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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先生的清净,青州的血

作者:时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齐循和宋持站在几具尸首前,手脚发凉,这两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老儒生,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杀人,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刘景云收剑回鞘,剑身上,没有一丝血迹。


    他那句“别吵到先生”,轻飘飘的,却像一座山,压在了齐循和宋持的心头。


    这哪里是提醒,分明是军令。


    是先生,借他的口,下的军令。


    齐循看着地上已经僵硬的尸体,再看看刘景云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和宋持,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已经是棋盘上的一颗子。


    一颗,过了河的卒子。


    只能进,不能退。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胃里翻涌的不适,对身旁的宋持沉声道:


    “宋师弟,你留下,护好此处。我去去就来。”


    宋持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点了点头。


    齐循整了整衣冠,那张因惊恐而苍白的脸,竟慢慢恢复了平日的肃然。他提着一盏灯笼,走出了驿馆后院。


    夜里的青州府衙,灯火通明。


    孙刺史坐在大堂之上,面色铁青,听着手下人一桩桩一件件地回报。


    每听到一处宅院被攻破,一个名字被划掉,他脸上的肥肉就跟着颤抖一下。


    他知道,今夜过后,这青州的天,就要变了。他这个刺史,要么一步登天,要么……粉身碎骨。


    就在这时,有亲兵来报,说驿馆的齐先生求见。


    孙刺史心头一跳,手里的茶杯都险些没拿稳。


    先生的人?这个节骨眼上过来,是什么意思?是嫌他杀得慢了,还是……杀得不够多?


    他连滚带爬地迎到门口,只见齐循一人,持灯而立,神色平静得可怕。


    “齐先生,深夜至此,可是……可是先生有什么新的示下?”孙刺史的声音带着谄媚的颤抖。


    齐循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缓缓移向府衙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孙刺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喊和厮杀声。


    半晌,齐循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孙大人。先生……睡了。”


    孙刺史一愣,没明白。


    齐循继续说道:“先生喜静,这盆洗澡水,太吵,也太脏。天亮之前,要洗干净。”


    说完,齐循不再看他,转身,持灯,缓步离去。


    只留下孙刺史一人,愣在原地,浑身被冷汗浸透。


    洗干净……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


    他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要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连那些哭喊求饶的声音,都不能传到先生的耳朵里!


    “来人!”孙刺史转身冲进大堂,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传我将令!城中但凡在名单上的,鸡犬不留!”


    ***


    第二天一早,林安神清气爽地推开了房门。


    昨晚睡得是真舒服,床又软,被子又香,连一丝杂音都没有。


    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到院子里,准备去寻点吃的。


    院子里干干净净,石板地像是被人用水仔仔细细刷过,连片落叶都没有。


    他心里还琢磨着,这青州刺史,服务态度是真不错,还知道派人做深度保洁。


    刚走到院子中央,就见孙刺史带着齐循和宋持,快步迎了上来。


    孙刺史的脸肿着,眼眶深陷,布满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但精神却亢奋得有些不正常。他一见到林安,便要下跪。


    林安赶紧往旁边一躲,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别来这套。一大早的,不耽误我吃早饭。”


    孙刺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都红了。


    “先生放心!青州的‘尘埃’,已经扫干净了!绝不会再有半点污秽,扰了先生的清净!”


    林安听得一头雾水。


    尘埃?清净?这胖子说啥胡话呢?


    他懒得理会,只想吃饭,便敷衍地点点头:


    “哦,效率挺高啊。那什么,早饭有安排吗?我想喝点粥,清淡点的。”


    昨晚辣的吃多了,有点烧心。


    他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听在孙刺史和齐循的耳朵里,却不亚于纶音天语。


    效率挺高?这是先生在夸赞他昨夜的雷霆手段!


    想喝点粥,清淡点的?这是先生在点拨他!杀伐过后,当行王道,以安抚为主,不可再兴波澜!所谓“清淡”,便是要让青州接下来的日子,平稳过渡!


    高人!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杀伐随心,收放自如!


    “有有有!早已备下!”


    孙刺史激动地连连点头,他从袖中捧出一摞厚厚的册子和地契,高高举过头顶,


    “先生,这是从那些‘尘埃’里扫出来的一些东西,污了先生的眼。但终究是青州的民脂民膏,还请先生过目,定个章程。”


    林安低头一看,只见那一摞文件最上面,赫然写着“青州盐铁专营契”几个大字。


    他眼皮一跳。


    盐铁?


    这玩意儿在古代不都是官府控制的吗?这胖子把这东西给我干什么?这是要拉我下水?


    他心里警铃大作,这烫手的山芋,可绝对不能接。


    ***


    林安看着孙刺史那张写满了“求表扬”的胖脸,又看了看那堆能要人命的契书,头皮阵阵发麻。


    拒绝?怎么拒绝?直接说“我不要”,会不会显得自己没格局,然后惹恼了这帮说杀人就杀人的疯子?


    他脑子飞速转动,视线在那堆东西上扫来扫去,忽然,他看到了一份夹在中间的房契,上面写着“城南别院”。


    他心里一动,有了主意。


    他伸出两根手指,慢悠悠地从那厚厚一摞文件中,将那份“城南别院”的房契抽了出来。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先生……先生为何偏偏选中了这一份?


    孙刺史更是心头狂跳,那处别院,是前朝一位酷吏的故居,据说里面不干净,平日里根本没人敢靠近。


    他昨夜抄家,也是顺手收了上来,没想到竟被先生一眼看中!


    林安拿着那张房契,拿到眼前,像是端详一件稀世珍宝。


    他心里想的是:就这个了,这名字一听就是个房子,不像盐啊铁啊那么吓人。我就拿这个当借口,把其他的都推掉。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轻轻摇了摇头。


    他把房契随手往桌上一扔,用一种很嫌弃的口气,说了三个字。


    “名字俗。”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地方,住着不舒坦。”


    他只是单纯觉得“城南别院”这名字太没创意了,而且他一个要北上的人,要个南边的院子干嘛?


    轰!


    齐循和宋持二人,如遭雷击,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骇然。


    名字俗!


    俗的不是“城南别院”这四个字,俗的是这别院所代表的“前朝酷吏”的旧法统!


    住着不舒坦!


    先生的意思是,若是沿用前朝那等严苛酷烈的法度,那这天下人,就都住得“不舒坦”!


    这是何等宏大的格局!


    孙刺史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以为自己献上了什么犯忌讳的东西,惹了先生不快,连忙磕头如捣蒜:


    “先生息怒!是罪臣愚钝!是罪臣愚钝!”


    林安被他吵得头疼,皱着眉摆了摆手:“行了行了,都收起来,看着心烦。”


    他指了指那堆东西,意思是你赶紧拿走,别放这儿碍我眼。


    就在孙刺史准备连滚带爬地把东西都收走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刘景云,忽然动了。


    他走上前,从那堆东西里,捡起了一块黑乎乎、毫不起眼的石头。


    那石头,是孙刺史从一个被抄家的豪族密室里搜出来的,谁也看不出是什么来头,就顺手扔进了这堆杂物里。


    刘景云将石头递到林安面前,声音很轻。


    “这个,你用得上。”


    林安一愣,看着这块跟煤炭似的破石头,满脸问号。


    我用得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刘景云已经把石头塞进了他手里,然后对那依然跪着的孙刺史,和呆立当场的齐循、宋持说道:


    “先生,要用早膳了。”


    言下之意,你们可以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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