞切切。


    ……


    周郡守离开的时候,已经入夜。


    他没有回府邸,而是去了府衙。


    府衙灯火通明,师爷文吏来来往往,见其进来,俱起身施礼,周郡守摆摆手,入了他日常处理庶物的三堂。


    几个师爷见状,也跟了进去。


    周郡守面色消沉,几个师爷也意识到了借药的请求平北王定是没有应下,几个师爷面面相觑,很快有人出言安抚。


    “行军辎重,本就是要紧事,平北王拒了我等这个请求,也是有理可据的。”一灰袍师爷劝慰。


    “话是这样说,可临洮数十万百姓性命难道不重要?如今形势危急,我等不过是借上一些,过些日子就能还上,他竟如此也不肯?”


    “早听说平北王刀下亡魂无数,这心果然是狠的,如今为今之计,也只有从别处再调派药材了,只是雨天路滑,想必会耽搁一些时日啊。”


    “……”


    抱怨,献策,师爷们纷纷进言。


    夜渐深,府衙各处烛火渐灭,唯有三堂处依旧残留些许烛光,瘦削的身躯被映地细长,被闪烁烛火笼罩的眉眼平添阴翳。


    “这场雨下得已经足够久了,也到了该下手的时候,还望大人尽早行事,主子静候大人佳音。”


    赫然是灰袍师爷。


    周郡守沉默不语。


    灰袍师爷见状,嗤笑,“怎么?你莫不是悔了?”


    他随意寻了一处坐下,视线落在屋里一角处,那处放着几个粗糙的竹篮,篮子里盛着一些不值钱干菌菇干枣等山货,都是前段时日里临洮百姓送到府衙的。


    临洮地处偏僻,临近山林,周围的百姓也常会进山寻摸一些诸如枣菌菇栗子野柿之类的山货给家里增添进项,只可惜山林虽大,野兽却是不少,他们往往不敢进入山林深处,只敢在外围转悠。


    能捡的山货不算多,百姓们一般也是舍不得自家吃的,往往会卖给城里的山货铺子换得银钱去买粮。


    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面上的讽意却是渐浓,灰袍师爷语带讥诮,“人都死了不少了,周大人即便是悔了也无济于事了。”


    周郡守神色阴沉,“你不是说那些药粉不会致人死亡吗?”


    “周大人说笑了。”灰袍师爷摊了摊手,语气悠悠,“我虽识得微末医术,却到底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城中男女有老有少,有强有弱。老者孱弱,幼童稚嫩,我又怎能保证他们一个都无碍呢?”


    “不过是些老弱病残,于大事倒也无碍,若大人真为这些小事怨恨于我”


    言语间,那一条条人命轻若鸿毛,微不足道。


    枯藤似的手攥得发白,周郡守只觉脊背发凉,他胸口起伏不定,闭了闭眼,良久后,才从齿间挤出森冷两字,“出去。”


    灰袍师爷耸了耸肩,“听闻大人的侄孙前几日得了弄璋之喜,主子早早派人送去了贺礼,也让卑职同周大人说一声恭喜。”


    他转身向外走,“……还望大人不要太过欣喜,忘了自己要做的事。”


    周郡守手攥得发白,眼神发狠。


    光亮透过窗牗洒落在地面上,有经过的文吏不经意地往窗牗瞧去,却见映在窗柩桃花纸人影的背脊颓然弯下,如同一株被凛冽飓风刮弯了腰杆的胡杨。


    又过了两日,能够分发给百姓的药材越来越少,百姓的情绪也愈发躁动。


    派出去两位医者已经陆续回来,两人几日来一直做着防护,倒也没有染病,只是安全起见,进府时依旧防护得严严实实的,自行回自己屋里隔离。


    知道了两人回来,阮秋韵也做好防护来到了两位医者的院落,她心有顾虑,还是想了解这次瘟疫的情况。


    资历最老的那位医者姓杨,他依旧衣着严谨防护,手里执着一个本子,隔窗禀报。


    先是汇报了这次时疫的一些症状还有伤亡和蔓延情况,最后沉思了许久,还是谨慎道,“除此之外,下官觉得此次瘟疫有些蹊跷。”


    他们是和郡守寻来的几个医者一起进入疫区的,有些医者防护不当心也染上了疫疾,这就给了他一个从接触到病发症状的观察机会。


    杨医者眉头紧锁,“下官亲眼见一医者进入疫区不过几个时辰就发病了,这是下官以往从未见过的。”


    从接触到发病都太快了,杨医者行医三十几年,平生所碰到过的时疫不在少数,所见过从接触到发病最快的也需一到两日。


    阮秋韵认真听着,听完后眉心微蹙,“那依杨医所言,这也许并不是一场瘟疫?”


    杨医者没有立即给出答案,只想了想,语气带着谨慎,“这世上亦是有能够造成瘟疫的症状与脉相的药物,只是此次临洮是不是瘟疫下官也不敢妄下定论,还需要寻来药源查验一番才可确定。”


    药源。


    阮秋韵心思微转,“水?”


    要真的是人为下药的,能够同时让这么多人着道,也只有每天必须的饮用水了。


    杨医者颔首,低声道,“正是,下官于疫区所见,临洮百姓所用水源有两种,一为山泉一为井泉。”


    阮秋韵了然,“我让人去取来井水,一切就麻烦杨医了。”


    入夜,洗漱过后的妇人并未就寝,而是端坐于书案前看着案上的辎重账本。


    看似认真,账本却久久不曾翻过。


    脑海里的思绪像被揉搓成球的毛线一样混杂,她始终抓不住一根有用的线头,门外熟悉的脚步声缓缓传来,阮秋韵眸光微闪,敛起思绪起身。


    男人没穿甲胄,进屋后直接进了里屋,习惯性地揽过已经行至身前的夫人坐下,“这么晚了,夫人怎么还不就寝?”


    “我在等你,有些事想要和你说。”


    阮秋韵眼睫缓缓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把今日医者上报的事说了出来,说完后又道,“我已经让人去取水源给医师了,究竟是不是瘟疫过两日就能出结果。”


    她抬眼注视着男人的面容,语气和缓,“要是不是瘟疫,我还是想让筠儿早些回来,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军营,我不太安心。”


    男人对上夫人的目光,眸光渐渐幽深,唇角却是陡然勾起笑,他俯首亲吻夫人的唇,语气有些无奈,“夫人已经知道了?不过这个时候,明筠应该已经快要回到冀州了。”


    果然。


    阮秋韵按住了男人再次俯过来的脸,她眉含冷意,起身想离开对方怀里,却在又被对方按着腰肢坐在了肌肉虬结的大腿上。


    她闭了闭眼,没有继续起身。


    男人低声安抚,“夫人放心,筠儿身边有扈从跟着,不会有危险的……”


    褚峻不是蠢人,而且手下谋士众多,早在进入临洮前他就派人把临洮郡郡守周元义查了个遍。


    周元义出生寒门,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却因一遭谏言刘氏一族被贬,后来因为政绩优秀屡次升迁,五年前成临洮郡郡守……表面一切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


    可没有不妥本就是的最大不妥。


    五年前刘氏一族占据半个朝堂,其中的吏部也不乏刘氏族人,一个因为谏言刘氏有外戚之嫌的而被贬的官员,如何能每三年在刘氏族人林立的吏部得到优秀的考评呢?


    起了疑心,便会多思,所以在第一时间知道临洮出现瘟疫后他就起了防备,在打算将计就计的同时也顺手派人把正在军营的便宜女儿送回了冀州……


    阮秋韵垂眉听着,眉宇的愠意稍减,她最看重的就筠儿的安危,对方能在意识到有危险时送走筠儿,她还是很安心的。


    见夫人面上冷意稍褪,褚峻哑声失笑,他喉结滑动,将下颚抵在夫人的肩头,低声笑叹,“我还以为夫人会问我为什么不送夫人离开呢……”


    阮秋韵无言。


    她当然不会问。


    相伴几年,她对枕边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在外人面前运筹帷幄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就如同一匹疯了的狼犬,总想咬着自己一起生一起死,说什么生同衾死同穴。


    “夫人可知周元义正在筹谋的是何事?”


    阮秋韵想了想,摇摇头。


    她的确想不明白。


    要是这药下在军营里她还能明晰目的,但是下给普通百姓的用意,她还猜不透。


    褚峻没有绕关子,“是民乱。”


    “民乱?”


    “嗯,就是民乱。”男人嗅着萦绕鼻尖夫人的气息,语调慵懒,“接连战乱乱加上连绵大雨,临洮城内的粮价调高了不止一倍,百姓们忧心来年的粮食不够吃而每日缩减,过得缺衣少食……”


    “这时又突然出现瘟疫,瘟疫导致城里死了不少人,本就惶然的百姓日夜忧心性命,也变得更加惶恐不安……”


    这时周元义只需站出来尽心尽力,便可得到大半民心,而在没有足够药材的时候装模作样前来求平北王借药。


    军需辎重不可乱动这是军规,只要药借不到,那么关于平北王漠视临洮百姓生死这一谣言便能顺理成章地传出去了,介时临洮百姓的怒意便会指向见死不救的那群人……


    褚峻仔细地将这些弯弯绕绕分析给夫人听,见夫人在听到因为瘟疫死了不少百姓后眼睫颤颤,他顿了顿,很快将瘟疫这一部分轻描淡写地掠过。


    乱世人命是不值钱的。


    无论是被屠戮还是被当做棋子利用都是稀疏平常的事,褚峻自问并非慈悲之人,但他的夫人却是天生拥有一副悲悯心肠。


    她从不会执意让他去救助百姓。


    但她知道后总会伤怀。


    褚峻揽着夫人的臂膀略微收紧,言语里含笑的语调却没变,“夫人可知周元义想用什么引起民乱?”


    阮秋韵怔怔,闻言细想,随后瞳孔骤缩,“是、是……他的命?”


    褚峻弯了弯唇,无不怜惜地贴近妇人白皙的脖颈,边亲边低声笑叹,“夫人猜对了,夫人果真聪慧。”


    多年爱民如子的好名声加上短短几日的所作所为,周元义在临洮百姓心里恐怕早已经成了唯一能够让他们活下去的人。


    他们崇敬他,爱戴他。


    一旦周元义身死,就如同点燃爆竹的引线,若有丝毫矛头指向平北王,那么迎接这些百姓怒气的也只有平北王。


    真是好算计。


    第140章 第 140 章 引线被点燃是在一……


    引线被点燃是在一天夜里。


    这日大雨难得停了下来。


    郡守府烧了起来。


    整个府邸被团团大火层层包围, 巨大的火苗舔舐着府邸里的一切,郡守周大人及其妻儿无一人逃脱,全府上下连带着奴仆二十余口人全部葬身火海。


    临洮百姓含泪亲手为郡守一家收敛尸骸, 灵柩出殡之际,城中众多曾经受过郡守大人恩惠的百姓在路旁两侧设下路祭,以表百姓们对郡守大人的爱戴和对郡守大人逝去的悲痛。


    悲痛笼罩了整个临洮,而在这股愈发浓烈的悲戚下,却有一些风言风语在暗地里不断地涌现, 如水草一般不断地滋长蔓延。


    听闻,周郡守曾经为了临洮受难的百姓而请求平北王借药,却被平北王无情地拒绝了;听闻, 平北王欲派人插手临洮事务,曾数次表露出对周郡守的不满;听闻, 周郡守一家是平北王派人害死的……


    从府衙到街巷,从街巷到门户。


    一时间, 谣言漫天飞舞。


    疫疾还未彻底褪去,本就隐隐绝望的疫区百姓听到了周郡守,大多陷入了更浓厚的绝望当中。


    他们的情绪越发暴躁,当听到所谓“周郡守是被平北王害死的”的消息后, 濒临死亡的绝望让他们忍不住把一腔恨意尽数倾注于“罪魁祸首”平北王身上。


    一时间,疫区哗然。


    民乱起。


    消息更是从临洮朝着四方散去。


    ……


    “临洮民乱, 已是内忧,若是此时再添外患, 想来即便冀州军再是如何骁勇, 也挡不住主公麾下大军。”临洮民乱的消息传来,齐牧帐下谋士欣喜若狂,立即起身拱手道。


    冀州军骁勇善战, 宛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他们凉州虽手握重兵,却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毕露。


    几月来一直拉长战线,利用凉州广阔复杂的地形和每个郡中必有的守备军试图去不断消磨这把利刃,以期能达到疲军之效……如今冀州军疲,又逢内乱,正是他们正面对上冀州军的好时候。


    因此不但是谋士欣喜若狂,就连武将也跃跃欲试。


    这几个月来,冀州军打着平叛的名号不断地收复凉州各地,就连本来被他们视做掌中之物的羌族铁矿也被那群蛮子夺了去,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此时也纷纷跪下请命。


    舆图前的齐牧身着玄色甲胄,对下首谋士以及将士的请求不置可否,他目光落在舆图上临洮的位置,温和的眸色带着些许思虑。


    他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众人散去,只留下几个谋士尚在帐中,他看向几位谋士,语气低沉,“临洮民乱,诸位怎么看?”


    “启禀主公,如今既已有民乱的消息传来,想来周元义的确已经按照主公所言行事,若我等与其里应外合,击溃冀州军也是稳操胜券的事……”有谋士如是道。


    也有谋士更为谨慎。


    “此言差矣,虽有民乱的消息传来,可如今临洮城内起境况究竟如何我等一无所知,毕竟如今周元义以及其他探子都还未递来消息,我等亦可再等等……”


    “这雨都快停下了,如何还能等?之前那战冀州军所用的铁疙瘩恍若天雷,让人心惊。那铁疙瘩如爆竹一般,需要用火引燃如今大雨倾盆,想来对那天雷的使用亦有所克制才是……”


    “正是呢,要是无法克制那铁疙瘩,即便临洮真的起了民乱也不耽误我们被炸死的……如今天时地利,又兼人和,正是好时候啊!”


    “……”


    谋士们争论不休。


    很快,帐内又收到了从临洮暗探那里传来的消息,齐牧看着写着“临洮民乱,周元义假死脱身”的消息,眸色沉沉,思绪再三后,还是下令大军立即开拔。


    大军如今的驻扎的地方距离临洮不算太远,军队日夜兼程三日后,就可以抵达临洮了。


    天上本已经有些散去的云再次积聚了起来,云层也变得愈发压抑厚重,阮秋韵抬头看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眉头敛起,心里只觉得这场雨下得的时间太长了。


    临洮民乱的消息传出去后,临时休憩的宅邸巡逻的士卒又增添的两倍,身披玄色甲胄的士卒眼神凌厉,手握长刀,来回巡视间为宅邸增添了几分凝重。


    山雨欲来,阮秋韵也没有闲着。


    府邸书房里,她翻看着书案上的一个小册子,册子方正小巧,是从盛京传来的有关于周元义的生平。


    虽然已经把人捉住,但后面还需用来安抚民乱,所以不能用刑审问,因此也问不出有用的信息,但派去调查周元义生平的人很快将消息传回,所以也并非一无所获。


    周元义当年遭遇贬黜,不仅仅是因为弹劾当时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母家弄权,还因为其多次上奏请求当时垂帘听政的太后还政于已经成人了的皇帝。


    他被贬出盛京时只带了家中妻儿几位亲眷,其余父母兄长等亲眷一律留在盛京。他是家中幼子,年幼时父母兄嫂勒紧裤腰带为其省下束脩和笔墨纸砚等费用,举家供其科考。


    周元义于科举一道天赋不显,却也在而立之年得中进市,在科举得官后,也一举将家中所有亲眷搬入了盛京,得以改换门庭。


    因得父母兄嫂多年支持,他待父母兄嫂极孝,连带着也待几个侄儿极好,有时候甚至于一度越过自己的妻女……这般在乎,自然也是软肋。


    看到这里,阮秋韵翻越的动作微顿,看向下首的扈从,“没审周元义家眷了吗?”


    扈从垂首,言语恭敬,“禀主母,当日周元义妻女皆在府邸中,寝室里外都被洒了桐油,火势蔓延极快……他们还被喂了迷药,没有逃出。”


    所以是真的烧死了。


    阮秋韵沉默了,半晌后,才低声道,“……倒是心狠。”


    一家老小都被害死自然是比独独一人被害死更让人悲愤的,只是她一直以为周元义会像为他自己准备一具尸骸替身一样为其家眷假死脱身……没想到,这个外表看起来秉性正直的周郡守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心狠手辣。


    真是人不可貌相。


    阮秋韵闭了闭眼,又翻看了几页,后停下动作,再次望着下首的扈从,轻声问道,“周元义那些家眷的尸身如今在哪里?”


    “禀夫人,在郊外义庄。”


    认不出身份凭证的尸身一般会丢在乱葬岗,而身份明确却暂时无亲眷认领的尸身一般都会放置在郊外的义庄。


    被风光抬棺大葬的只有那俱被用来替代周元义的“无名尸身”,而郡守府仆从的尸身大多已经被其亲眷认领了回去,如今也唯有周元义几个亲眷的尸身还安置在郊外义庄,只等那“周郡守”的尸身出殡下葬后再一并下葬。


    她沉思了片刻后,“你帮我选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周郡守几位家眷的尸身下葬,不要让周元义和他们葬在一处。”


    穿书的经历本就是有些离奇,又是魂穿,这些年阮秋韵心里隐隐也有些相信那些所谓灵魂神鬼的说法,只觉得一个对待妻女这样薄情寡义、甚至是亲手置子女于死地的伪君子,还是别脏了别人的轮回路了。


    扈从领命退下。


    阮秋韵放下册子揉了揉额,又垂眉饮了口冷茶,凉丝丝的茶汤顺着喉舌滑下,才勉强将心底的情绪压下。


    心烦意乱,她起身打开了窗户,虽是晚夏,空气里却是早早已经带上了秋天的凉意,一阵凉风刮过,裹挟着几粒清凉的雨水,也让人神清目明。


    距离书里平北王死亡的时间段越来越近了,阮秋韵其实心底难掩焦躁,只是她无论怎么去试图回忆原著里关于平北王的一切,也没办法回忆出书里反派最后死亡的原因。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所有的思绪杂糅成一团,宛如一团被揉搓地乱糟糟的毛线团,阮秋韵这几日不断地用心思去梳理捋顺,试图找出那个能够将一切线索捋成一条的线的线头。


    阮秋韵努力沉下心,眸色复杂。


    书册上提到,周元义的升迁和齐牧有很大关系,可阮秋韵没办法去相信周元义就是齐牧的人,毕竟凉州官员的升迁绕不开齐牧,却更绕不开的是朝堂。


    吏部毕竟是掌朝中所有文官的任免升迁的部门,这么十几年,吏部的官员来来往往,其中不仅有刘氏的人,也有褚峻的人,更有……太后的人。


    也就是邹氏的人。


    太后。


    对于这位太后,阮秋韵的印象并不算深,只是相比于那位掌权如日中天的太皇太后,这位同样垂帘听政的皇帝生母就显得有些默默无闻了。


    对方在朝堂并不显眼,在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从不直接插手政事,就连母家邹氏也十分地低调,以至于大部分的朝臣都将其当做摆设。


    只是这并不代表阮秋韵就会将对方忽略过去,毕竟从那本书的结局来看,对方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应有尽有的最后赢家。


    出身尊贵,十六岁及笄时成了皇后,虽然先帝那时手中无权,却也是身份尊贵,和先帝也算是夫妻恩爱;


    生下了先帝唯一的孩子,后来亲生儿子男主被调换,假儿子被太皇太后养得嚣张跋扈,在农家长成的真儿子男主却被农户一家养得俊秀有礼;


    在假皇帝即将能够亲政的年纪,真儿子男主被顺利换回成了皇帝,也顺利亲政,后来又结识的定远侯独女,在娶了对方做皇后后,手握兵权的定远侯也自然而然地成了保皇一脉最大的拥趸;


    两大叛贼针锋相对打得你死我活,最后双双炮灰,而亲儿子男主有了定远侯的扶持,在没了能够威胁皇权的权臣后,也逐渐收拢了权柄,真正地坐稳了皇位;


    皇帝对于亲生母亲很是孝顺,


    对方晚年富贵一生,又惠及母家。


    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在宫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端庄妇人,阮秋韵莹白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书案上一面本螺一本的书册,心里的思虑却是逐渐重了起来。


    如果周元义一开始就是太后的人,那么十几年前他在朝堂上进言让太当时的太后还政很大可能是得了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的示意。


    只是当时刘氏势大,所以他即便是引起了一些保皇党的共鸣最后也落得了一个失败被贬的下场。


    阮秋韵想了想,重新坐回书案前,拿出纸笔,沿着自己的猜测一步步地往下推。


    周元义要是邹太后的棋,这枚棋在奏请太皇太后还政无果后被贬凉州,并且在太后暗地里的扶持下一步步高升。


    以调高粮价、伪造“时疫”等手段来引起民乱,想来等到消息传出去就能引来叛军对上冀州军,冀州军这时内忧外患……所有人都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叛军的谋划。


    可齐牧及帐下的谋士大多都不是蠢人,又怎么会轻易相信这些没有确切来源根据的消息呢?除非他们知道周元义的动作,甚至可以说他们对周元义的传信有几分信任。


    与褚峻的年少成名相比,齐牧自幼名声不显,毕竟齐氏虽是世家,却只是二流世家。


    可就偏偏就是这么“恰巧”地,周元义被贬到了凉州,又那么“恰巧”地,周元义还早早地和陇西齐牧有了联系。


    阮秋韵不相信这些都是巧合。


    周元义要真的是早早就安排好的棋子,这样的棋子,难道就只有一枚吗?毕竟十几年前,应该也正是褚峻崭露头角,功成名就的时候。


    阮秋韵想去深究,可局势却是不等人的,斥候带来了叛军即将抵达临洮的消息


    一时间,整个临洮风声鹤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