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为了一寸此香而宗门反目、兄弟阋墙的惨事,也见过大修士散尽家财只为求得一缕香气稳固道心的卑微。
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拿着一整块足以让整座天下修行者疯狂的至宝,问出如此……朴实无华的问题。
“那个,景云?”林安见他不说话,又把手里的“木头块”往前递了递,小心翼翼地问道,
“要不,我先用指甲抠下来一点试试?还是说这玩意儿得整个放进去烧?”
刘景云终于从那种巨大的认知错位中回过神来,他伸出手,没有去接那块香,而是轻轻的,将林安的手连同那块香一起,按了下去,放回了桌上。
“不能用打火机。”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在极力解释一个天经地义的常识。
“啊?”林安一脸不解,“那玩意儿不是火吗?我看你刚才那一下,手指头也冒火了啊,原理应该差不多吧?”
“不一样。”刘景云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
“我那是本命真火凝练的一丝火星,纯粹。你那个……凡火,浊气太重,会污了这香里的清神之意。”
林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高级货,比较挑火源是吧?我懂了,就像有些高级锅具不能用电磁炉一样。”
“……”
刘景云决定放弃在这个问题上与他深入探讨。
他看着林安,然后指了指那个青铜小香炉:“你把它当成一个……嗯,很贵的香薰机。”
他又指了指那块“九天清神香”:“这个,就是配套的顶级香薰精油,一次只能用一点点。”
这么一说,林安顿时就明白了。
“早说嘛,绕那么大圈子。”
他恍然大悟,然后又生出了新的担忧,“那这玩意儿……费不费‘精油’啊?崔瀺就送了这么一块,用完了他还会送吗?要是不送了,咱们是不是得自己花钱买?贵不贵?”
刘景云感觉自己的心,像那块九天清神香一样,需要被好好静一静。
他看着林安那张真诚的脸,忽然觉得,崔瀺、张悬壶那些人,或许永远也赢不了林安。
因为他们站在第五层,绞尽脑汁地去揣测第十层的风景。
而林安,根本不在这个楼里。
他只想知道,一楼的厕所,收不收费。
刘景云没再说话,只是走到桌边,伸出并拢的食指和中指,在那块九天清神香的边缘,轻轻一划。
一小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香片,已经静静地悬浮在了他的指尖。
林安眼睛都看直了:“高手啊!这手艺,去五星级酒店切生鱼片,绝对是顶薪!”
这么多年跟林安相处过来,他嘴里出现任何话语刘景云都见怪不怪了。
刘景云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屈指一弹,那片香片便轻飘飘地落入了定神炉中。
随即,他指尖凝出一粒米粒大小的金色火星,再次一弹,火星精准地落入炉底。
没有烟,没有火光。
只有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香气,瞬间从炉中弥漫开来。
那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感觉。
像是在炎炎夏日,一头扎进了最清凉的山泉里。又像是奔波了许久之后,终于躺在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张床上,盖上了晒过太阳的被子。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烦躁,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被这股无形的香气轻轻抚平,然后彻底消散。
林安怔住了。
他感觉自己胸口那块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堵着的石头,好像……化了。
压在心头几十年的阴霾,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开,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他长长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
一种极致的安心感和疲惫感,同时涌了上来。
“景云……”他含糊地叫了一声,身体一软,就朝着床上倒去。
刘景云早有准备,上前一步扶住他,让他安稳地躺下,又顺手为他拉好了被子。
“睡吧。”
林安“嗯”了一声,几乎是沾到枕头的瞬间,就沉沉睡去。
呼吸平稳,面容安详。
睡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刘景云在床边站了很久,静静地看着林安的睡颜。
那股清雅的香气也萦绕在他身边,让他那颗总是紧绷的心弦,也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他知道,这香气,不仅仅是在这间屋子里。
它正以一种无法阻挡的姿态,穿透了这座由大骊国运和无数阵法构建的“囚笼”,朝着整座太安城,无声地蔓延。
……
国师府,书房。
崔瀺正在沙盘上推演着北境的战局,一枚代表着大骊铁骑的黑色棋子,正要落下。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站在一旁的谋士正屏息凝神,不敢打扰国师的思路,却发现国师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国师?”
崔瀺没有理他,他缓缓闭上眼,像是在倾听,又像是在嗅闻着什么。
一股清气,不知从何而来,穿过了层层院墙,拂过了书房的窗棂,轻轻地,钻入了他的鼻息。
谋士也闻到了。
他神色一变:“这是……什么香?好生清雅,闻之忘俗。”
崔瀺缓缓睁开眼,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九天清神香。”
“什么?”谋士大惊,“是您送去给那位先生的……他,他这么快就用了?”
“用?”崔瀺的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笑意,“他这哪里是‘用’。”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朱雀大街的方向,眼神悠远得仿佛能看穿时空。
“寻常修士,哪怕是十一境的陆地神仙,得此神物,也只会小心翼翼取一寸,闭死关,燃香之后,用自身神魂去慢慢炼化、吸收那一缕清气,唯恐泄露分毫。”
“可他呢?”
“他根本不在乎。他像是点燃了一根最寻常的熏香,任由这足以让天下震动的道韵,弥漫在整座京城之上。”
“他这是……在做什么?”谋士彻底糊涂了。
“他在告诉我。”崔瀺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在告诉我,我送去的‘药’,他收下了。我那点微末的试探和诚意,他看见了。”
“这香气,就是他的回应。”
“他没有将这道韵锁在小小的院子里,而是让它散逸出来。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洗涤这座京城上空盘踞了数百年的污浊龙气。他是在以一人之力,为我大骊,梳理国运!”
谋士听得瞠目结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位先生,仅仅是点一炉香,竟然就蕴含着如此深远的布局和深意?
“他这也是在敲打我。”崔瀺继续说道,
“他在告诉我,我的那座囚笼,在他眼中,形同虚设。他想出来,随时可以出来。他想让这香气飘多远,就能飘多远。他留在那,不是我能困住他,而是他自己,愿意留在那。”
“那……那我们该如何应对?”谋士的声音都在发颤。
崔瀺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传令下去。”
“将朱雀大街的‘天听’秘谍,全部后撤三百丈。所有人,只准记录,不准探查,不准揣测!”
“另外,从我的私库里,取那三斤‘云顶仙茶’,明日一早,以我的名义,送去给先生……醒神。”
谋士心中剧震。
云顶仙茶!那可是长在万丈高山之巅,三百年才得一两的稀世珍品!国师自己都舍不得喝!
先是九天清神香,再是云顶仙茶。
这位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能让从不低头的崔瀺,一而再,再而三地,献上自己的珍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