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北伐大战后要处理……
北伐大战后要处理的事务实在不少, 有一个主公每日点卯般按时回府,只苦得几位留守荥阳的谋士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有家也回不得。
荥阳各世家递上的拜帖早已堆积如山, 接连忙碌了数日的仲羽面带疲色。他随手翻看了几张拜帖,然后沉吟了片刻,还是挑挑拣拣挑出了其中十几家的拜帖,准备呈递给平北王。
毕竟无论怎么说,总归是一些冀州的大世族, 虽说这些年盘根错节弯弯绕绕,这些年在冀州也还算安分,对于北伐中也有些许功劳, 面子上的一些礼待还是要给的。
被挑拣出的十几张拜帖很快就出现在平北王的书案上,在平北王可有可无的点头下, 多月来翘首待盼的一些世家终于还是得到了一个准确的答复,自然是喜不自禁, 纷纷开始准备了起来。
金银财物,奇珍异宝,布帛丝绢……他们既然想要沾染上那滔天的权势,自然是不吝惜凭借这些身外之物, 去讨好那位高高在上的平北王。
而除了寻常的金银之外,某些别有用心的世家暗地里的一些“奇珍”也精心准备着。
俗话说, 美人乡,英雄冢。
要知道, 平北王如今可是只有一位正妃呢, 若是有那家能够攀上一个侧妃的位置,那也是一步登天的好事不是?
……
夜幕降临,已经早早烧起了炭火的里屋暖烘烘的, 床榻上纱幔层叠垂坠着,透过纱幔还依稀能够看到榻外微弱的火光。
床榻昏暗,幽香四溢。
妇人青丝披肩,无力地倚靠在郎君的胸膛上,染了泪的眼眸半阖微阖,殷红的唇瓣紧紧抿着,柳眉微蹙。
“你让筠儿她们去军营做什么?”
迷乱的思绪已经逐渐回笼,阮秋韵眼眸略微睁开,她努力地忽略着一样,仰头看着昏暗中男人硬朗的轮廓,柔软的声线带着些许沙哑。
心知夫人挂念外甥女,褚峻边用掌心细致地为夫人舒缓着腰间,边低声心虚地给夫人解释,“筠儿最近的骑射功夫练地很不错,她说是想要去军营看看,我便让她去了。”
身上酸软渐消,沉沉的困倦正从四肢百骸袭来,阮秋韵微蹙的眉目逐渐舒展,眼皮也摇摇欲坠,却还是打起精神道,“可军营是军机重地,筠儿去军营会不会不太好……”
怀里的夫人已经是极困倦了。
欢好后带着哑意的声音也轻了一些,手上的动作缓缓停下,褚峻垂眸望着夫人汗湿的脸,眸含笑意,昏暗中的唇角却是缓缓勾勒起一抹笑,声音里带着几分宽心的调侃。
“夫人不必忧心,筠儿这几日在军营中可谓是如鱼得水,你也是知道的,咱们筠儿可是想做大将军的人,去几次军营又怎么了。”
自从跟着骑射功夫后,赵筠可谓是十分放飞,从前低怯温文的模样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于前朝出现过的女将军的各种跃跃欲试的推崇,更是不止一次在自己姨母面前透露出向往。
想起古灵精怪的外甥女,阮秋韵眉目柔和,面上也还是多了几分笑意,她含糊地嗯了一声,终究还是抵不过席卷而来的困倦,眼眸阖起,最后抵着郎君的胸膛睡了过去。
烛火渐弱。
小心翼翼地伸手环着夫人的腰,已经接连几日受着夫人的冷脸,最后还是硬生生爬上床的男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垂眉吻了吻夫人的眉间,后心满意足地抱着夫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平北王即将于贺宵楼设宴这一事很快就宣扬开了,被亲姨父忽悠着进军营的赵筠忙地昏天黑地,几乎是整个大都督府中最后一个知晓此事的人。
得知姨父此次宴请的宾客中更是有戴氏,赵筠眼眸微眯,回了大都督府府后连衣服也没换,径直来到了正院。
“姨母!”
人未到声音先到。
女郎扎着高髻,身量高了许多,一袭窄袖长袍看着萧萧肃肃,面上的笑容依旧欢欣,眉目却多了几分冷硬,就这么远远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家的小郎君。
守在外间的婢子面带笑意,行礼问安后就着手去准备茶水。
赵筠则是熟门熟路地进了主屋,看到正坐在软垫上看着书姨母唇角立即上扬,眉宇的一丝冷硬霎时消散,变得娇憨明媚,又接连唤了几声姨母才到,才在姨母对面的榻上坐下,支着下颚面带好奇地问。
“姨母,我听说姨父会在贺宵楼宴请冀州的各大世家,届时宴上定是极热闹的!”
阮秋韵不疑有他,只细细地端详了赵筠几遍,见外甥女只是瘦了一些黑了一些,精神依旧是神采奕奕的,才放下心。
她习惯性将手边的点心推到外甥女面前,“你姨父也和姨母说了,这段时日冀州各大世家屡次递来拜帖,他总该是要见一见的。”
赵筠拣起一枚糕点放进嘴里,闻言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将点心咽下,看着姨母,又含糊不清地问,“那姨母会去吗?筠儿也想去看看呢。”
“姨母会去,你和真真想去也可以去,听说到时候也许还会有不少同龄的女郎郎君,到时候也不会觉得无聊。”
两个小姑娘年岁不大,阮秋韵还是觉得有朋友一起玩耍比较好,所以一般这样有同龄孩子聚集的公共场合,她还是挺希望家里两个小姑娘去玩的。
赵筠接过姨母递过来的茶盏,饮了一口,闻言甜滋滋笑着点了点头,眼底却是略过一抹幽光,唇角扬起的弧度也更深了一些。
第112章 第 112 章 在正院陪着姨母用……
在正院陪着姨母用了朝食后, 赵筠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才一进门,就看到了正坐在屋里正捣鼓着银针的女郎, 还时不时捻转起一根银针,比划着自己的手臂。
“慢着些,你这才学针灸多久啊,就想着在自己身上比划了?”赵筠看着那那指尖上银光闪闪的尖锐细针,不禁笑着出言调侃。
屋里的婢子早已经在门外候着, 一片寂静,突如其来的女声惊地屋里的项真手忍不住抖了抖,回过神后眉目微蹙, 青涩姣好的小脸上带着些许不服气。
“几位教习说我学得还不错,虽然还不至于立即出师为人救治, 却也不至于伤着自己。”嘴上这样说着,项真却也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银针收起来, 边收着还边问道,“你是刚刚从伯母院里回来?”
赵筠快步进屋,在对面的软垫上坐下,支着腮神思不属, 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项真还在宝贝似地收拾着自己的银针,闻言好奇道, “伯母是怎么说的?那贺宵楼的宴你还去不去?”
“姨母既去,我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项真将针包卷起来, 见赵筠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忍不住有些好奇,“既然伯母也去,伯父定然不会让那些人扰了伯母的, 你还在想什么呢?”
赵筠抿了抿唇,看着面带好奇的项真,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我听老师说,盛京那边兴许会下旨召姨父回京。”
闻言,项真手里的动作停下,面上的神色也多几分复杂,想了想,还是道,“北伐胜了,戎狄已灭,若是此时朝廷下旨让伯父班师回朝,也是合理的。”
说是这样说,可她面上的喜色却是消散了几分,她父亲定远侯早已经回了交州,如今祖父祖母也被送回了祖籍地,如今盛京就只余下一个空荡荡的定远侯府,自然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她已经在冀州待了一年了,早已经习惯了每日里和友人一起玩闹,时不时在医女课堂上蹭课,还有和那些医女同窗们一起在外头行医的日子了。
猛然知晓又要回到那个尔虞我诈漩涡似的盛京,这心情着实好不起来,思及此,因为学得好而得了教习奖励的九针也不香了,小姑娘抿了抿唇,神色落寞。
她又有些想父亲了。
赵筠同样心情不太好。
毕竟盛京还有一个赵家,虽说她对赵家的人没什么感情,可总归是身生父亲,是她血脉和礼法上的亲眷,总不能是彻底一刀两断的。
可只要一想到回到盛京后要继续面对那些所谓血脉相连亲人的嘴脸,她就会不由得心生反感,尤其是那位总想着在自己面前充慈父的父亲……有姨父姨母护着,她倒也不会畏惧什么。
只是厌烦了这些虚以委蛇的做派,也担心赵家人会做出什么拖累姨母的事,想到这一年来从盛京捎来的嘘寒问暖的家书,赵筠眼底略过一抹浓重的讽刺,手却是抚上了腰间的碧色荷包,只闭了闭眼,不再继续去想这些让她不快的事。
……
贺宵楼是整个荥阳城内最具盛名的酒楼,并非处于闹市街头,而是临着湖畔清幽。楼内朱阁丹楹,楼台亭阁,花木扶疏,若是立于楼上,帝阙烟霞都可尽收眼底,向来是荥阳城内世家名流的去处。
平北王设宴,偌大的酒楼四处亲兵林立,他们披着甲胄重重,刀剑寒光凛凛,一派肃穆,只让人看了一眼便疑心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鸿门宴。
酒楼门前车水马龙,受邀的宾客华服锦衣,络绎不绝地从马车上下来,待他们的目光触及那些犹带一丝血腥气的亲兵时,也不由地背脊一凉,面带惊疑。
可即便额泛冷汗,却也不得不抬脚入内。
大都督府,正院。
抬手止住了正要行礼的守门小婢,一袭窄袖玄袍的男人面带笑意进了屋,待入了里间,脚步很快停住,眸光缠绵地就落在了妆奁前的妇人身上。
阮秋韵端坐在绣凳上,眉目柔和,只任由春彩在自己额间点着花样,她从来没有画过花钿,也有些好奇,因此待春彩停下后,也细细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
只是铜镜模糊不清,倒也看不出花钿的模样,只依稀可见额间的一抹红。
为王妃梳妆好了的春彩两人很快就注意到了进来的王爷,她们对视了一眼,而后悄无声息地后腿两步,褚峻放轻了脚步,来到夫人身后,俯身望着铜镜里隐隐绰绰的妇人玉容。
铜镜里突然出现的人影让阮秋韵回过神,她略微侧眸,抿唇一笑,“筠儿她们应该也可以了,我们还是不要让宾客们久等了。”
“不急,让他们等着也没关系。”褚峻眸光最后停留在夫人如象牙玉般洁白的耳垂上,低声笑了笑,“夫人今日可要戴耳饰?我想为夫人戴上一枚耳饰。”
说着,手里便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盒,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对精美的耳饰,银质的垂坠着浑圆如月的珠子,更是莹白生辉,虽看不出是何种材质,却是雅致非常。
这和自己以前的那副珍耳坠有些像,阮秋韵看着锦盒里的耳饰,点了点头。
平北王妃自是不会缺少精致的衣物首饰,无论是平北王府还是大都督府都会案季送来,可架不住平北王就是喜欢给自家夫人送各种各样自己亲手挑选的首饰,隔三差五送个几件,轻易就能将旁人准备的饰物比下去了。
白皙的耳垂坠着小巧的耳饰,随着主人家的侧眸浅笑而轻晃,很是温润好看,守在身后的春彩大着胆子抬眸看了一眼,心里倒也暗暗觉得那耳饰十分贴合和王妃今日的装扮。
铜镜朦胧,可见人影,褚峻垂眉望着怀里难得盛装的夫人,眸里笑意渐深。
夫人还是得叫所有人敬着畏着才好。
贺宵楼。
宾客满座,奴仆成群。
戴横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眼内里的宾客后,面上立即挂起了和煦的笑,同一些比较相熟的世家中人谈笑风生,目光却是似有似无地落在门口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父亲。”
戴横面上笑意不变,只又寒暄了几句便坐下,戴昌也随着父亲坐下,才小声道,“父亲,已经安排好了。”
戴横点了点头,眯着眼,并未说什么。
平北王设宴,原氏自然也是收到了拜帖的,原大郎君原河若无其事地将目光从戴昌身上移开,然后拧着眉低声,“父亲,要不要儿子派人前去……”
原肃摇了摇头,制止了长子继续往下说的话,即便再不对付,也不好在大都督府主持的宴席上动手。
平北王难得设宴,想要攀上平北王这颗大树的世家不知凡几,他们只能是各凭手段,贸然出手若是能将敌人彻底一击碾落还好,若是不能,还容易惹怒了平北王,只怕最后会得不偿失。
原河虽然心焦,却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按纳着心绪,同胞弟低声说起了话。
原泽嘴里应着,时不时目光落在门口处,注意到自己胞弟的心不在焉,原河眼眸微眯,漫不经心,“我听母亲说,你这几日很是安分,也没怎么出去玩了?”
原泽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随后解释着,“没什么好玩的,就在家里温书了。”
原河笑了笑,也不说信没信,只看着自己的胞弟,似笑非笑。
原泽被自己大哥看着心里直发虚,他咽了咽,探过头,小声地转移起了话题,“我听说戴家为了今日做了不少准备,大哥,我们可不得不防啊。”
“大都督府的宴席,莫轻举妄动。”想着父亲的话,原河也顺势叮嘱了两句。
原泽应了一声,坐直了身。
不多时,平北王平北王妃携手而来,来不及细看,已经落座的众人纷纷起身垂首问安,只待再次重新坐下后,才敢分出一分心思去打量上首的贵人。
虽说是冀州的各大世家,可在平北王封王后能够面见平北王的还是少数,上首的郎君玉冠束发,身量挺拔高大,面容硬朗俊美……皮相端地是龙章凤姿,一身气势却是惊地骇人,叫人只看匆匆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瞧,只偷摸将目光落到一侧。
平北王妃的相貌早已有美名,纵然早已有了心里准备,靡颜腻理的花容却还是叫人忍不住心里一惊,眸色清亮,垂眉浅笑间如水一般柔和,却又偏偏这样美艳绝伦。
平北王妃容貌之盛,果真是名不虚传。
第113章 第 113 章 传闻平北王妃乃是……
传闻平北王妃乃是二嫁之身, 家世不显,只不过是被平北王所喜,才从一新丧的寡妇一跃而成了今日的平北王妃, 被平北王惜之爱之,就连王妃那唯一的亲眷也成了大多数人需要奉承讨好的存在……堂下众人不敢细看,却也顾念着平北王妃在场,一些小心思便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摆在明面上来。
平北王平北王妃的莅临,昭示着这场筵席彻底开始, 大多都是谈笑风生。
席面上也不乏八面玲珑的人物,冀州与戎狄毗邻千百年,这千百年来受到戎狄的侵扰不计其数, 他们这些在冀州扎根千百年的世族中也不乏一些死在戎狄铁骑下亲族,因此对北方草原的戎狄也是恨之入骨的。
如今冀州军队打入了草原腹部的有异族皇庭, 千百年来穷凶极恶的戎狄溃不成军,即便是各怀心思的世家众人也心生澎湃, 他们纷纷举杯奉承,敬贺平北王北伐大捷的丰功伟绩,言语间尽显尊崇。
“冀州苦异族久矣,王爷驱逐戎狄, 直捣戎狄皇庭,于国于民, 可谓是千古之功。”席面靠前的一老者起身举杯朝着上首敬贺。
老者老眼含泪,苍老的面上带着几分真切的激动之色, 佝偻着身躯躬身拜下, 言辞诚恳,掷地有声。
“昔年独子亡于异族刀下,大仇久不得报, 如今蒙王爷才得以报仇雪恨……如此大恩,老朽无以为报,如今特奉上钱粮百万,田地千顷以报军需……安夏许氏一族愿为王爷马前卒,任凭王爷差遣。”
钱粮百万,田地千顷。
钱粮百万已经是足够大的手笔了,一些小世家还未免拿得出来,还要加上田地千顷?这许氏一族难不成为了投靠平北王要将整个家族倾家荡产地献给平北王?
世家盘踞多年除了一些错综复杂的姻亲同门,无论是养私兵还是养族人,所根本倚靠的本就是属于他们的累计数代的房产田地……代代相传的田地乃世家的重要根基,这田地千顷的手笔,这未免也太舍得了吧?
莫不是这许忠独子没了后,就得了失心疯不成?
许氏子孙就没有人出来拦一拦吗?就这么看着许忠将家族的根基献出去?如此地肆意妄为?
席上的奉承声霎时停下了。
有人目瞪口呆,有人面露不虞,有人眸露不解……但更多的是看着席面前头立着的那位老者,目带尖锐冷意,面色十分阴沉难看。
冀州各个世家之间大多有姻亲相连,此番投诚也是姻亲世家之间相互有所商议的,虽然各自有各自的小心思,但总的来说也算是同气连枝……许忠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是把他们架在火架上烤了。
老者依旧老神在在,对于旁人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目光如同恍若不察,只依旧朝着上首躬着身,做出一副极为诚恳的恭敬姿态,只更让旁人恨得牙痒痒。
大庭广众下,众人无可奈何,只能将微弱的希望投注于上首的平北王上,心里只暗自希冀对方拒了许衷这个极为大方的投诚……若是平北王拒了许忠的投诚,他们即便准备的投诚礼再如何比不得,也不至于现不到眼前。
厅堂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平北王的回复。
上首的男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旁人焦躁的情绪,他眼眸微微眯起,审视般打量下首的老者片刻,后才微微角勾起,含笑微叹,“许老一番舔犊之情实在是难能可贵,既然如此,那本王就收下了……也代冀州军卒谢过许老了。”
话音落下,便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这一声许老,实在让人诚惶诚恐。
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老者面上的神色还是肉眼可见地轻松了下来,明明是献出去了几乎八成的家财,却尽是一副安心的模样。
他只将自己酒盏里的酒水饮完,躬身又施了一礼后,便施施然地坐下,只垂着头不说话,全然无视了身侧旁人的欲言又止的神态。
也早早备下投诚礼的一众世家家主们面面相觑,咬牙切齿之余,也暗自将今日所谓的投诚这一事暂且搁置。毕竟同许忠的“钱粮百万,田地千顷”相比,他们所谓的投诚礼也只能算得上是一些华而不实的垃圾而已。
可要让他们同样献出田地?
田地可是世家的根基啊。
让他们又如何舍得啊。
心中是五味杂陈,对许忠恼恨不已。
即便是清楚这是平北王的阳谋,却也不得不挂起笑,继续推杯换盏,将一腔苦涩咽下。
坐于上首,阮秋韵几乎能够将下首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惊惧、苦涩、愤恨、犹疑……她眸光微转,侧眸看向身侧的郎君,果然见对方眼皮微垂,似笑非笑,在面对下首所有人的垂死挣扎时,眼底都带着漫不经心的危险。
于平民而言高高在上的百年世家,被一个更加高高在上的存在玩弄于股掌之间,掌控情绪与生死……阮秋韵眼睫微颤,目光下意识地落在离自己不远的赵筠身上,后才将目光缓缓收回。
心绪录起伏不定,阮秋韵有些失神,直至自己置于案上的手被覆住,她才回过神,却见身侧的郎君也望着自己,危险散去,眉目带笑。
“筠儿那桌我已经吩咐了换了果酒,不会醉人,夫人不用担忧,夫人若是忧心,不如忧心忧心你夫君我吧。”男人附耳低笑一声,浅淡的酒香弥散,语气里带有些认真,“我方才可是饮了不少的酒水。”
这话听起来有些讨巧的意思,阮秋韵不免失笑,她望着身侧郎君,眼眸清亮柔和,带着揶揄小声地道,“……所以郎君现在是醉了?”
褚峻眸光微沉地凝视着夫人,幽深的瞳孔里倒映着妇人娇柔的笑靥,熟悉的香甜萦绕鼻尖,他唇角笑意渐深,只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轻叹呢喃,“是有些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也合该醉的。
这熟悉狎昵的呢喃让阮秋韵怔了怔,后抿了抿红唇,被掌着手背的手反握住男人的掌心,带着些许脾气提醒似地用力掐了掐,语调尽量保持着平静,“没关系,回去我就给夫君煮醒酒汤。”
夫君。
这称呼可真叫人心生欢喜啊。
夫人若是能日日这样唤就好了。
手心的力度实在柔软,被哄好了的男人眉目微松,眉宇间沉冷威仪霎时消散,狭长的眼眸里不断氤氲着笑意,“好啊,那我就先多谢夫人了。”
案上的桌帔遮挡住了一切的小动作,旁人难以察觉到其中的情潮暧昧,只在堂下的众人眼里,却是平北王平北王妃相视一笑,看着只让人觉得柔情蜜意,鹣鲽情深。
这让一些还带着些许旁的意图的人有些踌躇不定,宴席已经过半,戴昌望着神色阴晴不定的父亲,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还是提醒似地低声唤了一声,“父亲,我们可还要……”
戴横回过神,视线划过上首,阴沉的面容缓和了些许,后沉吟片刻,还是对着儿子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都准备了这么久了,总该试一试的,很快,戴昌离开了席位。
注意到这一幕的赵筠挑了挑眉,手轻轻拍了拍正在认真用着晚食的友人的肩,压抑着激动,“来了来了!”
项真被惊地一个激灵,玉箸上的一个丸子险些夹着不住,她匆忙地将丸子放进嘴里,抬起头左看右看,玉白的小脸一阵肃穆,严阵以待!
第114章 第 114 章 筵席上中总少不了……
筵席上中总少不了用来取乐的歌舞曲乐的。宾客中亦不缺少家中养着优人名伶用以待客的世家, 若是其中有个别被相貌出众的被收用,也是寻常的事,毕竟时下文人墨客间互赠歌舞姬妾也算得上是风流韵事。
只是如今平北王妃在场, 这样的风流事倒是不好光明正大地放在明面上,可若是将人暗自放入歌舞伎町中,能在平北王面前露个脸也是好的……戴横心里这般暗自打算着,面上依旧是一派从容温和的笑意。
只是面上的从容在看到回到席面上、已经面色难看的的长子后,很快就消散了, 他拧着眉低声问道,“怎么了?”
方才被刀剑架在脖间时的恐惧犹在心间,即将面临死亡的一刻……戴昌咽了咽口水, 只将恐惧彻底压下,才哆嗦着声音说着, “儿子也不知,只还没靠近后院就被都督府的部曲拦住了, 只听,听说在后院里说抓了几个行刺的刺客。”
戴昌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划下,心底弥漫着浓浓的不安, “父亲,你说平北王抓住的刺客, 会不会就是我们安排进……”
他对于父亲的筹谋打算是一清二楚的,在知晓平北王即将在贺宵楼设宴后, 父亲就将两位花了大功夫寻来的歌姬塞进了贺宵楼后院养着的歌舞伎町中。如今出了这样的变故……那被抓住的刺客, 不会、不会就是他们前些时日派人塞进贺宵楼是舞姬吧。
“住嘴!”戴横脸色冷了下来,只低声斥责,眼底带着阴狠, “既然是在贺宵府后院捉拿的刺客,又和我们父子有何干系,你吃了酒糊涂了就回家,莫要在此胡言乱语!”
戴昌被父亲的眼神看得心里一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发一言。
席面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因此除了刚刚几乎将所有注意力放在这边的赵筠项真两人,也没有几人能够注意到戴氏父子的动静。
看着从头到尾脸色几乎不曾改变的戴横,赵筠轻啧了一声,无趣地收回了目光,“老而不死是为贼也……老师说得果然不错,这些老贼不动声色的功夫可真是炼地炉火纯青啊。”她还有得学呢。
项真也收回了视线,拧了拧眉,看着好友,眸露担忧,“你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赵筠微怔,后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她摇头后笑眯眯地解释道,“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就看个热闹而已,那些人都是姨父派人去捉下的。”
她只不过是将调察的消息透露给了姨父而已,至于如何去做,也只是端看姨父自己的意愿……赵筠望着上首的笑意潋滟的姨母,唇角微扬,也不再言语。
歌舞没了,演奏的是曲乐。
贺宵楼的乐人吹拉弹唱,管弦丝竹声不绝于耳,明明是上好的曲乐,堂下的宾客却无一人能够悉心欣赏的。
贺宵楼后院抓刺客的动静不算小,他们也能够接到由仆从传来的一些消息,因此即便宾客们不曾走动,也依旧知晓了贺宵楼中出现了刺客这一事,大多如坐针毡,惴惴不安,生怕此事会牵连到自家身上。
不知不觉间,席面上谈笑声倒是又低了下来,感觉到气氛变化,阮秋韵眉头略微回神,低声询道,“是不是出事了?”
“是出点事,贺宵楼里混入了两个刺客。”褚峻没有瞒着夫人,含笑地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我已经让人拿下了,夫人不要害怕。”
又是刺客。
想起他们离开盛京时赶路的那个雪夜,阮秋韵没有彻底放下心,回握了男人的手,轻声说,“时候也不早了,既然有刺客,那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好。”褚峻勾唇应下。
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揽着夫人就起身离开,堂下的一众人忙起身躬身执礼恭送平北王夫妇离去,待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一众宾客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贺宵楼四处依旧有部曲守着,有人想要朝这些部曲打听打听关于贺宵楼的刺客一事,却是实在不得章法。
原肃没有去打听这些,他带着两个儿子往外走,可走到戴横身前时却是突然停下,意有所指地看看了眼面色灰白的戴昌,才诧异道,“莫不是前些日子打马球时损的血气还未补足,今日贤侄这脸色怎地这么难看?”
戴昌神思不属,闻言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只勉强扯了扯唇角道,“伯父客气,只不过近来天寒,得了风寒罢了。”
原肃闻言拧眉,“这就是贤侄的不对了,既然已经染了风寒,何不在家中休息?”他眼中并无笑意,意味深长,“今日筵席之上的可是贵人,若是今日贵人因为贤侄的一些轻狂举止所受累了,那可真是贤侄之过了……”
这话竟是意有所指。戴昌这个时候本就有些惊惧,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眼底阴沉一掠而过,戴横才拱手有礼道,“贤弟所言甚是,今日本就是昌儿失仪,回家后我自会惩处于他。”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贤弟,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先行离开了,告辞。”遂拂袖离开。
原肃也笑眯眯地拱手说了声告辞,后才带着两个儿子上了自家的马车。
掀开窗纱,贺宵楼依旧亲兵林立,原河朝窗外看了几眼,小心翼翼地将窗纱放下,才踟蹰地拧眉道,“父亲,今日之事,似乎颇有些不同寻常。”
无论是许老的献地,还是贺宵楼的刺客,都很不寻常。
马车逐渐走动,原肃面上的笑意也缓缓消散,他看了眼脸色凝重的儿子,才轻叹了一声,“如今想要投靠平北王,又怎么会这么简单。”
平北王羽翼渐丰,身后也不乏世家大族的拥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还需要世家提供钱粮用来养兵的平北侯了……他们若是真的想得到平北王的青睐,少不得要给出一些实质的东西。
“至于今日的刺客……”
都不是蠢的,平北王本身的武力不俗,今日贺宵楼的层层部曲更是肉眼可见,又有那个不要命的敢在今日行刺?
原肃眉头皱起,沉吟了片刻,才谨慎吩咐道,“你明日派人,暗地里把戴横将美人塞进贺宵楼欲献给平北王这一事透露出去……记得需谨慎一些,只叫一些旁的世家中人知晓就好,莫要大肆宣扬。”
原河点了点头。
……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街道两侧的行人并不多,阮秋韵抬眼看着闭着眼睛,似在假寐的男人,良久后,才轻声询道,“今日真的有刺客?”
同床共枕一年多,她对于褚峻还是有些了解的,若是今天的筵席上真的出现了刺客,那么今天来的那些宾客,有一个算一个,恐怕都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允许离开……也许还免不了会见血。
褚峻睁眼,臂弯收紧,将夫人柔软的身躯嵌入自己怀里,才懒洋洋地低笑道,“嗯,果然还是夫人最了解为夫啊,今日被拿下的不是刺客。”
不是刺客,那是谁?
阮秋韵疑惑,也询问出声。
马车没有点烛火,些许的光亮从窗牗折射到妇人的脸颊上,竟是触目惊心的秾丽,男人凝视着夫人清亮的眼眸,片刻后,才沉声道,“捉住的是两个舞女,两个不知被谁放入贺宵楼普通的的舞女,她们并不是刺客。”
舞女,被塞进贺宵楼的舞女。
阮秋韵微怔。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第115章 第 115 章 世家耳目不少,不……
世家耳目不少, 不消两日,“戴氏欲献美人不成反被擒”一事也在旁人耳中传开了。
无论事情真假,却还是打消了不少人送人的念头。毕竟送礼本质上是要讨人欢喜的, 若是惹得上位者生厌,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许忠突然的行径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也让他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他们也没有过多心思想这些了。
身处冀州,相比于如今的少帝, 他们是天然同平北王更加亲近的。
如今北戎已灭,皇权势微,天下割据的纷争也开始暗流涌动, 作为最大势的平北王,自然是他们这些冀州世家最好的效忠对象。
可若是让他们当真像许忠那样搭进全族家底来表现出效忠的诚意……他们, 亦是不愿意的。
贺宵楼一宴后纷扰不断,许氏却是关门谢客, 将一众同族的愤恨和旁人的不满皆挡在了门外。
年幼的女郎文质纤纤,梳洗过后,垂询两侧的仆从,“几位堂哥们还在外面?”
“还在呢, 已经闹了一宿了。”仆从为女郎整理衣物,宽慰道, “有老爷在呢,姑娘且安心。”
许意扯了扯唇角, 眸里泛寒。
用过了朝食后, 她就去了祖父的院子。
对于如今膝下唯一的血脉,许老爷子可谓是惜之如宝。
不仅是金尊玉贵地教养着长大,还不吝于花费千金请来良师教导诸多学问, 只愿有朝一日他身故,这膝下唯一的孙女能够好好地运用,用来保全好自身。
“他们闹就让他们闹。”许忠饮了一盏茶,谆谆教导道,“不过是脸面上的事,虚地很,撕破了也不要紧的。”
许意乖巧颔首。
许忠目光落在眉眼同自家长子有几分相似的孙女身上,浑浊的老眼里多了几分惆怅。
长子长孙皆亡,唯留下这个遗腹的小孙女,他想护着这唯一的孙女周全,只是天不假年,他如今也年近古稀了,又有多少时间能够陪伴在孙女身侧?
即便他再是小心谨慎,又能护到几何?族中旁支众多,大多是薄情寡义之辈,恐怕他一离世,他的孙女恐怕也成了旁人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少不得会受上许多磋磨。
思及此,许老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目露希冀。
只盼他今日献上的钱粮田地,能够为他的孙女带来些许的庇护,平北王身份尊崇,哪怕仅仅只有那么一丝的关注,也足以保证他的孙女此生无忧了。
只是……犹豫了片刻,许老爷子思来想去,还是道,“不若,祖父还是先给你订下一门亲事吧。”
他总归还是放不下的。
这个世道待女子苛刻。
孙女这个年岁,也是可以订亲了的,若是自己去后,旁支的人上门闹事强抢家资,孙女也还有人可以护着,不至于最后落个孤立无援的下场。
许意闻言,低声浅笑道,“劳祖父为孙女费心,只是人心叵测,结亲的人还是鬼,也未可知。”
这也是许老爷子所忧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结亲的是有良心的人还好,即便家世低些也无所谓。可若是孙女结了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郎君,恐怕是羊入虎口,多有磋磨。
即便是招了上门婿,也难免会招来白眼狼,如此倒不如不招。
也罢,他这个孙女向来是个聪慧有主意的,只要能得到平北王的几分庇佑,以后也无需一个不知品行的郎君来桎梏。
许老爷子收了心思,不再多言。
年岁渐长,容易困倦,许意敏锐地注意到祖父面露疲色,很快就起身离开,却也并没有回自己院子,反而是来到了宅院门处,面无表情地听着门外的一切动静。
许老爷子膝下荒凉,多年来唯有一子,长子膝下也唯有一子一女,而他那几位兄弟却是枝繁叶茂,膝下子孙无数。
嫡系仅剩一个独苗苗女郎,一直以来因为早产的原因身体还不好,旁系的人早已将嫡系家资视为囊中之物,如今被许老爷子一朝献出,他们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几个上不得台面的疯狗,被旁人言语蛊惑了几句,就宛如被剜了心肝一般失了理智,各种污言秽语喷涌而出,已经是全然不顾及脸面了的。
许意听了片刻,神色渐冷,只低声对着身后的奴仆说了两句。
奴仆面露异样,却也很快退下。
朱红色的大门略微打开,还在不断叫骂着的几人先是一懵,后便是狂喜,正要上前,却见门里有几个捧着木盆的奴仆走出,手里的木盆一抛。
哗啦。
一盆冷冰冰的水就劈头盖脸地落下,紧接着朱红色的宅门再次闭上。
已经入了冬,天气渐寒,这一盆冷水下来,只叫人骨头里都泛起了阵阵的寒意,让人直打哆嗦。
被浇了一身凉水的几人勃然大怒。
可身上已经是全湿透了,整张脸被冷地青白,只得先回去换了身上的衣物再过来。
门外的动静停下了。
许意弹了弹身上的斗篷,唇角微扬,只再次低声吩咐道,“天寒地冻的,再派几个人去,好好地给我那几个堂兄驱驱寒。”
……
许氏小宗的几个旁系庶子在闹市失踪了。
被找到的时候,手脚皆已生生被人折断,昏迷不醒。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许宅门外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
“倒是位手段狠辣的女郎。”
林轩颇有些惊异地点评道。
难得是休沐,他换下了这些时日来日复一日的甲胄,华服锦衣,面容俊秀,端地是意气风发,风流潇洒。
“这样的人,仲先生真的要送到赵女郎身侧?”
这样一位脾性狠绝毒辣的人,想必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送到赵女郎身侧,恐怕容易被左了赵女郎的性子。
“许忠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钱粮田地了,我当然要保她那个孙女平安无虞,这个年岁的女郎,同我们女郎交好再好不过。”正伏案的仲羽显然手里的笔停住,后意味不明笑道,“……而且女郎身侧也的确缺一个手段狠辣果决的。”
林轩挑眉,笑意微敛,叹一声,“仲先生这先生当得,果真是尽职尽责。”
“既然成了我的学生,为人师表我自然也该尽职尽责才是。”仲羽放下笔,擦拭着手。
林轩笑了笑,想着近来主公的一些举动,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神色多了几分复杂,只是思来想去,也没有继续钻牛角尖。
毕竟多说无益,多想无益。
他家主公向来是个肆意妄为的,若是真的已经做好了决断,又岂是旁人能够动摇的。
林轩摇了摇头,脸上再次挂上了爽朗意气的笑,转身离开。
盛京的旨意兴许很快就到了,他在荥阳也待不了多久了,北伐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了,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几日休沐,可不能平白浪费掉。
**
入冬至今,已经接连下了几场雪,池水结冰,华美精致的楼阁皆是被覆上了一层白茫。
“启禀王爷、王妃……医女学堂如今有学员五十一人,虽说习医不过一年,但其中亦不乏出类拔萃之悲,其中有几人已经能够独立行医问诊。”
负责管理医女堂的女教习拘谨地坐在柔软的胡椅上,垂眉敛眸,恭敬的一五一十地汇报着。
学习医术是一个长久的过程,若是想要成为一位出色优秀的医者,天赋,耐心,经验,这三者缺一不可。
短短一年就有人能够独立问诊,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天赋异禀了,只是不知,这样的教习成果……王爷王妃会不会满意。
思及王妃对医女堂的种种重视,身为总教习的女教习心里难免会有些揣揣不安,连带着脸上也带上了不少。
阮秋韵并没有察觉到女教习的不安,毕竟在前世时,医药类本来就是属于最耗费时间的专业。短则四年,长则十几年,想要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医者,其中最耗费的就是时间。
第116章 第 116 章 女教姓任,年逾五……
女教姓任, 年逾五十,家里世代行医,她从小跟着父母习医, 丈夫亡故后就做了医女,是医女堂几位女教习中资历最老的一位。
见王妃态度始终温和,任教习揣揣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她接过婢子递过来的茶盏饮了一口后,又再次一一说起了这段时日医女课堂的教导近况。
说到最后,女教习迟疑了片刻, 咬了咬牙,还是恭敬地对王妃说,“…这些女医们一个个都勤恳好学, 只是在荥阳城内义诊了许久,她们倒是有些想去荥阳外看看。”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句话用在医者身上最适合不过了,看得医书再多, 也不如医者亲闻亲见。
女教习负责医女学堂已经一年多了,也了解这些小医女的好学程度,所以在过来的时候,也想着在王妃面前提一提。
阮秋韵听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她们是想外出游历吗?”
这样问着,王妃却并无不悦, 任教习心松了松,也笑着为王妃解惑, “……荥阳是冀州府郡, 所诊治的大多是有余力的富户人家,所闻所见的病案也比较单一,医女们大多勤恳好学, 便想着去些偏远的地方见识一番,也好磨练磨练医术。”
阮秋韵沉吟片刻,并没有立即应下,待任教习离开,她看着名册上女孩们的名字年纪,面露沉思。
“夫人在想什么?”
空了下来的茶盏再次被满上,褚峻随手茶盏推到夫人身前,挑眉发问。
“我觉得任教习说得也有道理。”阮秋韵柳眉微舒,指尖搭在茶盏侧,看着对面的郎君说,“只是如今女医们的年岁还小,在外行走总归不安全。”
褚峻见状,认真提议,“要不然多派些扈从跟着?”
这也的确是个办法。
只是阮秋韵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还是不急,她们年岁太小了,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即便是要游历,也不是现在十四十五岁的时候。最好还是再长大一些,再学一些自保的能力才能出远门去游历。
“夫人若放不下心,让她们不要走远,可以先让她们到荥阳附近的一些乡县去。”褚峻起身来到榻的另一侧坐下,揽着夫人腰身,“再派上一些扈从跟着。”
大周远没有表面平静,偏远地域常有猖狂的山匪草寇出没,但是荥阳是冀州府郡,一向有重兵把守,倒是比大周其他地域要安全许多。
阮秋韵思虑了片刻,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那就等到明年开春再去吧,开春时天气暖和,也适合出行。”
烦恼的事终于有了决断,想起最近关于退伍士卒的安排,阮秋韵放松了身躯,习惯性地将背脊靠在男人的胸膛上,问了些其他的事。
胸膛的身躯柔若无骨,褚峻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夫人的询问,唇角含笑地将夫人揽进了怀里,享受着夫人难得的亲近。
“王妃。”
春彩几步上前,手捧着拜帖。
“这是戴氏的帖子?”
阮秋韵点头,接过拜帖打开看了看,解释道,“这几日已经是第二次递拜帖了。”
按常理来说,一次拜帖被拒后,短时间内是不会递上第二次的,除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思及此,她仰头看向男人漆黑的双眼,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所以那日在贺宵楼出现的舞姬,是戴氏送来的?”
视线交错,男人眼里笑意渐浓。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夫人的询问,反而是唇角挑起,笑叹了一声,语调缱绻暧昧,“终于等到夫人问我了,我还生怕夫人不问我呢。”
阮秋韵默默地看他,片刻后,才无奈地道,“筠儿这几天在我这里旁敲侧击了好几次,我想不问都难。”
外头传言沸沸扬扬,赵筠已经连着几天过来了,每次都是面带忧虑,好像生怕自己姨母被外面的传言影响了心情一般。
所以即便是阮秋韵再怎么假装不知道,也不得不问一问了她重复问道,“所以真的是戴氏安排的?”
“的确是戴横安排的。”他扫了眼夫人手上的帖子,那是一张戴老夫人寿宴的帖子,低沉的语调意味不明,“夫人想去?”
老人家的寿宴,按照阮秋韵寻常的习惯而言,若是往家里递了帖子的,即便她不去参加也会礼貌性地备上一份礼的。
只是这一次……阮秋韵顿了顿,摇摇头,“既然生了龃龉,还是不要去了。”
“那礼备不备?”
“不备。”阮秋韵看着不动声色的郎君,无奈一笑,“你别这么阴阳怪气的,我真的没有那么大度。”
都有人给自己的伴侣送人了,她难不成还真的半点不在意地给对方送寿宴贺礼吗?
褚峻闻言,剑眉扬起,似真似假地控诉着,“那日和夫人说了此事,夫人不为所动,看起来竟是全然不在乎,倒是让为夫有些惴惴不安。”
男人这话听起来甚是委屈。
也不知道是真委屈还是假委屈。
看不清对方的脸,阮秋韵也没办法去辨别对方话里的真假,只得试图安抚,“并不是不在乎,只是那时候知道郎君已经处理好了,就没有过多询问罢了。”
她性格内敛,并不是个会说软语的人。
最初答应成婚,或迫于平北王滔天权势,或为了能够让外甥女拥有更好的依靠……可无论什么理由,他们已经成婚快两年了,褚峻都已经是她的伴侣了。
男人仿佛被夫人的话哄到了,长臂一抬,将怀里夫人抱坐在自己腿上,熟练地埋首在夫人肩颈上,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任由他抱着,阮秋韵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没发现“揣揣不安”的郎君此时面上并没有难过神色,反而是唇角上扬,狭长幽深的眼睛里盈满了愉悦和贪婪。
兵者,诡道也。
多年来,他不断地在各种游记中积累西北异族的诸多风俗习性,连着数年组织商队游走在西北草原上购置牛羊提高牛羊价格,诱使戎人减少战马的饲养……最后终于将擅长骑射的戎人彻底击溃。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在谋夺夫人的喜爱这一事上,他向来是最有耐心的。
目光再次落在案上的那张花里胡哨的拜帖上,褚峻眼底微寒,淡淡吩咐。
“将拜帖原样送回去,以后戴氏的拜帖不要递到王妃面前。”
水往高处走,那些攀附的小心思以前他不在意,可如今有了夫人,却不得不在意。
几个舞姬是被精心调教出来的,吐露出来的事不少,如今既然有人冒了头,他也不介意让对方成为杀鸡儆猴中的那只鸡,解决那些明里暗里想要给自己夫人添堵的攀附心思。
**
盛京,姚府。
“今日朝堂上,又有人提起召平北王回盛京封赏一事了。”
姚伯羽饮了一口热茶,待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了,才悠哉悠哉地开口。
北伐结束,冀州军大胜,没了草原戎人的威胁,二十余万的冀州军盘踞在大周西北,宛如一头虎视眈眈的壮年雄狮,给盛京带来巨大的威胁,让整个朝堂上下都陷入了一片焦灼。
没了北戎这个牵制,如今冀州军已经彻底成为大周的心腹大患了。
因此在收到了北伐胜利后不久,朝堂上便有人提议宣召平北王回京封赏,可大多都被姚伯羽等人用还需要清理打扫西北战场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而如今北伐战场的打扫已经接近尾声,保皇一派的臣子再次蠢蠢欲动,请求陛下下旨将平北王召回盛京的奏折早已堆积如山,即便是姚伯羽也有些挡不住了。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小皇帝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
思及此,姚伯羽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一侧的男子,“如今小皇帝身边是谁在授课?”
才下值不久,林樟身上还披着薄甲,他眉目沉冷,闻言思虑了片刻,回道,“如今给小皇帝授课的有三位,其中两位来自于太后母族,还有一位出自朝臣举荐。”
明面上是朝臣举荐,实际上却是太皇太后的人。
小皇帝是两位后宫之主垂帘听政的底气,谁都更想让小皇帝亲近自己,因此小皇帝身边伺候着的奴仆也大多出自两位后宫之主……只是有着血脉上的天然优势,和太后相比,太皇太后自然就落了下乘。
不过没关系啊,太皇太后想要亲近小皇帝,他完全可以出手帮一帮对方,姚伯羽笑意吟吟,再次悠哉悠哉地饮了口茶汤。
这盛京的水,还可以再浑一些。
第117章 第 117 章 “儿臣给母后请安……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儿今日怎么过来了?”
太后放下手头上的东西, 看着行礼问安的小皇帝,面露笑意。
小皇帝一袭玄色常服,原本稚嫩的脸庞也褪去了青涩, 多了几分威仪,闻言敛眉恭敬道,“近来天气渐凉,寒风萧肃,儿臣拜见母后, 还望母后天凉加衣,多加保重身体。”
“皇儿有心了,母后一切都好。倒是皇儿, 如今日渐寒凉,让太医每三日请一次平安脉, 也好让母后安心……”太后面露欣慰,同样说着了一些嘘寒问暖的话。
小皇帝敛眉认真地听着, 时不时颔首应承,这对大周至尊至贵的母子,看似温馨中又带着生疏。
小皇帝并没有待太久,很快就离开了, 太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逐渐浮现出几分复杂, 而后又很快被压下,又垂眉看着手里的名册, 直到看得双眼昏花, 才不得不放下。
恭身立于身后的嬷嬷见状,几步上前按上太后的额,边按着边宽慰道。
“都快正午了, 娘娘不如歇一歇,陛下如今年岁尚小,成婚也不急于一时,况且当初不是已经下旨,让定远侯家的女郎入主中宫……”
“怎么会不急。”
太后倚着椅背,闭上眼,打断了嬷嬷的话,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焦躁,“定远侯远走交州,他女儿也被他送走了,你看着他是想要遵旨的意思吗?”
明面上是生怕年幼的女儿叨扰了太后和太皇太后,实际上却是借着孝道推脱了将人送进宫教养一事,更是一转过头就将人送出了盛京,将所谓的赐婚嫌弃地明明白白。
可惜如今皇室势微,定远侯手里握着一部分兵权,倒不能撕破脸……至少也不能明面上撕破脸面。
太后眼睛微眯,眼底掠过一丝寒意,随后拂下嬷嬷的手,又重新看起了名册。
平北王,定远侯,太皇太后……一个个如同虎狼一般,虎视眈眈,她和她身后的邹家,还需要更多的筹码。
长生殿
自从宣平公府被抄家后,太皇太后的身子便一直都不好,平日里缠绵病榻,殿里也时常有太医守着。
天气昏沉,浓浓的药香和檀香互相交杂着,瘦骨嶙峋的老妇眼睛微阖,语调阴沉阴沉,“一群废物,本宫派了这么多人去,一无所获?”
跪在底下的黑袍身影头低了几分。
瘦削的手指死死地攥住椅侧,太皇太后猛地睁开眼睛,浑浊漆黑的眼底尽是恨意,手背的青筋如盘踞的树根分外可怖,太皇太后闭上眼,胸膛起伏不定。
眼看着就要喘不过气,守着的老嬷嬷心下一惊,立即上让人取来太医准备的药丸,给太皇太后服下。
看着日渐衰老的主子,嬷嬷心里一酸,轻声道,“太医叮嘱过,如今主子身子虚弱,不可轻易动怒。”
艰难得咽下药丸,苦涩盈满口腔,太皇太后闭了闭眼,努力平息恨意,冷声吩咐,“那就继续盯着,总可以等到合适的时机。”
转过头又问道,“近来可有自凉州来的消息?”
“回主子,还没有。”
太皇太后似不意外,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到底是已经过继出去了的,还是不够亲近,那孩子总归还是怪我们的。”
老嬷嬷将茶盏恭敬地递给太皇太后,宽慰道,“齐郎君不在公府长大,待人难免生疏,这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郎君即便是姓齐,骨子里淌的依旧是刘氏的血,还是刘家的子嗣。”
似被贴身嬷嬷的话安慰到了,太皇太后脸色好看了不少,接过了对方手里的茶盏,“最近太后那边如何?”
“回主子,这几日,太后让人搜集了一些朝臣闺秀的名册。”
“定远候都被逼着离开盛京了,向来本宫这位好儿媳定是不甘心的。”太皇太后心头思绪万千,太皇太后又问,“皇帝呢?”
“回太皇太后,一切如旧。”
一切如旧。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不知想起了什么,向身侧一直陪伴着自己的老嬷嬷,“多日来不见动作,你说,太后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混淆血脉这样的一个大罪,最后还是落在了一个废妃身上,可即便她素来不喜邹月这个儿媳妇,却也不得不承认,能被她那早死的夫君认可成为先帝皇后,对方并非无脑懦弱的人。
一个被推出去顶包毫无背景的废妃,又怎么可能欺满地了对方,只是多日来不见报复,倒是让她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老嬷嬷心知主子的意思,低声道,“主子位尊,太后即便心有揣测,也是不敢以下犯上。”
太皇太后沉思片刻,喃喃自语。
“当年的事,明明已经处理妥当,按理来说该无人知道才是……”可偏偏却有了个人证,还是当年皇后生产时的稳婆。
眼神逐渐泛冷,太后吩咐道,“你派人去查探一番,当年伺候在皇后宫里的宫人。”
老嬷嬷垂首应下。
殿内的奴仆早早就退下了,很是安静,上了年岁,一番筹谋下,太皇太后只觉困倦。
老嬷嬷看得心酸,边伺候着太皇太后休息,边心疼道,“太医交代过了,主子不可劳累,旁的事还是暂且放下,先调理好身子才好。”
面上的疲态越发明显,听出了老仆话里的关怀,太皇太后拍了拍老仆的手,闭上眼帘没有言语。
怎么可能放地下。
身为世家女,她这一辈子接受的教导,就是要为家族谋算的,即便如今宣平公府倒下,她也还需要为亲族多筹谋考虑。
**
“筠儿,在想什么?”
赵筠回过神,有些苍白的面上扯出一抹乖巧的笑,摇摇头,“没事啊姨母,我刚刚有些走神了。”
阮秋韵有些担忧,想了想,斟酌地询问,“最近是不是事太多了,太累了?”
眼前地牢里的血色褪去,耳畔凄厉的惨叫声也消散,赵筠抿了抿唇,迎着姨母担忧的目光,来到姨母身侧盘腿坐下,然后自顾自地将自己整个人塞进姨母的怀里。
“是有些累了,不过也还好。”深吸一口姨母身上的气息,将记忆里的血腥气驱赶,赵筠眉眼弯弯道,“姨母不用担心,我没事。”
阮秋韵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抚了抚女郎的额发。
赵筠依恋地倚着姨母,想了想,有些忐忑地问,“姨母知道筠儿最近都在学什么吗?”
没等姨母回答,又自顾自道,“筠儿最近学了好多东西,除了每日的骑射和老师布置的课业,还有军中各种的审讯手段……”
孩子这是心头存了事,阮秋韵耐心地听着,果不其然,便听见身旁的女郎停顿了一下,才又略带纠结地问,“姨母,我是不是学地有些多了?”
阮秋韵敛眉,轻声问道,“是不喜欢吗?”
女郎耷拉着脑袋,摇头,“没有,就是她们说,这些都不是闺阁女子该学的。”
这是听到别人说闲话了。
阮秋韵了然。
她没有反驳外甥女的话,只是反问,“那什么才是闺阁女郎该学的?是针织女红?还是管家中馈?难不成筠儿想要学这些?”
赵筠不假思索地摇头,她早就及笄,按照常理而言,也是时候开始学习
阮秋韵笑了笑,道,“没有人规定人必须要学什么,可学习技能无外乎就两种。一种是你需要的,一种是你喜欢的。”
这个时代的女性能拥有的选择太少了,女郎学管家中馈诗词歌赋针织女红等等,几乎是为了迎合夫家能够成为一位合格主母的要求。
阮秋韵垂眉看着怀里的女郎,眼底逐渐浮现出些许复杂,赵筠目前学习的一切,她是一清二楚的,毕竟……这也是她这段时间推波助澜的结果。
阮秋韵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对不对。
可她的确不希望外甥女长成如同原著里那个“赵筠一样的人物,如今靠着出褚峻而拥有的一切外物都有失去的可能,可强健的体魄,理性的思维,稳定的心性等等这些通过学习锻炼而获得的东西,都是属于自己的,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哪怕以后她这个姨母不在了,赵筠起码也还能拥有自保的能力。
所以从一开始,在安排给筠儿的课业方面,就没有所谓针织女红这些,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能过于霸道,又说,“筠儿要是也想学这些,也是可以的。”
赵筠闻言,脑袋摇地飞快,连连拒绝。
阮秋韵失笑,“那好,还在意别人的话?”
“不在意了。”将脸埋在姨母怀里,赵筠瓮声瓮气地说着,嘴角再也压抑不住般上扬,弯弯的眼眸里淬满了笑意。
其实本也没有多在意过,她只是担心姨母会不喜,她只要姨母喜欢她就好,旁人她管她们死活呢。
任由外甥女腻歪在自己怀里,阮秋韵神色柔和,赵筠略微抬头,不经意间就注意到案上的信笺,眉目微敛。
信笺已经被摊开,密密麻麻的字赵筠没有看清,只注意到信笺后落款的一个族徽。
是从信都来的信笺。
是褚氏。
阮秋韵没有注意外甥女的目光,在安慰完赵筠后,她的注意力又重新放在了信上。
第118章 第 118 章 凉州,陇西郡。 ……
凉州, 陇西郡。
天气渐寒,空中零星飘着霜雪。
被突然唤来的陈信看了眼上首主公的神色,并没有看出异样, 只得接过奴仆递过来的书信,仔细地看了起来,眉头时不时拧起。
这是一封自盛京来的书信。太皇太后字字泣血,盼着自家主公归族归宗,用刘氏一族这些年所积攒的全部人脉和底蕴恳求自家主公认主归宗。
刘氏一族累年的积攒……陈信有些乍舌, 这手笔着实不小了。
自前朝始,彭城刘氏便是赫赫有名的世家,祖辈不乏位高权重的朝堂高官, 桃李满天下的博学大儒……而在今朝出了太皇太后这么一位刘氏皇后后,所诞下的儿子先帝成了一国之君, 权势更是如日中天。
这番诚意在陈信看来,的确不亏, 只是不知道主公有何想法,陈信将书信呈回,看了眼上首的主公,又缓缓敛眸垂下, 作为幕僚,他是清楚主公的身份的……主公怕是对刘氏一族有怨的。
敛起心思, 陈信拱手,“如今皇座上的小皇帝和太皇太后并不亲近, 听闻自宣平公府灭门后, 太皇太后身子日渐不佳,想必已是到了日薄西山的境地了。”
刘氏大宗主支大宗一脉,如今除了刘观舟这姐弟俩, 也就只有主公了……想来,太皇太后是生了托付的心思。
陈信一番话的确有道理。
齐牧起身行至窗边,宽大的袖摆落在窗前被寒风吹起,他眉目淡然,端正清雅,声线里透着莫名的平静,“那你觉得本君该怎么做?”
陈信思虑了片刻,最后还是拱手坦言,“属下不敢妄图揣测主公的决定,只是……此举于主公于大业而言,的确是利大于弊。”
身为谋士,陈信理所应当是从大业的角度去斟酌的,无论主公听或不听。
利大于弊。
齐牧唇角勾起,不置可否。
**
“……近些年来,凉,益两州军营统帅照常更迭并无异样。只是龙武将军等人的嫡系家眷俱不在京中,早已不知去向。”
“凉益两州的都督形同虚设,六大边营的兵权在这五年间完全整合,也入了齐牧手中。”
大周开国便是封地异性王起兵,因此在得位后也格外注重兵权。
为了防止拥兵自重,自太祖开朝以来,中央的兵力远胜于地方的兵力,而戍守大周边域的统帅更是五年一换,在五年戍守期间,其亲眷族亲一律留在盛京,无令不得外出。
持续了近百年的情况在西北戎狄屡次大规模侵扰大周后才改变,为了更好地戍守边域,冀州的兵力增加了一倍不止,逐渐超过了盛京的驻军,可戍守统帅的更迭却从未变过,甚至还将五年改成了三年。
这么些年,唯一的例外也只有平北王,毕竟有能力戌守西北,大败戎狄的如今只有平北王一人。
“齐氏。”仲羽笑了笑,“虽说亦是世家大族,可于京中不显,以往倒也看不出他们还有这般心思。”
有名的世族大多了解,齐氏虽也是百年世族,可无论是名声还是底蕴都稍差一些……仅凭齐氏真的能撑起六大边营的军力?能够悄无声息地地转移走京中贵眷?
听着下首的禀告,褚峻面色平静,只问,“当初被送出的刘氏姐弟是不是也在凉州?”
“是的,主公。”
荥阳疫疾时曾审问过两个罪魁祸首,自然也是问出了两个刘氏子弟的下落的。昔日朝堂上的刘氏子还曾为凉州税粮一事遮掩过,如今刘氏余孽更是潜逃凉州……这刘氏和齐牧之间,又是什么联系?
什么联系才能让刘岱冒天下之大不韪吞税粮作假?什么联系才能让宣平公安心遣自己最看重的嫡长孙嫡长孙女去避祸?
无论什么联系,齐牧得到了刘氏一族多年来的照顾是毋庸置疑的,褚峻靠着背椅,眉骨下压,似笑非笑,“本王倒是疏忽,养出了祸患。”
整个堂下静了一瞬,垂眉敛目。
这话没错,这些年他们为了彻底击溃戎狄殚精竭虑,即便是放了人手压制着朝堂,却也难免有所疏忽。
待散去后,仲羽并没有离开,反而是继续端坐在椅上,悠哉悠哉地用着茶点和热茶。
褚峻瞥了他一眼,仲羽笑了笑,也没有卖关子,起身拱手直截了当道,“属下听闻褚氏又来人了,贺喜主公。”
“你贺什么喜?”
仲羽不紧不慢,“褚氏再次谴人过来,想必是挂念主公的,主公重回宗族指日可待,自是大喜。”
褚峻把玩着怀里的香囊,闻言神色不变,“本王已命人制了族谱,族谱上如今唯本王和王妃两人。”
自从被除宗,他就从来没想过归宗,以前是不在乎,如今是不愿,他不需要会压在夫人头上的长辈。
仲羽不意外,他放下茶盏,看着上首垂眉的主公,语气认真,“主公的决定,属下并无异议……只是,我等追随主公,总会盼着主公后继有人的。”
捻香囊的手并未停下,眉目冷硬的男人扯了扯嘴角,并没有顺着搭话,只是道,“赵筠近来课业如何?”
“女郎聪慧,课业大多上佳。”
“既然聪慧,那你就用心点教。”褚峻轻笑一声,起身往外走,“何患后继无人。”
他家主公,还是一如既往地任性啊,眼看着主公离开,仲羽苦笑地摇了摇头,他慢条斯理地用完了自己桌案上的那小碟子茶点,才起身缓缓离开。
还未靠近正院,就见到一串奴仆端着漆盘往正院走,褚峻扫了眼漆盘上新鲜的瓜果食材,唇角扬起,大步进屋。
热意扑面而来,平时用饭的圆桌上摆着两个水汽腾腾的陶瓷锅子,桌上放着奴仆刚刚放下的新鲜瓜果食材。
天冷,但屋里热,夫人只着一件齐胸襦裙,墨色发丝绾起,发间并无其他饰物,莹润的脸颊被氤氲地略带绯色,闻声看了过来,眸色清亮。
褚峻在夫人身侧落坐,将夫人左手拢在掌心,“今日夫人怎么想吃暖锅了?”
“筠儿她们刚刚来了一趟,说想吃暖锅,我也有点馋了。”
冬天吃火锅还是很惬意的,阮秋韵夹起一块豆腐,抿唇坦言道。
馋了。
夫人性情温和知礼,少有这样说话的时候,实在是……过于可爱了一些。
褚峻轻笑了一声,熟练地接过了奴仆手里的伙计,将暖锅里煮好的食材捞出至于夫人碗中,含笑问道,“哦?她们人呢?”
两个小姑娘不是日日在正院用饭,但是有时候也会陪着夫人用饭的。
“和她们一起来的还有许家的女郎,朋友聚在一起,我就让她们在自己筠儿院里吃。”
外甥女还好,项真和许意在平北王面前总是很拘束,阮秋韵也就顺着筠儿的意思,没有留她们在正院吃饭。
吃完火锅,身上总是有股味道,阮秋韵推了推抱着自己就想往内室去的男人,语气无奈,“先放下,我想去沐浴。”
男人脚步停住,却并没有放下,反而是转了个方向继续走,阮秋韵懵了片刻,等到整个人彻底浸入水里后,才反应过来。
汤池里水雾弥漫,单薄的衣裙被彻底浸湿,黏在了身上,阮秋韵眼睫颤颤,看向汤池外,却见衣冠楚楚的郎君同样下了水,走近揽着自己的腰肢,嘴里义正言辞着要伺候自己沐浴。
阮秋韵被对方这冠冕堂皇的话给气笑了。
墨黑莲青,已经湿透了的衣物交缠着团在一起,随着池里荡起的波涛而上下漂浮,时而被勾在紧绷的足尖上,时而又缠绵地依附着雪白上……后被一只大掌扯过肆意丢远,最后才不断盘旋地沉沉落入了玉白的池底。
柔弱的妇人被伺候地昏昏沉沉,被抱着回到内室榻上的时候,发丝濡湿,玉颜泛着红晕,整个人无力地缩在郎君宽阔的怀里,连细白的指尖都发着软。
清冽的茶汤被渡进口腔,润泽了干渴的喉管,昏沉的头脑才缓缓清醒。
餍足的男人看着怀里目光逐渐清明的夫人,低笑一声,粗糙的掌心覆在了夫人腰上,轻缓揉捏。
“夫人让人收拾了院子?”
怀里嗯了一声,阮秋韵嗓音很轻,带着沙哑,“信都不是来信了吗?听说他们会在荥阳留一段时日,我就让人收拾了几个院子。”
“不用收拾,他们不会在府里住。”褚峻眼眸微眯,将夫人湿润的发丝拢在一侧,漫不经心道。
阮秋韵闻言,想了想,还是问道,“你知道这一次过来的是谁?”要是关系亲近的,自己也好做好安排。
“是我父亲,还有一些其他长辈叔伯。”男人声线和缓,带着漫不经心。
“你父亲?”
阮秋韵愣住,看向褚峻。
“应该是被叔伯们说动了,想要劝我归宗。”平静的话里听不出情绪,揽着夫人的郎君眉目依旧懒散。“都是倚老卖老的人,夫人不必上心。”
阮秋韵知道褚峻没有归宗的意思,闻言眉眼微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天色渐深,困倦袭来,阮秋韵缓缓闭上眼帘,沉沉睡去,暖黄的烛火映在面容上,暧昧绮丽。
万籁俱寂,呼吸声绵长轻柔,褚峻垂眼望着夫人的睡颜,又想起了方才仲羽的话,轻啧了一声,伏在夫人颈侧,神色莫名。
后继有人。
他其实也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后继有人,要不然这么多年来他也不会只压着朝堂和戎狄,多年来不愿娶妻生子。
只是如今,他也的确需要后继者了。
这个后继者,他可以不拘男女,不拘血脉,唯一要求的,便是要真情实意地维护与庇佑夫人。
第119章 第 119 章 戴氏女眷的帖子一……
戴氏女眷的帖子一再被驳回, 这让整个戴氏在荥阳中的处境多了几分微妙,连带着戴老夫人的生辰寿宴,除了实在相熟的姻亲露面, 交情浅些的人家大多是送上一份寿礼就算了,整个宴席下来,冷冷清清。
戴老夫人年岁已高,素来得人尊敬,那曾想过一个好好的寿宴会这样冷清, 来客竟还不如上一年的一半,当即就病倒了。
接连上门抱怨的族亲,病倒的母亲, 明里暗里讽刺的兄弟……整个家乱作一团。
玉石镇纸被摔下,碎了一地。
戴昌推门进来, 对满地的狼藉视而不见,只恭敬地唤了声父亲。
戴横满脸铁青, 见他进来瞥了一眼,语气阴沉,“查地如何?”
戴昌垂眉恭敬,“几个舞女还在牢狱里, 听说已经被审问了一番,一直不曾被放出。”
他眼神闪了闪, 语气带着疑惑,低声道, “……父亲, 您说,会不会是她们在审问时说了不该说的,平北王才会对我们如此不满。”
要不然, 不过是献几个美人而已,微不足道的风流韵事,即便是平北王不喜,何至于如今整个戴氏被处处针对?而几个用来笼络贵人的棋子又能说什么呢?
戴昌神色不变,只提出建议,“调教的妇人还在府中,父亲不如先将人唤过来询问一二?”
戴横应下了,派人将那几个妇人唤了过来。
不多时,书房里响起他怒不可遏的声音,紧接着就铁青着脸出了书房,直奔后院。
戴昌慢悠悠地坠在后头,常年不带笑的面上罕见地挂上了一抹笑意,讥笑讽刺。
戴氏用来送人的美人,除了是在青楼楚馆里高价买来的粉头妓子之流,就是从好人家采买而来的容颜姣好的良家子。
而请来教导这些人的无非是秦楼楚馆的人,教的更是如何伺候男子的事。戴横白日做梦,不仅妄图让舞姬博得平北王宠爱,还希望有人能够顺利诞下平北王的子嗣。
如今府里的中馈在一姨娘手里掌着,对方明了主君的心思,自然投其所好,倾囊相授。
因此那几个舞姬不仅学了伺候人的功夫,还将后宅的隐私手段学了个遍……被当作刺客审问出来这些,平北王怎么会不怒?
当天夜里,那姨娘的掌家权就被移交了出来,戴横怒气冲冲地回到前院。
却被奴仆禀告,有贵客上门。
“贵客?夜间上门,藏头露尾的贵客?”
听着下面人的来报,戴昌笑得玩味,“父亲把人迎进府了?”
“是的郎君。”底下人毕恭毕敬道,“听说已经在前院住下,还吩咐了人不许打扰。”
突然出现贵客,还被父亲欢欢喜喜地安排住在府里,戴昌眯了眯眼,俊秀的脸庞在灯火下半明半暗,莫名阴骘。
思索了片刻,交代。
“让人盯着,若有异样,立即来报。”
能让他那父亲这般举动的,无非又寻着了另外能够攀高枝的贵人,如今平北王还在荥阳,倘若戴氏和旁人勾结,全族性命恐怕都不够赔。
他可不想和他们一起死。
***
天冷赶路舟车劳顿,事先让人安排好的宅子冷冰冰,炭火烧起,驱散了冷意,褚鹤喝着姜汤,见儿子沉着脸进屋,笑意不变。
“怎么,他们又闹起来了?”
“若非儿子拦着,恐怕叔父就带着人直接上门了。”
祁屿一屁股坐下,了无生趣地说,见父亲依旧是笑呵呵的,他顿了顿,又问,还是问出了这几日来的不解,“父亲为何还要走这一趟?”
他百思不得其解,父亲明知道大哥不会改变主意的,为何还要辛苦走这一遭?
褚鹤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只是道,“我和你大哥,也快八年没见了。”
闻言,褚屿看着父亲,沉默地点点头,的确有八年不见了,父亲上一次和大哥见面,还是祖父去世的时候。
“这么多年了,也该见一见了。”褚鹤自言自语,“只是不知道,你大哥还怨不怨我。”
“父亲何出此言,大哥从未怨过父亲,每次临近年节,大哥也会派人送礼过来,父亲六十岁寿辰时,王妃也遣人送来了寿礼,父亲不是也很喜欢吗?”
节礼的确是周到的,可真的不怨吗?褚鹤自己也不太清楚,也不敢断定。
长子年少时脾性桀骜不驯打小就喜欢往外跑,同他这个父亲一向疏离,十几岁时就私自跑去参军,几年也不见一面。
自功成名就后,旁人就更难以猜出他的心思了,即便是他这个生身父亲,也从未看透过自己这个嫡长子。
要不是当年……长子和本家的关系何至于如此生疏,褚鹤神色有些复杂,还是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只又看向次子,笑意敛去,神色认真。
“平北王的性子你也了解,看好那些你那些兄弟,不要去肖想不该肖想的。”
这话带着敲打的意思。
“父亲,我明白了。”
褚屿心头微惊,知道这话里也有敲打自己的意思,立即应下。
褚鹤眯了眯眼,不再多言。
一大家子的心总不会都是齐的,平北王至今无子嗣,少不得会有人动些歪脑筋,亲缘最近的也是他那几个儿子了。
他优柔寡断了大半辈子,可不想临了了还要因为优柔寡断而白发人送黑发人。
翌日一早。
阮秋韵终于见着了褚峻的父亲。
老者身量中等,须发皆白,看起来慈眉善目,一举一动带着书卷气。
待人乐呵呵的,看见小辈就想给见面礼,很是慈爱。
上门的只有褚峻和褚屿两人,却只是待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
褚峻手里多出来的一份文书
阮秋韵看了一眼,并没打算细问,却见郎君随意将文书放下。
“这是断亲文书。”
断亲文书?
阮秋韵愣住,忍不住又看了眼案上的文书。
她是知道断亲文书的。
只能是长辈单方面写给晚辈,官署过目后就有效力,从此再无亲缘干系。
大周重血缘,重亲族,这又是被除族又是被断亲,褚峻是犯什么天条了吗?
阮秋韵看着神色不明的郎君,欲言又止。
注意着夫人面上神色,男人挑了挑眉,笑意褪去,俊美的面上多了几分恹恹。
光明正大地揽着夫人的腰将人搂进怀里,头颅下垂,带着青色胡茬的下颚抵在夫人的肩上。
看起来,似乎真的有些失魂落魄,阮秋韵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才好,只得同样伸手环过对方的腰,无声安抚。
嗅着夫人身上的气息,男人狭长的眼底尽是笑意,他瞥了眼案上的断亲文书,唇角玩味。
在识时务这个方面,没有人能比得过他那个父亲了。
……
直到跟着父亲愣愣地走出了大都督府,上了马车,褚屿才反应过来。
“父亲,您给大哥写了断亲书?”
似还觉得不可思议,他声音带着艰涩,声量也忍不住上扬。
褚鹤依旧是慈眉善目,他瞥了一眼大惊小怪的儿子,“有什么可惊讶的?”
“既然要断,就断干净,免得以后再起波澜。”
长子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当年他爵位被废被囚困在盛京,他们褚氏族人的做法想必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情面了。
有了在乎的人,若是外人胆敢得寸进尺,那点血脉亲缘是救不了性命的。
倒不如知情识趣些,断干净了。
褚鹤敛起笑,看着窗外热闹的街道,无声地叹了叹。
褚屿见状,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苦着一张脸,想着该如何应付族里的族老。
第120章 第 120 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先生闲下来的原因, 赵筠只觉自己每日的课业重了许多。
基本上是等到她完成课业,天已经暗了下来,因此连着好几日她只能匆匆地去给姨母请安, 连多待的时间都没有。
嘭!
又被一剑撂倒在地上,粉尘四起。
灰头土脸的女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捏了捏酸痛的手,再次握紧了手里的刀。
而对面的林轩此时却是收起了剑,笑眯眯道, “时候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赵筠看了看天色,点点头, 将手里的刀放下,又接过奴仆递过来的帕子擦着额汗, “那三个舞姬是不是已经审过了,可有说了什么?”
林轩看了眼神色不明的女郎, 也并没有瞒着,只将审问出来的内容一五一十说出来。
赵筠细细地听着,面上神色异常平静,等到林轩说完后点头道谢, 就转身离去。
林轩懒散地将剑架在自己肩上,看着女郎逐渐走远的高挑背影, 有些唏嘘。
那初见时还有些柔软怯懦的小女郎,如今亭亭玉立, 倒是多了几分凛然煞气。
又想起这几日人人避之不及的戴氏, 林轩轻啧了一声,只觉得有人想要自寻死路,谁也拦不住。
出了军营, 赵筠上了马车,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她生在赵家,那些后宅隐私她也是知道不少的,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想把这些肮脏手段用在姨母身上。
眼里掠过一丝戾气,赵筠轻敲桌面,敛眉思索。
跟着上了马车的许意见状,心思一动,轻声问道,“筠儿若是不喜,不如我派个人去?”
断手断脚这样的事,她最熟悉不过了。
赵筠斜倚在榻上,指尖把玩着腰间的配饰,近来经常到军营跟着林轩他们学武,弄得灰头土脸的,因此她把自己的荷包收了起来,每日腰间只挂一些寻常配饰。
闻言,看了眼身侧一派文静温雅的女郎,嘴角微抽。
哪怕已经好几日了,她还是有些无法习惯这位,外表看起来文文静静,却张口闭口断人手足的小伙伴。
不过……她有些蠢蠢欲动。
这个做法虽然粗暴,却也足够痛快。
可仅仅只是断个手脚却是不够的。
只是老师这几日也正处理着冀州世家的事,她若是贸然出手,也不太好。
还是觉得不甘啊。
她知道姨父会给姨母出气。
可姨父归姨父,她归她。
赵筠思索着,散漫的目光不由地看向马车外,眼神微凉,心里却很快有了主意。
既然这么喜欢玩弄那些后宅阴私,那就也让他享受个够好了。
不弄死就好了。
明月高悬,寒风簌簌。
攀上了新的高枝,戴横春风得意,他本就是喜欢用美色笼络旁人的人,骨子里也自是喜好美色的。
虽如今明面的妾室只有两个,可暗地却是豢养了不少女奴,这些女奴无名无分,平日里只缩在一个小院里,专供戴氏主支取乐用。
挑了个貌美的女奴到了前院伺候,云雨过后沉沉睡去,而精疲力尽的女奴却并未睡下,反而是从衣裳的荷包里取出一小块褐色的东西,碾碎扔进了碳盆里。
浅淡的药香散开,本就熟睡的人睡得更沉了,女奴眼里划过冷光,又再次从荷包里掏出一小纸包,将纸包的药粉和茶水混着,如待猪狗一般灌进了戴横嘴里。
等做完一切,女奴才熄了灯,忍着厌恶睡在了床榻外侧。
次日晚,戴氏主支整个宅子彻底热闹了起来,后院一院落和前院书房走水烧了起来,奴仆们尚且来不及灭火,从马上跌落断了腿的主君就被狼狈地抬回了宅子。
奴仆们忙着灭火,请医者,主人家六神无主,整个宅子嘈杂一片。
……
都督府。
项真拣起一枚点心放进嘴里,看着正赶着课业的赵筠,有些好奇道,“你问我要那些药,是给谁用的?”
赵筠头也不抬,直接道,“戴横。”
项真若有所思,却没有追问,反而笑嘻嘻,“怎么样,那药好用吧。是我师傅专门研制出来的。”
她学医学上瘾了,还专门拜了一位医术深厚的医者为师,那医者古灵精怪,诸如全身发痒,让人不举之类的稀奇古怪的药都有。
赵筠颔首,药的确蛮好用的。
效果立竿见影。
点心有些噎人,项真呷了一口热茶,随后支着下颚看着赵筠,有些出神。
利落的窄袖束腰衣,发丝束起,女郎褪去了原本的天真、稚嫩,眉目沉稳,腰背挺直,自是一派尊贵淡然,不似深闺中养出的女郎。
只是在烛火的摇曳下,熟悉的五官隐约能够和当初在盛京马场上看到的面容重合。
项真看得怔然,莫名想起近来父亲寄来的家书,眼底失落。
父亲说得没错。
人总是会变的,有往好的变,譬如筠儿,也有往坏的边,譬如交州军中那些背叛了父亲的叔父们。
为了以后的锦绣富贵,为了父亲手里的兵权……
“怎么了?”
“没什么。”项真回过神,敛眉笑了笑,“只是最近有些累了。”
赵筠已经将写好的课业收好,闻言看向好友,建议道,“你这些天总是跟着医女们游历,天越来越冷了,这几天就歇一歇吧。”
自得了王妃应允,府里的医女也开始了在荥阳郊外的一些偏远村县游历行医的生活,项真也跟着一起去了,只是天气一日比一日寒,日日在外行走也劳累。
想起了游历几日的所见所闻,项真脸上的笑逐渐消散,她环手交叠趴在桌案上,瓮声瓮气地应了下来后,又冷不丁地道,“筠儿,我如今总算知道伯母为何想要发展更多的女医了。”
赵筠侧眸,挑眉看她。
“没有女医,大多顾忌着男女大防,那些妇孺只能忍着痛着,若是生产时碰到了难产也只能靠稳婆,不能请医者,这是为天下女郎考虑,伯母可真好啊……”
一五一十地说着这几日的所见所闻,项真脸上恹恹,即便是在交州长大,她身边也是从来不缺医者女医的,从未想过平民女郎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中。
她对医术的喜爱源自于小时候,她在交州长大,见多了因医者和药材缺乏而丧命的军卒,对治病救人就有了念想。
以前还不明白平北王妃为何会如此重视女医,如今倒是彻底明白了。
世间条条框框的男女大防难以更改,可要是大周医女逐渐增多,不仅能给千千万万闺阁女郎提供多一条的出路,还能让她们不会因为男女大防而忌医,延误诊治。
赵筠安静地听着,当听到项真后面夸赞自己姨母的话后,唇角上扬,眼眸带光。
她姨母自然是最好的。
她也喜欢旁人夸赞姨母。
不过萎靡一会儿,项真又打起精神来了,而赵筠想起自己派人从戴氏主宅里救出的女奴,想了想,不禁问道,“女医那边可还缺人手?”
项真愣了愣,疑惑看她。
赵筠解释了一番这些女奴的来历,项真想了想,“缺倒是缺,不过缺的却是照料药材拾捡药材之类的人,最好还是要识字的。”
毕竟是要认得药材名字的
赵筠颔首,想着明日可以去问一问她们有谁识字的,若是实在没有,也可以去问一问姨母,当初从草原带回来的那些女子,都是姨母安排的。
她利用她们达成了目的,也应下了她们的请求,如今也要将她们平安无虞地安顿下来才好。
不过,该怎么解释这些女郎的来历?
在外头做了坏事的孩子总是不愿让敬爱的长辈知晓的,就像当初瞒着姨母将人丢进了象姑管这件事一样。
心思一转,而后看向项真。
……
“……她们都是从里面救出来的,有十几个,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顿,只能来求求伯母了。”项真满脸苦恼地说着。
阮秋韵看着名册,都是一些十几岁,正值花季的女孩子,她很快答应了下来。
项真笑意璀璨,瞟了一眼身侧的赵筠,赵筠无奈,只示意地点了点头。
两个孩子那点眉眼官司实在明显,阮秋韵眼底沁出笑意,却并没有询问。
“伯母,这是哪家要办喜事吗?”
余光瞥见书案上有红色的帖子,项真好奇。
“原家大公子成婚。”
原大公子。
项真想了想,好不容易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么一个人来,后又兴致勃勃,“那伯母要去吗?”
“还没决定好,你想去?”阮秋韵含笑。
项真笑嘻嘻,没有否认,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参加过婚宴呢。
“那就去吧。”阮秋韵沉思片刻,也恍然觉得自己在府里待太久了,正好出去走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