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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

作者:尺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1章 第 121 章 收到平北王妃回来……


    收到平北王妃回来观礼这一消息, 原家一众人自是喜不自胜,却是很小心地捂住消息,不让旁人知晓, 毕竟贵人身份尊贵,还是要谨慎为上。


    原大郎君是原氏主脉嫡长,其婚事自是举族之力,整个宅院遍布红绸,高朋满座。


    “这冀州的婚仪看起来和盛京也并无太大区别。”


    赵筠看着缓缓而来的一对新人, 轻声笑道,她是见过长姊和姨母成婚时的,对于盛京的婚仪也有些了解。


    长子成婚, 原家夫妇正忙着接待客人,此时被叮嘱陪在贵人身侧的是二房的夫人, 身边还跟着二房的长女。


    二房夫人长相秀气温婉,因着知道身边的几位都是贵人, 举止有礼恭谨,闻言,温和解释,“女郎有所不知, 如今冀州的婚仪大多效仿皇城。”


    冀州自然也是有本土婚仪的,只是高门大户大多讲究, 不爱冀州的婚仪,更是热爱追捧一切来自皇城的礼节和事物。


    虽说婚事繁杂琐碎, 可待新人拜完堂后也就没有太多看头了, 见四周的一些高门妇人已经意欲上前攀谈,未免惹得贵人烦忧,原二妇人眉头微敛, 轻声请道,“礼已成,贵人不妨随我一起入席?”


    阮秋韵应下,跟着原二夫人往设宴的院子里走,可还没等到行至院子,却看见院子里的宾客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走水了,快跑!”


    “走水了,走水了!”


    “……”


    滚滚浓烟升起,场面一片混乱。


    阮秋韵眉目敛起,下意识就想带着两个女郎往侧面走,可还没行至一侧,却见十数个穿着奴仆衣物的人从四面奔来,匕首从袖口划下,寒光凛凛。


    贼人迎面而来,尖锐的刀尖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划过挡在身前的人,顷刻间,血色满地,不过几步之遥外就已经躺了几具尸首。


    本就嘈杂的小径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形色狼狈的宾客脸色刷白,不敢继续往前走,只战战兢兢地站在一处。


    “姨母!”


    赵筠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几步来到姨母身侧,而跟在身后垂眉敛眸的奴仆更是脸色一变,迅速散在了王妃和女郎周围,眼看着刺客即将来到跟前,立即迎了上去。


    平日里言笑晏晏的几个婢子侍从如同彻底变了一个人一般,周身气势森寒,手无寸铁却丝毫不落下风。


    紧紧攥着身旁两个女郎的手,不让她们挡在自己身前,阮秋韵面容清冷,她目光划过不远处厮杀血腥的场面,最后将目光缓缓落在了神色凛冽,出手狠绝的春彩身上,抿了抿唇,眼睫慢慢垂下。


    混入的贼子近二十个,很快就被尽数拿下,待贼子被折断了手脚再也没有行刺的能力,春彩才带着一众奴仆回到王妃身侧,依旧垂眉敛眸。


    不远处的院子依旧浓烟滚滚,可宾客们却已经无心顾忌了,他们敬畏地看着不远处站着的艳绝妇人,垂眉敛目,惶惑不安。


    平北王妃在自己家中遭遇刺杀!


    听着下仆传来的消息,原家夫妇只觉晴天霹雳,连忙带着医者赶了过来,直到见到几位贵人平安无恙后,才勉强安下心来,躬身请罪。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些刺客是冲着自己来的,还坏了原家长子的婚宴,阮秋韵心里清楚这事和原氏没有太大干系,自然也没有什么可怪罪的。


    原家夫妇这才松了一口气。


    贼人已经被制住,春彩也退到了王妃身后,小姑娘这两年长高了不少,脸蛋依旧是圆圆的,面上还带着青涩稚气,见夫人看着自己,还扬起俏生生的笑,天真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刚刚动手扼住贼人咽喉的狠辣。


    阮秋韵顿了顿,也含笑点头。


    小孩子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包藏祸心的大人。


    正准备离开原家,收到了消息的褚峻就赶了过来,高大的男人一袭黑色常服,身上披着御寒大氅,脸色冷峻,被簇拥地进了屋。


    见夫人安然无恙地坐着,眼底的狠厉才稍稍褪去些许,褚峻大步来到夫人身前,攥起夫人的手,低声轻询。


    眉目温和,柔情缱绻。


    因为平北王莅临而跪下的一众人不敢抬头细看,可距离近些的,却还是能够听见平北王温声的安抚。


    刺客一共有六个,皆是原家奴仆的打扮,被拿下时其中有四个已经要破毒囊自尽,还余下两个被春彩扼着喉咙卸掉了下颚骨,保住了性命。


    跟来的亲兵已经将刺客及其尸首带了下去,扫了眼跪下请罪的原氏一众族人,褚峻和夫人上了马车。


    “春彩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阮秋韵没有拐弯抹角,问地近乎直白。


    褚峻嗯了一声,握着夫人的手,低声解释,“是养出来的暗卫,就放在了夫人身边。”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春彩是从卫家时就来到自己身边的,阮秋韵睨着面上不漏丝毫心虚之色的郎君,几乎被气笑了。


    “为什么要在我身边放人?”


    还是那么早的时候。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时候应该仅仅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春彩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甚至还没有彻底决定好要不要去盛京看望外甥女。


    “把春彩放在夫人身边,有两个原因。”褚峻低声认真解释,“其一,是因为我担忧夫人,夫人猝然晕倒,可身边几乎没有一个得用的奴仆在身侧,我实在不放心。”


    唯一一个顶用的苏嬷嬷有家有子,每过一段时日总是要回家看看的,尽管已经尽量把心思放在夫人身上,可毕竟年岁已大,精力也是有限的。


    “其二……”郎君直视着夫人潋滟的眼眸,垂眉一笑,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放肆的话,“是我对夫人起了觊觎之心,更是想要乘机了解夫人,诱夫人入怀啊。”


    这话已经近乎是直白了。


    旖念起于初见,不过是在卫宅短短的几日,男人就已经付诸于行动,他编织了密密麻麻的网,在夫人还尚未察觉之际,这张网就将夫人包裹地密不透风。


    “所以我每天做什么说什么,你是不是都知道?”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时刻被盯着的。


    阮秋韵就更不喜欢。


    “怎么会。”褚峻立即含笑摇头,“春彩既已来了夫人身边,自然是忠于夫人的。”


    褚峻不愿让夫人不安,而事实上亦是如此,初时是打着想更了解夫人的念头送的人,可这两年来,他也从未试图在春彩口中获取夫人的举止言语。


    夫人的厌恶喜好他可以从日常相处间得知,忠于夫人,保护夫人,是他对于那个婢子唯一的要求。


    粗糙的指腹落在夫人敛着的眉眼上,褚峻顿了顿,轻声道,“夫人要是不喜春彩,我就再给夫人换几个。”


    他伏低做小,却绝口不提将人撤下这一事,毕竟暗处的保护总会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即便是夫人不喜,那些留在夫人身边的人他也绝不会轻忽。


    “春彩很好,不用换。”


    阮秋韵无意去迁怒春彩,她抬头看着身侧的郎君,似笑非笑,“只是郎君以后做这种事,还是不要瞒着我,你要让我知道。”


    兴许是早有察觉,她实际上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生气,毕竟对方的痴缠利诱她也有所体会,更是深知褚峻并不是表面那样看起来光风霁月的人。


    这关应该算是过去了。


    看似游刃有余的郎君暗地里终于松了口气,立即郑重应下,他交握着夫人的手,将夫人揽进怀里。


    阮秋韵从善如流,耳畔贴着男人的胸膛,听着急促剧烈的心跳声,想到今天的刺杀,“……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知道是谁吗?”


    暖意消散,褚峻唇角含着凉意,“其中两个已经抓回军营了,还是要审过了才知道。”


    话是这么说,可褚峻心里也是有了成算的,对夫人下手,显然是和自己有私怨的……这个范围并不算大。


    扯了扯嘴角,眼底的狠厉不断蓄积,褚峻环着夫人的臂膀微微收紧,闭上了眼。


    ……


    原、戴两族素来不合,两家的主宅更是相隔甚远,所以即便是原家吹锣打鼓、热闹喧天,戴家也听不见一丝喧闹声。


    听见前院的贵人在见了自己父亲就出门后,戴昌心有顾虑,只叫人看着父亲,然后又派人出去打听大都督府的异样。


    可派出去的人没多久就跑回来了,面带慌色,说平北王妃遇刺,如今整合荥阳城内外戒严,兵卒巡视。


    平北王妃遇刺!


    戴昌心猛地一沉。


    第122章 第 122 章 平北王和平北王……


    平北王和平北王妃遇刺, 荥阳外城的几个人城门日夜寻守,整个荥阳城全城戒严。


    不过短短半日,整个戴氏主支除了长子戴昌以外, 其余所有人被尽数下了牢狱,旁人探查不到分毫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生怕一不小心就沾了上了什么罪责。


    大都督府,正院。


    跟着王妃进了内室, 春彩头越垂越低,眼看着夫人已经坐下了,她垂着脑袋来到王妃身前, 斯斯艾艾地轻声唤了一声,“夫人……”


    竟是丝毫看不出刚刚的煞气。


    阮秋韵叹为观止, 唇角却是忍不住浮出笑意,她支着下颚, 从善如流地应道,“怎么了?”


    春彩咬着下唇,小脸一片紧张,“春彩欺瞒了夫人, 给夫人请罪,请夫人责罚。”


    她是从卫宅始就开始服侍夫人的, 对夫人的了解也仅次于苏老嬷嬷,知晓夫人不喜旁人跪下, 因此此时她请罪也并未跪下, 只是如往常一般屈身行礼。


    夫人会怎么罚她呢?


    春彩抿了抿唇。


    鞭刑,禁闭……她都可以受着的,只要夫人不赶自己走就好, 哪怕是一个院里的洒扫侍从,她也想待在夫人身边。


    如同被最后宣判的罪人,春彩胡思乱想着,只觉得这片刻在此时已经无限拉长,焦心地等待着夫人的宣判。


    “那我就罚你这个月每日多写十篇大字吧。”知道春彩这段时日在习字,阮秋韵想了想,“功过不相抵,你们刚刚挡住了刺客,也立了大功。”


    正胡思乱想着的小姑娘闻言一怔,立即抬起头来看着烛火下的夫人,春彩看着看着,眼眶逐渐发红。


    阮秋韵眼里泛笑意,起身像以前那般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所以请完罪,也可以请功了。”


    ……


    前院


    才堪堪坐下,就敏锐地嗅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仲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上首脸色冷寒的主公几瞬,随后以扇掩鼻,娓娓分析。


    “听闻宫里那位这段时日汤药不止,似沉疴难起。”


    被捉住的刺客宁愿自杀也审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显然是从小被训练出来的死士。


    这一次刺杀的手段粗糙,行事没有章法,恐怕太皇太后也是快死了又想到被灭门的宣平公一家子亲眷,心有不甘,狗急了跳墙,才想着最后拼上一把。


    仲羽心里暗忖着,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上首的主公说了话,“派人去一趟凉州。”


    凉州。


    仲羽微怔,后哂然。


    凉州,刘氏余孽。


    主公这是要给盛京的那位送一份大礼,仲羽心下了然,垂首领命。


    回到正院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去,褚峻站在外间往内室看,见烛火莹莹,却并未立即进去,反而是进了耳房,后才携着水汽进了内室。


    内室里的奴仆皆悄然退下。


    披着青丝的妇人坐在榻前,正摆弄着案上的竹筐,竹筐里放着的是一些黑色的布料,以及一个条状护套。


    褚峻认得这种护套,那些新入伍的小兵时常会在习剑练武时将其缠在腕间,以避免在动刀动剑时手腕受伤。


    护套已经成型,不同于旁人的粗糙随意,窄细的护套上带着颇为精致的秀丽织绣,昭示着这对护套的最终主人是谁。


    夫人对后辈的照顾总是无微不至的,而对于最为疼爱外甥女的照顾更是让人眼热。


    不善女工,也不喜女工,可每逢热闹的年节时或是生辰,夫人总会亲自给女郎准备一些诸如小香囊小玉佩一样的配饰,女郎每每收到都是喜爱非常,视之若宝。


    烛火渐暗,眼前落下一片阴影,阮秋韵抬睫,却见郎君站在案旁的几步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看着自己手上的护套?


    顿了顿,阮秋韵伸手朝后着软榻后侧摸索,又从身后摸出一条已经完全做好的护套,放在了桌案上。


    郎君在另一侧坐下后,施施然拿起护套,慢条斯理地缠绕在自己腕间。


    骨节分明,脉络清晰,行军多年的手上带着几处斑驳的伤痕,黑色金边的护套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血管清晰的腕部。


    “很好看。”讨要了礼物,男人唇角勾起,阮秋韵同样弯了弯唇,目光在对方筋骨结实的小臂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视线。


    “盛京就要乱了,我派人将赵盼山一家送出了盛京。”


    阮秋韵听到赵盼山几个字时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后抬眼,有些疑惑,“怎么会突然想起他们?”


    自从将筠儿接到身边后,她已经很少想起这一家了,也从没有想过去主动了解过这一家子这两年的近况。


    “赵盼山求到伯羽跟前了。”褚峻含笑解释,“说想带着一家老小离开盛京。”


    平北王离开盛京,龙椅上的小皇帝换了一个,太皇太后和太后更是你来我往……整个朝堂都不算安稳安分,如同赵盼山这样的小官也不好过。


    加之他还有个平北王妃外甥女的女儿,以往沾了光有人巴结,如今却也少不了明里暗里的针对,实在受不住了朝堂的暗潮涌动,为了保命,特意求到了姚伯羽跟前,想要一个平调出盛京的机会。


    阮秋韵认真听着,待听清楚后,问道,“他想平调到那里?”


    褚峻反问,“夫人想要他调到那里?”


    阮秋韵敛眉,并未立即回答。


    作为不受重视的女儿,自赵筠出嫁后,赵家真切地做出了嫁女如泼水的漠然,在那本书里,即便赵筠最后难产而亡,也没有丝毫提及赵家来人……因此,她其实不太愿意让赵家的人亲近筠儿的。


    只是……


    这也只是她个人的私心。


    阮秋韵有些纠结。


    褚峻看着夫人的神色,见状低声笑了笑,缠着护套的臂膀圈住夫人的腰肢,将夫人整个人抱起搂住。


    夫人在意赵筠。


    那赵筠便只能是夫人膝下养着的孩子。


    ……


    浓重的药味夹杂着袅袅檀香,整个宫室弥漫着沉沉的死气,伺候的宫侍垂眉敛眸,一动不动,嘶哑的咳嗽声再次在内室里响起,守着的太医闻声立即上前,却被挥手退下。


    短短几日,躺在榻上的老妇又消瘦了不少,发丝苍白没有光泽,五指消瘦佝偻,眼睛浑浊无神地看着虚空。


    伺候的老嬷嬷担忧地看着主子,眼里含着泪花,自冀州传来消息后,主子就好似被消耗了大半的生气了。


    沉沉地叹了一声,老嬷嬷虽心有戚戚,却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主子大半的人手依托于刘氏而建,没了宣平公府,那些死士暗卫便也折了大半。


    听闻荥阳大都督府被护地滴水不漏,又如何能够寻着机会……只是主子也等不了太久,左不过是孤注一掷罢了。


    只可惜,这最后的孤注一掷还是败了。


    正想着,置于榻侧的手被猛地攥住,老嬷嬷回过神,忙看向床榻里侧,却见昏昏沉沉的主子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嘴里张张合合,似要说些什么。


    老嬷嬷心定了定,忙凑垂头凑了过去,只听到嘶哑不明的一句话,“……凉州…信…观舟……”


    老嬷嬷心领神会,“主子的信已经遣人送走。”迟疑了片刻,又说,“……齐郎君定会明白主子的意思,也定会护着两位小主子的。”


    主子如今最挂念的便是母家的两位主支郎女郎郎君了。


    似被她的话宽了心,嘴巴张合的老妇终于平静了下来,老嬷嬷松了一口气,正想弯腰掖一夜被角,却见几个宫侍端着两个锦匣进了屋,眉头一拧,正要呵斥,却听为首的宫侍屈身恭敬道。


    “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安。”宫侍面带笑意,“这是从凉州献来的奇珍,是要献给太皇太后。”


    凉州送来的,注意到主子的目光,老嬷嬷遂又看向为首的宫侍,俊秀的宫侍笑了笑,侧过身看向身后的三个宫侍。


    锦匣华美,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让人忍不住对匣里的珍宝生出几分期待来,老嬷嬷让几个宫侍走近前来,又将缠绵病榻的主子扶坐了起来,就吩咐他们将锦匣打开。


    锦盒顶端被打开,一股气味也随之而出,气味浓烈,让人不适,老嬷嬷屏住呼吸,下意识得想要人宫侍盖上,却不曾想随着顶端被打开,锦盒四周也随之落下,盒内的东西彻底暴露在视线下。


    这是……


    “啊啊,是人头,是人头……”


    殿内响起哗然尖叫声,让老嬷嬷猝然回神,她目露骇然,却也顾不得其他,忙看向主子。


    瘦削苍老的妇人显然已经认出了盒内的人头是谁,她鼓睛暴眼,眼球充血,嘴里不断地发着嗬嗬嗬的声音,整个身体还不断往前栽,几乎要挣着到出床榻。


    尖叫声,呵斥声,杯盏破碎声……整个长生殿内殿彻底乱成了一团。


    对太皇太后贴身奴仆的呵斥置若罔闻,为首的宫侍扫了眼被装在锦盒里的两颗被香料保存得面部清晰的人头,又看向上首目呲欲裂的贵人,依旧言笑晏晏。


    ……


    笔墨低落纸上,齐牧看着下首的人,面上多了几分意外,“死了?怎么死的?”


    “据说是半夜有贼子闯入宅院,将刘郎君和刘女郎掳走了……待奴仆寻着,尸身已经在乱葬岗了。”还被人割去了头颅。


    自刘氏姐弟勾结陈信的弟子于荥阳传播疫疾后,便被齐牧赶出了府,只在外头购置了一处宅院落脚,守宅的护卫除了一部分是当初护送他们离开盛京的人,还有一部分是在陇西收拢的,鱼龙混杂,稂莠不齐。


    只是杀人割颅……这颅被送去了那里,扫了眼刚从盛京而来的书信,齐牧若有所思。


    第123章 第 123 章 太皇太后薨了。 ……


    太皇太后薨了。


    消息自宫廷传出, 朝堂大乱。


    自平北王北伐离开朝堂后,幼主初亲政,太皇太后与太后两位后宫之主依旧垂帘, 世家朝臣各有拥趸。


    如今太皇太后薨逝,依附于太皇太后和刘氏残余一脉的朝臣彻底没了依杖,被太后及邹氏一脉打压得苟延残喘。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看着身边一个个被以莫须有罪名抄家灭族的昔日同僚好友, 赵盼山只恨不得立即接到调任的旨意,带着家眷离开盛京。


    等到调任的任书终于下来了之后,他心头的大石彻底落下, 只立即让人收拾好行囊,即刻启程赴任。


    赵盼山火急火燎, 迫不及待,可家里其余人却对于离开盛京表现地有些不情不愿。


    看着乱糟糟的屋子, 夏氏快步来到赵盼山面前,捻着手帕纠结道,“我们真的要举家离开盛京吗?老太太年岁大了,经不起奔波。咱们家几个姑娘也都到了议亲的年岁了……”


    十六七岁议亲已经很晚了, 何况她的筱儿嫁在京中,婆家也算不得良善人家, 这让她怎么可能舍得离开。


    “是啊大哥,不说冀州苦寒, 就说这千里的长途跋涉, 母亲如何受得住……”


    “要不再去求一求姚尚书,吏部下的调任书,总归是还有撤回的余地的……”


    其余人也七嘴八舌地说着, 盛京乃天子脚下,他们生于盛京长于盛京,早习惯了盛京繁华,哪里会愿意去那种荒凉之地生活。


    整个赵家有资格上朝的只有赵盼山一人,其余人根本感觉不到近来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因此也只顾着盛京的繁荣。


    “调任旨意已经下了,即刻就启程。”赵盼山扫了眼他们,打断了他们的争论不休,语气冷淡,“老二老三,你们要是不愿意跟着去就留在盛京,只是山高水长,以后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也鞭长莫及。”


    盛京权贵云集,四品官算不得高位,却也能够勉强看护着算个小吏闲职的兄弟。


    两兄弟闻言,面面相觑。


    他们既舍不得盛京的繁荣,也舍不下赵盼山的庇护,何况两人的身上的小吏差事也是靠着赵盼山得到的,若是没了赵盼山,盛京的繁荣也同他们无关。


    赵家人离开得悄无声息。


    等到朝堂的风雨波及到时,那些人才发现,那位备受平北王平北王妃宠溺喜爱的外甥女的母家早已经消失在盛京中。


    ……


    授课一直是在大都督府。


    天气冷,前院的一个暖阁收拾妥帖,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暖阁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穿着窄袖衣袍的女郎提笔写字,只是写着写着又莫名出了神,仲羽见状,指尖轻敲案面。


    赵筠回过神,看向上首。


    “女郎今日似有些心绪不宁”


    “抱歉,老师。”赵筠斟酌着言语,“我只是觉得,最近的功课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


    仲先生作为平北王的谋士,自是学识深厚,只是在姨父还未出征前,她学的几乎是一些浅显的经史子集,名章名篇,而如今……赵筠垂睫看了眼自己案桌上的课业,握着笔的手指略微收紧。


    “女郎年岁渐长,所学自然会有所不同。”仲羽望着下首身姿挺拔的女郎,唇角带笑,“女郎仰慕前朝女将,若是想要成为那样的人,除了寻常经史子集外,其余的也还是要有所涉猎的。”


    老师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赵筠抿了抿唇,颔首应下,收回视线再次将注意力放在课业上。


    起了风雪,赵筠也放下了要去军营的念头,待下课后就往正院赶,边走着还边想着昨天姨父说的话,脚步不由地加快。


    可愿意成为姨母的孩子?


    愿意吗?


    自是愿意的。


    赵筠脚步逐渐缓缓,看着唇角含笑望着自己的姨母,自昨日始就起伏忐忑的心绪陡然变得平静了起来。


    怎么会不愿意呢?


    还未记事时,母亲就去世了,没有亲生母亲护着的女孩儿在后宅里生存总是艰难的,当家主母不算磋磨,却也不会多加照看,下人们踩高捧低,每月的月例子才一进了院子就没了,小的时候,厨房送来的好饭好菜大多时候也落不到她肚子里……


    姨母是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翠云外,第一个护着自己的人,她所接受到所有关怀和爱意,都是来自于姨母。


    “怎么了?”


    赵筠摇摇头,坐在姨母身侧,语气平静,“我听老师说,我那父亲调任来了冀州。”


    阮秋韵失笑,“不乐意见他?”


    “不乐意。”赵筠理直气壮,难得稚气地小声嘟囔着,“他调到哪里不好,还非得调来冀州……”


    子不言父过,可她自幼对她那父亲无甚感情,这两年又一直被姨母放在心尖上上宠着爱着,因此脾性桀骜了不少,自是无所顾忌。


    只可惜她不知道会被调到那里,若是被调到荥阳,少不得是要见面的,毕竟礼法上的孝还是要遵的。


    思及此,赵筠抿了抿唇,莫名又想起昨日姨父说的话,除了在外头惹了有损姨母心中她乖巧形象的事,其余她向来不会瞒着姨母的。


    便将昨日姨父的话复述了一遍。


    阮秋韵听完敛眉,只是见外甥女面上有些忐忑,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等到外甥女离开后,她自己一个人坐在软榻上,面上多了几分思忖。


    事关筠儿,不明白她总是要问明白的,面对夫人的惊疑,褚峻却也坦然,“筠儿承欢夫人膝下,不好么?”


    “她这两年一直在我身边。”


    “可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褚峻笑了笑,“若是嗣于夫人膝下,以后筠儿的婚事,旁人也没有资格去插手了。”


    这个旁人,指的是赵盼山夫妇。


    这个时代是重礼法的,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即便是地位尊崇,也管不到人家父母为自己的孩子择选婚事上去,可要是筠儿成了自己的孩子……阮秋韵指尖微动。


    “我和夫人不会有孩子,筠儿以后就是我们的孩子。”男人声线低沉,循循善诱,“学文习武,领兵从军……我们的女儿做什么都可以。”


    这是成婚两年来他们第一次直接提及有关于孩子这一事,阮秋韵微怔,眸底浮现出几分复杂,却还是轻声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没有孩子。”


    男人闻言笑了笑,粗糙的掌心抚上夫人的小腹,掌心的热意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着,“夫人想怀孕生子?”


    还不待夫人回答,他又自顾自道,“可是夫人案上的那些诊籍我都看过,夫人愿意,我却不放心。”


    能够拥有夫人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固然好,只是那一大沓的亡于生产的妇人名册历历在目,他记在心里,也不愿让夫人冒这个险。


    阮秋韵沉默了片刻。


    她只觉得自己的思绪有点乱。


    前世从结婚到离婚都没有亲生的孩子,身边也有一个从小没有父母的外甥女需要照料,因此也从没有考虑过再婚生子这一件事,她也并不是很在乎自己有没有亲生的孩子。


    只是……


    “你没必要这样做。”


    阮秋韵抿了抿唇,又想这段时间来筠儿每天学的东西,面上的笑意消散了不少,眉头敛起,再次重复着道,“筠儿是我的外甥女,你没必要这么做。”


    平北王府唯一子嗣的名头,再加上这段时间来赵筠来的成长和转变……这一切,由不得她不多想。


    说实话,阮秋韵只觉头痛。


    这个时代对女子苛刻,时移世易,人心易变,她做不了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如今占着身份的便宜,也只能尽量地为外甥女安排好的以后。


    纠正性格,读书明理,练武自保,学医自救,足够家资,还有她这些天一直在想着让筠儿独自立女户,不受别人的束缚……这是她力所能及的,能够为外甥女筹谋好的以后。


    至于其他的,她从来没有想过。


    平北王府的继承人并不好做,而这个继承人不是平北王的血脉,就更不好做了……而且,这对褚峻来说,其实并不公平。


    将夫人的神色收入眼底,褚峻眸光略过案上有关于女户的文书,眸光微动,“世道要乱了,夫人让筠儿学文习武也是为了保全自身。”


    “我已经和褚氏断亲,礼法上也再无干系,筠儿便是我与夫人唯一的小辈了。”他顿了顿,含笑道,“唯一的小辈,也合该继承我和夫人的一切。”


    言语平淡,轻描淡写。


    似并不觉得将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仅仅只是妻子的外甥女的女郎确定为自己的后继者是一件多骇人听闻的事。


    阮秋韵欲言又止,却被郎君俯身含笑地堵住了红唇,唇齿交缠,气喘吁吁。


    烛火莹莹,身量高大的男人将柔弱的妇人彻底笼罩在阴影下,宽大桌案中间的文书被随手拂落在地,纤细的腰肢被一手扼住抵在桌案上。


    脸颊绯红,眸光潋滟。


    活色生香。


    狭长的眼眸微暗,粗糙的指腹游荡在妇人的颈间软肉,撩拨暧昧,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情/欲哑意,“夫人不必担心,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


    如今和未来。


    他都会为夫人安排好的。


    赵筠就是困住夫人的那根线,如今能够困住,以后也能困住。


    被抵住的妇人发丝散乱,泪眼婆娑,她怔怔地望着俯在上首的郎君,片刻后,才缓缓闭上眼帘,只努力压抑着声线,微不可查地轻嗯了一声。


    ……


    平北王妃荥阳遇刺。


    刘氏余孽头颅被送往盛京。


    太皇太后猝然薨逝。


    视线扫过近来传回的三个消息,齐牧神色不明,最后将眸光落在第一个消息上。


    第124章 第 124 章 “……平北王此举……


    “……平北王此举, 倒是让人有些看不透了。”帐下幕僚听了几个消息,也是若有所思。


    世家官员盘踞朝堂已久,姻亲干系盘根错节, 如今小皇帝即将亲政,前后两代的后宫之主所属派系为了手中权利更是你争我夺,手段百出。


    平北王离京,未尝没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毕竟唯有世家最懂世家, 如同照镜一般,同类相残最能一针见血……没成想,布棋的人却是把整个棋局给彻底掀了。


    垂帘的太皇太后薨逝, 刘氏一脉的官员没了倚仗,兴许会被彻底压制着, 到时候余下的世家朝臣同气连枝,也见不到狗咬狗的场面了。


    总不会真的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纵使平北王对其王妃的爱重早被传得人尽皆知, 可常年浸在阴谋算计里的幕僚没人会将这种所谓的爱重当真,也没人愿意相信那个逼死先帝,屠杀无数戎狄的平北王会有儿女情长的时候。


    幕僚们从各种角度分析平北王此举的用意,分析着各种阴谋阳谋,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从第一个消息上移开,唯有上首宽袖清隽的男人眸光再次落在第一个信笺上, 后又移开,漫不经心地听着底下幕僚的一言一语。


    凉州的天冷地快, 白雪皑皑。


    生在江南的鱼儿不耐寒凉, 被养在室内的池子里,日日用温水供养,往池子里丢下几几粒鱼食, 数十条鱼争相哄抢着,齐牧看着这一幕,接过奴仆的帕子擦拭着指尖。


    “贾枯和秦天等人的叛乱虽然已经被压下去了,定远侯也已经开始腾出手来查幕后之人。”


    眼看着天下大乱,定远侯那不多不少的兵马也成了香饽饽,想要拉拢不在少数,想要将兵权握在手里取而代之的更不在少数。


    来人停顿了片刻,又道。


    “定远侯府世代忠于大周皇室,近几十年来多为保皇一脉,只是近来项午的态度,倒是多了几分含糊不清。”


    齐牧看向说话的人。


    “小皇帝下了旨意册封定远候独女为皇后,太后还欲接进宫教养,只是被定远侯拒了。定远侯爷回了交州,也把唯一的独女送走了。”


    “送去了冀州荥阳。”


    册封定远侯独女为后本就是打着拉拢定远侯的意思,倘若项午真的如祖辈一般拥护新皇,应该是不会拒绝这门婚事的……况且,冀州还是平北王的地界。


    曾经一南一北两位戍边将领,也从没有听说过有交情,可在如今这个关头,项午竟然愿意将自己唯一的独女托付给平北王,不得不说,的确耐人寻味。


    “听闻在盛京时,定远侯独女同平北王妃的外甥女交好,其对平北王妃也是喜爱非常……”


    这都是明面上可以查到的往来。


    无论事实如何,定远侯能将独女君送去荥阳,可见同平北王之间并无表面上看地着地水火不容。


    鱼米之乡的鱼儿受不得寒,春夏还好,一到入冬,即便是再仔细照料,也免不了颓靡。


    有底下人往鱼池里看了两眼,看着泛着热的水池,不免有些咋舌,主公虽是世家子,向来不喜附庸风雅的事,也并无明显的喜好,可当年只不过走了一次山塘,便染上了养鱼这个爱好。


    屋外扑簌下着雪,前来商议的幕僚已经离开,齐牧看完案上的文书并没有离开书房,反而似想起了什么一般,起身来到放着各种卷轴书籍的架子前,从里头抽出一卷卷轴。


    烛火暖黄,卷轴被缓缓平摊在案上,卷面被映照成橙黄色,画像也在烛光的闪烁下覆上一层阴影,却依旧清晰可见。


    自平北王娶妻,关于平北王妃的生平就出现在各大世家以及掌权者案头,连带着还有画像。


    阮秋韵,年三十二。


    会稽郡云镇人,夫亡霜居。


    外甥女名赵筠,四品官之女。


    在成为平北王妃前平平无奇的霜居妇人,能够搜集到的来历也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到他只听了探子禀告后就将卷轴收了起来,不再投注一丝注意。


    画上的妇人身着薄纱烟罗大袖衫,抹胸束腰石榴裙,眸光落在下首热闹的马球场上,螓首蛾眉,丰腴鲜妍……的确是好颜色。


    眸光并没有在画像上多做停留,只看了片刻后就移开,齐牧随手将卷轴卷起,眼含兴味。


    褚峻是不是被这个妇人迷得神魂颠倒,他并不在意,却又是实在对这一位妇人生了些许好奇。


    项午手里能够用治疗瘴疾的药方、冀州军中新出的养兵政策、解决了荥阳外城疫疾的种种安排……似乎种种,都有这位平北王妃的痕迹。


    ……


    风雪兼程,赵盼山抵达了荥阳,也顾不得其他,只在匆匆安顿了过后便递了帖进大都督府拜见。


    一路穿过回廊被引着前往前院,在经过一个敞着窗户的暖阁时,依稀能够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听起来像是女郎的声音,而且还不止一位。


    他脚步顿了顿,看向领路的奴仆,斟酌了片刻,还是试探性地小声问道,“……读书声朗朗,不知是那几位贵人。”


    能够在大都督府里读书的女郎,莫不是他那这两年被养在平北王平北王妃膝下的女儿吧……赵盼山心里揣测着。


    奴仆恭敬应道,“是小主子和她的一些友人。”


    小主子。


    大都督府有小主子了?


    这两年未曾听闻过平北王妃诞育子嗣的消息,哪怕诞育了子嗣也还未到读书交友的年岁……赵盼山心里暗忖着,心有疑惑,可看了眼前面领路的奴仆,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将疑惑问出来,只随着奴仆往前走。


    暖阁里的读书声渐歇。


    放下手里的书,赵筠偏了偏头,视线越过窗牗和霜雪,落在逐渐远去的中年男子的背影上,扯了扯唇角。


    时隔两年,她再次见到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好像也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心中似乎那些这么多年来被亲生父亲冷待被无视经年累月的怨愤,都彻彻底底地消散了。


    像姨母说的。


    不重要的人,不必在意。


    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赵筠眸光落在自己案上的兵书上,墨色的瞳孔仁逐渐漫一层灼灼的亮色。


    姨父说了,会给他那血脉上的父亲安排一个合适的官位,也算全了这些年的生养之恩。


    很快,她就是姨母礼法上的孩子了。


    真好。


    眼睛越来越亮,这些时日来在老师的教导下努力不形于色的女郎霎时有些破功,她有些坐不住了,只待下了课后,喜滋滋地就往正院赶去。


    ……


    从大都督府出来,赵盼山神色却是惶恐,匆匆地走出了大都督府,连步履都有些蹒跚,就连手里的文书都被捏地发皱。


    车马疲劳,又要安顿府中上下,夏氏早早便睡下,等到起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老爷?”


    烛光昏暗,被几步外的软榻上的黑色人影吓了一跳,夏氏迟疑出声,待那个灰扑扑的人影应了一声,才松了一口气。


    “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让奴仆点上烛火,伺候梳妆,夏氏扬起笑意,轻声地问道。


    瞥见案上已经摊开的调任文书,隐约看到四品两字,夏氏面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切,“老爷,调任文书下来了?是在哪里为官?”


    冀州虽是苦寒之地,可郡与郡之间,也是有富庶之分的,府郡荥阳最繁荣富贵,若是能够留在荥阳,同盛京也是不差的。


    赵盼山还是一声不吭。


    夏氏有些急切,径直拿起文书看了起来,从三品上州刺史,官职比以往倒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任职地……夏氏眼里的喜意并未消散。


    廉江郡,毗邻着崇州,虽距离荥阳倒是有些远,却也是仅次于荥阳的繁华地域,在此地做从三品官职,想必也定是自在的。


    夏氏喜不自胜,看着文书上调令的日期,又连忙问道,“这赴任时间急,休整片刻便要启程了……”


    她顿了顿,再三斟酌,“筠儿已经在平北王妃身边叨扰许久了,老爷此番前去赴任,可要将筠儿带上?”


    毕竟是赵家的女郎,总留在旁人家里也不妥,她身为嫡母自然有资格将人带走,只是涉及平北王妃……她倒是有些拿不住主意了。


    赵盼山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平北王有意过继筠儿。”


    过继?


    过继一个女郎?


    夏氏愣住,先是不可置信,后又有些欣喜,“老爷说得可是真的,若是真的,那可是件喜事。”


    “喜事?”赵盼山面上还残留着郁气,听着嫡妻这样说,忍不住苦笑道,“这算什么喜事?”


    “怎么不算喜事。”夏氏挥退屋里的奴仆,语气恢复淡然,“平北王平北王妃身份尊贵,筠儿嗣于其下,既是机缘,也是殊荣。”


    大周唯一的一位异姓王,手里掌兵二十五万,何其尊贵,倘若能得到这个机会的是她亲生的女儿,她也绝不会阻拦。


    “可她是我的女儿。”赵盼山忍不住道,“我又不是养不起,还让我把女儿送给别人养?”


    况且过继这种事向来是发生在同族之间了,他把女儿过继给了平北王,又升了从三品,在外人眼里,岂不是有卖女求荣之嫌?


    同床共枕十数年,夏氏对自己这位枕边人的性子十分了解,她面上笑意渐淡,却还是忍耐着道。


    “贵人会提出过继,想必也是事先问过筠儿的。如今世道乱了,筠儿同贵人越亲近,于我们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这说得也是。


    无论如何,他总归是赵筠的生身父亲,赵盼山心底的郁气逐渐消散,眼里也逐渐浮现出笑意,面上却依旧一脸不愿。


    夏氏状似不察,只又笑道,“已经到了荥阳,妾明日就递上拜帖,去拜见平北王妃。”


    官眷拜见贵人本就理所应当,赵盼山抚摸须颔首,只是想了想,又道,“记得带上笙儿,她和筠儿一起长大,素来要好,两姐妹也正好说说话。”


    订下婚约的郎君丁忧守孝,笙儿的婚事一拖再拖,最后实在无可奈何断了这门婚事……眼看着年岁长了,筠儿如今有个王妃姨母,身份到底是不一样了,若是能够照看个一二,兴许还能给笙儿找一个更好的夫婿。


    夏氏清楚他的考量,面不改色地应下,待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后,才眸光闪了闪,让守在屋外的贴身嬷嬷进门,吩咐道,“去将筱儿给三姑娘带的书信,还有准备好的谢礼一并整理出来。”


    第125章 第 125 章 一年多不见,平北……


    一年多不见, 平北王妃的容貌依旧惊人,无外乎世人都道平北王爱重王妃……垂眉饮了几口茶汤,夏氏的视线划过上首贵人华贵艳丽的裙裾, 心里赞叹,姿态恭敬。


    阮秋韵对于书中这位筠儿的嫡母并没有太多的恶感,毕竟在外甥女嘴里,这位嫡母也从来没有恶意去磋磨过她,所以即便知道筠儿在赵家过得不好, 也并没有对赵夫人生出迁怒的心思。


    夏氏是一个心思灵巧的人,说话间,很快引到了平北王妃最疼爱的外甥女赵筠身上, 见上首的贵人面露柔色,她才道。


    “时候不早了, 按理说臣妇也不该叨扰王妃,只是两年不见, 臣妇那已出嫁的小女自幼和筠儿一起长大,甚是挂念。也多亏了筠儿派去的医女诊治,她才能安然无恙地生下子嗣,因此此番前来拜见, 还带了小女准备的书信和谢礼,想着亲手交予筠儿……”


    说罢, 身后的两个婢子微微上前,露出手里的书信和礼品, 夏氏面露无奈, 言语里也多了踟蹰,“只是不知,筠儿今日可在都督府中?”


    说这话时, 夏氏只觉捻着帕子的掌心被汗渍浸湿。


    赵筠即将过继平北王,以后定是身份尊贵、前途远大,只是被过继者大多会避讳原来的血亲,因此,她也需得摸清平北王妃对此的态度。


    那淡薄到几近于无的父女母女情不值一提,可筱儿和赵筠的姐妹情谊却是实打实的……倘若平北王妃不介意赵筠同原来的姊妹来往,她在盛京的女儿兴许能够得到些许照拂。


    夏氏心里生出希冀。


    阮秋韵看在眼里。


    可在想了想,还是让人去将外甥女请来了,筠儿快也快成年了,很多事也应该由她自己拿注意。


    “给姨母请安。”侧眸见到自己的嫡母,赵筠眉目微挑,也施了一礼,“给母亲请安。”


    夏氏站起了身,也并没有刻意去做出慈母姿态,只是仔细地端详几步外的女郎片刻,然后笑道,“两年不见,筠儿越发长开了,我也险些认不出来了。”


    这话有恭维的意思,却也是实话,没有往日的畏畏缩缩,也无志得意满时外放的戾气,十六七岁的女郎,挺拔俊秀,意气风发。


    倒真是同以往很不一样了。


    赵筠笑了笑。


    虽然许久不见,可这对名义上的母女也的确没有什么话可说的,夏氏敛了敛笑意,让人将书信和谢礼送上,语气郑重,“你派去的那个医女救了筱儿的命,母亲要多谢你。”


    纵有万般算计,可这一刻的感激却是真切的,出嫁的女儿难产,若非最后有从平北王府派去医术了得的医女前去,她女儿恐怕真的要死在鬼门关上了。


    有一对身份尊贵的姨父姨母,赵筠什么都不缺。因此过继也好,断亲也罢,倘若赵筠愿意……她也会尽力在赵盼山面前促成此事。


    医女?


    赵筠眸光闪了闪,看了眼上首含笑望着自己的姨母,抿唇一笑也不推辞,只道,“大姐姐平安就好。”


    赵笙也跟着嫡母一起过来,此时正坐在嫡母下首,听着赵筠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忍不住抬起眼看着几步外的,陌生又熟悉的三姐姐。


    出门见客,赵筠没有像以前一样身着利落的窄袖衣袍。


    女郎身量高挑,此时身穿颜色鲜亮的襦裙外加披帛,随意被束起的发丝也罕见地带上了饰物,走路带风,看起来金尊玉贵,意气风发。


    赵笙有些恍惚,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在赵筠看过来的时候,也连忙站了起来,有些拘谨地行礼,“三姐姐好。”


    赵筠挑眉,也含笑颔首。


    夏氏很快就离开了。


    赵筠漫不经心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瞥了两眼翠云手里的书信,直到几步来到姨母身侧时,唇角的笑意才逐渐真切热烈起来。


    她自然是看得出她这位嫡母的小心思的,却也并不在乎,她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姨父姨母,在乎的也只有姨父姨母……所以过继之后,她就和赵家再无干系了。


    半月后,过继和断亲文书被接连送到大都督府,赵家一家子也随着赵盼山一起赶去廉江郡赴任。


    赵筠知道他们离开,却也无暇顾及。自过继一事确定后,她也更加用心地投入到每日的学习上了,除了日常完成老师的文字功课,弓马骑射也日日不辍。


    短短几日下来,就瘦了一小圈。


    阮秋韵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多说什么,按照书里的节奏,翻过年后,大周割据的局面是军阀混乱的开始,赵筠想要快速地成长起来,她是不会去阻止的。


    马场。


    歪歪扭扭的箭矢从侧面飞过,进而落到黄泥上,阮秋韵顿了顿,又再次抽出一支箭矢,有模有样地瞄准不远处的目标。


    弓片弯曲,弓弦崩紧。


    下一刻,一只带着玉扳指的大掌覆上了紧紧攥箭矢的手,阮秋韵微愣,紧接着却见臂膀上移,指节微松,灰黑的箭矢离弦飞出,撕破风声。


    靶子四周箭矢七零八落,也只有这一支是中了,还正中靶心,阮秋韵并不丧气,侧过头,眼里流露出笑意。


    再次抽出一支箭矢随意地搭在弓上,调整了姿势,褚峻垂眸看着夫人被阳光晒地绯红的脸颊,唇角勾起,而后缓缓松开握着的手。


    倏。


    箭矢再次离弦而出,有了褚峻的调整,这一次的箭倒是没有脱靶,却也并没有射中靶心,而是堪堪射中靶子左边缘处。


    褚峻轻笑,接过夫人手里的弓后又看了眼夫人泛着血痕的指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在净了手后,接过药膏抹了上去。


    “军器监新的弓弩已经制好了,明日让人送一个过来。”只是弓弩笨重粗糙,还是袖箭轻巧,褚峻打量着细嫩指尖上斑驳的红痕,心绪漂浮。


    新制弓弩。


    阮秋韵撑着脸听着,若有所思。


    “是不是有战事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候,大周初入风雨,已经是零星起了几次战事的。


    “是有一些小打小闹,年后让林轩带兵。”北伐几战中,林轩几乎是全程参与着,领兵手段也在一次次的战役中提高了不少。


    小打小闹。


    阮秋韵笑了,又情不自禁地看了眼神色从容的郎君,在征战西北击溃戎狄的平北王面前,不过士卒万数的战事也的确只能算得上是小打小闹。


    “翻年筠儿又大一岁,林轩领兵出征,我也想让筠儿随军。”褚峻顿了顿,看着明显怔住了的夫人,安抚道,“筠儿待在后方,我会派人照看好,不会有危险的。”


    阮秋韵怔忪了片刻,却也很快点了点头,“好,我会为筠儿准备好要带的东西。”


    夫人虽面有忧色,却并无反对,褚峻有些意外,挑眉,“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本来以为夫人会不许。”


    阮秋韵挣开被男人攥着的手,捧起茶盏饮了一口热茶,闻言敛眉一笑,“你是为她好,我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一味宠着孩子的人。”


    见男人投来的含笑的目光,阮秋韵抿了抿唇,瞥过眼视而不见,只低声道,“让她去看看也好,多见识见识。”


    囿于闺阁的小姑娘,多看看,多走走,才能清楚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


    况且要是褚峻真的打算用之前的想法去培养筠儿,那以后筠儿肯定避免不了要接触战事、甚至于参与战事……所以,也该见识见识真正的战场。


    褚峻低笑了一声,见夫人起身就走,也起身跟在夫人身后,而随着夫人过来的几个奴仆也不紧不慢地地缀在两位主子身后,低眉垂目两位主子谈笑风生。


    缓步走在前头的妇人披着雪白斗篷,时不时回眸看一眼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高大俊美的郎君,芙蓉玉面上笑意潺潺。


    莲荟跟在最前头,依稀能听到是主子在宽慰主母,在主母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定会派人看顾好小主子的,绝不会让小主子受伤云云……听着听着,垂首的莲荟忍不住笑了笑。


    主主母这般,倒真真是像极了平民百姓口中一家三口里的严父慈母。


    自从将外甥女接到身边,她就没有离开过自己身边,这一次随军出征也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她不可能不挂念。


    赵筠,不,应该是褚明筠。


    自从过继了之后,赵筠就改了姓换了名,她如今这个名字是姨母亲自取的,她很喜欢。


    随军出征这一事,老师也在自己面前似有似无地提起过,褚明筠心知姨母担忧自己,在年后直至出发前的一段时间里,她都陪在姨母身边,恨不得日夜陪伴。


    出发那日,天朗气清。


    大军开拨,气势如虹。


    褚明筠束着发,身上披着甲胄坐在黑色的马上,这些日来晒黑了些许的小脸扬起大大的笑,大幅度地朝着姨母挥手。


    阮秋韵含笑望着,也举手挥了挥,眼见筠儿骑着马的背影消失在滚滚尘土中,唇角的笑意才逐渐消散,眉宇的忧虑也显露了出来。


    “夫人,我们回去。”


    年节过了,天气依旧寒凉,褚峻眸光落在夫人身上,声音低沉。


    阮秋韵收回目光,朝着褚峻笑了笑,虽然天气还是冷的,却有阳光,褚峻眸光落在夫人脸庞上,陡然一笑,随后长臂一伸,将披着斗篷的妇人整个捞在了怀里,放上了马上,自己也翻身上了马。


    风声呼啸,斗篷兜帽被吹掉了。


    郎君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紧紧揽着怀里的夫人,一缕发丝飞扬到鼻尖,郎君唇角勾起,忍不住俯身垂首,吻在了怀里夫人的如墨发丝上。


    第126章 第 126 章 戎狄被冀州铁骑击……


    戎狄被冀州铁骑击溃, 大周少了外患,却又平添内忧。


    虎狼之师盘踞冀州,交州驻军横生内乱, 凉益两州的六大边营蠢蠢欲动,再加上各大州郡的地方守备军矛盾频发……即便是高居庙堂的臣子,也能感觉到大周的江河日下。


    太皇太后已逝,昔日的煊赫灰飞烟灭,邹太后一脉收拢了其残余的权势, 也日渐庞大,在小皇帝亲政一事上频频出手,也逐渐和保皇一脉对上了。


    留守盛京, 姚伯羽大多时候也是作壁上观,可即便再如何云淡风轻, 当在再次收到了自冀州来的消息后,还是忍不住心生诧异。


    那赵女郎已经被过继到了主公主母膝下了, 成了主公主母的嫡亲的闺女……这位同主公毫无血缘干系的女郎,也成了如今平北王府下一代唯一的少主子。


    可真是…姚伯羽摇了摇头,虽觉得有些意外,却也并没有对主公的这个决定生出异议。


    主公的家事也不是他一个小小谋士能够置喙的, 况且主公也早已同信都褚氏断宗已久,所以纵使小主子并非主公血脉, 在得了主公主母认可,又改了宗入了嗣后, 也是名正言顺。


    主公主母后继有人是喜事。


    只可惜……姚伯羽目光划过书案上另一封书信, 眉锋再次饶有兴致地挑起,唇角笑意渐深。


    只可惜,赵女郎成了自家的少主, 他那个大侄儿心心念念抱得美人归的心思恐怕是成不了了,毕竟也没见过那家会把自家少主给嫁出去的。


    轻啧了一声,姚伯羽指腹摩擦着下颚,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若是他家大侄儿以后还执意怀着那点儿女情长的小心思,要如愿想必最后也只能送上门给人当上门郎婿了。


    不过要真的到了那时候,他那古板守旧的大哥恐怕会被气死吧。


    怀着趣味地思忖着,姚伯羽展开纸张洋洋洒洒地想给自家侄儿写信,才堪堪写完让人寄出,就等到了林樟登门,还带来了十二卫左右卫和城防军指挥使碰头的消息。


    心心念念终于收到了自家叔父书信的姚庭珪愣了愣,又再次一目三行后才将书信放下,那些蠢蠢欲动小心思又再次被无情地扑灭。


    思绪翻涌。


    姚庭珪又看向一旁正兴致盎然地看着游记的幼弟,唇角缓缓勾勒起一抹笑意,起身几步来到幼弟身侧,夺过对方手里的游记,啪地一大沓书落在了幼弟面前。


    无视着幼弟惊恐交加的神色,郎君摸了摸幼弟的头顶,笑意荏苒,“一月内,把这些书看完,记牢。”


    娶不了没关系。


    他可以嫁。


    等到幼弟也可以撑得起姚氏的门户了,他也可以把自己嫁出去,清风霁月的郎君如是想。


    正随军出征的褚明筠可不知道有个人心心念念地要嫁给她,冬日赶路并不好受,她也没有和随军的医师一般进马车,反而是骑着马走在队伍中央,身边围着一圈算得上是她个人私兵的扈从,一旁还有随军的几个将士,副将。


    风声呼啸,一张脸被风刮地通红,褚明却还是略过几个将士投过来的目光,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说一些对方以往跟随大军从军的事。


    从小卒到封侯封王,跟在褚峻麾下的将士个顶个地忠心,近来帐下将卒大多又承了王妃的恩惠,因此除了少主是个小女郎而觉得别扭之外,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毕竟自家主公三十几年活得如同个和尚一样,本以为是被那死去的狗皇帝的做法恶心地不愿娶妻,以后会从本家中过继一个孩子养在膝下……却没曾想,却悄不然地就多了一位主母。


    如今,也有了一位少主子。


    少主子伯不是主子的血脉,还是位金贵是女郎,他们自然也不会忤逆王爷的意思,只是站在属下的角度,自然会去考虑这娇生惯养的女郎能不能担得起冀州少主这个身份。


    在军营待过一段时日,同这些将士也有过交流,因此褚明筠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这些将士态度的转变。


    如果说几月前他们对待自己只是如同对待普通子侄一般简单的温和实在的,那么如今在这些许温和之上,便多了几分恭敬和审视。


    褚明筠心知肚明。


    霜雪未化,握着缰绳的手被寒风刮得近乎僵硬,她自若地看着前面浩浩荡荡开拨开的队伍,脑海里浮现地却是出征前姨父姨母的话,散漫的眸光逐渐沉聚,眼眸眯了眯


    姨父姨母如今已经把路给她铺好了,为了姨母,也为了自己……无论这条路有多难,她都想要走一走。


    ……


    正兴三年东。


    蛰伏了数年后,凉州边军举兵东侵,占据凉益两州。消息传回,朝堂哗然,皇帝下诏调兵御敌,斩杀乱臣贼子。


    半月后,天使抵达冀州。


    “……既然平北王和王妃尚未回来,郡主不如就先代为接旨,太后近来身子不适,还等着咱家回去伺候呢。”面白无须的内侍面上干巴巴陪着笑脸,心里却懊恼急了。


    他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内侍,素来得脸,就连陛下待他也是礼待三分的,在盛京时时被捧着,春风得意,却未曾想,这一次来了冀州却是处处碰壁。


    明明是天家传旨的内侍,却只能在简陋的驿站歇脚,身旁连个伺候的都没有。这也罢,几次上门却屡次见不着平北王,这旨意也根本传不下去。


    本来还傲气十足的姿态怎么也抬不起来了,他只能耐着性子在驿站中等着,处处陪着笑。却不曾想,一连几日,都不曾有平北王归家的消息。


    耽搁了快十日,才终于见着归家的郡主,他简直是喜极而泣,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只想着能够有人代表平北王府快些将圣旨接下。


    接连随军出征,在军队里历练了两年,原本还或多或少带着些许闺阁娇气的女郎带着久经沙场的锋芒,她端坐在堂上,并没有因为堂下是皇家天使而胆怯,反而是姿态从容


    “按理说这是天家旨意,我等不可怠慢。”褚明筠摇摇头,面上透露出几分为难,“只是这是要给父亲的旨意,我一个小辈,又怎可越过父亲去接旨呢?”


    把玩着腰间精致的平安佩,女郎眉梢轻抬,和煦建议道,“只能劳烦几位天使再多等几日了,父亲母亲兴许很快就回来。”


    说完,也不顾内侍难看的脸色,便让人送客,等人一走,脸上的笑彻底淡了下来,看向从身后屏风走出来的人。


    “老师,父亲不是一直都有出兵的想法吗?如今小皇帝已经下了诏令,那西南便是彻彻底底的叛军,我们冀州如今占着家国大义,为何还要推拒?”褚明筠执了弟子礼,又捧了茶,迫不及待地问道。


    仲羽饮了口弟子奉的茶,不紧不慢地点拨,“这一次出征不是小打小闹,虚的有了,实的也不能缺。”


    虚实……褚明筠细细想着,眸光陡然一亮,“……老师的意思是说钱粮?”


    仲羽满意地点点头,又耐心解释,“今天初秋绥州一带出现了蝗灾,户部动了国库调粮,如今国库空虚,想要拿出这笔钱不容易。”


    所以若是要凑足一笔军费,朝堂就得想法子了,又有姚伯羽等人运作……这笔军费的来源最后恐怕得落在某些人头上了。


    思及此,仲羽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些年军饷不缺,可打仗费钱啊。


    虽然这么多年,他们也不缺这么点那么点养军的钱粮,可能给那些人寻些晦气,他也是很乐意的。


    褚明筠求知若渴地听着。


    在老师离开后,才施施然收拾了东西和准备友人去追上父亲母亲的步伐,却不期然又被老师准备的课业挡住了脚步。


    只得垂头丧气地派人前去告知母亲自己归家的消息。还捎了信说了自己不曾受伤,免了母亲忧心。又让人惯例将这一次的战利品拾掇号,挑了母亲父亲可能会喜欢的送过去。


    而被褚明筠心心挂念的阮秋韵也很快收到了信,蝇头小楷的字,连着写十几页,阮秋韵慢慢看着,当看到信的开头写着没有受伤,心里的挂念才终于落入了实地。


    “女郎近来进步很大,这几次的领兵做得很好,听说还被寇将军夸赞了几次。”


    说话的是苏嬷嬷,在家中照看了一年孙儿,她终归还是放不下夫人,在安排妥当家里事后,也赶来了荥阳。


    “之前她每次随军出征,都会受一些伤,这一次总算是平平安安的了,这么看来,也的确是进步了不少。”


    阮秋韵将看完的一张放下,眉宇轻松地回了一句,又迫不及待地看起了下一张。


    “夫人说得是,女郎平平安安才是好事。”苏嬷嬷望着夫人面上宠溺的笑意,含笑地点头的同时,也悄然放下了往日的种种思虑。


    罢了,夫人与女郎之间的母女情谊并不比亲生的浅。如今夫人身份尊贵,又得夫君爱重,膝下女郎也出息孝顺,她又何必去替夫人念着那够不着的生身子嗣呢?


    不用经历女子的鬼门关,也是好的。


    注意力放在信上,阮秋韵并没有注意到苏嬷嬷的沉思,她一张接一张翻看着,等到看到整封信的末尾时,眉目敛了敛。


    天使驾临荥阳。


    下诏抵御叛军。


    好像在那本书里,也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场战打了很久,两军对垒死伤无数,最后被男主所在的阵营获取了最后胜利成果……那褚峻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


    是战死沙场?


    还是沦为阶下囚?


    亦或者投降屈服,屈居人下?


    阮秋韵想地出神,并没有发现屋内连带着苏嬷嬷等人都已经垂首退了下去,直至书案上有阴影投下,才若有所思地抬头。


    郎君轮廓硬朗,眉目含笑。


    她见过他无数种面貌。


    有时装地文质彬彬讨人喜欢,有时又轻佻无赖惹人心烦,有时又阴鸷狠戾让人心生骇意,有时又庄严持重得令人安心……可无论是什么样的姿态,也总是从容自若的。


    也因此,她其实有些想像不出褚峻失势失意后的样子。


    迎着夫人的目光,男人唇角笑意更深,他视线掠过书案上的信笺,随意在书案前坐了下来,含笑支颐地望着自己夫人。


    “我们真的不需要回去吗?”


    郎君眸光灼灼,阮秋韵习以为常,又想到信上所写的才,毕竟是天家使者,就这么一直晾着,也不太好。


    “有仲羽在,他会安排妥当的。”


    “那郎君可会应下皇帝的诏令?”阮秋韵问出了想问的问题。


    “会吧,总是会对上的。”褚峻没有瞒着夫人,凉州祸算是他疏忽之下养大的祸患,是要除掉的。


    后又似想起什么一般笑意冉冉,“夫人是担心我吗?”


    担心褚峻?


    阮秋韵怔了片刻,后笑了笑。


    或许是有的,毕竟这和必胜的北伐不同,在那本书里,平北王是败了的。


    见夫人不曾否认,褚峻又让人拿来已经温好的桑葚酒,“天寒地冻,夫人可愿陪在下小酌一杯?”


    阮秋韵欣然应下。


    自从酿过了一次后,大都督府每年都会酿桑葚酒,酒甜津津,并不烈性,府医说喝了对身子好,也常备着。


    喝了几杯后并无醉意,却容易上脸,阮秋韵只喝了两杯,便觉脸颊有些发热,她撑着脸端详着新酒盏,并没有发现对面的男人已经离开了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后。


    紫红的酒液浸地唇瓣泛红。


    指腹拂上轻按,褚峻揽着夫人的腰,将下颚抵在夫人的肩颈上,声音低沉含笑,“夫人安心,你夫君不会败的。”


    褚峻也许会败。


    但是夫人的夫君不会。


    第127章 第 127 章 等了一月余,终于……


    等了一月余, 终于等到回大都督府的平北王,宣旨的领头内侍近乎是喜极而泣,在接到平北王夫妇归家消息的翌日就迫不及待地登门了。


    带来的不仅是皇帝下旨平北王镇压叛军的诏令, 还有一封加封平北王之女褚明筠为郡主的懿旨。


    头上突然莫名其妙多了个郡主的头衔,褚明筠有些意外,却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反而是披上了保暖的斗篷,兴致盎然地陪着母亲赏景。


    大都督府占地极广, 每个院落的景致都大不一样,一院一景,整个府邸内近乎是集齐了四时之景。


    正是冬时, 梅花火红,暗香浮动。


    藕荷色的披风将人整个裹住, 足够抵御寒气,阮秋韵眉目含笑, 坐在被软垫铺着的石椅上,宠溺地看着园子里正伸手努力掰扯着树上的梅花的女郎。


    红艳艳的梅花被折下,团成一簇地抱在怀里,披着鹅黄披风的女郎喜笑颜开, 近乎小跑一般跑进亭子里。


    “是不是很好看?母亲喜不喜欢?”将还带着霜雪的花枝放进素色的瓷瓶里,褚明筠满意地笑弯弯了眼眸, 捧着瓶子就迫不及待地凑到母亲身旁邀功。


    冬天好看的景致并不多,开得正鲜艳的梅花, 无论怎么样都是很好看, 迎着女郎期待的眸光,阮秋韵眼里笑意潋滟,点点头, “很好看。”


    又见筠儿两颊被风刮地泛红,连忙让她坐下烤火喝热茶,又将炉子上已经烤好的长生果胡桃金橘还有糕点等零嘴夹下来,放在她身前的碟子里。


    刚烤好的长生果还有些烫手,褚明筠挥退想要上前帮忙的奴仆,自己拿起有些烫手的长生果剥开,然后将果肉塞进嘴里。


    “真真还没回来?”


    “还没有。”褚明筠摇摇头,又剥了一个胡桃放进母亲身前的瓷碟里,“不过应该也快了,三日前就她来信说已经启程了。”


    这两年褚明筠忙着课业和随军,项真也并未闲下来。一年前,她回了一次交州,待了大半年后又回了荥阳,而后大半年都和医女们在外义行医问诊。


    最先培养的那批医女大多已经出师,其中大部分是散落在大周各处,除了隐姓埋名行医历练外,还会将各处的消息传回荥阳;小部分则是留在了荥阳,在新设立的制坊里研制着各种新奇的药物。


    虽然也有大半年没见了,每个月都有部曲送报平安的信回来,让伯母好友知道她平安无恙,临近年关,也让人带了信回来。


    兴许过几日就到了。


    她还能去接一接她。


    褚明筠漫不经心地思忖着,又饮了一口热茶,抬眼看着眉目恬静的母亲,纠结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父亲接了旨意,待明年春时就会出征…母亲可会随父亲一起去?”


    眉目微敛,显然已经纠结许久。


    出征的日子还未定下,可褚明筠旁观了几年,她是知道她那以前的姨父、如今的父亲是有些粘人在身上的。


    这一场战役想必耗时不会短。虽然大周的气候也不似西北草原那般苦寒,可战场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若是父亲执意带母亲去……


    褚明筠眉头皱地更紧,想着要是父亲执意要带母亲去该怎么办,却冷不丁地听到,“我会跟着你父亲一起去。”


    正思索着的女郎愣住,怔怔地看向姨母,反应过来后才呐呐道,“是父亲已经和母亲说了吗?可战场无眼,母亲不如就留在荥阳……”


    她会好好守着荥阳的。


    “不是他,是我自己也想去。”阮秋韵用手抚着女郎沾了霜雪的发丝,言语安抚,“别担心,有你父亲在呢。”


    褚明筠欲言又止,可望着母亲的神色,还是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母亲说得也对,还有父亲在呢。


    金橘烤好了,阮秋韵又用竹夹夹了两个烤好的金橘放在她面前,可惜褚明筠还没来得及剥开橘子,就听到有门房来报老师上门。


    偷懒没有去军营的褚明筠脸色霎时变了变,只得苦着小脸匆匆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带走母亲给她夹的两个烤金橘。


    女郎走地匆忙,身上的鹅黄披风飞扬,透着十足活力,阮秋韵含笑望着筠儿的背影消失在院外,才又将眸光收回,放在桌案上的瓷瓶处。


    红梅白瓷,很是熟悉,让阮秋韵又莫名想起了初到盛时收到的那一大簇的、被塞地满满当当梅花瓶,眸光悠远,唇角微扬。


    马康年早早就被处死了,书里的女主也并没有和男主定情,而本该难产去世的外甥女如今也是平平安安地留在自己身边……一切她希望改变的剧情目前都已经发生了偏移。


    阮秋韵的眸光微微凝住,伸手抚摸着红梅的花瓣,瓣上的霜雪初时让指尖寒凉,后化作点点水渍依附在指尖上,神色若有所思。


    这几年来,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既然原著里的剧情不是不可更改的,那么最后平北王的落败,是不是也有转圜之地?


    ……


    积雪扑簌扑簌地从林间落下,冬日鸟兽绝迹,本该安谧的密林外却传来了刀剑相击的打斗声。


    官道上,处于中央的马车被随行的扈从死死护着,几十个黑衣死士自四面八方袭来,随着扈从一个个倒下,刀剑的寒光直逼马车而上。


    马车内,车窗紧紧闭着,披着蓝色斗篷的女郎脸色苍白,紧紧攥着身侧同样面色惊恐的贴身婢子的手,咬着唇,时刻注意着马车外的动静。


    刀剑声覆盖了马踏声。


    良久后,打杀声逐渐停歇,项真心有惴惴,正想打开窗牗看一看情况,却听见一道熟悉清脆的嗓音从马车外传来,“项真,没事了。”


    眼睛刷地亮了亮,项真爬起身来打开窗,映入眼帘的正是披着甲胄骑在马上的好友,褚明筠。


    终于回到了荥阳,项真拜见过平北王平北王妃两位前辈后,才心有余悸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派的都是死士,下手也毒辣狠绝,是冲着要你命去的。可惜没能留下一个活口,尸体上也无明显特征,要想查处幕后的人,恐怕得费上不少的功夫……”


    好友方才的话犹在耳侧,项真抿了抿唇,面上掠过几分寒色,起身疾速来到桌案旁,提笔写信。片刻后,将写完的交到了扈从手上。


    直到看着扈从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项真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转身回了屋里。


    如今天下将乱,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幼童了。定远侯手握十万兵力,自己是定远侯府这一代唯一的子嗣,是父亲捧在掌心的独女。


    倘若自己死在了冀州境内,项真眸色一暗,父亲和平北王之间也必定会起隔阂,不复如今平和……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知会父亲一声。


    快马加鞭,不过短短数日,远在交州的项午就收到了女儿的家书,待看到家书上写着女儿遇袭一事,不禁勃然大怒。


    看着怒气冲冲的侯爷,底下有人试探性道,“侯爷息怒,如今还是女郎的安危最要紧,听闻陛下已经下诏平北王御敌,想必是平北王自顾不暇才疏忽了女郎,如今内乱已除,我们何不将女郎接回来?”


    那人顿了顿,又含笑道,“女郎毕竟是侯爷的掌上明珠,又是我们候府如今唯一的血脉,接来放在眼皮底下也好过放在旁人身侧。”


    这番话说得的确有理……项午压制着怒意,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说话的人,状似考虑道,“你说得也对,只是路途甚远又天寒地冻,我儿素来体弱,恐怕受不得舟车劳顿的苦……”


    那人思虑了片刻,又拱手笑道,“倒也不急,如今已是腊月,距离开春也不过两三月,待春暖花开时将女郎接回也好。”


    项午作势认真考虑了他的话,待众人散去,留下几个心腹,才面露森冷之色。


    “派个人去把那个冒头的绑进暗牢里,无论什么手段,给我撬出那幕后之人。”项午眼露杀机,目光略过几个心腹,“动作隐蔽些,不要打草惊蛇了。”


    几个心腹拱手应下。


    项午攥着书信,面露冷笑。


    前脚他女儿才在冀州遇刺,后脚就有人怂恿他将女儿接回来,这是打量他是什么蠢货不成。


    果然,他军内的叛乱虽被压下去了,可已经人笼络了这么些年,也还是会有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在啊。


    现在还不是将女儿接回来的时候。


    冷冷地扫过审讯出来的口供,丝毫不意外地从对方嘴里审出一个熟悉的名字,项午心底杀意大盛,将整份口供攥地不成样子。


    邹太后、邹家,通通该死!


    ……


    这边定远侯逮出了叛徒也审问出了幕后黑手,而荥阳这边,也凭借着蛛丝马迹查出了些许端倪。


    两个女郎年岁相仿,因此被安排的院子也是毗邻而居,此时虽阳光正好,可还未清扫的院落里却是积着不少的积雪,伺候的奴仆跪了一地。


    啪、啪、啪。


    求饶的声音从大到小逐渐微弱,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嘴里冒出来,将干净的积雪染成一片红色,被杖打地血肉模糊的人面色逐渐青白,后又泛起灰黑,直至没了生息,那让人不寒而栗的杖声才缓缓停下。


    紧接着,状如肉糜的尸体被拖走,下一个被塞着嘴的人又被拖了上前。


    嘴里的布巾被扯掉,熟悉的求饶声伴随着杖声再次响起,又再次微弱……如同周而复始一般,再次血肉模糊,再次脸色青白,最后被拖下去。


    跪着的奴仆战战兢兢,死死地低垂着头,甚至不敢抬眼看着不远处坐着的女郎。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人被杖杀,项真脸色微微泛白,却又死死地捻着茶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姑娘,日头大了,要不姑娘先进屋吧。”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子看着自家姑娘苍白的脸色,忍不住低声道。


    项真扫了一眼跪地战战兢兢的奴仆,摆了摆手,又敛眉嗤笑。


    父亲将自己送来了荥阳时是操碎了心的。不仅随行的一百扈从是他亲自精挑细选的忠心耿耿的心腹兵卒,就连身边伺候的也是从候府带来的奴仆……却没想到,就是这些从家里带来的奴仆里竟然出了好几个叛徒。


    里通外合,引来死士,想到在这次刺杀中失去了性命的十几个扈从,项真心里最后那丝不忍也彻底消散了。


    等到几个叛徒被彻底杖杀,被拖了出去,项真这才缓缓起身,又看了眼不远处跪着的一群奴仆,如往日一般带笑的声音,却又带着毫不掩饰地泛着冷意。


    “看清楚,背叛主家,犹如此例。”她笑地眉眼弯弯,灿如骄阳,声音却又放轻,“多想想你们自己的性命,不要命也没关系,也可以多想想你们家眷的性命。”


    一片血色,触目惊心。


    奴仆战战兢兢,闻言应是。


    项真笑了笑,又吩咐人煮了姜茶,还叮嘱管事的奴仆将院子里伺候的人年赏加厚三分。


    这事闹地不算小,很快就传到了阮秋韵耳里,她想到那个一见到自己就眉开眼笑、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心里有些复杂。


    “即便性子再好啊,项女郎都是定远侯府精心教养出来的姑娘。”苏嬷嬷注意着夫人的神色,敛眉状似无意地解释道,“杀鸡儆猴,恩威并施,都是当家主母要学的手段,这也并不稀奇。”


    自然,寻常这个年岁的闺中女郎兴许用不出这样狠的手段,只是项女郎这些年在外游历,见过了不少的匪徒和各种病患,也不能同一般的女郎相提并论。


    “项女郎脾性素来是好的,从来不曾罚过下人,这一次杖杀了奴仆,想来是遇袭时被吓着了,如今还未缓过来呢。”


    夫人自来对身边人心善温和,想来会不喜这样的骇人的行为,苏嬷嬷又忍不住宽慰了几句,总不能为了几个注定要死的叛主奴仆,让夫人和项女郎离了心,起了隔阂。


    “苏姨说得对,真真年纪也还小,待会儿再让府医去给真真看看。”


    阮秋韵看出了苏姨的心思,笑了笑,也照着苏姨的劝慰把话往下说,她只是对于这种做法有点不习惯而已,要说对项真的隔阂不满什么的,那却是一分都没有的。


    毕竟也是在法治社会生活了三十几年的人,多年接受的教育下,她对人命的重视是毋庸置疑的,可她也知道项真从来不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姑娘,即便杖杀那几个背叛的奴仆也是因为自己性命被威胁了,在这个时代而言,是极为合理的。


    她不能用自己那个时代的目光去看待这个时代的这件事,她只是还有点不习惯而已。


    阮秋韵怔怔地看着两个小姑娘又一大早捧来给自己用来装饰屋子的两个梅花瓶,眸色如潭水清浅,唇角浅淡的笑意泛出了一丝无奈。


    她只是还有些不习惯而已。


    也很快就能够习惯了。


    阮秋韵理智地想。


    ……


    再次接到叛军占据了几个郡城的消息,邹太后心生怒意,将手里的奏折撕扯成了两半,又忍不住将书案上的折子尽数扫在地上,厉声怒斥。


    “蛮子放肆!无耻之尤!接了诏令却抗旨不遵,他是想造反吗!”


    已经亲政的小皇帝捡起地上被撕成两半的奏折一目十行,后看向自己血脉上的母亲,脸色淡然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母后,朝廷拨给冀州军的粮草还未先行,这冀州兵马自然是不会动的。”


    “粮草?那蛮子还有脸问朝廷拿粮草?”邹太后闻言,满脸嘲意,“北伐大捷,戎狄皇庭所得的一切战利品都被他褚峻收入了囊中,一分都未曾上缴过给国库。”


    “这些年冀州军每季的军需都按时发放,朝廷养着冀州军,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亏待。不过是征讨叛军而已,本就是职责所在,他褚峻凭什么还敢伸手问朝廷要粮草!他那来的脸面!”


    她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邹太后满目狠色,恨地咬牙切齿。


    “凭什么?”小皇帝笑了笑,饶有兴致地撑着脸看着气地几近吐血的母亲,“凭他是平北王,凭他手握二十五王的冀州军啊。”


    苍白的脸上勾起笑,皇帝又懒洋洋地贴心补充,“母后,平北王可不是母后那些指哪打哪的哈巴狗,想要让平北王去镇压叛军,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么?”


    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直直地戳入了心窝,邹太后整个人怒不可遏,手边的镇纸近乎是迅速地飞了出去,没有砸中人,反而是掉在光洁的地面上,碎了一地。


    皇帝目光扫过碎了一地的镇纸,笑意淡了淡,然后起身走到书案的对面,几乎是同邹太后面对面,指着自己的额头,眉眼带笑地说,“还有一个真纸,母后看准些,往这砸。”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啊,陛下不是有意的……”


    “陛下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


    本在太后砸出第一个镇纸时跪了一地的奴仆立即反应了过来,连滚带爬地来到两位主子身前,不住地劝慰着。


    邹太后死死地顶着这个面容肖似自己的儿子,被气地胸口不断地起伏着,攥着镇石的手忍不住收紧,良久后才放松。


    注意着邹太后的举动,皇帝无趣地挑了挑眉,他起身踢开了跪在自己四周的宫侍,嗤笑道。


    “国库最后的那点银钱都已经拨出去了,母后还是想法子去给冀州军筹军费吧。要不然,母后同你母族的打算可就要泡汤了啊。”


    说完后,挥袖就想离开。


    却听见身后传来的冰冷的女声。


    “皇帝年岁不小了,也是时候该纳妃了。”邹太后淡淡道,“母后给你定了两位妃子,待钦天监挑一个良辰吉日,皇帝就把人纳进宫里来吧。”


    皇帝脚步猛地停下,回过头,“怎么?母后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让我娶定远侯家的女郎为后吗?圣旨都已经下了,母后这是要儿臣收回旨意?”


    “两个妃子而已,不影响以后娶后。”邹太后面无表情,没有继续生气,“毕竟早早纳妃,早日诞下皇家子嗣才是正事。”


    手紧紧地攥紧,沉默了良久后,皇帝才猛地笑出了声,抬起眼,近乎是冷笑道,“母后要是不怕结仇,便只管帮儿臣纳吧。就是不知道那两家有幸被母亲看中的臣子介不介意女儿进宫当日暴毙而亡。”


    说完后,也不顾身后人的反应,径直转身离开,回了自己宫里,躺到在床上,眼眸缓缓阖上。


    后又猛地从床榻上起身,来到书案除写了什么,交给了贴身伺候自己的小宫侍,让他带出了宫。


    很快,这封信就来到姚伯羽的书案上,姚伯羽看着信上投诚的话,唇角勾起,眼底掠过一丝满意。


    “你信得过他?”林樟一目十行看完了整封信,又看向姚伯羽,忍不住问道,“这会不会是迷人眼目的做法?”


    “是不是诚心投诚又有何干系?”姚伯羽笑意浅浅,毫不在意,“若是,则识时务者为俊杰,用皇帝来给邹太后造些麻烦就最好;若不是,他也不过是困兽之争罢了。”


    反正无论小皇帝甘不甘心退下那个位置,待一切事了,禅位给平北王的诏书他也也是注定要写的。


    倘若识时务,主公兴许还能留他这一条性命,倘若是不识时务的……姚伯羽笑了笑,那么待禅位旨意写完后,他也就该早早病逝了。


    虽然优待前朝末帝的确有利于主公更快地稳定人心,可这些名声属实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第128章 第 128 章 “给夫人请安。”……


    “给夫人请安。”着翠色衣物的婢子垂眉行礼, 然后迎上来为妇人褪下带着霜雪的斗篷,“夫人,两个作坊的负责人都已经到齐了, 如今正在侧屋候着,可要奴将人唤来?”


    暖意驱逐了寒意,阮秋韵回过神,也记起了自己约见了器械坊制药坊两个作坊负责人的事,点了点头。


    一老者一妇人很快被带了进来, 上了茶汤和茶点后,外间的奴仆很快退了出去。


    “……按照主母给的方法,如今坊里炼出来的铁具也更坚硬一些, 而用这些铁具锻造出来的刀枪剑戟也比寻常的武器坚韧锋利不少,轻易不会折断, 这两年来,器械坊锻造出了数以万计的新铁武具, 如今军营中近八成的军卒已经换上了新制的武具……”


    老者面上带着微微的喜意,垂首恭敬地禀报着。


    “……主母昔日所提的火器的一事,属下等如今也有了眉目,火药易燃易炸, 可以将火药置于团状铁具内,中贯麻绳长一丈二尺, 外以纸与杂药,燃放时, 烧铁锥烙透, 使火球发火……”


    阮秋韵认真地听着对方说着火蒺藜火箭等几种火器的用法,目光也在几种火器的图像上划过。


    书里世界的科技发展的水平近乎是类似于她前世的隋唐的水平,是有火药存在的。只是直至如今, 火药的主要途基是用来作节日盛典上的烟火爆竹,还从没有人将火药用在军事上。


    思及此,阮秋韵心绪有些复杂。


    她没有留器械坊负责人很久,等到对方姜几种火器的用法说清楚后,笑着道,“辛苦黎先生和器械坊的匠人了,无论是铁具的改进还是火器研发,器械坊都做得很好。”


    她顿了顿,将手里描写得细致的册子缓缓阖了起来,起身递给了对方,“王爷想必还在军营,黎先生可将火器呈给王爷。”


    “属下惭愧,属下用的是王妃所说的方法,按理来说,这是王妃之功……”黎易愣住,并未接过王妃手里的册子,反而是迅速拱手。


    “这是你的功劳,也是器械坊匠人们的功劳。”温和含笑的声音打断了黎易的话,阮秋韵将册子放在案上,神色认真,“我只是根据古籍提了几个方向罢了,仰赖的还是前人的功劳。”


    阮秋韵自认是一个很纯粹的文科生,对于炼铁炼钢和火药的军用的微末知解,也不过是当初在学朝代历史的时候囫囵地去了解了一个大概,所以才能提出一个大概的改进方向。


    真的能够炼制出铁钢火器,最主要的成功因素还是器械坊的上百匠人们一次又一次的试错罢了。


    听着上首贵人这样肯定的话,两鬓染霜的老者显然有些激动,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册子上,随后立即起身恭敬谢恩。


    他自然是激动的。


    无论是铁具的改进,还是运用火药来锻造贵人所说的火器……这些对于一个匠人而言,都是能够名流千古的不世之功。


    贵人肯定了他们这些匠人们的努力和功绩,不愿独占功劳,愿意将这份功劳记在他们这些匠人身上,意味着他们不仅可以凭借着这份功劳扶摇直上,还可以凭借着这份功劳在史书中留名。


    听完了器械坊的一些汇报,又听了制药坊教习对于麻沸散的一些药方改进,阮秋韵才回到里屋,打算睡一会儿。


    窗牗微微阖着,里屋暖意融融,带着些许昏暗。明明精神上觉得有些疲倦,可阮秋韵阖上眼眸许久,却还是怎么也睡不着。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阮秋韵敛起的眉目舒展,微微侧眸。


    “夫人没睡?”


    低沉的男声在床榻间蔓开。


    第129章 第 129 章 “睡不着。”阮秋……


    “睡不着。”阮秋韵侧过身, “我让黎老先生去军营了,你没有看见他吗?”


    毕竟要是见到了火蒺藜火炮之类的新鲜武器,肯定少不了想试验几次, 说不定一整天待在器械坊也有可能。


    正是要午睡时候,夫人褪去了外衣,此时眼眸含笑,青丝披肩,莹润的脸颊贴在软枕上, 宁静安谧。


    “已经见过了。”


    躁动的心绪在此刻彻底安定了下来,褚峻凑到夫人身侧身躺下,想到方才见到的陡然炸开的场景, 眸色逐渐深邃,低声笑叹, “夫人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不是我给的,火器是器械坊匠人们研究出来的。”阮秋韵顿了顿, 提醒道,“他们辛苦了,郎君记得要好好地奖励他们一番,不要寒了有功者的心。”


    按理来说, 这些事轮不到阮秋韵提,可这些年她也发现了, 褚峻似乎对于她在交州军中的好名声的经营存在着不小的执念。


    从军营里日渐完善的养兵用兵政策、管理军需所用到的计数方式,还有后来制药坊研制出的各种新药……这些桩桩件件她或多或少有参与过的事, 都会被记上一份功劳, 进而宣扬开来,为她这位平北王妃的名声添砖加瓦。


    “夫人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啊。”男人揽着夫人,让人倚靠在自己胸膛, 才微微阖眸,懒散一笑道,“多大的功劳就多大的赏,我可没有苛待过有功之人。”


    “何况器械坊本就是夫人一手建立的,就连黎易在表功时也提及了若无夫人的提点,他们也想不到要用火药来制武器。”褚峻眼睛微睁,眼底逐渐蔓延出笑意。


    敏锐地注意到男人言语里的揶揄,阮秋韵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置若罔闻,依旧不厌其烦地用着那个所谓古籍的借口。


    听着身旁郎君的低笑,阮秋韵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既然郎君已经见了,那火器你觉得如何,是不是真的有黎老先生所说的那样神奇?”


    褚峻从善如流,“的确神奇,多用几个,兴许就能够炸毁一座城墙。若是多备一些用在战场上,想必事半功倍。”


    “听起来威力的确大,在战场上杀伤力应该也不小。”阮秋韵眉头微敛,若有所思,“要是用在战场上,也要谨慎。”


    毕竟热兵器的诞生,也意味着会有更多的大周士卒死于战场上,像炸弹这种杀伤力大的武器,作用就类似于现代的原子弹一样,很多时候都用来震慑旁人。


    眼见夫人又陷入了沉思,褚峻笑了笑,没有出声,而是将夫人的手环在自己的腰腹间,让夫人紧紧贴着自己,微微阖眸。


    熟悉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回过神的妇人眉目微缓,抬睫望了眼似睡过去了的郎君,也缓缓阖上眼眸。


    浅淡的呼吸逐渐绵长,本应该熟睡的男人却是睁开眼,他垂眉柔和看了眼身侧熟睡的妇人,才小心翼翼起身。


    书房里,帐下将士早早就齐聚一堂,正躁动不安地等待着,见主公进来,立即起身。


    “属下见过主公。”


    身披轻甲的林轩俊秀的面上犹带着一丝喜色,施了礼后又拱手回禀道。


    “启禀主公,按照主公的吩咐,属下已经派兵去器械坊内外驻守,严格把控着器械坊的进出,其中坊内上下三十余匠人的家眷属下也都已经派人去守着了。”


    无论是新的冶铁技艺还是火器的制备,都是不容小觑的事。器械坊里外本就有兵卒驻守,如今也不过是在原本的人手上再增派一部分的人手。


    似乎又想起了方才所见堪比天崩地裂的场面,帐下的将士眼底不约而同地划过一丝炙热,他们眼巴巴地抬目望着上首神色沉静的主公,皆努力按耐着心里的躁动。


    一炸就炸出十几尺深坑的神兵利器啊,他们团下兵卒若能得上那么一两个,攻城可不就是能轻而易举吗?军功可不就是手到擒来吗?


    这是军功在朝着他们招手呢。


    这样想着,他们眼里的炙热更甚。


    只可惜,研制出来的火器只有寥寥几枚,远不到能够平均分给军中各团的数目,所以即便心里再是希冀,几个将士也只能失望离去。


    他们生地五大三粗,粗犷的面上带着失落,别具喜感。


    在见识过火器的威力后,如今能勉强维持冷静地也只有几个幕僚了,见状,他们纷纷忍不住笑了起来。


    “凉州的探子传来消息,叛军自凉州边营出发东侵,凉、益凉州大部分郡县俱是不战而降,甚至还有的郡守亲自打开城门,主动地奉上官印……”


    山匪肆虐,因此在地方上除了几大边营的边军外,各个州郡也有独属于自己的守备军,这些守备军数量上虽及不上边军,可在州郡危及存完之际也能够拼上一拼。


    郡守带头投降,不费一兵一卒就近乎拿下凉、益两州大部分的郡县,见微知著,可见这些年来对方在凉益两州的经营并不一般。


    对于这个消息,幕僚们并没表现出惊讶。


    自大周建国以来,皇权与世家间的矛盾也变得越发明显。即便元光帝和先帝的皇后都是出身于世家,他们还是做出了不少打压世家的举措。凉、益两州偏远苦寒,因此被贬至凉、益两州为官的大多是朝中世家一派的子弟。


    世家天然亲近世家,因此本就是出身世家的齐牧自是更容易得到这些人亲近和拥戴。


    不日便要点兵平叛,帐下幕僚根据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再将对叛军的所有了解进行了一系列地整合后,才陆续离去。


    ……


    自叛军东侵后,整个凉州便笼罩在一阵沉闷的氛围中,黔首们对于在谁的统治下并不在乎,可因着常有披甲的兵卒四处巡逻,他们也逐渐不大爱出门了。


    往日还算热闹的街道上如今也只有零星几个行人,还大多是行色匆匆,全然没有了往年年关将近时的兴奋与喜悦。


    西平郡。


    雪已经停了,街道上空无一人。


    文人打扮的中年男人从宅子里出来,正欲上马车,却突然被身后传来的呵声惊了一跳。


    “杨先生,杨先生请留步。”


    却是一衣着富贵的年轻郎君。


    年轻郎君面带急色,正匆忙地往这边来,中年男人眉头微敛,虽神色不悦,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见他停下,来人脚步加快,“晚辈韩知节给杨先生问好。”


    “原来是韩小郎君,小郎君有礼了。”杨必先嘴角噙了一抹笑,“小郎君突然登门,想必定是有要事,只是实在不巧,庆功宴就快到了,我同夫人得赶去赴宴,所以只能改日再招呼小郎君了。”


    说罢,也顾不上面前欲言又止的人,上了马车后径直就离开了。


    马车踏踏地往前走着,杨夫人倚窗看了眼气急败坏的年轻郎君,对着自己夫君,有些担忧道,“那位韩家的小郎君似乎生了气,夫君,你说韩将军他们会不会给夫君你使绊子?”


    “生气?自作孽不可活,他生气就生气呗。”杨必先嗤笑,“西平郡早早就降了,在进郡城前,主公还有诸多同僚都已经再三叮嘱过了不可在城中肆意妄为。”


    “不可抢夺百姓财物,不可凌辱平民女郎,不可杀害无辜百姓。他韩家那位少将军仗着手底下有些兵,却样样都犯了主公的忌讳!”


    他眸露讽意,“他呢?不仅劫掠烧杀,还意图瞒而不报。如今主公正是需要一个仁义好名声的时候,他却做出这些猪狗不如的事,还被人宣扬开来了,主公岂能容他?”


    “少将军又如何?当真还以为他那父亲还是原来的边营六将吗?原本的边营早已打散整合,和他韩家可没半点干系了。”


    说罢,杨必先又看了眼自家夫人,敲打道,“这种不识好歹的蠢货,我们家以后还是要远着些。”


    杨夫人神色一凛,立即应下,又面露忧虑“这几天天气越来越冷了,昭儿整日窝在屋子里不愿动弹,妾实在有些心忧。”


    她看向杨必先,提议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听旁人说世家大族家中是养着医女的。昭儿身子弱,要不就寻个医者给昭儿调理调理。最好是寻个医术精湛的医女养在家里,这样也方便一些。”


    杨昭是杨必先的嫡长女,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向来是最疼爱的。早产出世身子极弱,以往家贫时都被他捧在手里,如今好了起来,就更是无所不应了,因此也很快就同意了。


    第130章 第 130 章 早春三月,冀州出……


    早春三月, 冀州出兵。


    高大的楼墙上,褚明筠远眺着逐渐离去的军队,不断挥舞着的手缓缓放下, 神色低落。


    老师说这次平叛可能要花上一年半载的时间,自来到姨母身边后,她还从未离开过姨母这么长时间。


    褚明筠身侧跟着一身披素色斗篷的女郎,见她面带怔然,并未作声。


    已是早春, 荥阳郊外可见翠绿春色,可风中却依旧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褚明筠很快就收敛起面上的低落, 看向身侧的女郎,裹了裹斗篷, “他们都已经到了吗?”


    “都已经在都督府候着了。”


    褚明筠嗯了一声,待远方的军队彻底消失在视线后, 才转身下了城楼上了马。


    骏马疾驰,带着凉意的寒风刮过脸颊,让人头脑清明,风声呼啸而过, 萦绕于耳旁的话却是出兵前夕老师说的话。


    郡主须知,女子掌权前朝虽有先例, 却也只是寥寥少数。如今主公虽定下郡主为承业,可到底还是不能令帐下所有将士幕僚都心服口服。


    少主之位若要安稳, 需要的不仅仅是主公主母的支持, 更要如同前朝女将那般,用过人的能力和威望压过所有反对的声音……


    褚明筠明白老师的意思。


    她不仅不是父亲的亲生血脉,更是一个世人眼中不能掌权的女郎。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寻常女郎撞了大运, 如今不仅成了平北王唯一的子嗣,身为女郎手下却还掌着兵,俨然是有着托业承继的意思。


    追随平北王的将士幕僚很多,依附于平北王的家族更是不计其数,他们忠于平北王,却并不一定会认可被过继而来的女郎。


    策马扬鞭,不经意间瞥见自己握着缰绳的手,几年来拉弓射箭的手黝黑粗糙,全然没了在盛京闺阁时的白皙柔嫩,却让神色淡然的女郎面上多了几分笑意。


    父亲母亲都已经这样为自己筹谋了,倘若自己不能立起来,父亲母亲的苦心,就真的成了笑话了。


    ***


    西北有戎狄,而西南亦有羌族,因此开国之初,周太祖在冀州交州布置边军的同时也在凉,益两州布置了一定的兵力。


    西北多肥沃草原,戎狄的战马膘肥体壮,而西南多是雪山戈壁,羌族擅养牛羊,因此相比于长常年侵扰大周边境的戎狄,羌族则要安分许多。


    冀州军自冀州西部进入凉州,很快就占据同冀州毗邻的几个郡城。


    九原郡。


    郡城再次易主,百姓平民战战兢兢,他们惧怕城内日夜巡守的士卒,可为了生计,还是忍着恐惧出门谋生。短短几日,九原郡市集就恢复了原来的生气。


    茶馆上,仲羽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临窗而坐,望着底下街道人来人往的景象,听着茶馆里的人低声细语。


    “一阵叛军,一阵冀州军,一时一个样吓死人,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才是头……”


    “权臣摄政,主少国疑,如今大周的眼看着就要大乱了,这种日子以后恐怕还要长长久久呢……”


    “唉,之前那拨虽说是叛军,但到底是没有为难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也算仁义之师。我听说平北王在攻打戎狄时杀人如麻、屠城灭族,也不知道眼下又会如何……”


    茶馆的百姓闻言,俱是面露忧色,他们都是微不足道的百姓黔首,不在乎谁当了皇帝谁又谋反,只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能不能保全。


    因此听着这些话都有些心惊,看着街道上巡逻的披甲步卒,也不敢再继续闲聊下去,纷纷起身告辞离开。


    仲羽看了几眼刚刚说得欢的那几个,瞥了一眼自己对面懒散的林轩,林轩眸光微闪,对着自己身后的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侍从悄无声息地退下。


    茶馆里已经没了其他人,仲羽饮了盏茶,低声笑叹,“世家子向来高高在上,目下无尘,未曾想到,如今竟然已经认识到民心的用处了。”


    连叛军都成仁义之师了。


    仲羽眼里划过轻讽,指尖敲了敲桌案,随后吩咐道,“林轩,你派人乔装去如今攻下的几个郡城巡视一番,看一看这种将叛军宣扬成仁义之师,诋毁主公名声的声音有多少。”


    顿了顿,又笑道,“那几个应该也是识文断字的文人,你将他们请过来。”


    名声是好东西,于逐鹿天下的枭雄而言,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可很多时候,有总是比没有好的。


    识文断字大多会纂写文稿,多写几本歌颂主公的话本子,让人编成戏剧童谣,再请上几个说书先生说上几遍,也总能揽些名声。


    就和那批专门用来给盛京世家添堵的粮草一样,有没有都好,他就图一个能够膈应旁人。


    “盛京的粮草到了?”


    “前几天就到了,护送粮草的是禁军。王妃并未让人将粮草登记入册,而是让禁军送回了冀州。”


    毕竟即便是林樟麾下的禁军,也不是全然可信,主母的思虑总是妥帖的,仲羽抚须一笑,琢磨着待话本写成了让人给主母送上几本,也好打发打发行军期间的枯燥无趣。


    于是很快的,平北王妃卓案上就多了几本以平北王为主角的话本,也让星夜归来,收获了一个正在熬夜看话本的夫人。


    男人显然已经洗漱过了,衣袍整洁干净,身上无一丝血腥气,见桌案上还有几册话本,眉梢挑了挑。


    他拿起其中一本翻看了几页,随意曲腿在案前坐下,而后撑着头喟叹道,“忠君爱国,忧国忧民……这些文人可真会编。”


    “要歌功颂德,他们当然是往好的写。”阮秋韵淡淡道,又忍不住有些好奇,“仲先生怎么突然让人写这些了?”


    暗地里,平北王把持朝政,拥兵自重的坏名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之前也没见冀州一系有过什么举措,怎么现在却突然在乎起虚无缥缈的名声了?


    “近来攻下的郡城中有不少吹捧叛军的人,容易掀起其他百姓暴乱。”褚峻为夫人解惑。


    百姓暴乱并不是罕见的事,郡城在几年里几次易主,城中百姓担惊受怕,冀州大军不可能一直停留在某一个郡城,为了防止有心之挑拨城内掀起暴乱,就必须采用一些措施,或压制,或安抚。


    阮秋韵也曾经在史书上看过古代攻城后百姓暴乱的例子,闻言心里也明白了过来。


    褚峻又拿起另外一本话本翻了翻,蓦然一笑,“夫人若是喜欢看,那就让那些文人再多写几本。”


    随军无趣反正那些文人闲着也是闲着,与其在外头整日嚼舌根,还不如写些有趣的话本书册什么的,也能博夫人一笑。


    “我还挺喜欢的。”眉目秾丽的妇人点点头,眉目带笑,“我已经认识了年过而立的褚先生,也想认识认识年少成名的褚小郎君。”


    这话说得……捻着书页的指腹有些发烫,男人望着朝自己笑得潋滟的夫人,喉间溢出无奈轻笑,欣然当起了夫人的说书先生。


    话本总是往好的写的,意图塑造一个完美无缺的人物,可字里行间总能窥地少年将军的一丝真实风采。


    郎君声音低沉,娓娓而谈。


    少年人意气风发,志气高远。他忤逆了家中亲长参了军,征战沙场,大败戎狄,凭着军功及冠封爵,却又功高震主,被夺军权,最后先帝驾崩,封王摄政,权倾朝野……


    阮秋韵认真听着,视线细致描幕着男人低垂的眉眼,想起了偶然在对方书房里看到的那些书。


    褚峻的书房里有很多书,最多的就是兵书。可在一册册的兵书里,还夹杂着基本记录着西北戎狄各种风闻的游记。


    这些游记来大多自于这些年大周暗地里同戎狄往来通商的各大商队,上面细致描绘了戎狄人的各种习性,还有西北草原各个部落的分布情况……吸引了她注意的,则是游记字句旁各种各样的批注。


    字迹熟悉,显然是来自于褚峻。


    累累战功从来不是出自运气的。


    已经很晚了,见夫人面露疲色,褚峻放下手里的书册,起身绕过桌案将夫人抱了起来,回了内室,边走还边说着话。


    “夫人这几日胃口不太好。”


    “是有一点,可能是赶路太累了。”


    “那明日还是让医师过来请个脉吧。”


    “……好。”


    “……”


    想起随军医师说的话,褚峻不置可否,他坐在床榻旁,眼神深邃晦涩地看着夫人陷入沉睡的面容,良久后,才伸手抚上夫人似蹙非蹙的眉间,似要抚平那一抹轻愁。


    自出兵后,他能够感觉到,他的夫人似乎陷入了某种焦躁的情绪当中,忧虑,恐惧,焦心……


    男人眸色沉了沉,起身燃了医师送来的安神香,上榻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妇人揽进怀里,缓缓阖上眼眸。


    ……


    九原郡再次易主,原本看守严密的牢房也松散了许多,牢房里只有几个,大多身着囚服,披散头发,瘦骨嶙峋。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牢狱中极为明显,几个囚犯抬起头无精打采地看了过来,见并不是分食的衙役,又了无生趣地收回了视线。


    来人快步来到最深处的牢房。


    牢房里是一个衣冠齐整的中年男人,他盘腿坐着,听到动静后才缓缓抬头,待看清楚来人后,瘦削的面容上浮现诧异,进而脸色逐渐难看。


    更在身后的衙役毕恭毕敬地打开了牢房,仲羽面带笑意,看起来十分温文,“杨郡守,我家主公有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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