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爷那断断续续、几乎气若游丝的声音,却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闪电,劈开了房间里凝重的黑暗和压抑。
“龟甲......那......龟甲......不能......丢......千万......不能......”他的眼睛半睁着,浑浊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还在那个恐怖的地底椁室里挣扎,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在了这句含糊却执拗的叮嘱上。
三娘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她紧紧握住黄爷的手,连声应道:“在!爹!在呢!我没丢,好好收着呢!”她慌忙从背包里掏出那块龟甲,凑到黄爷眼前。
煤油灯的光线昏暗,那龟壳上密密麻麻的类似鸟虫篆的文字和诡异图案更显得神秘莫测,残留的暗红色朱砂痕迹像干涸的血。
黄爷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聚焦在那龟甲上,但很快又涣散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还想说什么,却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眼皮缓缓阖上,头一歪,又陷入了昏睡,或者说昏迷。但这一次,他的呼吸似乎比之前略微平稳了一点点。
三娘保持着那个姿势,久久不动,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黄爷干枯的手背上。
我被刚才那一幕惊得睡意全无,心脏怦怦直跳。
那块龟甲......黄爷拼死撬下来的东西,竟然如此重要?
重要到他在这种状态下,唯一记挂的就是它不能丢?
老柴和斌子他们也都被惊醒了,围了过来。
“黄爷刚说啥了?”斌子急声问。
“爹说......龟甲不能丢......”三娘哽咽着重复,小心翼翼地将那龟甲重新用布包好,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她父亲的命。
老柴面色极其凝重,他再次检查了黄爷的脉搏,沉吟半晌,才缓缓道:“闺女,让我看看这龟壳。”
三娘小心翼翼地将龟甲递给老柴,在灯光的照耀下,昏黄龟壳上篆刻的文字符号仿佛活过来了一般频频跳动。
老柴的眸子盯着龟壳出神,“老范,你来看看这上面写的啥?我感觉不像是鸟篆啊?”
老范是我们这群人中文化造诣最高的,身体虽然有些孱弱,但毫无疑问是个万事通、活字典。他接过龟甲,恨不得把那两个眼镜片子贴在上面:“这......这有点像是某个少数民族的文字图腾,我也不认识,会不会与哀牢古国有关?”
他的话让房间里刚刚松懈一点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
是啊!这龟壳是黄爷从徐哀的墓里得来的,而这徐哀的故国可正是哀牢古国,因此老范的猜测不无道理。
我们看着老范捧着的那个脸盆大小的龟壳,眼神都变了,不再是看一件明器,而是在看一个可能蕴含着未知秘密的危险之物。
“那......那现在咋办?这可是黄爷拼了命带出来的东西。”泥鳅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门口,仿佛怕什么东西循着气息找过来。
“黄爷既然这么交代,必然有他的道理。”老柴沉声道,“先收好,等黄爷好转再说。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他的伤,和我们这些货。”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窗外大杂院开始有了人声动静,新的一天开始了,却带着无法驱散的阴霾。
我们简单洗漱了一下,用冷水泼脸,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三娘熬了稀粥,一点点喂给依旧昏迷的黄爷。
我们其他人就着咸菜啃冷烧饼。
经过一夜的煎熬,每个人都憔悴不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像是逃难的饥民。
上午,老皮和哑巴再次出去打探风声,并且采购些必需品。
老柴则写了个方子,让泥鳅想办法去正规药店抓点西药回来,主要是消炎和强心针剂,光靠土郎中的草药看来是不够了。
我和斌子、三娘负责守在房间里,照顾黄爷,同时警惕任何可疑的动静。
那箱烫手的明器就塞在床底,像一颗定时炸弹,让人坐立难安。
无所事事的时间最难熬。
房间里弥漫着药味、汗味和焦虑的味道。
斌子焦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趴在窗户缝往外看。
我则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黄爷昏睡的脸,脑子里乱糟糟地回想昨晚的每一个细节,越想越觉得后怕。
偶尔能听到楼下院子里其他住客的交谈声、小孩子的哭闹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广播声。这些鲜活的生活气息,与我们所处的这个阴暗房间里的压抑和恐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觉得格外不真实。
中午时分,老皮和哑巴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风声确实紧。”老皮压低声音对老柴说,“城里好像在查一批走私文物,路口盘查都严了。咱们这地方虽然偏,但也得格外小心。”
哑巴默默地从怀里掏出几个还温热的肉夹馍和一包卤煮花生放在桌上。
老柴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但眉头锁得更紧了。
过了一会儿,泥鳅也回来了,脸色有些发白,手里拎着个小布包。“药弄到了,跑了好几家。”他把布包递给老柴,喘了口气,又道,“柴爷......我......我好像被人盯上了。”
“什么?!”
屋里所有人都是一惊!
“咋回事?”老柴厉声问。
“我去药店的时候,感觉有两个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泥鳅咽了口唾沫,眼神惊疑不定,“穿着打扮像是本地混混,但又有点不像......眼神忒毒。我绕了好几条巷子才甩掉,也不知道甩干净没有......”
屋里瞬间一片死寂。
刚脱离地底的恐怖,地面的危险又接踵而至?
是巧合?
还是真的被雷子或者别的什么势力盯上了?
是因为我们大量采购药品?
还是因为昨晚的动静终究没瞒住?
或者......是因为我们带出来的东西?
一种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这地方不能待了!”斌子猛地站起来,“必须马上走!”
“走?往哪走?”老柴相对冷静,但语气也无比凝重,“黄爷这样子经不起颠簸。而且,如果是雷子,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如果不是雷子......”他眼中寒光一闪,“那更麻烦。”
不是雷子,那可能就是闻到腥味想来黑吃黑的同行,这些人手里八成藏着土枪火炮。在西安这地界,山高皇帝远,水太深了。
“都别慌!”老柴低喝一声,稳住局面,“老皮,哑巴,辛苦你们,轮流在楼下和院子口盯着,有任何生面孔靠近,立刻发信号。泥鳅,你确定甩掉尾巴了?”
泥鳅用力点头:“起码绕了七八个圈,应该甩掉了。”
“好。从现在起,谁也不准再单独外出!所有吃用,让老皮他们带回来。”老柴迅速安排,“斌子,霍娃子,把家伙准备好,以防万一。”
我和斌子立刻从工具包里拿出短铲和撬棍,虽然这东西对付真正的高手或者枪械没啥大用,但握在手里,多少能壮点胆气。
三娘默默地将那把攮子(匕首)塞进了袖子里。
气氛瞬间再次紧张到了极点。
我们像一群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竖起了全身的刺,警惕着可能从任何方向来的袭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楼下院子的任何一点异常响动,都会让我们心惊肉跳。
黄爷依旧在昏睡,对周围的危险毫无所知。
下午就在这种极度的紧张和煎熬中缓慢度过。
晚饭是老皮买回来的肉夹馍和羊杂汤,算是这几天里最丰盛的一顿,但大家却是食不知味。
夜幕再次降临。
我们没有点灯,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一点微弱余光透进来,勾勒出家具和人的模糊轮廓。
守夜变成了双岗。
我和斌子守前半夜,靠着门边的墙壁,手里紧紧握着家伙,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
大杂院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的狗吠和鼾声。
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也放大了内心的恐惧。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是被警察破门而入?
是被黑吃黑的同行摸上来?
还是......某些更无法理解的、因为那块龟壳而引来的东西?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黑色棺椁,那恐怖的撞击声......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黄爷,忽然又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声音。
我立刻屏住呼吸,凑了过去。
只听他含糊地、断断续续地呓语着,像是在做一个极其痛苦的噩梦:“错了......都错了......来不及了......快把它......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