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云看着林安那张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缓缓收紧。
“不。”刘景云上前一步,在林安下意识想后退之前,双手按住了他单薄的肩膀,“是我的错。”
林安的身体僵住了,他想挣扎,却发现对方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他索性放弃,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林安,看着我。”
林安依旧不为所动。
刘景云深吸一口气,稍微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安安,你看着我。”
听到这个称呼,林安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盛着光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片死寂的荒漠。
“昨天晚上,你问我,会不会杀了你。”
刘景云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我没有回答。”
林安的嘴角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自嘲。
“你是不是觉得,我默认了?”
刘景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犹豫,我在权衡,在思考有一天,为了我的道,为了我的宗门,或者为了别的什么狗屁东西,我会不会对你拔剑?”
林安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已经给了刘景云答案。
刘景云忽然笑了,“我当时……只是被你问懵了。”
“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床上的林安齐平,那双总是清冷如剑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林安看不懂的汹涌情绪。
“安安,这就像你突然问我,会不会亲手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一样。我不是在思考会不会,我是在震惊,你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
“杀你?”
刘景云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我连让你做噩梦都觉得是罪过,怎么舍得杀你。”
“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是因为我笨,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你在我这里,跟我的命一样重。我怕我说重了,吓着你。”
“所以,我这个蠢货,就那么傻站着,让你误会了。”
林安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痛苦和真诚,那片死寂的荒漠里,仿佛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松动。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泪,却比话语更快地掉了下来。
不是嚎啕大哭,就只是那么无声地,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手背上,微微发烫。
刘景云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拭去林安的泪水。
“对不起,安安,让你害怕了。”
林安摇了摇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只是……”
“我知道。”刘景云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离开这里,对不对?”
林安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带你走。”刘景云承诺道。
林安眼里的光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怎么走?崔瀺他……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
“所以不能硬闯。”
刘景云坐到他身边,语气变得沉稳而冷静,像是在分析一盘棋局,
“崔瀺是头狐狸,也是头猛虎。他把你‘请’进这朱雀大街的院子,名为供奉,实为囚禁。他把你当成一尊能镇压大骊国运的真神,既敬畏你,也提防你。”
“神,是不能被凡人一直关在庙里的。神,总要去‘巡视’自己的信徒,要去‘梳理’自己的山河。”
刘景云看着林安,“你还记得,你之前随口说要去东海看看吗?”
林安一愣,点了点头。
“崔瀺当时是怎么做的?他立刻就为你安排了‘东巡’。在他看来,那是你要出山,去‘梳理龙脉’。他不敢拦,也不敢不尽心。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现在,我们不能急。你越是表现得想走,他看得就越紧。我们要等,等一个他主动‘请’你出去的机会。”
“比如,大骊边境出了什么连山上神仙都解决不了的乱子,比如,皇宫里那位老太后又梦到了什么不祥之兆,再比如,他崔瀺自己,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死局……”
“到了那个时候,他会比我们更希望你这位‘无所不能’的先生,能离开京城,去显一次‘神迹’。”
“到那时,天高海阔,我们就再也不回来了。”
刘景云的话,像一幅画卷,在林安面前缓缓展开。那是一个充满了希望和自由的未来。
林安呆呆地听着,心里那块被绝望和恐惧冻住的坚冰,正在一点点融化。
他终于明白,刘景云不是不懂,他什么都懂。他不是不想走,他只是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我……”林安吸了吸鼻子,“我明白了。”
刘景云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他抬手,想像以前那样,揉一揉林安的头发,可手抬到一半,又有些迟疑。
林安却主动往前凑了凑,把头抵在了他的手心。
温热的触感,让两个人都微微一颤。
就在这难得的温情时刻,院门外,再次传来了那两个仆人恭敬的声音。
“先生,国师府派人送来了安神之物。”
刘景云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收回手,站起身,眼中的温和瞬间被警惕和冷漠取代。
林安也有些紧张,他看着刘景云。
“别怕。”刘景云安抚了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走了回来。
托盘上,放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青铜小香炉,以及一块用明黄色丝绸包裹着的,看起来像是木头块的东西。
东西刚一进屋,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雅香气便弥漫开来,只是闻上一闻,就让人觉得心神宁静,仿佛所有的烦躁和不安都被抚平了。
“这是什么?”林安好奇地问,心情好了不少,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闻着挺舒服的,香薰吗?”
“这是‘定神炉’,传闻是某位上古儒家圣人读书时所用。”
刘景云的眼神很复杂,他拿起那块“木头块”,
“这个,叫‘九天清神香’。一寸,就能让走火入魔的修士稳固道心。崔瀺送来的这一整块,足够一个顶尖宗门当做镇山之宝,传上千年。”
林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他以为的“香薰”,在这个世界,是顶级奢侈品,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
“他……他送这个干什么?”林安有些慌了,“这玩意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必须收下。”刘景云将东西放在桌上,
“在崔瀺眼里,那位国手张悬壶已经给你‘诊断’过了,你这是‘道伤’。他送来这个,就是给你‘治病’的。你要是不收,他反而会多想,会觉得你看不起他送的东西,甚至会觉得你的‘病’更重了。”
“……”
林安彻底无语了。
这叫什么事啊!自己就是发了几句牢骚,结果又是请国手,又是送国宝的。这帮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看着桌上那块价值连城的“木头块”,又看了看那个看起来就很古老的香炉,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涌上心头。
林安拿起那块“九天清神香”,翻来覆去地看,然后小心翼翼地递到刘景云面前,满脸都写着真诚的困惑。
“那个……景云。”
“嗯?”
“这玩意儿……有说明书吗?该怎么用?是直接点,还是得掰一小块下来?要用什么点?我那个打火机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