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摆突然变得沉重了。
原本安静地萦绕在方道夜周边的光点闪动起来，它们的光芒弱下，紧紧附着在夜游神裙摆上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便无声壮大，渐渐从裙摆边缘向她的腰间攀去。
她的沉默助长了王座边贵族们的声势，更多质问如潮水般向方道夜涌去：“据说你拥有极其强大的治愈能力，你也确实为大家将两位珍贵的、在狂化的痛苦中挣扎的战士重新唤醒了，这点无可否认——但我有件一直好奇的事，里希特·罗兰，他精神海的受损程度应该远没有失去意识数年的战士严重，但你和他在一起后，他的状态却没有好转。”
“他明明是你的恋人不是吗？他和你相处的时间远超那两位战士和你相处的时间吧？那为什么他直到现在都未康复？”
王座上的沃尔夫微微一动，厅内的说话声随之一滞，贵族们交换了个眼神，另一个身穿军服的男人开口：“也许是罗兰家的孩子情况特殊。莉莉，原谅我们对你的怀疑。我们只是想不明白，你到底是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才会对威尔逊元帅提出如此严重的指控，说他和虫族暗中交易……”
“……威尔逊元帅一向关注在战事中受伤的战士们，每次战斗结束，元帅总是先去伤兵营，确认部下们得到妥善安置后，才肯让医师们处理自己的伤。关于精神海的研究，元帅也一直放在心上，威尔逊家族几乎是以举族之力协助学者进行研究，元帅自己出行简朴，但对研究的投资却每次都是毫不吝啬。”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沃尔夫做这些事时他就在一边看着似的，讲到激动处眼眶中甚至泛起了泪光：“……元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在和虫族再次战斗时取得胜利！威尔逊元帅出生在虫族肆虐的年代，没人能比他更清楚虫的可恨和可怕！我真不懂怎么有人能对他说出那样居心叵测的指责！”
话题说到最后还是绕了回去。贵族们的意图十分明显，过去他们被关在牢中时，为了脱罪，他们将所有的问题都丢在了沃尔夫·威尔逊的头上。但如今，他们像是和这位莫名出逃的元帅达成了什么协议，正努力将这些问题从元帅头上摘下来，再放到夜游神的头上。他们表演得十分卖力，时不时还要向那张王座之上张望，可惜他们竭力想要取悦的对象却仍心不在焉。
沃尔夫的注意不在这里。他的头向一侧微微偏着，似乎在……听着什么？
有极其微小的声音从高处窸窸窣窣地传来，方道夜心有所感，望向一块挂在墙壁上的巨大的油画，画中那位撑着阳伞的贵妇人对每一道看向她的视线微笑，那笑容十分灿烂，但夜游神的目光却并未在她的笑容上停驻。
……是她的错觉吗？贵妇人的裙摆上，怎么好像有一小块小鼠状的污渍？
“……关掉。”
“什么？”
贵族的滔滔不绝被王座上男人低沉的命令打断，他们面面相觑，好在有人反应灵敏，很快明白了男人的意思。他对着王座之后打了几个手势，接着殷勤地快步走得离沃尔夫更近些，低声道：“直播已经关掉了，陛下。”
站在附近的贵族听到了他对沃尔夫的称呼，纷纷露出不屑又嫉妒的神情，但在对上沃尔夫时又很快收敛成相似的谦卑表情：“陛下，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老师才不是什么虫族伪装的！！”
呐喊声响彻大殿，红发少年率先从高处垂降而下，贵妇裙摆上那块小鼠状的阴影一溜烟顺着横梁跃上少年头顶，化为一道闪着碎光的轻烟消失。在他身后，数道穿着军校制服的身影随之而下，顷刻间便将方道夜围了起来。
风声轻响，有人从腰间拔枪，方道夜持刀而上。长刀和枪在空中狠狠一撞，相交处擦出一长串火花，以及长长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军服贵族失声惨叫，剧痛令他下意识松手，枪支被长刀甩飞，远远掉在地上。解除他武装的方道夜翻身轻盈落地，黑色的裙摆飘扬，为突然闯入的学生们挡住了贵族们凌厉阴沉的目光。
“门口的卫兵在干什么？怎么把这群小孩放了进来？”
“布防没问题。他们是偷闯进来的。”
“偷闯？哼……”
“沃尔夫校长！”
少年明亮的嗓音盖过了贵族们的窃窃私语，基恩对上沃尔夫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继续将话说了下去：“您进行人虫实验真的是为了帮助烈士们吗？”
“您之前在开学典礼上和我们说过，您从来不对学生说谎！”科迪说，“您说我们还是一群小孩子，还要在您的学校里好好磨磨才能成长成战士！您说您不会骗小孩！”
维科特军校三人组死死地握着拳，三双年轻的眼睛紧紧盯着站在王座前方的男人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回答。
“哪来的小孩在这胡说！”军服贵族呵斥道，“你们是维科特军校的？！谁让你们对自己学校的校长这个态度？！我看是陛下平时对你们太好了——”
“维科特军校的地下实验室规模是三所军校里最大的！”科迪的嗓门比他大多了，他看也不看军服贵族，只将视线黏在沃尔夫身上，“教官们不许我们议论这件事，但信息技术科的学姐学长们已经把实验室数据全部翻了出来，大部分同学都看过了！您——”
他咬牙喘着粗气，执着地看着沃尔夫：“您对这一切知情吗？实验是在您的允许下进行的吗？那些，那些……”
贵族们脸上尽是厌烦。他们早在学生们出现的那一刻就已想好了数种处理方式，每一种都能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们从世界上悄无声息地消失，只是沃尔夫对年轻的军人和学生们总是颇有耐心，正因为他这份耐心，那些追随者们才对他死心塌地，而这也是贵族们选定他的理由。享有美名的人的通向理想之路往往会比恶名昭著的人更轻松简单，不是吗？
但一位过于心软的皇帝可不利于他们日后的计划。
“把他们处理掉。”
冷沉的男声在安静的大厅内响起，沃尔夫眼神漠然，过去那个会和学生们说说笑笑的和蔼长辈犹如镜中倒影，在此刻轰然破碎。
科迪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又被身旁的同伴死死拽住。
穿着维科特军校制服的三人沉默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重新在王座之上坐下，眼神黯淡。
贵族们露出衷心的笑容：“是，陛下。我们马上处理。”
军服贵族抬起手腕：”我马上让卫兵——”
“卫兵？如果是让卫兵来‘处理’的话，恐怕你们是等不到的。”
基恩他们安静让开了位置，帕妮丝在他肩上轻拍两下作为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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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胸抬头地和同伴们将自家老师围在中间：“他们忙着应付军校生呢，没时间来护卫你们这群离了卫兵就没法生存的寄生虫。”
“你！”
“还有，泼脏水前能不能动动脑子？”帕妮丝说，“老师是虫族？亏你们能说出这种话。在这次事件中，联邦军校所受波及最为轻微，是因为老师发现及时，虫族刚刚渗透，就被我们赶了出去；联赛时也是因为老师不断调查，让里希特教授和我们提前做好准备，z2207星上的居民才没成为突然袭击的虫族的食物。更何况，老师还是莉莉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她和过去的感觉明明是一样的。我本来不懂为什么老师要换名字，但我现在知道了。”
她将穿着华丽礼服的道奇家族族长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一扯嘴角，露出个不屑的笑容：“道奇这个名字配不上老师。”
“我是她的父亲！”道奇被她气得够呛，“我们家族中的事，你一个小辈，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愤怒让他暂时忘记了方才那种莫名的恐惧，他回想起自己被交代的任务，一口咬定道：“你和她才相处了多长时间？父母是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的！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女人，绝对不是莉莉·道奇！我敢保证！！”
“保证的话谁不会说？你领养老师的资料和这些年来的抚养记录我们可是都查到了！你和老师见面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我和老师一星期内相处的时间长，就这还好意思一直以父亲的身份自居？果然还是年纪大啊，脸皮都长得厚得让人叹为观止！”帕妮丝毫不相让。
“你，你，谁让你这样对长辈说话？！一个淑女，没有丝毫礼仪！”道奇哆哆嗦嗦地指着她，“你，你是哪家的？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没有教养的人！”
“拜托，老爷爷，这一套已经过时了。”帕妮丝撇撇嘴，“我们大小姐都很久不搞这种做派了，你算哪根葱？”
“喂。”薇诺娜说。
“好啦，对不起。我一时嘴快。”
金发少女和黑发少女相视一笑，接着同时将目光转向王座之上，眼神中是相似的坚定。
目睹这一幕的沃尔夫眼中闪过一道微光，被时刻留意他动向的方道夜精准捕捉。
她还是不知道沃尔夫到底想做什么，但帕妮丝的话让她心中的某个猜测再次得到了证实。
也许，她和莉莉从一开始，就是一体的。
“总之，老师就是老师！一直都是老师！”帕妮丝宣布，“威尔逊校长才奇怪呢！基恩他们一直都说他们的校长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你们方才也说以他过去的经历，绝对不可能会和虫族合作，但维科特军校地下那间实验室里被复原的实验报告单上，签在同意那一栏的又确确实实是他的名字。怎么看，都是威尔逊校长被换掉的可能性更大吧！他位高权重，又很有威望，要是换了他，虫族不知能从我们这捞走多少好处！反观我们老师，因为没有家人保护，都要靠卖自己做的甜点才能买得起好一点的床上用品。想要换人绝不是件容易的事，虫族花这么大风险，就为了换我们老师，怎么看都不划算啊不是吗？”
“帕妮丝。”莫娜戳了下帕妮丝的背，“不要临场发挥！”
“啊……好的。”
她们悄悄偷看了方道夜一眼。
老师没有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