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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尺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第 81 章 冀州,信都郡。 ……


    冀州, 信都郡。


    临近新岁,年节的气氛随着新岁脚步的临近,也逐渐浓厚了起来, 可在一座宽阔精致的宅院中,却是冷冷清清,不见一丝披红挂绿的喜意。


    待客的堂屋里,剑拔弩张。


    下首坐着的一老者猛地将茶盏搁下,苦口婆心, “刘氏已倒,如今大周朝堂尽在褚峻手中,眼看着门庭改换, 大哥,你又为何如此这般执迷不悟!”


    他随后又倏地起身, 焦躁地来回踱步,脸色难看, 语速急切,“大哥即便不考虑自己,也合该考虑考虑褚氏的后代子孙,你不是还说想要送几个孙儿去书院读书吗, 莫不是想要世代子孙都待在着北边荒凉之地,同我们这几个老东西一样, 永远受人轻唾?”


    要知道,即便是当年褚峻有了军功, 也有不少人唤其为北地粗人的, 朝廷历年有科举,冀州中榜者寥寥,更是彻底坐实了蛮夷之地的戏谑之言。


    如今少帝临朝, 皇族势微。


    倘若褚峻归了族,作为权倾朝野的平北王的家族亲眷,他们褚氏一族合该是风风光光才是,又何必像如今这般偏安于冀州一隅?


    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乱臣贼子的骂名又如何,父亲遗愿又如何,史书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这一切同往后子孙的富贵荣华相比,亦不过是尔尔。


    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让人眼热,几位同样坐着的老者也忍不住附和,而堂上的老者却依旧闭目养神,对于几位同胞兄弟的话恍若未闻。


    直到天色渐暗,也未曾商议出个子丑寅卯,另外几位老者怒不可遏,遂挥袖离开,而一直沉默不语的老者只沉吟许久,也将自己的次子召了过来。


    不多时,一男子很快就进来了。


    而立之年,面上还留着一簇须髯,对着上首的老者拱手,恭敬唤道,“父亲。”


    老者摆了摆手,说道,“今日你那几位叔父又过来了,他们如今依旧不死心,还想着让你大哥回族。”他看了眼自己已过而立之年的次子,沉声道,“为父想听一听,你心中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几位叔伯的心思,儿子心知肚明,只是大哥并非是那等顾念同族之人。”褚屿坦言,“若是想要大哥同意回族,少不得得废上许多的心思。”


    褚屿对自己大哥的性情还是有所了解的,从来不会将家族放在眼里,这些年大哥身后也有不少家族拥趸支持,若是他们褚氏一族只凭借血脉亲情就想沾染富贵,绝无可能。


    “所以…你也想你大哥归族?”


    老者一针见血。


    褚屿直视父亲的眼,眸光直白,不遮不掩地反问道,“难道父亲不想吗?”


    昔年褚氏一族不过是冀州一寻常家族,家族底蕴比不过千年世家,家资财物比不过地方豪强,如今能够一朝兴起,也不过是有了个能够屡胜北戎的褚峻。


    待大哥封侯后,褚氏积累了不少的底蕴家资,这才一跃成了冀州首屈一指的家族,没有哪个大宗宗子不想看到自己的家族强盛繁荣的,即便是遵循了祖父去世前遗志的父亲,亦是如此。


    没了褚峻的褚氏一族。


    什么都不是。


    老者眼睛眯起,眼里带着犀利,只沉声逼问道,“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和你大哥都有联系?”


    被除族之人,族中人本就不该联系才是,只是……褚屿迟疑了片刻,还是略一点头,低声道,“那是大哥。”


    即便被除了族,也依旧是他大哥。


    老者面沉如水,看着眼前忤逆族规的嫡次子看了良久,才摆了摆手,无力说道,“今夜去祠堂跪着。”


    褚屿只拱手道,“天冷夜寒,父亲早些歇息。”他顿了顿,又道,“大哥如今娶了新妇,也不算是独身一人了。”


    所以如今归不归族这一事,对大哥而言,都并非十分重要之事,如今有了嫂嫂,大哥总归不会一辈子孤家寡人的。


    ……


    大雪接连数日都不曾停下,梅园的千百支梅花凌寒独自开,红白紫黄……各色各样,远远望去,蔚为壮观,若是靠近了一些,只觉得一阵阵夹杂着冰雪寒意的梅香幽幽袭来,沁人心脾。


    赵筠将姨母准备的奶茶一饮而尽,眼眸眯起,只觉得自己身上方才在梅花林里待了许久的寒意,正逐渐褪去。


    注意到姨母的神色后,她眉目一拧,不由立即询道,“姨母?姨母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身子不舒服?”


    阮秋韵回神,正好看到外甥女担忧的神色,她唇角微扬,摇了摇头含,“姨母没事,只是刚刚在想一些旁的事。”


    见外甥女嘴角沾着奶渍,她抿唇一笑,用帕子将外甥女嘴角的奶渍拭去,闻声询道,“今日去了哪里玩?”


    赵筠脸颊有些发红,但见姨母面色依旧,也缓缓放下心,她闻言眼珠子一转,立即笑道,“我今日也没去哪里,只是在官署附近逛了一圈。”


    小姑娘停顿了一下,凑近了阮秋韵耳畔,然后又用着一种神神秘秘的语气,悄声道,“姨母,你猜一猜,我在官署外看到什么了?”


    阮秋韵笑意渐深,也顺着外甥女的话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才摇摇头道,“姨母没去过官署,猜不出来。”


    赵筠眉眼带笑,也没有卖关子,立即道,“官署外有一间蓬子,蓬子里置了许多同妇人怀孕产子有关的书册。”


    阮秋韵微怔。


    赵筠还一五一十地掰着手指说着,“听官署外的人说,这是今年六月时才布下的,官署召见了冀州众多有名的医者,按着他们这些年行走行医得出的诸多诊籍脉案,然后才被编制成案。”


    “而且不仅仅是荥阳有,冀州各郡各县都有,不仅置于官署之中,还分派到了乡官、里正、村官等人手中,让其不断传阅,我昨日还让部曲打听到了,六月时荥阳也设了许多医女学堂,还有许多怀孕的妇人前去旁听呢……”


    这些都是姨母曾经给自己说过的。


    心知姨母会喜欢听这些,赵筠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一口气巴拉巴拉将这几日一切在荥阳所听所闻全部都说了出来了。


    见姨母似面带笑意,赵筠唇角一抿,立即又一头扎进了姨母的怀里,搂着姨母的腰,机灵笑道,“这些肯定是姨父安排的,听到这些,姨母可会欢喜?”


    也的确只有褚峻能够这样安排。


    阮秋韵眸眉目舒展,她揽着怀里的外甥女,掩下心底的复杂,敛眉含笑道,“姨母欢喜。”


    自然是欢喜的。


    无论如何,这个朝代这么多女孩子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关于生育的知识,不至于懵懵懂懂地就被嫁人生子,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兴许那书里艰难血腥的一幕幕,也会有所减少……阮秋韵抚上了外甥女的白净温热的脸颊,沉思了片刻,才道,“筠儿明日若是还出去,将蓬子里的东西给姨母带上一份,也给家里的医者医女带上一份。”


    这么多医者总结出来书册,总归是有很多能够学习的,赵筠抿唇笑着嗯了一声,立即应下,遂又从姨母怀里出来,说起了一些旁的事。


    案上的茶盏散着袅袅水雾。


    身后的梅花灼灼似火。


    妇人披着蔚蓝色的斗篷,带着毛边的兜帽被摘下,眸色温柔如水,眉目蕴着宠溺,即便不施粉黛,也依旧逞娇呈美。


    无声立在不远处长廊的男人面上带着莫名的笑意,幽深的眸光落在妇人身上,许久没有举步上前……


    年关将至,被披红挂绿一番后,即便是原本威严肃穆的都督府,也多了几分符合年节的喜庆气息。


    马不停蹄地从冀州边域赶回来的仲羽一进都督府大门,还恍若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在奴仆的带领来到了议事厅,看到上首的平北王又是一怔。


    一别近一年,主公倒是变了不少。


    仲羽面上不显,只心里暗暗惊叹,拱手施礼后,才一五一十地汇报着近些时日北戎的一举一动。


    缺少了足够的战马,秋季里的北戎十部倒是安分了不少,只是依旧不死心,时不时还会表现出对大周边域城镇虎视眈眈的姿态。


    游牧民族就是这样。


    居无定所,以草原各处为家,即便千百年来是被赶跑了一次又一次,几年间也依旧会卷土重来,若想要彻底将隐患除掉,只能一次尽数屠戮。


    面对穷凶极恶的北戎十部,即便是再儒雅温文的文人,也会不由面带憎色,不过仲羽很快收敛起面上的神色,继续汇报着。


    近些时日北戎还算安分,所能汇报的事并不多,待通通商议过后,仲羽遂又起身,拱手对着上首的主公朗声道,“还未恭贺主公,新婚大喜,喜结伉俪。”


    “嗯,的确是大喜。”


    褚峻眉目温和,唇角勾起笑,对于下属的庆贺也是欣然收下,即便如今距离自己同夫人成婚已经大半年了,可成婚一事,永远都是大喜。


    主公少有这样情绪外露时。


    仲羽看得只觉心里暗暗稀奇,在知晓其他同僚也从未见过主母一面后,对那位素未谋面的主母也更加好奇了。


    他近一年都在冀州边域,直到收到主公大婚的消息时,已是八月份,收到这一消息后,他还恍恍惚惚觉得是那是个送来的假消息呢……


    毕竟谁能想到呢。


    回了一次盛京,独身多年主公就迎娶了一位主母。


    腊月三十,逢年关。


    火红的鞭炮一串串地在雪白的积雪中炸开,发出一长串噼里啪啦的声音,红色的纸碎纷飞,更加增添了新岁的喜意。


    第82章 第 82 章 荥阳的繁华比不上盛……


    荥阳的繁华比不上盛京, 可在年关这一日,却也是十分热闹,花灯满城, 人流如织,沿街的乐工们吹奏着各种颇具胡风曲乐声,从酒楼上往下看,一片的热闹祥和之景。


    雪已停下,天却依旧是冷的, 阮秋韵知道外甥女身侧会有部曲看顾着,犹豫了片刻,就也不拘着她, 让她下了酒楼上街去玩。


    冀州临近北戎,即便千百年来同北戎有敌对的关系, 却也挡不住双方在经济文化上的互相影响。


    因此冀州的曲乐,歌舞, 技艺,甚至于服饰上……都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外族的影响,带着中原地域的精致繁复的同时,又杂糅了几分外族人粗犷放荡之色。


    年近十六的女郎披着一袭翠色的斗篷, 带着翠云看着街道上吹拉弹唱的乐工,眼眸里映着满城的灯火, 看得开心之际也欢快地鼓掌,面容俏丽, 顾盼神辉。


    这打眼一看就知, 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女郎。


    谢书云看了看不远处的女郎,又看了看身侧一动不动的好友,有些看不下去似地用手肘戳了戳好友, “还这么眼巴巴地看呢,你这都快成望妻石了,要看就大大方方同人家女郎打个招呼呗。”


    暗地里远远窥伺算什么。


    好友同赵女郎本就相识,打招呼也并不怪异,这般畏首畏尾的,简直不像是姚庭珪的性子。


    姚庭珪回过神,瞥了好友,“好好说话,莫要误了人家女郎的名声。”


    得得得,是是是。


    他一句望妻石就又误了女郎名声呗,谢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说你心悦人家女郎你不认,人家跟着平北王妃来了冀州,你到也眼巴巴地跟过来了。”


    还借着要游学的理由。


    冀州文风不盛,这么多年榜上也不曾出过进士,盛京谁家正经学子会来冀州游学啊。


    谢书云越想,就越觉得好友自从识得那位赵家女郎后,行为举止就越发怪不寻常了,想起一月前离开书院那会,对方还特意算计了一回马康年,使得马康年被逐出了书院,他心里就更加怪异。


    喜看志怪话本的谢书云有些惊,不由作势战战兢兢地问道,“庭珪,你近来莫不是被什么精怪附身了吧,要不然,我找个大师给你驱驱邪吧。”


    姚庭珪眸光依旧落在街道上,连个眼皮都没抬,谢书云自讨没趣,又很快正常了起来。


    他给自己倒了一盏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若是真的喜欢人家赵女郎,就去提亲,这样干看着有什么用。”


    “赵女郎已及笄,也到了定亲的时候了,她是平北王平北王妃最宠爱的外甥女,这追求者定如过江之鲫…”他耸了耸肩,做出了最后的判词,“若是你不抓紧,到时就悔之莫及了。”


    姚庭珪眉目微凝,似又忆起了什么,面若冰霜。


    不过一个呼吸间,谢书云再次抬眼时,好友已经不在原位上了……


    荥阳的花灯也和盛京的花灯不太一样,赵筠精挑细选买下了三盏,打算将其中两盏带回去给姨父姨母。


    “赵女郎。”


    街道吵闹,可有些熟悉的清朗男声却是落入了耳中,才接过自己的花灯的赵筠微愣,转过头,却见一熟悉的郎君站在自己身后。


    她眨了眨眼,有些陌生地唤道,“…姚郎君?”


    面如冠玉的郎君披着氅衣,长身玉立,对着自己拱着手,面上带笑,“赵女郎,新岁安康。”


    真的是姚庭珪。


    赵筠回过神,也福了福身施了一礼,“姚郎君,新岁安康……”


    ……


    院院烧灯如白日,沉香火底坐吹笙


    年关守岁,迎新送旧,祈祷来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是赵筠第一次和姨母一起过年,所以也并未在街上闲逛多久,很快就和姨父姨母回了家。


    都督府亮如白昼,虽然偌大的府邸仅仅只有三个主家,却并不冷清,赵筠和姨父姨母守着岁,又说起了方才在街上遇见姚庭珪一事。


    褚峻挑眉,“这倒是有些巧合。”


    赵筠点头附和,“的确是巧合,赵郎君说他们近来在游学的,就来了冀州。”


    赵筠并未想太多。


    虽然到冀州游学听起来有些奇怪。


    但应该也算是一种他乡遇故知了。


    夜幕渐深。


    一整日下来,又是骑射又是上课,刚刚还去街道上逛了半个时辰,即便赵筠再信誓旦旦说自己要和姨父姨母一起守岁,也不由有些昏昏欲睡了。


    十五六岁也还在长身体的时候,阮秋韵并没有让外甥女守多久,在外甥女面露倦色后,就让外甥女回屋歇下。


    可还未过子时呢。


    赵筠不愿意,她还是想和姨父姨母守岁,祈祷姨父姨母来年平平安安呢。


    起码也要守到子时才行,她勉强打起谨精神对着姨母抿唇笑了笑,连说不觉得困,又接连饮了几口浓茶后托着腮帮子继续等。


    阮秋韵有些无奈,却也还是依着她的意思,等子时过了,就带着外甥女回了院子。


    嘴里说着不困的小姑娘一躺上床榻就睡下了,小脸红扑扑,阮秋韵眉目带笑,心中难掩怜爱。


    她抚着外甥女的脸颊,垂眸看了片刻,就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封,放在了外甥女的枕下,随后又垂眉低语。


    新年快乐。


    就像往年的每一年一样。


    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


    回到了正院。


    屋里守着的奴仆已经尽数退下了。


    褚峻箕踞坐着,待夫人来到自己身侧后,伸手将夫人拉进了自己怀里,让夫人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进而又搂住了夫人的腰肢,将脸庞埋在夫人的颈窝处。


    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待阮秋韵回神后,自己整个人已经都被对方的身躯彻底包裹住了,动弹不得。


    极具侵略的气息几乎将自己整个人包裹,阮秋韵眼睫颤颤,眸光落在桌案上的白玉杯盏,抿唇问道,“郎君是不是醉了,我让伙房给你煮一碗醒酒汤。”


    边说着,就想起身离开。


    可抱着人的男人并没有松手。


    只有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没有醉,夫人安心。”


    嗓音低沉,咬字清晰。


    虽然带着些许酒气,的确不像是醉了的样子,阮秋韵的举动停下,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问道,“怎么突然想喝酒了。”


    刚刚桌上是没有酒的。


    “觉得高兴,就喝了。”身后的男人说着,紧接着耳廓就传来了一阵湿润温热的触感,妇人呼吸乱了一瞬,却又听见身后的郎君低声道,“这是我和夫人一同过的第二个新岁。”


    第一个新岁,自然是在卫府的时候,揽着夫人的手略微收紧,褚峻抬眉,笑道,“夫人,新岁安康。”


    阮秋韵微怔。


    她侧眸看着自己脸侧的男人。


    郎君眉目温和,一如当时最初见到的模样,她眸色微柔,也含笑地道了一句,“夫君,新岁安康。”


    男人唇角笑意渐深。


    ……


    翌日一早。


    赵筠早早起来后,很快就在翠云的意有所指下,找到了姨母留下的红封。


    红封看起来不算大,装地却是鼓鼓囊囊的,倒出来就是三枚各色各样的铜钱,看着比寻常的铜钱要大些,却不是用铜制成的,反而是金银玉制成的。


    “姑娘看看,这些铜钱上还有字呢。”翠云细细地看了看,含笑道。


    铜钱上果然是有字。


    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一枚一个,整整齐齐地刻在铜钱上。


    赵筠唇角是笑着的,眼眶却是有些红。


    翠云状似不察,只抿唇一笑,福了福身,道,“姑娘新岁安康,健康喜乐。”她说完后,又打趣地补充道,“奴已经给姑娘祝福过了,姑娘可莫要忘了奴的红封!”


    “有有有,有你的,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赵筠唇角笑意渐深,鼻尖的酸涩也逐渐褪去,她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几个红封,递了过去。


    翠云喜滋滋地接过姑娘给的红封,然后又分给了其他的婢子,而赵筠梳妆过后,也立即过来给姨父姨母拜岁了。


    女郎披着红色的斗篷,一袭喜气洋洋的新衣,来到正院请过安后就跪下,俯身叩首,“筠儿给姨父姨母请安,祝姨父姨母新岁安康,康泰安顺。”


    “嗯,好,新岁安康。”


    褚峻温和笑着,手里的红封也递了过去,赵筠接过姨父手里的红封,又是一叩首,眉眼带笑,“谢谢姨父。”


    阮秋韵也道了一句新岁安康,含笑将手里的红封递了过去,赵筠看着姨母手里的红封,犹豫了片刻,也抿笑接过姨母手里的红封。


    “谢谢姨母。”


    “好,起来吧。”


    “好的姨母!”


    嘴里这样说着,赵筠却还是再次叩首后,才从地上起来。


    一家人一起用了朝食后,褚峻离开就去了军营,赵筠来到姨母身后,揽住了姨母的肩,像说什么秘密一样,小声道,“姨母给了我两个红封。”


    这么多年,家里长辈都只给一个的。


    有时候甚至是没有的。


    上一年的除夕夜,她被禁足,就是一个红封也没收到。


    “一封压枕头下,一封拜岁,没有错。”阮秋韵握着外甥女的手,也同样小声回道。


    “嗯,我知道了,谢谢姨母。”


    鼻尖熟悉的酸涩再次袭来,赵筠抿了抿唇,只勉强压住自己的情绪,环抱住姨母,不让姨母注意到自己再次红了起来的眼眶……


    ……


    北戎的战事被定在了三月开春。


    距离战事余下不到三月的时间,平北王以及帐下的幕僚将士,也显而易见地忙碌了起来。


    第83章 第 83 章 张开,年五十五,瘸……


    张开, 年五十五,瘸一腿。


    王平,年五十三, 失一手。


    陈二,年五十,一目盲。


    册子厚厚一沓,上面上记录着许多人的名字和年岁,还有身体上的各种缺陷情况……阮秋韵只看了几行, 就缓缓将册子阖上了。


    褚峻循着夫人的目光看过去,见夫人似对上面的内容有兴致,只挑眉道, “这是仲羽前些日送来的,都是如今退下的士兵。”


    所以这些伤, 应该都是在战场上受的,阮秋韵将手从册子上移开, 眼睫抬起,不禁询道,“这么多退下的士卒,郎君会如何安排?”


    “遣返归家, 褪甲归农。”


    褚峻答道。


    而对于即将要卸甲归田的军卒,褪去军籍前会给予一笔还算可观的遣散银钱, 这也是千百年来,大周对于卸甲士卒一贯的做法。


    可有些人已经残疾了, 还怎么归家务农, 阮秋韵静静地听着,抿着唇,眉心簇起。


    这个时代的士兵退役兴许还没有彻底完善, 她想到现代社会的退役专业,随后有些不解道,“为何要尽数将他们遣返归家,就不可以,给他们重新安排一份适合他们的工作吗?”


    褚峻手里的举动停下。


    他眉目轻挑,含笑地看着自己夫人。


    阮秋韵抿了抿唇,只觉得被他看得有些不明所以,以为他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思虑了许久,又举起了例子,轻声道,


    “就是给这些兵卒重新安排一份营生,譬如官署,军队,军营等地的值班、巡逻、打扫这些,应该都是需要杂役的,若是用工钱聘请他们来做工,兴许他们是会乐意的……”


    虽然这些卸甲的士兵身上有残疾或者已经有些年老,却也并不等于完全什么都做不了。


    没了一只手,另外一只手还能做事;没了一只眼睛,还有一只眼可以看东西;即便是一条腿出了问题,也是可以做些杂活的……杂役一事或许工资比不上军队里正经的军卒,却也是一门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


    要是容不下这么多的兵卒,也可让退役的兵卒自行选择,不想被安排工作想要回家归农的,也可以适当性地给一些补贴,在回家归农后,在田地赋税上也可以适当地放宽松一些,免除一些赋税。


    他们是残疾的兵卒。


    却并不是残疾的废人。


    阮秋韵不缓不慢地说着,注意力全然在以往在历史书上看到的字句上,却并未注意到本来还执着玉箸用着晚食的郎君此时已经将手里的玉箸放下,正面面上着莫名的笑意,灼灼地看着自己。


    说得口干停下,一杯茶盏就递到了面前,阮秋韵抬眉看过去,正好撞上了褚峻投过来的目光。


    接过茶盏的手顿了顿,阮秋韵抿了一口茶盏,待茶汤划过了喉舌后,她才慢吞吞地询道,“……是我说得有什么不对的吗?”


    褚峻笑道,“没有不对,夫人竟想出这样绝妙的方法,实在颖悟绝伦。”


    感受着茶盏盏壁的热意,阮秋韵听着褚峻的夸赞,回过神般抿了抿唇,才敛眉解释道,“……这些并非我想到的,都是我从古籍上看到了,其实都是前人聪颖。”


    至于什么古籍,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褚峻别有趣味地在心里为夫人接着下一句话,他唇角笑意渐深,似相信了夫人的话,只又夸赞着夫人博览群书,言语间并没有刻意去探究什么的意思。


    可眸光灼灼,似带着旁的深意,阮秋韵有些坐立不安,不期然地又想起了尚在盛京时,端正节那夜,对方不断在自己耳畔处附耳说的话……


    ……


    作为帐下僚属,仲羽和其他同仁需得将战前战后会可能出现的情况全部安排妥当,所以伤兵战后安置一事,也很快就被放在了台前去讨论。


    留守的将士各个手下都是有兵的,兴许此次也会跟随大军出征北伐,他们也自是希望自己营中的士卒能够得到好的安排,可军费支出却是有限的,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又不通庶务,只能愣愣看着几位文人模样的幕僚你来我往,心里焦急地说不出话。


    老弱病残的军卒从军中淘汰乃是常事,可都是在沙场为主公上拼过命的军卒,若是在无用时被一脚踢开,最是让士兵心寒。


    若是不得已采取了前朝以兵养兵的方式,用军费养着老弱病残后的军卒,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军费支出过于沉重等各种问题也会接踵而来。


    虽然如今主公出征在即,说这些并不好,可出征之后必回有不少的军卒受伤甚至落下残疾,六大边营虎视眈眈,军卒的忠诚和士气皆不可失,可军费有限,亦不能随意挥霍。


    所以如今,只能寻求一个相对折中的法子,为了最大程度有利于交州军,帐下的几位僚属争论不休。


    可仲羽很快就注意到,上首的王爷只看着,许久未曾出言……他心里有了计量,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抬眉看向上首的主公,起身拱手道,“羽观主公面上并无焦色,莫不是主公有更好的法子?”


    此话一出,议事厅内的你来我往很快结束,众人纷纷看向上首的主公,褚峻锐利的眉锋挑起,对着下首的仲羽朗声笑道,“不错,本王心中的确有了主意,知我者,允昭也。”


    边说着,边让人将书案上的折子传下去,第一个传到的正是仲羽手中,他垂眸细细看着手里的折子,片刻过后,眼中异彩连连。


    待看完后,将折子交于同僚后,他立即旋身,拱手夸赞道,“属下观之,此法着实是妙不可言,不知主公,此法是何人提出的?”


    平北王眉目柔和,只道,“王妃博览群书,曾经在古籍上阅到了此法,谁提出的,已是记不得了。”


    所以此法是王妃想出来的。


    众人愣住,待折子传到自己手上时,又是更加仔细看下去。


    虽然折子写地简洁粗糙,却也能让人领会到其中的意思,虽然还未开始实施,可这么看着,对于卸甲的军卒,也的确不失为是一个好法子。


    毕竟古语有云,授之以渔,不如授之以渔,能够有一份不断营生的差事,自然是要比一笔干脆利落的遣散银钱好上不少的。


    褚峻将下首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待折子重新回到手中后,才含笑道,“既然有了周全之法,那往后退下的军卒,就照着王妃的安排来安置,诸位可有异议。”


    这个法子,也的确是周全。


    众人闻言,立即起身拱手道,“启禀王爷,我等并无异议。”


    议事结束,众人散去。


    仲羽才上马车,一还算相熟的同僚立即蹭了上来,待马车开始跑动后,这位同僚就有些迫不及待道,“允昭,你有没有觉得,主公似乎……”


    似乎是在刻意给主母造势。


    千百年来,大周对于卸甲兵卒安排自有定数,主帅厚道尚且能得一笔遣散银钱,若是不厚道,只能在受伤或衰老无法抗敌后,被一脚踢开。


    平北王领兵多年,交州军上下军卒二十余万,卸甲军卒不在少数,待遇比之其他亦是不错的,虽然被遣送回家中,但是那笔遣散的银钱却是不菲的,足以支撑士卒家中亲眷食用两年。


    可也仅仅是这么两年。


    两年后那些银钱花完又家无余财,若是还未寻到合适的营生,也是有饿死之嫌的。


    所以即便如今那折子上的法子还未开始实行,这位同僚也已经能够想象到,待此法开始施行,交州上下二十万余万兵卒对于提出此法的平北王妃是怎么样的感激和爱戴……


    即便是主帅,对于麾下士卒的感激和爱戴亦是不嫌多的,感激爱戴过后就是忠诚……若是这样忠诚能够被加在他们主公身上。


    同僚心思涌动。


    听明白了对方言语里的意思,仲羽面色不变,只是淡淡瞥了眼喋喋不休的同僚,随口截了对方的话,“主公爱重忘王妃,亦不会弄虚作假,谨之,还望慎言。”


    让有功之士蒙尘,实非明主所为,即便是想给主母造势,也定是因为主母有功,所以才能够如此造势。


    本就是主母之功,又何来刻意一说。


    同僚脑筋一转,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面色讪讪,笑了笑,并未继续说下去。


    ……


    同盛京相比,荥阳的男女大防更是宽泛许多,自从六月时平北王下令后,荥阳城中有名气的医女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那群年岁较小的医女在知道荥阳中也开设了医女学堂后,一个个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大多兴奋了起来。


    阮秋韵也没有拘着她们,只是叮嘱她们要是外出行医时,必须有医术丰富的教习在身侧看着才行,毕竟才学习医术半年多,能力的确还是不够的。


    大半年过去,那日被领进平北王府的或黢黑或瘦弱的小女郎身着同样的衣裙,披着同样的斗篷,看起来亭亭玉立。


    她们心里也清楚自己如今医术尚浅,若是治疗个风寒包扎个伤口这些都是可以做到的,可若是碰到其他的疑难杂症,就奈何不得了。


    一个个看着温柔似水叮嘱着自己的王妃,只连连脆声应下,甚至恨不得举手保证自己绝对绝对不会乱来的。


    都是年纪小的小姑娘,阮秋韵还是有些不放心,思虑了片刻后,又派了几位部曲护着,才安心让她们离开都督府。


    成群的医女出了门,正好碰见了归府的王爷,皆是跪拜请安,褚峻让她们起身后,就直接回了正院……


    第84章 第 84 章 进了屋后,夫人似正……


    进了屋后, 夫人似正在写着什么,褚峻抬手阻着正要行礼问安的奴仆,放轻了脚步来到了书案前, 待看清楚夫人笔下写出的字句后,面上隐隐有些笑意。


    “夫人在写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妇人手里的笔停顿了一瞬,一滴墨汁滴下,字迹整齐地纸张上霎时多了一个墨点。


    阮秋韵将手里的笔放下,才抬眉看着书案前的褚峻, 温声解释道,“是前几日时,我和你说过, 在古籍上看到的,对于卸甲士卒的一些安排。”


    虽然那日在书房已经提起过了, 却也说得不甚仔细,而且总归还是要符合如今的现状才好。


    阮秋韵这两日让府里管家打听过了荥阳内城内一些需要人手做工的地方, 又细细回忆曾经在书上看到的关于处理冗兵冗费一事的安排,对于所能够给卸甲士卒的工作岗位,也有了些许了解。


    褚峻绕过了书案,来到夫人身后。


    阮秋韵见状, 将自己写好的缓缓平展于书案上,侧眸轻声道, “若是能够尽数安排的工作,也可以让士卒们卸甲后, 安排着学一门技艺, 这样以后即便是归家了,也能够靠着技艺营生……”


    屋里暖和,夫人并未披着斗篷氅衣, 只着一身比较单薄的翠色衣裙,乌黑发髻上钗环不多,清雅淡洁,眉目柔和似水,娓娓而谈。


    褚峻认真地听着,片刻后却是俯身,不动神色地靠近夫人,将夫人拢入了自己怀里。


    纸上所写的内容,阮秋韵很快就说完了,她略微抬起眸,柔和的眸光顷刻撞进了男人黑沉的眼睛里,她顿了顿,问道,“这些都是古籍上看到的,郎君若是觉得有用,就拿去用。”


    “辛苦夫人了。”


    褚峻看着书案上娟秀的字迹,揽着夫人的手略微收紧,只觉得胸腔有一股奇异的愉悦满足感不断在蔓延。


    阮秋韵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只是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辛苦,毕竟都是在一些在历史书籍上看到的,她只是照本宣科而已。


    她想了想,又问,“郎君什么时候启程?”


    “二月中旬启程。”


    定下了三月初旬出征,所以二月中旬就要赶往冀州边塞,现下已经一月末了,距离二月中旬也不过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阮秋韵颔首,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拿过一旁的镇纸,将书案上的纸张压下。


    “此行少则一月,多则半年。”褚峻挑眉,揽着夫人起身来到榻上坐下,“我舍不得夫人。”


    这话…阮秋韵不知道该如何去接。


    毕竟她如今依旧不知道,这个书中赫赫凶名的平北王,为什么会表现地这么地…黏人?


    “不如我带夫人一起去吧。”


    郎君突兀地说着,神色看起来认真,阮秋韵分不清这是真话假话,拧眉回神,正欲说话,却感受到自己额间透下一片阴影,自己的额间被抵住。


    眼睫抬起,就是四目相对。


    男人狭长的眼眸涌动着浓浓笑意,看着像是刚刚的话只是逗弄自己,褚峻低声笑道,“可惜二三月虽已是开春的时候,冀州却还是寒冷。”


    也因为天冷,他才歇了这个心思。


    若是天气再暖和一些,即便夫人不愿,他也定会将夫人带在身侧的……褚峻唇角勾起,并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将额头移开,只是又垂眉吻了吻夫人的额间,“听管家说,夫人这几日在为筠儿寻教课的先生?”


    “嗯,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


    阮秋韵回过神,点了点头。


    生日过后,赵筠已经十六岁了。


    虽然放在这个朝代是已经可以成婚生子的时候,可放在现代社会来说,还不过是上高中的时候,所以私心里,她还是希望年岁还小的外甥女,能多读一点书。


    已经来到荥阳一个多月了,阮秋韵的确想着给外甥女寻教书先生这件事,只是冀州文风不盛,识文断字的人没有盛京多,她面试了几位老师,其中男师女师都有,可都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不是话里隐隐透露着女郎不该读书的轻蔑,就是只会教女郎学习一些规矩和管家……虽然这些的确是这个朝代的女郎最常学习的,可阮秋韵却不想外甥女只学这些。


    褚峻挑眉,“我倒是有一适合的先生。”


    阮秋韵闻言,不由看他。


    “我帐下军师,仲羽。”


    仲羽,仲先生?


    阮秋韵怔了怔,显然对于褚峻所说的人有些意外。


    她和那位仲先生也只是见过两面,对于仲先生的印象很好,可对方是褚峻帐下得力的幕僚,要是是请来教孩子念书……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


    阮秋韵迟疑。


    褚峻看出了夫人的心思。


    他将夫人揽入了自己怀里,下颚抵着夫人的肩,解释道,“仲羽还未成为我帐下僚属前,也曾是冀州一私塾的教书先生,所教的学生中亦有女郎。”


    既然曾经教过女学生,那么想必对于女学生一事也不会过多抵触……就这一点上,也远比其他的老师好上很多了,不可否认,阮秋韵是有些心动。


    可即便心动,她却也没有立即应下,只是道,“等你们凯旋回来时,我就去问问。”


    “这一次出征,仲羽不会随军,此次留在荥阳数月,也正好可教导筠儿。”褚峻想了想,继续道,“筠儿喜欢骑射,如今有了教导的老师,也可以再多请几位教导骑射的老师。”


    家里有马师,还有精通骑射的部曲,这骑射的老师倒是从没有请过,阮秋韵看着褚峻若有所思,也还是没有立即应下,只说问一问筠儿的意愿才好。


    ……


    凉州,陇西郡


    年节过了,大雪纷飞,街道上人迹罕见,就连平日里热闹的坊市街道,也多了几分死寂。


    年轻的婢面容沧桑,衣着简陋,只勉强能够御寒,她捧着铜盆推门而入,唤着床榻上沉沉睡着的郎君。


    见郎君唤不醒,将手里的铜盆置于一侧,只上前伸手探了探郎君的额头,待探到一片滚烫后,她满脸急色,立即转身就蹦出了屋门。


    打发了医者去给马康年看疾,刘观舟看着自己身侧面上并无忧色,还泰然自若饮着茶的长姊,不由生出些许疑惑,“长姊让人收留马康年,我还以为长姊对他还有旧情呢。”


    “你长姊我还何时和他有过旧情了?”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刘楚悦支持着下颚,眉梢挑起。


    “那长姊为何要我收留下马康年?”


    刘观舟不解。


    倘若马康年还是当初那个被过继到马家主膝下,春风得意的嗣子,也尚且还有用武之地,如今不过是盛京里人人唾弃的丧家之犬,收留了又有何用?


    女郎脸色平静,只是放下了支着的手,漫不经心道,“马康年如今落地这样的田地,和那赵筠脱不开干系,你说我留下他是为何。”


    虽然隐秘,可世家人多口杂,向来少有秘密能够被藏住,那日在林氏中所发生的事,刘楚悦就在旁的女郎口中得知了。


    马康年和赵筠也算是有旧怨,那就是和平北王有旧怨,左右不过是多养一张嘴的事,此番收留了,也许以后还能派上用场也说不定。


    刘观舟闻言挑眉,没有再说什么,只心不在焉地颔首。


    而自从被马夫人戳破了对堂弟下药一事后,马康年就被马青林赶出了家门,如今虽然还未被完全除族,可随着马青林的外任离开盛京,没了马家的庇护,也同除族无异了。


    夫君贬官外放,娘家林氏对于自己用林氏部曲掳人一事多有埋怨,即便是哥哥还愿意搭理自己,却也是日渐生疏了。


    马夫人心里积了一肚子的怨气,也不想轻易放过马康年,即便是家丑不可外扬,可在离开盛京时,还是在盛京中对马康年所做之事大肆宣扬了一番,将马康年往日翩翩公子的面皮彻底撕烂了。


    一时间,昔日交好的同窗和仰慕其才名女郎大多退避三尺,在书院中和旁人生了矛盾后,更是被教习赶出了集贤书院。


    而自税粮一事过后,凉、益两州六大边营割据一事,早已是天下皆知,六大边营的主事人尚且不知,可麾下二十五万的兵马,却也足够让人胆寒。


    如今龙椅上的小皇帝已经彻头彻尾成了摆饰,整个朝堂被平北王提拔的官员把持着朝政。


    只要平北王一手遮天,他就永无出头之日,没了世家子的光环,仅靠着父母留下的余财度日,这两月马康年行色狼狈,最后思虑了许久,还是赶至了凉州。


    也不知道,大郎君此行,是福是祸……从马府里带出来的婢子边不断地用巾帕给马康年驱着热意,边怔怔地想。


    而蜷着身缩在层层棉被下的马康年,只觉得自己置身于煮沸了的热水中,一片滚烫。


    意识模糊间,从未经历过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划开,正当他想将这些全部看清楚时,一切却又如同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看不真切……


    ……


    三月初旬。


    积雪未化,天气依旧寒冷,可荥阳城内枝叶已经尽数掉落了的树木却还是隐隐冒出了缕缕的翠意。


    此时赵筠在姨母处。


    自从姨父出征后,赵筠每日都会来姨母院子里,陪着姨母用朝食用晚食。


    阮秋韵看着她一身的骑装,还有被寒风吹得泛红的脸颊和鼻尖,并未说什么,只让人端来了巾帕和热水。


    赵筠对着姨母笑了笑,捋起了衣袖,自己拧干了巾帕来回擦着脸,待脸颊的冰冷褪下,才讨好地对着姨母笑道,“这几日没有下雪,我就去马场骑了几圈。”


    想着姨母之前说过的话,她又补充道,“今日外面是有阳光的,所以也不觉得冷,姨母且安心。”


    脸颊鼻尖都红透了,还不觉得冷,阮秋韵无奈地看着敷着巾帕的外甥女,眸里却是浮着缕缕宠溺柔和的笑意。


    赵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然后笑道,“方才我又出去了,又碰到了姚、谢两位郎君。”


    其实那位谢书云还说了,他得了谢夫人的嘱咐,说到时候要登门拜访,在盛京时,姨母和谢夫人也的确时常来往,谢夫人让儿子拜见友人,也属实正常。


    不过这兴许也只是场面话,赵筠并没有和姨母说,只是随意提起后,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别处。


    这时,屋外守着的奴仆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封信笺。


    “我的信?”


    赵筠有些懵,待看清楚信上写着的项真二字后,才回过神来将信笺打开。


    一目十行地看完,赵筠眼眸猛地睁大,然后倏地站了起来。


    第85章 第 85 章 半月前,盛京。 ……


    半月前, 盛京。


    送走了宣旨的宫侍,定远侯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看着自己手上的圣旨, 脸色一下沉了下去。


    而才起身的项真也怔怔地看着父亲手里的圣旨,小脸惶然苍白,甚至连手指都无措搅在了一起,她呐呐地唤着,似乎还未从方才的宣旨宫侍所说的话里回过神来。


    “父亲……”


    听到女儿的声音, 定远侯回过神,他虎目圆睁,猛地将手里的圣旨攥紧, 手背青筋绽开,几乎要将整张轻飘飘的圣旨彻底攥成了一团, 才对着女儿温声道,


    “父亲没事。”


    定远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将手里的圣旨随意丢在了地上,“方才不是说要去给你祖母请安吗?天快黑了,你祖母休憩地早,你快去快回。”


    “好的, 父亲。”


    项真看着地上已经被彻底揉成了一团,如同一张废纸的圣旨, 抿了抿唇,也没有询问父亲关于此番陛下突然封后一事, 只呐呐地应了一声, 给父亲施了一礼后,就离开了前厅。


    待自家姑娘离开,管家忙将将前厅的奴仆都遣了下去, 只看了眼地上的圣旨,却并未捡起来,只上前给侯爷倒了一盏茶。


    “去真儿院子一趟,让奴仆给真儿收拾好行囊。”定远侯沉默了许久,才道。


    管家愣住,“侯爷当真要送姑娘入宫?”


    定远侯摇头,“不是送进宫,而是送至冀州。”


    “可这圣旨已下,如今送姑娘至冀州……”


    圣旨言明了三日后姑娘要入宫,如果将姑娘送至冀州,那岂不是成了抗旨不尊?而且若是想要将姑娘送走,只送回交州即可,为何要送至姑娘从未去过的冀州?


    管家心有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而定远侯却是眉目舒展,嗤笑,“本侯抗旨了又如何?难不成那皇宫里的人还能真的治本侯一个抗旨不尊之罪?”


    如今可不是先帝在时的局面了,现在皇族势微,即便表面的尊贵依旧,可一张轻飘飘的圣旨就想让自己女儿成了那劳什子的傀儡皇后,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至于为何要送去冀州,不送回交州……定远侯眉目敛起,面上多了几分复杂,却也并并未给管家解释,反而是不断地叮嘱着。


    “这时候的天正是最冷,收拾好衣物细软等行囊后,让人多收准备一些上好的炭火,马车也要弄得舒适软和一些,再派几十武力好的部曲,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就将真儿带出盛京。”


    管家垂首应下,正欲离去,却见前厅门外传来熟悉的女音,“我不想去冀州。”


    是去而复返的项真。


    “我要是离开了,父亲肯定会被怪罪的,三日后我就入宫。”项真眼眶红红地来到父亲身侧,甚至有些天真地道,“不是还有一多才能成婚吗,我在宫里待一年,兴许以后太皇太后她们就会看中了别家的姑娘呢。”


    女儿这是在宽慰自己。


    定远侯面色渐渐柔,却是道,“不用担心为父,为父是交州军统帅,即便是拒了皇室的婚事,他们也不能拿为父如何。”


    “既然不惧,那为何父亲还要将我送至冀州?”项真喃喃,有些不解。


    女郎过来时披着斗篷,身量看起来比回到盛京时又高了一些,昔日襁褓中嗷嗷啼哭的婴孩,如今已经是亭亭玉立女郎了。


    定远侯有些感怀,却还是认真地给女儿解释,“他们想要真儿为后,是看中了为父手里的兵权,若是你留在盛京,往后是不得安宁的……”


    刘氏一族没了,可邹氏一族还在。


    宫里还有太皇太后,皇后,陛下,侯爷府里还有如今那个被困在侯府的疑似皇嗣……所以若是他女儿在盛京中待一日,这些事兴许都不会消停。


    明晃晃的旨意他不怕,却是担忧暗地里的阴私。定远侯爷不怕他们不痛不痒的申饬,只是他女儿如今尚且是懵懂的年岁,若是一不小心着了谁的道,他恐怕是一辈子都难安。


    项真似懂非懂,可却还是不怎么乐意离开父亲,只攥着父亲的衣袖,抿着唇不说话。


    定远侯将掌心罩在女儿的头上,叮嘱道,“真儿这几日不是还挂念着赵女郎吗?明日我会派人快马加鞭给平北王送一封信,待到了冀州,就可以见到赵女郎了。”


    项真还是不说话。


    定远侯沉声叹了一声,由着女儿攥着自己的衣袖,还是让管家下去收拾包裹行囊。


    翌日一早,城门开。


    一辆宽敞的马车在数十部曲的护卫下,出了城门。


    三日后,奉旨前来接定远侯嫡女入宫的宫侍连同一众赏赐皆被尽数拦在了门外,宫侍连项女郎一面也未见着,就灰溜溜地回了宫……


    ……


    而得知了友人会来冀州的消息,赵筠就整日翘首以盼地盼着,可几日后,等来的却并不是项真,而是褚氏一族的族人。


    都督府,前厅。


    才赶过来的阮秋韵一进前厅,就注意到前厅里站着的几人。


    前面的是四位须眉皆有白意的老人家,看起来六十多的年岁,老人家身后还跟着几位郎君,看着是二三十岁的年岁,几个郎君身后,还跟着一着艳丽衣裙的女郎女郎面容青涩,看起来年岁和筠儿差不了多少……


    阮秋韵注意着登门的客人,而正立于前厅的几人也注意到进来的妇人。


    妇人鬓发如云,珠围翠绕,披着月白色的披风,面容靡颜腻理,昳丽美艳,可通体的气质却是高贵清雅,让人望之见俗。


    想来,这便是赫赫有名的平北王妃了,褚峻迎娶的新妇了。


    四位老者心下了然,却是面露慈色,对着妇人躬身拱手行礼问安,“突然登门拜访,还望王妃莫怪,我等给王妃请安。”


    姿态甚是恭敬。


    恭敬地,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了。


    阮秋韵看着这几位自称是褚峻叔父的老人家,眉目微敛,在对方还未躬下时,就轻声道,“几位老人家,不用多礼。”


    可几位老者好似没有听到平北王妃的话一般,依旧固执地躬身行礼,连带着身后跟着的小辈也纷纷躬身施礼。


    阮秋韵顿了顿,也福身给四位老者施了一礼,而后温声问道,“几位老先生此番登门,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其中一位老者摇摇头,含笑道,“王妃客气,此番登门并无要事,今日一早才至荥阳,只是听闻平北王携平北王妃回了冀州,所以特来拜见。”


    仅仅只是拜见。


    阮秋韵怔了怔。


    她看着几位老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按理说,这是褚峻的家人亲眷,她态度应该亲近热情一些的,可褚峻已经被除了族,名义是没有叔父了的……


    心里有些复杂,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路风尘仆仆,还是先休息下来才好。


    听到了奴仆说褚氏一族来人的消息,赵筠先是一怔,而后翻身下马,直接就来寻了姨母。


    “姨母,我听说褚氏来人了?”


    人还没进里室,声音倒是先到了。


    阮秋韵看着大步而来的赵筠,笑意盈盈,颔首,“是来人了。”


    赵筠哦了一声,直接坐在了姨母对面,一双手支着下颚道,“可是还在家中,我也想去拜见拜见。”


    “奔波劳累几天,已经在休息了,筠儿要是想拜见,明天再去。”


    赵筠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只细细打量着姨母的神色,见姨母神色如常,眼眶也并无发红,一颗心才缓缓放下来。


    注意到赵筠的异样,阮秋韵眉目抬起,含笑道,“怎么了,在担心什么?”


    被看出了心思,赵筠也没有瞒姨母,她双手交叠置于案上,将下颚抵在手背上,有些别扭地嘟囔着,“也没什么,我只是担心姨母会被人欺负……”


    姨父姨母说话时,向来不怎么避讳自己的,默默听了几次后,赵筠也自然是知道褚氏一族将姨父除族这一事的。


    姨母姨父这样好,错得定是旁人。


    所以自从知道了褚氏的作为后,赵筠对于褚氏的第一观感就不太好了,所以在知道褚氏撑着姨父出征之际来寻姨母,第一反应就是,姨父不在,姨母会不会被欺负……


    姨母这样柔弱和善的性子,最容易被旁人欺负了。


    阮秋韵听着外甥女的话,面上笑意越盛,她轻笑道,“没有人欺负姨母,你别担心。”


    赵筠嗯了一声,她脸颊微红,侧着眸看着姨母,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姨母可知,褚氏之人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阮秋韵摇了摇头,只是道,“只说是知道你姨父回来了,就登门拜访,并没有说来意。”


    虽然知道对方不是无缘无故上门,可具体是为什么,阮秋韵的确不太清楚。


    这就有些奇怪了。


    被除族后向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何况姨父姨母回到冀州时候也不短了,姨父在家时不拜访,偏偏要选在姨父不在时拜访?


    赵筠心里暗忖着,看着眉目沉静的姨母,却并没有将心里的疑惑说出来,只说来者是客,明日她没有课,也正好可以拜见拜见。


    说起上课,阮秋韵又想到已经成了外甥女老师的仲先生,“这些天跟着仲先生读书,筠儿觉得如何?”


    听姨母提及老师,赵筠立即将头抬起,眉飞色舞,“老师自然是很好的,姨母你不知道,老师的学识真的是极好……”


    女郎侃侃而谈,说的大部分都是在堂上习到的知识……这样看起来,外甥女真的很喜欢这位老师,阮秋韵唇角笑意柔和,只含笑地听着外甥女眉飞色舞地说着……


    正院一派和煦,而被安排在客院的一众人,此时气氛却是隐隐有些剑拔弩张。


    第86章 第 86 章 正院一派和煦,而被……


    正院一派和煦, 而被安排了客人的一处客院处,此时气氛却是有些沉静。


    屋里的奴仆已经尽数退下。


    看着面上依旧隐隐露了疲色的父亲和叔父,褚嶂拱手劝道, “一路从信都过来,奔波劳累,父亲不如还是先行歇下吧。”


    面上的疲色逐渐隐去,褚权摇摇头,看着自己的长子, 凝眉道,“今日见了平北王妃,你觉得平北王妃脾性如何?”


    父亲的话, 让褚嶂又忆起方才见到的颜色极盛的妇人,私下议论妇人总归是失礼之举,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道, “平北王妃举止有礼,脾性应该是极温和的。”


    褚权抚着须髯,温和颔首,“你说得不错, 看着的确是温和有礼。”


    无论是那极盛的相貌,还是温和的脾性, 都同传闻中的相差无几。


    褚嶂此番跟着父亲来到荥阳,对于父亲此行的用意也有所了解, 他眉目微敛, 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父亲若是想借由平北王妃让平北王答应归族,这并不容易。”


    虽说从盛京传来传闻都说平北王爱重平北王妃, 可褚嶂印象里,自己那位大堂哥杀伐果断,从来就不是儿女情长的人。


    “你觉得平北王当真会愿意归族?”褚权瞥了一眼自己的长子,眉头拧起,又想起那从小就桀骜不驯的侄儿,只沉声道,“都已经被赶出了笼子的雄鹰,又怎么会想着再回到笼子里。”


    褚嶂闻言敛眉,“既然如此,那前些时日,父亲和几位叔父为何还要同大伯父一直争论不休?”


    对于长子的疑惑,褚权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起身走了几步,才淡淡道,“将褚峻除族的,不是你大伯父,也不是为父,而是你已经逝去的祖父。如今你祖父已经去了,三年孝期也已经过了。”


    所以即便褚氏一族再次和平北王联系,也说不上是不孝了,褚氏一族要想更加强大显赫,要想永远不受任何人的欺凌,如今机会也全在平北王手上了。


    他和几位兄弟也近花甲了。


    只在冀州这个备受冷眼的莽荒之地不断蹉跎着岁月,如今眼看着褚氏一族能够如日方升,眼看着自己的后辈子孙能够有至尊至贵的大好机会,怎么也不该如此轻易错过。


    即便被除了族,他们也依旧是平北王的血脉至少亲。


    褚权来到长子跟前,将手搭在了长子的肩上,轻拍了两下,继续沉声道,“即便褚氏如今不是平北王的家族,却还是有机会能够成为平北王在整个冀州中,最亲近最信赖的家族的。”


    这一次他们拜见平北王妃,也的确是有着别的用意,若是能够让平北王答应归族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行,也要拿到一个机会。


    一个能够让褚氏成为平北王拥护家族的机会。


    无论如何,他们是平北王的血脉亲族,这一次登门拜见就意味着低头交好,他们褚氏如今已经率先低下了头,更是表露了试图让平北王归族之意,平北王总不至于连一个成为拥趸的机会都不给。


    只要褚氏能够和平北王能够一直有着紧密亲近的联系,即便并未是皇族,以后自己的子孙后代,也将受益无穷。


    听着父亲话里的描绘,褚嶂也想起了褚氏这几年凭借着平北王而得到的各种讨好与簇拥,一时间,眼底也逐渐堆积起了些许的热意。


    褚权满意地颔首,捋着须髯,“听说平北王妃身侧还有一极为受宠的外甥女,你让妍儿去给王妃请安时注意注意,若是能够结识两分,也是好的。”


    “我明白了,父亲”


    褚嶂颔首应下。


    ……


    三月中旬,春日的阳光热烈灿烂,冬日里残余的积雪也尽数消融,荥阳的枯枝老树上的碧绿翠色都已经破皮而出。


    赵筠一如既往地趴在书案上,看着姨母撰抄的方子,时不时眯了眯眼,又或者抿着唇,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写完方子上的最后一个字,阮秋韵抬眉看着外甥女,见状不由笑道,“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街上玩。”


    赵筠闻言,立即坐直身,摇了摇头。


    阮秋韵见状,眉眼的宠溺多了一丝无奈,她放下手里的毛笔,含笑看着外甥女,“今天去了客院?”


    赵筠颔首,“去了,不仅了姨母所说的几位褚老先生和几位叔伯,我还见到了一位褚氏的女郎。”


    几位老者须眉染白,看起来挺慈祥和蔼的,就连那年岁和自己相当的女郎脾性也是温和文静,看起来,也的确像是仅仅过来看望拜见姨母一番的,并无其他的用意。


    只是为何偏偏要选姨父不在的时候上门……赵筠托着腮,妍丽的眉目皱成了一团。


    阮秋韵有些好笑,也不知道外甥女这段时日莫名的警惕性来自于哪里。


    她唇角微扬,伸手将指尖覆在外甥女紧皱成一团的眉上,笑道,“不用多想,他们是你姨父的亲人。”


    褚峻也曾说过,如若有朝一日褚氏来人,只将人当做寻常客人对待即可,虽然褚峻被除族了,可以礼相待,怎么都不会错的。


    姨母的指尖带着一丝丝的凉意。


    赵筠眉目缓缓舒展,握住了姨母的指尖,对着笑盈盈的姨母,有些心虚地抿唇一笑。


    她知道自己近来兴许是有些风声鹤唳捕风捉影了,可如今姨父不在姨母身侧,素未谋面的褚氏族人突然登门,她的确会有些担忧,担心姨母会不会受到欺负……


    赵筠的担忧并内没有持续很久,几日后,褚氏族人就提出了告辞归家的想法。


    为首的老者拱着手,依旧是一派恭敬的姿态,“我们这几日叨扰王妃了,既然这一次已经拜见了王妃,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老先生客气,这时候天气才转暖,要不然再过几日,等天气彻底暖和了再赶路回去?”


    阮秋韵看着几位显然已近花甲的老人,温声挽留。


    褚权摇了摇头,才继续拱手道,“这个时候已经是很暖和了,老朽久居冀州,不会畏惧这些许寒意,只是离开之际,尚且还有一事想要求一求王妃。”


    用上了个求字。


    阮秋韵微怔,看着面容苍老的老人家,眉目敛起,还是有礼道,“老先生请讲。”


    “王妃想必也知,从血脉而言,平北王是老朽的子侄,只是当初他祖父为了保全褚家,才将平北王除了族。”老者娓娓道来。


    阮秋韵轻轻颔首,表示自己的确是知道此事。


    老者面露苦笑,叹息着道,“不过既已被除了族,老朽也当不起平北王的一声叔父,只是血脉亲情不可断,今年是我那大哥六十整寿,正好在六月,届时若是平北王凯旋归来,还望王妃劝慰美言几句,让我那大哥能够见一见嫡亲的长子。”


    劝慰美言。


    阮秋韵唇角微抿,思虑了片刻,并没有应下,只是道,“老先生放心,待褚峻凯旋,我会将这件事告诉他的。”


    闻言,老者面上也并无失意,只又拱手施礼,感激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王妃了。”


    “老先生客气。”


    阮秋韵回了一礼。


    奴仆已经将行囊装上了马车,几人上了马车后就离开了。


    阮秋韵回到了正院,又在书案前坐下,想起褚峻出征前说的话,她眼睫轻动,犹豫了片刻,磨了磨笔墨,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字句……


    ……


    三月下旬,荥阳的积雪早早的就已经尽数融化了,可靠近着草原的边塞,天却依旧是寒凉的。


    “呸,一群不要脸的龟孙子,就喜欢搞什么埋伏,有个屁用,不照样还是被爷爷我砍了脑袋。”


    身上厚重的甲胄被褪下,被鲜血浸湿的衣衫显露了出来,待衣衫被剪开,翻开的皮肉彻底显露了出来,里头的白骨肉眼可见,浓重的血腥气彻底充斥着整个营帐。


    受伤的汉子光着膀子,嘴里不断地骂骂咧咧着,即便是面上此时已经失了不少的血色,面貌看起来也依旧精神奕奕。


    手臂伤口上的鲜血随着伤员激动的情绪一股股地流出,为其治疗的军医面色一凛,立即用干净的布帕捂住了不断流着血的伤口,声如洪钟。


    “嚷什么嚷,到时候伤好了上战场上嚷去,你这只手还想不想要了?若不想要了就直说,我直接就给你卸了。”


    这话的确十分有用,情绪激昂的伤员很快安静了下来,他看着面色不好的军医,憨厚讨好地笑了笑,“想要,想要,当然是想要的,我不嚷了,不嚷了。”


    语气嘴脸这样陡然的转变,惹得营帐里其他正在接受着治疗的军卒哄堂大笑。


    一已经被包扎了额头的伤员指着汉子,咧着嘴调笑道,“主母仁慈,特意许了卸甲的弟兄门能够学一门营生的手艺,你前些日不还说羡慕卸甲的弟兄能够学上一门好手艺吗?要我说,你这手也干脆甭治了,到时候成了伤员卸了甲,不就可以直接回家见媳妇了吗?”


    这话说地声量极大,营帐里大半正咬着牙忍耐着的军卒又是会心一笑,也不由起了哄。


    “没错,你小子不是整日还想着回家抱媳妇吗?军医你听我说,咱也不给他治了,到时候就能直接归家见嫂子了。”


    “哈哈哈哈哈没错,前两日还说着要是卸甲了就学一门打铁或者樵猪的手艺,到时候归了家也依旧吃香喝辣,这不正是个大好的机会吗?”


    “打铁樵猪?你小子还挺会想的,到时候我要是能够卸甲,我就不选手艺,我还会写点字,到时候就在官署里找一份差事做做,等攒够了银钱就把媳妇孩子接过来……”


    玩笑的话很快就冲散了伤处的痛意,一个面色惨白的伤员面露淡淡笑意,颇有些喜滋滋道。


    却很快就被人迎头泼了冷水。


    “官署的差事又岂是这么容易找的,仲军师都说了,按王妃有言,功劳大的待卸甲后能寻到的差事就更好,要我说,大家还不如多多砍几个脑袋,到时候领了功,说不得功劳就大了呢……”


    听到这里,又有人开始调笑起来了,“我今日可看着,李坦你一个人就砍了好几个脑袋,功劳是肯定够了的,要不然就别治了,到时候寻了好差事,可以多见见媳妇……”


    营帐里的调笑声越来越大。


    “去你的,只要北戎不灭,你爷爷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卸甲的。”被不断取笑的汉子怒目圆睁,面红耳赤,显然是有些急眼了。


    他生怕医者听信了几个混账的话,不帮自己治,忙对着医者说着,“可别听这群混小子的,我要治,要治,医者你可要给我治好啊,我还要留着这手打戎人嘞……”


    虽然他有些羡慕那些能够习了一门手艺就能归家的弟兄,可不代表自己就想没了手脚被迫卸甲啊,他爹娘都是被北戎那群蛮子害了的,如今眼看着那群蛮子要倒大霉了,他也能够亲手给爹娘报仇了,他可不甘心就这么归家……


    正在给军卒们治疗着的军医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自从对于卸甲军卒的举措下来后,这些士卒就整日做着卸甲后寻一份什么样营生的美梦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此时主营帐,烛火未灭。


    “我军已经靠近了溯水,若是继续前行,然后涉河而过,就能够彻底进入北戎界内了……”


    游牧民族虽是时常迁移,在草原上却还是有个大致的范围的,越是朝着草原往里走,能够碰上北戎骑兵的机会就越盛,而塑水靠近北戎的一侧,已经算得上是北戎的大本营了,定会有重兵把手。


    披着甲胄的男人眉目沉冷,听着下首幕僚的分析,幽冷的眸光也落在了悬挂着的图舆上,面上并无笑意,漫不经心。


    “斥候已经将消息传回来,塑水一侧确有重兵把手,末将观之,若是想要涉河,可以将时候定在夜里。”一披着轻甲的将士面容冷肃,拱手道。


    夜里渡河,借着月色昏暗,不仅不容易被戎人发现,而且戎人擅长的弓弩袖箭一类的灵巧武器也起不了太多的作用。


    “明日子时,渡河。”


    “是,主公。”


    前行了一整日,所有人都很劳累了,在军务商议过后,也都各自回了自己的营帐休息。


    烛火盈盈,信笺上的字句娟秀纤巧,男人眉目的沉冷逐渐消散,唇角勾起,待看到了“褚氏族人到访”这几个字后,眸色一沉,遂看向了风尘仆仆的部曲。


    部曲拱手,恭敬道,“褚氏族人到访,说是要拜见王妃,在都督府住了两日,就归家了。”


    男人锐利的眉锋挑起,继续询道,“你可知褚氏的来人是谁?”


    部曲继续道,“是褚氏上一辈的四位老爷子,携带着几个子孙。”


    四个老爷子都登门了。


    还背着自己寻自己的夫人。


    褚峻似笑非笑,让部曲先行退下,待又将夫人的信笺了几遍后,才提笔落下……


    第87章 第 87 章 褚氏族人离开了不久……


    褚氏族人离开了不久后, 让赵筠翘首待盼了许久的项真,也终于抵达了冀州府郡荥阳。


    天气逐渐转暖,荥阳外城的街道坊市也彻底热闹了起来, 马车行驶在前往内城的主干道上,透过窗牗,可以看到一道道正热闹着的街道,人声鼎沸的一幕幕也尽收眼底。


    “人人都说冀州是蛮荒苦寒的地方,可照我看来, 冀州可比交州热闹多了。”女郎托着腮撑在窗牗上,感受着阳光落在自己面上的热意,眯着眼喃喃笑道。


    项真自小是在交州长大的, 交州居南,冀州居北, 无论是衣着还是风俗上,都有着大不一样, 这一路走来,她也的确是见识了不少。


    似乎是知道马车里的贵人要观景一般,马车并没有跑得很快,只缓缓地走着。


    项真好奇的目光不断地在街道上流连, 待看到颇具地域特色的建筑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只是当目光落在了一处酒楼上, 却好似看到了一个身影。


    宽博襕衫,头带青巾, 俨然是一副普通的学子的装扮……只是这个背影看起来, 似乎有些熟悉,项真眸光落在酒馆外的背影上,凝眉思索。


    可不过是一恍神, 那人影就不见了。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察觉到友人的异样,赵筠也凑了上前,笑嘻嘻地问道,她循着好友的目光往外看去,可看到的却是酒馆外人来人往的景象,并没有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筠姐姐,我方才好像见到了一个人影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影,只是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是谁了,你等等,我想想是谁来着……”


    宽博襕衫,头带青巾……正垂眉思索的女郎豁然开朗,眼睛一亮,立即偏过头看向身侧的赵筠说着,“马康年,那是马康年,筠姐姐,我刚刚好像看到马康年了!”


    然后抬起手朝着方才看到人的地方指了过去,“就在那家酒馆外面,穿着学子打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马康年?


    可马康年怎么会在冀州。


    赵筠朝着项真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却并没有看见有熟悉的身影,项真视线不断来回巡视,也实在找不出方才看到的熟悉背影,最后抿了抿唇,也只是道,“兴许真的是我看错了。”


    马车已经走过了,酒馆也逐渐离开了视线之内,赵筠晗了颔首,只将目光缓缓收回,却还是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此时,酒馆二楼,雅间


    “那几人已经从徐州接过来了,明日就可以到达荥阳,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尽数托付给师弟了。”同样是宽袖襕衫文人打扮的年轻郎君,端着酒盏,对着对面的郎君和煦笑道。


    相对于他脸上的笑容,坐于他对面的马康年却是不怎么开怀,眉目阴沉沉的,本来还算俊秀的面容上无一丝开怀笑意,只举着示意了一番,就闷头将酒盏里的酒饮下。


    年轻郎君见状,面上笑意更深,也将酒饮下,才用着宽慰的语气道,“荥阳兵卒守卫森严,我们能混入其中并不容易,还望康年莫要忘了自己在主公面前说过的话。”


    见马康年面色不变,他顿了顿,又低声含笑道,“你也无需担忧,这徐州疫病虽易染,却也并非治不得,你如今的住处都已经有一位医者守着,又何必如此心忧。”


    马康年眉目阴沉,指尖将杯盏捻地发白,最后却还是扯了扯嘴角,“师兄说得是,我会注意的。”


    似没有注意到自己师弟面色的难看,年轻的郎君满意地颔首,又伸手拍了拍马康年的肩,“若是荥阳出现了疫病,届时荥阳城内定会生乱,在主公的帐下,那也是大功一件,凭借着这份功劳,师弟也必定会被主公看重的。”


    “多谢师兄提携,师弟受教了。”


    这话说到了心坎上,虽脸上的笑意依旧勉强,可面色却是好上了许多,马康年再次拱手谢道,眼底尽是掩不住的野心勃勃。


    年轻郎君笑意渐深,又看好似地拍了拍马康年的肩,才端起酒杯给案上的酒盏倒上酒水。


    ……


    四月初时,已经进了早春,气候一下子暖和了下来,除了上了年岁或是体弱多病的人,大多人将身上厚重的御寒衣物一件件褪下,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啊,伸出舌给我看一看,嗯好,我再看一看眼睛,嗯好,这位大娘并无大疾,只是有些下痢,我给你开一张药方,能够治泄肚,去食气。”


    年幼的小女郎面容青涩,还顶着一对稚嫩垂髻,把起脉来却是有模有样的。


    小女郎对着面前的妇人轻声细语地说着,待写完了药方后,又唤了教习过来看过,确定了并无诊错药方也无误后,才将药方给妇人。


    妇人接过了药方,千恩万谢了一番就走了,见自己诊脉的案前已经没有了庶民等着了,秦语盈懒懒地撑了撑腰,又看了看天色后,遂起身开始收拾起自己案上的东西。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旁的几位医女也停下了看诊,也起身收拾着自己的药匣,秦语盈收拾好自己的药匣后就直接背上,只耐心地等着其他医女收拾好,然后如往日一般一起结伴回都督府。


    “好奇怪啊,沫姐姐已经给这位老夫人诊了许久了,怎么还没有诊好?”


    秦如萱也收拾好了自己的药匣,站在了秦语盈身侧,她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依旧还坐着的女郎,有些疑惑地喃喃道。


    “沫姐姐这么厉害都诊不了,兴许是什么棘手的病疾吧。”秦如盈猜测道。


    虽然平日里她们大多也只是看个风寒下痢什么的,但是有时也是会碰到一些诊不出的病症,每每这个时候,就大多会请教教习。


    秦如萱闻言,也认同地颔了晗首。


    所有出诊的医女都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药匣站了起来,而此时,正在给老妇把着脉的何沫眉头簇紧,额上已经沁出了些许的细汗,她抿了抿唇,放下了搭在老妇腕上的手,起身几步来到了一位教习身侧,低声轻语了几句。


    见女娃子离开,以为那个女娃子是不打算给自己治了,老妇面色有些不好看,可看着四周站着的部曲,只悻悻正想离去,却见方才听着女娃说话的医者正皱着眉,随后疾步朝着自己走来……


    荥阳出现疫疾一事,很亏就传到了留守荥阳的仲羽耳中。


    “疫症出现在何处?”


    听着军卒的来报,仲羽也顾不得换衣物,立即起身朝着府外走去,边走着还不忘边询道。


    “是在东街的一街道上。”


    “是如何发现的?”


    “是王妃身侧的医女在行医时,偶然发现的。”


    王妃身侧的医女?


    急切行走着的脚步一顿,仲羽眉头皱起,侧身询道,“这些医女如今身在何处?”


    “发现了疫病后,医女还有一众部曲都未回都督府,还在原处候着,听候吩咐。”


    仲羽沉吟,然后道,“你立即去军营让寇将军派人将荥阳内外城所有的城门守着,不予任何人进出,还有也尽快派人到都督府上告知疫病还有医女之事。”


    “是的,军师。”


    士卒领命退下,而仲羽也上了马车,朝着外城直接奔去了。


    而没多久,都督府收到了部曲的消息。


    “疫症?为何荥阳会出现疫症?”


    听着姨母的话,赵筠眉头皱起,颇有些不解地喃喃。坐在她身侧的项真眉头紧锁,也想不明白。


    两人都是在医女学堂上习过的,也看过了不少的医书,对于疫症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俗话说,大灾后必有大疫。


    大周开国三百年,其中发生过的疫病不在少数,可大部分时候,都是出现在各种大灾之后的,荥阳作为冀州府郡,又怎么会突然出现疫症呢。


    阮秋韵心里担忧,她眉目微敛,温声轻询,“那几位医女医者如今怎么样?”


    来报的部曲躬拱手低眉,“几位医者医女同患了疫疾者有所接触,已经在一客栈里安置了下来,一应的日常用物也已经备好。”


    这是已经被隔离了意思。


    阮秋韵心里有了计量,待部曲离去后,就立即看向了两个依旧垂眉思索的女郎,“出现了疫病,荥阳内兴许会生乱,你们这段时日,先在府里待着,不可以出去。”


    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太差了,一场瘟疫能够带走的性命太多了。


    还在思索着的两位女郎闻言立即抬眉,只见姨母(王妃夫人)面上少了平日里温和宠溺的笑意,柔和美艳的面上尽是认真正色,眼眸里还隐隐带着忧色。


    赵筠怔了怔,立即又如同往日一样,举着手给姨母做着保证,“姨母放心,筠儿保证哪里都去!”说完后,又似不经意地抬手撞着身侧的好友。


    王妃夫人的眸光已经落在自己身上了……感受到筠姐姐的示意,项真抿了抿唇,也似赵筠一样举起了手,声若蚊蝇地道,“还请王妃安心,项真也必不让王妃担忧,定不会擅自出府的。”


    小女郎生性羞怯,脸颊红了一片。


    本来因为听到出现了疫症而有些沉压压的心松了松,阮秋韵眉目柔和,唇角微扬,也将手拢在了未及笄小女郎扎着的双髻上,“嗯,我相信你们,真儿院子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也可以和筠儿说。”


    “嗯嗯,好的,谢谢王妃夫人。”


    感受着从髻间传来的轻柔力度,项真抿着唇,只觉得自己脸颊一片滚烫,又唤出了心底的那个称呼。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


    用过了晚食后,两个孩子也回了自己的院子,阮秋韵洗漱过后,却并没有休憩下来,只跽坐在了书案前,久久不曾言语。


    揭开了灯罩,将里头有些昏暗的烛火挑明一些,莲蝶抹了抹簪尾,又将簪子插回了自己头上,垂眉见案上的纸张依旧是只字未落,迟疑了片刻,不由劝道,“已经入夜了,王妃不如明日起了再写吧。”


    阮秋韵回神,摇了摇头,正想让莲蝶先回去休息,可侧眸望着年岁比旁的侍女稍长一些的莲蝶,沉思了片刻,轻声问道,“莲蝶,你以前有没有见过瘟疫?”


    莲蝶怔了怔,回过神后立即颔首,“回王妃的话,奴是见过瘟疫的。”


    大部分卖身了的女郎,无外乎都是家里遭了灾,当年家里遭遇了涝灾,后又出现了瘟疫,逃亡的路上,家里死了好多人。


    “……自从涝灾之后,好多人都被饿死了,奴那时看到了遍地都是死人,啃树皮食观音土的人很多……后来朝廷的赈灾粮到了,本以为能够得救了,又突然出现了一场瘟疫,死的人就更多了,就连奴的祖父祖母,伯父叔父伯母婶母他们还有母亲都死了,一家人,最后也只剩下爹爹弟弟还有奴……”


    本以为涝灾过后就是可以活下去了,可没想到一场疫疾,就夺走了家中大半人的性命,后来为了能够养活弟弟,爹爹就将她卖了。


    莲蝶年岁比旁的婢子要大些,却也最多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岁,说起少时经历过的涝灾,想到当初的绝望,只面色泛白,眼里也隐隐带上了泪意。


    阮秋韵看在眼里,待莲蝶说完后,递了一方帕子过去。


    莲蝶缓了缓,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了王妃手里的帕子,抿了抿唇,低声道,“谢王妃,奴失态了。”


    “没事。”阮秋韵摇摇头,眉目温和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很快就睡下。”


    莲蝶有些迟疑,还是恭身退下。


    烛火盈盈,书案上方才被挑过了烛火很快又黯淡了一些,连带着落在书案纸张上的光亮也黯淡了一些。


    乌发只坠腰间,丰腴美艳的妇人只着一身单薄里衣,唇瓣轻抿,微微敛起的眉目在烛火下尽显娇艳。


    关于疫病的治疗,阮秋韵的确不太清楚,可现代社会中如何去防止预防瘟疫,却是已经是有了一整套相对于固定的做法的。


    隔离,可以切断疫病的感染;酒精、碳酸钙、磷酸钙可以消毒环境,可以试着用高度白酒、碾碎的贝壳粉、草木灰代替;因疫病而死亡的人的尸体,也需要进行深度的掩埋或者焚烧,以防止疫情加重;叮嘱大家尽量饮用热水;若是可以,也可以用布帕做一些覆住口鼻以防感染的口罩。


    想着现代社会时对于疫症的大概处理方法,妇人敛眸凝神,提笔落字,只尽量将这些方法用比较符合这个时代的字句写出……


    第88章 第 88 章 “荥阳城内为何会出现……


    “荥阳城内为何会出现疫疾?军师, 此事其中定有古怪。”


    立即调了城中牙军将整个荥阳里外守住后,已经是深夜时候了,寇驰并未做过多歇息, 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仲羽的住处。


    能够带兵打仗的都不是不通文墨之人。


    荥阳作为冀州府郡,向来是冀州最富庶之地。这两年荥阳虽说不上风调雨顺、穰穰满家,却是从未出现过旱涝大灾,疫症出现在荥阳郊外下的城镇乡县不无可能,可突然出现在守卫森严的荥阳城内, 确是过于可疑了。


    又派了医者前去诊治确认,得出了的确是疫疾的消息,仲羽沉吟片刻, 只道,“徐州临淮郡前一年遭了涝灾, 听闻当时尸横遍野,后来也出现了瘟疫, 即便是朝廷派下了医者前往,如今疫症也还未彻底消除。”


    徐州临淮县涝灾一事,即便是远在荥阳,寇驰也有所耳闻, 他闻言后,不由猜测, “军师,那你说会不会是有徐州临淮人士来了荥阳, 所以就一并将疫病带了过来?”


    这个猜测不无可能。


    只是徐州临淮和荥阳距离遥远, 即便是快马加鞭也需要一月余,徐州和冀州之间又还有青州和兖州相隔,即便是身染了疫疾的庶民真想逃亡活命, 也不会来冀州,来荥阳。


    若是染了疫疾的庶民想要活着从徐州离开,进入荥阳,没有旁人的帮忙,定是不可为的。


    仲羽面色渐沉。


    “这两月来,城门处非冀州户籍出入荥阳者的名录,你让城尉拿来给我看一看,让士卒将几处城门彻底守住,不可轻易让人出入。”


    非荥阳户籍的庶民出入荥阳,在进入城门时,大多是需要登记在册的,名录自是有的。


    寇驰拱手应下,却并没有立即退下,只犹豫了片刻,又道,“军师,如今荥阳城内出现了疫疾,可王妃尚且还在荥阳中……”


    城内生了瘟疫并非小事,若是王妃不小心染上了疫疾有了什么大碍,他们这些被主公吩咐了留守的将士,简直万死都难辞其咎。


    “如今瘟疫还未彻底蔓开,不若先行让王妃离开荥阳,等瘟疫彻底结束了,再将王妃接回?”寇驰迟疑了片刻,还是提出了建议。


    这也的确不失为是一个好法子。


    只是相比于冀州各处,有牙军等军力镇守着的荥阳要安全许多,若是王妃只身前往冀州其余郡县,即便是身侧带着荥阳的部曲重兵护卫,也容易遭遇伏击……


    此计不妥。


    仲羽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显然有些为难,正想遣人前往都督府询问一下王妃的意思,却听见自己府里奴仆来报,王妃派了都督府的部曲前来。


    都督府部曲眉目冷肃,只将手里的信笺递上,待仲羽接过了信笺后,才沉声道,“王妃有言,如今荥阳出现了疫症,救治疫病才是当务之急,大都督府闭门不出,还望仲先生无需忧心。”


    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


    仲羽眉目敛起,“我知道了,这位郎君,替我代王妃问好。”


    轻甲部曲言简意赅地应下,遂转身离去。


    仲羽回到了书案后坐下,然后信笺打开,一目三行地看完后,就径直递给了正好奇地伸着头的寇驰。


    寇驰接过了信笺,也匆匆地看完,他眉头拧起,看向面带思虑的军师,有些迟疑道,“军师,这信上写着的法子,你可曾听过?”


    瘟疫时,将患病与未曾患病的庶民分隔开的确是见过,可用白酒牡蛎壳粉草木灰等挥洒、掩埋焚烧患疾的尸体、以缝制布帕以掩口鼻……即便是少时经历过瘟疫的寇驰,也从未听说过,更从未见有人这样做过。


    “既然是古籍之言,我们未曾见过也理所当然。”思虑了良久,仲羽眉目才缓缓舒展,吩咐道,“既然如今无计可施,就按着信笺上的法子先去行事……也需得医者尽快配出能够治疗的方子,其中所需要的一众药材,都由官署统一前往荥阳各大药房购置。”


    他眯了眯眼,“若是有恶意提价者,杀无赦。”


    儒雅的谋士话里带着森冷寒意,寇驰恍若不觉,只拱手起身,然后领命退下。


    ……


    北方的草原一望无际,广阔无垠。


    游牧民族并无统一政权,大大小小的部落不计其数,常年居住于西北草原上的规模大些的游牧部落有十个部落,依次为阿布尔、巴拉、赤那、铁勒、沙驮、乌其、少布、萨纳、日固、赤勒


    在戎狄十部中,阿布尔、巴拉、赤那这三族是十部中最为强大的部族,三部三足鼎立居于草原中最靠近水源,最肥沃的中心处。


    其余七族较之相对弱小,则是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处于草原外围,围着中间三族建立着自己的族地,虽并无分明的尊卑界限,可碍于实力的原因,七族也尽供其中三族差遣。


    天色昏暗,月光清寒。


    铁勒营帐外的不远处。


    “报!敌袭,有敌袭!”


    披着异族轻甲的铁勒骑兵在草原上策马狂奔,在隐隐看到的不远处族人的营帐火光后,更是眸露希冀,不断声嘶力竭地嘶喊着,企图将敌袭的消息传给族人。


    下一刻,呼啸风声被凛冽的箭羽划破。


    哧!


    映着篝火淡光的乌黑瞳孔逐渐失去了鲜活的光彩,鲜红的血液从嘴角缓缓留下,方才声嘶力竭的呐喊也变成了苟延残喘的嗬嗬嗬嗬,鲜血也随着喘声不断飞溅。


    马依旧还在狂奔着,被箭羽径直穿透的脖颈不断地流淌着鲜血,乌黑的瞳孔彻底涣散失色,粗犷健硕的骑兵径直在马上倒了下来,跌落在了生养他的草原上,发出了一声沉闷声响。


    夜晚的时候,夜色就成了最好的遮蔽。


    几百只着轻甲的人影不断地向前移动,即便是已经行至被射杀了的铁勒骑兵处,也并未过多地停留,依旧朝着铁勒部落的营地缓缓奔去。


    月过中天,已过子时。


    铁勒族族人大多已经睡下,唯有首领的王帐内,依旧是夜夜笙歌,一片火热。


    即便是正处四月的时候,草原上却依旧是寒凉的,可美艳的舞娘却是好像并不畏寒一样衣着清凉,扭动着水蛇腰肢,不着鞋履的脚步伐轻移,一个旋身就坐在了上首中年男人的怀里,一手揽住中年男人的脖颈,又执起了案上一杯烈酒,一脸娇笑地递上前。


    中年男人体态壮硕,胡子拉碴,此时饮了不少酒,本就黑红的面色更是一片暗红。


    他只伸手将怀里的美人揽住,往自己怀里带,面上带着享受的迷离,又垂首饮下了美人递过来的酒水,另外一只手却是不安分了起来,在美人身上游移摸索着。


    美人娇笑轻斥,眼波流转,欲语还羞,仆固心下一片火热,可看着怀里的美人,手上的动作却不知为何停下,转而捻起了舞娘的下颚,眼睛眯起仔细地端详着舞娘的面庞。


    舞娘被他打量地有些心惧,娇媚的面上笑意勉强,就连面上妩媚的娇笑也有些维持不住了,手里端着的酒盏也有些维持不住了,几欲要落下。


    可她不敢。


    被掳来北勒也已经快有一年了,伺候眼前这个男人也有几月了,她深知眼前男人的残忍无情,所以即便是心里惊惧,也不敢有所忤逆,只能强忍着心里的惧意,捏着酒盏的手一动不动。


    打量了良久,仆固松开了捏着舞娘下颚的手,后才醉醺醺地阴沉笑道,“像,真的很像,脸虽然不像,身段却是真的像……”后来了兴致,又拍着舞娘的脸颊,别有深意道,“我的美人儿,你知道,你像谁吗?”


    心里被浓重的惊惧所摄,舞娘面色惨白,早已经不复方才的媚态了,只怯怯地摇了摇头,还是勉强地笑着道了句,“大王说得是何人,奴不知。”


    仆固闻言,也并不怒,只仰起身,不知在那里摸索出了一轴画,丢在了舞娘的怀里。


    舞娘手忙脚乱地接过了画轴,看了看眼前异族人的带着笑意的脸色后,还是颤巍巍地将画轴打开了。


    画轴摊开,画里的人物显露了出来。


    画上的妇人一袭艳丽的单薄夏衣,裙裾随风轻扬,淡色的披帛环绕在臂上,也似随着看不见的微风而多了几分飘尘出逸之意。


    妇人肌肤瓷白胜雪,面容秾丽娇艳,体态丰腴卓绝,明明衣着艳丽红飞翠舞的,可眉目却是柔和沉静,唇角轻扬,丝毫不给人俗艳之感。


    好一绝艳出尘的妇人。


    即便是自小在遍布名伶名妓的秦楼楚馆中长大,见过了无数的久负盛名的美人,她也从未见过这样姿仪清绝的妇人。


    一时间,舞娘竟有些怔住。


    “美人儿知道这画上画的人是谁?”仆固浑浊的眸光同样落在画上的美人上,粗糙的手又再次漫不经心地捻上了舞娘的下颚,咧着嘴不怀好意地问道。


    舞娘堪堪回过神,神思不属摇了摇头。


    可下一刻,下颚的力度瞬间收紧,立即就有剧痛传来,舞娘回过神,额头泛起了一层惊汗,只忙应声道,“奴不知画上的是何人,大王,奴不知,奴真的不知,奴从未见过这样的妇人……还望大王恕罪。”


    舞娘诚惶诚恐地求饶,美丽面容泛白。


    美人这样惊惧的模样,让仆固心里有种扭曲的满足感,他心情好了一些,略微松开了美人的下颚的手指,却还是捏着将舞娘的下颚转了过去,直面着已经被打开了的画轴,直面着画上靡颜腻理的美貌妇人。


    仆固的视线也肆意地落在画上,从画上妇人的脸颊逐渐滑落到丰腴隐约的身段上,肆意的目光已经几近露骨,“这就是你们大周平北王迎娶的王妃,平北王妃。”


    舞娘愣住,咬着唇,可眸光又忍不住落在了画卷上的妇人身上。


    仆固看了良久,后视线在画卷和怀里的美人面容上游移,似来了兴致,只嗤笑道,“这么看来,本王的美姬和平北王的王妃,倒是有几分相像的地方。不如本王为美人找几件大周的衣物过来,美人穿上,让本王看看,这大周的美人是何等勾魂蚀骨的……”


    越说越觉得自己的主意简直好极了,话到最后,仆固言语里已经隐隐带上了兴奋,他急促的呼吸也粗重了起来,捏着下颚的手更是收紧,舞娘再次感觉到下颚传来的剧痛,却是只能将呼痛死死咽下,一声也不敢吭。


    舞娘眸光还停留在画卷上的妇人上,闻言看向说话的异族人,在发觉对方面上的狠辣淫邪后,心底一颤,却还是勉强娇笑着应下。


    仆固开怀朗声大笑,只将舞娘手里的画卷收起,吩咐帐中的奴仆去将已经准备好的中原衣物取来。


    奴仆很快就将衣物取来。


    单薄艳丽的夏衣襦裙,淡色的素雅披帛……这一整套的大周衣裙,几乎和画上妇人穿的衣裙,是一模一样的。


    伺候了铁勒首领近两月,也知道对方喜看女人脱衣,舞娘面色不变,即便额角沁出了冷汗,也依旧带着风情地将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褪尽,然后一件件地换上了大周的衣裙。


    大周的服饰不比异族清凉,久违的熟悉衣物让舞娘有些恍然,可刹那间,恍然消散,近在咫尺的是目光露骨的男人。


    酒意上头,目光迷离。


    穿了相同衣物的女人很快就成了画上的女人,仆固起身来到女人身前,正欲撕碎熟悉的衣衫,却听见自己的帐外传来一阵阵的嘈杂。


    第89章 第 89 章 正守在王帐外的护卫……


    正守在王帐外的护卫顾不上其他, 只匆忙入内,“大王,有敌袭!”


    “又是那个猪狗敢来送死!”


    西北游牧生性好武, 即便是北戎十部之间,也常有纷争发生,仆固并未收到戍守在溯水的士兵传来的消息,因此也只以为又是其余七族中那一族之人前来冒犯。


    他面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也顾不得怀里还抱着的美人, 只一把将身前的美人推开,然后大步朝着帐外走去。


    舞娘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骇了一跳,只被推地跌落在地上, 久久不曾回神。


    营帐外的嘈杂声逐渐变大,依稀还能听见异族之人高昂尖锐的喊杀声, 还有各种密集的马踏声,即便隔着厚厚的营帐, 也依稀可以看到营帐外火光冲天的景象。


    也不知道是谁打进来了。


    回过神后,舞娘不敢再想,也不敢往营帐外跑,只满脸惶然地起身, 慌不择路地跌跌撞撞地跑上帐内上首的座椅后,狼狈地蜷缩起了身子……


    黑夜沉沉, 偌大的草原寒风呼啸而过,北勒营地外围上千日夜巡守着的士卒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沉闷的马蹄声从远处草原逐渐逼近, 还在睡梦中的北勒士卒也被突如其来的敌袭给彻底惊醒了,也纷纷穿上甲胄从营帐出来。


    成千上万骑着高头大马的轻骑不断地从草原四面八方而出,形如鬼魅一般地穿梭在北勒族人偌大的营地间, 不断挥舞着刀剑,收割着奔出营帐的北勒成年男性的头颅和性命,可骑马奔走的方向,更是目标明确地朝着北勒王帐逐渐奔去。


    北勒首领的王帐居于北勒整个营地的中心,被北勒的族人和士兵拱卫着,北勒妇孺躲在营帐里不敢出来眼看着敌军自四面八方希来,高大粗犷的北勒士卒手持大刀,也迎着敌人砍了上去!


    “有敌袭!杀啊!”


    “敌袭!敌袭!北勒的好儿郎们,速速迎敌!”


    火光冲天,尖叫声呐喊声响彻云霄,一片嘈杂。


    还醉醺醺的固仆酒意逐渐消散。


    他眯着眼,打量着远处来犯的骑兵,可却是越看越心惊,待看清楚来犯者身上的黑色甲胄后,那浅淡的醉意更是彻底烟消云散。


    不是七族的人。


    是冀州军。


    是冀州军渡过溯水,攻入草原了。


    都被攻入了大本营了,他竟连一个溯水的消息都没有收到,仆固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可如今这样的关头,却也顾不得去深思。


    只急忙回到营帐换上了厚重的甲胄,拿上大刀,翻身上了马,粗着嗓子举臂高呼道,“北勒的好儿郎们,快随本王上前杀敌!”


    说罢,骑着马朝着交战的地方奔去,也已经戎装在身的北勒骑兵纷纷响应,也同样翻身上马,更是手持大刀迎了上去。


    夜色昏沉,可营帐烧起的火光却是足以让人将一切都看清,林轩砍下一个北勒人的头颅,鲜血喷溅而出,落在了他半张脸上。


    他望着气势汹汹迎面而来的北勒骑兵,眉梢挑起,被火光映地通红的面上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随后,冀州铁骑退下。


    手持长弓大弩的士卒出现在前。


    霎时,成千的箭羽离弦射出。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北勒骑兵直面着迎面而来的箭羽,大多都失了冷静,只能不断挥舞着大刀,极为狼狈地躲避着,可更多的却是被漫天的箭羽射中,失去了对身下战马的控制,进而直接跌落在了草原上……


    仆固手上也被刺中了一箭,他死死地握着手里的大刀,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只紧紧地勒着战马,不断地朝着身后退去。


    最后咬了咬牙,只将勒马转向,朝着后方的草原奔跑而去,可后方的草原上,不知何时,又不知不觉地出现了许多黑色甲胄的士兵。


    北勒骑兵死伤无数,遍地哀嚎。


    大势已去。


    ……


    待营地里一切喊杀声彻底停下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蜷缩着的舞娘在感觉到王帐的帐帘被掀开后,有人从进了王帐后,更是战战兢兢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可即便再如何小心翼翼,却还是被发现了,被带到营帐中间时,舞娘只死死地跪着,连头都不敢抬。


    “你是大周子民?”


    出乎意料的。


    不是以往粗声粗气的声音。


    上首传来的声音,是一个清郎男声。


    舞娘愣住,忙抬起头朝着说话的方向看去,却见是一位披着甲胄的年轻郎君,郎君半张脸上还带着血,却也依稀能够看到是大周子民的长相。


    “我是,我是大周的子民,这位将军,我名唤沈秋娘,是冀州河间郡的子民,是去年秋时,被这些北勒贼子掳到草原上的……”


    意识到眼前这些攻入北勒的人是大周士兵,舞娘有些激动,她跪着向前行了几步,言语里甚至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这话听起来倒是挺真的,只是……他眸光落在舞娘身上崭新的明显属于大周的衣物上,眉目微敛。


    大周饱受北戎侵袭,三百年来冀州边镇屡遭侵扰,被夺走的财物和被掳走的妇孺不计其数……可这妇人出现在北勒首领的王帐之中,还一身妥帖的大周衣物装扮,却是有些可疑的。


    沈秋娘自幼看着旁人的脸色长大,自是很快就注意到眼前披甲将军的目光。她胆颤心惊,立即解释道,“是大王…是那个北勒贼人让我穿的,那个北勒贼子拿出了一幅画让我看,然后就又让人拿出了大周衣物给我穿上。”


    她生怕这位将军不相信自己,指了指氍毹上自己才褪下不久的北勒衣物,又指了指方才被仆固随意置于桌上的画轴,才战战兢兢地补充,“这些衣物才是我原来穿的,我如今身上的衣裙,是和这画上的妇人如出一辙的……我也不知那贼人为何会让我这样打扮,将军一看便知。”


    营帐里的确是有异族女式的衣物散落着,林轩上前了几步,将桌上的那卷画拿在手里,可还不等画卷打开,却听见守在帐外的士卒传来的声音。


    “王爷。”


    “王爷。”


    林轩拱手,迟疑了片刻,又将手里的画卷递出。


    画卷并未卷起,随意就能打开。


    看着画卷上再熟悉不过的人像,褚峻面上的神色不变,眸色却是漆黑沉诡,他慢条斯理地将画着夫人的画卷收起,吩咐道,“将仆固带过来。”


    林轩领命退下。


    很快,仆固就被两位士兵,如同拖死猪一样,拖到了他自己原本奢华的王帐中,右肩上还插着一根箭羽,仆固就这样被押着跪在了自己王帐的地面上。


    即便这些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可能够成为北勒一族的首领,仆固自然也并非什么蠢人,他瞥了眼自己身侧跪着的穿着一身大周服饰的美姬,又阴鸷鸷地看着不远处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褚峻,只咧着嘴,张狂狞笑。


    “人人都说平北王新娶的王妃美艳无双,平北王妃艳名远扬,本王这美姬同样长得美艳,如今穿上这大周的服饰,应该和平北王妃也有几分相似嗬嗬嗬——”


    只是一声骨骼脆响后,仆固后面的话再也没有机会继续说下去了,整个下颚已经被林轩卸下了。


    可该听的却还是听见了。


    整个营帐彻底安静了下来。


    似乎已经是意识到了什么。


    舞娘依旧跪着,却死死地低着头。


    可即便是如此,她却还是能察觉到,一道被烛火映下的高大黑影正在走近,走近自己身侧的这个异族贼人。


    下一刻,有嗬嗬嗬的沉闷哀嚎不断地从身侧传出,刺鼻浓重的血腥气,很快就充斥着整个王帐。


    啪。


    一坨蠕动的红肉落在了精美的氍毹上,周围零星还飞溅着几滴鲜血。


    舌头是被活生生地割了下来的。


    方才还一脸阴鸷狞笑的中年汉子此时已经满嘴是血,面容几近扭曲,却还是瞪着一双赤红嗜血的眼,嘴里不断发出各种奇怪的异响。


    褚峻眉目森冷。


    泛着锋芒的匕首已经沾上了血色,却在将切断了的喉舌抛出去后,又不断地上移,来到了那双被瞪地通红的眼珠处,下一刻,干净利落地刺进了右眼,将整个右眼完全剜出……


    口舌,双目。


    完整地做完这一切,匕首才落下。


    技巧得当,手上却并未沾染鲜血,褚峻再次将画像拿起,良久,才沉声道,“去查一查,近一年来,大周和北戎有过交易往来的商号和商队。”


    林轩心下计量,立即拱手领命。


    第90章 第 90 章 满脸是血已经看不清……


    满脸是血已经看不清面容中年男人被死死地押着, 嘴里还不甘心地发出着各种凄厉狼狈的嘶吼,毫无气势,唯有狼狈。


    林轩淡淡地瞥了一眼, 就让两侧的士兵将人拖了下去。


    仆固被拖下去时,滴落的鲜血染红了平展在地的素色披帛,跪着的舞娘面上彻底失了血色,一片惨白,瑟瑟发抖。


    林轩的目光也落在了舞娘身上。


    “你说你是冀州河间郡的子民?”


    沈秋娘心颤了颤, 立即应道,“回贵人的话,是的, 是的,我是河间郡的子民。”


    林轩又问, “这北勒中,可还有同你一样被掳来的大周妇孺?”


    沈秋娘回答很快, “有的有的,北勒中还有许多,不过除了我是去年被掳过来外,其他大多已是在北勒待了许久的……”


    这个许久, 大多都有个二三十年了。


    二十年前,北戎猖獗放肆, 大周军队被打得节节败退,他们每每侵扰边域城镇, 除了会劫掠大量的钱粮外, 还更会掳走不少正值花期的女郎妇人,以供□□。


    尚且年少的妇人女郎被轮流欺辱,已经年老的则成了整个北勒营地中地位最为卑贱低下的马奴, 北勒众人人人都可以肆意践踏谩骂……二十几年来,大部分妇孺死在了一次次的凌虐欺辱中,却还是有那么一小部分狼狈地活着,苦苦地熬了许多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回到家乡。


    林轩认真地听着沈秋娘的话,被鲜血覆盖着半张脸的面上神色不明,只眸色沉下,一片阴翳……


    整个北勒营地已经被冀州军占据着,北勒一族的成人男人和妇孺幼儿彻底分开成了两拨,而满脸鲜血的北勒首领固仆则被绑住了手脚蜷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四周更是站满了手持弓弩的士卒。


    黑夜漫漫,篝火明亮。


    被蹉跎了二三十年,当初被掳过来的大周妇孺眼里早已没了光彩,她们不知所措地围站在一团,胆颤心惊地看着四周围绕着的士兵。


    换了一身衣裙,沈秋娘在林轩的示意下,缓缓靠近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大周妇孺,用着和缓的语气,垂首低声地对她们说着什么。


    几十个膘肥体壮的北勒大汉被押上前,都是仆固帐下有功的“将士”,被北勒一族视为“英雄”的大人物……更是残害了无数的冀州子民,将无数大周妇孺掳掠欺辱的罪魁祸首。


    如今,这些罪魁祸首已经彻底沦为了阶下囚。


    听着沈秋娘的话,被折磨了几十年的大周妇孺先是一怔,后看着不远处草原上早应该被千刀万剐的北勒人,早已如同死灰的眼睛也逐渐浮现出了些的许光亮,手心里被塞入了的匕首也攥地更紧了。


    凌乱的步伐逐渐变得坚定,还颤巍着的手也更加平稳,随着欺辱过自己的禽兽一个个地倒下,被迫远离家乡多年的妇人们泪流满眼,灰暗多年了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


    草原上有着被养地膘肥体壮的骏马牛羊,大周中原有着草原人垂涎欲滴的茶叶粮食,因此在大周开国之初,朝廷就就设下了关市,专门用以大周商户和游牧民族之间的各种交易。


    官办的关市越来越小,后民办的关市越来越大,因此即便大周后近两百年间和北戎之间战争频发,两边平民的关市交易,却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据北勒的一些平民交代,他们会常在溯水附近和一些大周的商队进行交易,近一年来,大周和北戎进行交易的商队不在少数,而仆固手里那副画卷,则是底下人供上的,画卷的来源,是程氏商队。”


    冀州信都郡,程氏。


    林轩拱着手,沉声将这几日审讯过的内容对着上首的主子,一一述出。


    画卷上不染丝毫血色,在乌黑的书案上平展着,卷纸暗黄,纸上的妇人衣炔飘飘,妍丽柔和的面容清晰可见。


    这是他的夫人。


    如今却被绘成了画卷,落入了敌寇手里。


    披着重甲的男人眸光逐渐深沉狠厉,粗粝指腹缓缓落在了画上的妇人上,良久后,才沉声笑道,“明日一早,就将本王将北勒一族彻底族灭的消息,传回至冀州。”


    林轩怔了怔,垂首应是。


    北勒一族的性命,就这样被彻底定下了。


    ……


    距离发现疫疾已经有了半月,整个荥阳被重军把手戒备森严,而被发现了疫疾的街道和附近的坊市更是被高高的栅栏彻底围上,除了每日定点的送衣送食和按时诊治的医者,任何人都不可随意出入。


    距离东市较远的一处偏僻宅院处。


    听着奴仆打听回来的消息,马康年面色渐沉,他只让奴仆离开,沉思了片刻,遂来到了宅院里的一处偏僻的院落。


    “这一次,师兄倒是失算了,即便是生了疫疾,荥阳还是没同师兄所想的这般乱起来。”才一进屋,马康年就迫不及待地讥讽起来了。


    他并非急躁的性子,显然这半个月无用的等待,已经彻底耗尽了他所有的耐性。


    年轻郎君喝着酒,眉目也多了几分沉郁,即便是听到了马康年话里的讽刺,也并无任何反应,只是淡淡道,


    “你又怎知是我失策了,不过是表面功夫做得好掩人耳目而已,那疫疾可怖,若是届时彻底蔓开了,想来惨状也定会如同徐州临淮一般——”


    “若按着师兄所言,如今我们都出不去,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也会统统跟着死!”马康年面容冷寒,狞笑一声,“什么医者都是虚的,想来师弟的死,也是在师兄的计划中吧。”


    “可惜啊,师兄如今还在城内,想来是要和师弟我一起去死了。”


    若不是出现了意外,他的好师兄想必早早就已经离开了荥阳,即便荥阳城最后真的因为疫疾成了一座死城,和荥阳城内一同死去的,也唯有他马康年一人。


    年轻的郎君被截了话,对于马康年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在垂首饮酒之际,眼底布满了阴森沉冷之色,就连捏着酒盏的手也不断收紧。


    马康年说得的确没错。


    自古以来,旱、涝、蝗、疫等大灾,一旦发生,向来是非人力可控的,徐州临淮的疫疾初时几日的症状并不显眼,只发热咳嗽而已,若是让寻常的医者诊治,不过是会当做一般的风寒治疗。


    按着原来的计策,只将从徐州带来的两个身带疫疾的庶民带至荥阳闹市中留上半月,在还未有人能够发现之际,就可以将整个疫疾彻底散开。


    即便最后疫疾并未将偌大的荥阳变成空城,也能够让荥阳大受打击,让留守的兵力生乱,然后将这些兵力彻底击溃。


    而届时,他也早已经离开了荥阳。


    可没成想,倒是被一个婆子彻底给坏了他的好事……年轻的郎君闭了闭眼,将满心的戾气彻底压下,又将杯盏里的酒彻底一饮而尽。


    不曾否认的话让心里隐隐的猜测成真,马康年咧着嘴,怒极反笑,他眼睛赤红,几步上前,挥舞的拳头正要落下,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


    马康年转过头,以为是宅院里奴仆发出的声音,却见屋子里的门被暴力地一脚踹开,门外也并非是他以为的奴仆,而是是一魁梧壮硕,披着黑色甲胄的中年男人……


    ……


    造成荥阳疫疾的罪魁祸首终于被抓住,赵筠眉开眼笑,在听到了部曲带来的消息后,兴奋地连马也顾不上骑了,只兴冲冲地带着好友来到姨母面前邀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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