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得意,“这叫差异化经营!这太安城里,谁见过这些宝贝?这叫降维打击!”
他拿起一个打火机,在刘景云面前,“咔嚓”一声,点着。
“你看这个,不用火折子,不用灵气,弹指生火,风都吹不灭。你说,卖多少钱合适?”
刘景云看着那簇稳定的火焰,沉默了片刻:“不知道。”
“我决定了!”林安一拍大腿,“就叫‘林氏杂货铺’,简单明了!今天就开张!”
说着,他找了块木板,用从崔瀺书房里“顺”来的笔墨,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五个大字,挂在了门外。
刘景云看着那块狗爬一样的招牌,终于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真丑。
开张一个时辰,一个客人都没。
朱雀大街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所有人都像是没看见这家新开的铺子一样,目不斜视地路过。
林安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托着下巴,有点泄气。
“怎么回事?难道我的定价太高了?”
“还是说……我的招牌太丑了?”
刘景云在他身旁坐下,淡淡道:“也许,是他们不敢进来。”
“不敢?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吃人。”林安不解。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铺子门口停了下来。
是个老者,头发花白,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背着一个书箱,看起来像是个穷酸秀才。
老者抬头,看了一眼那块“林氏杂货铺”的招牌,眉头先是皱了皱,似乎在嫌弃这字写得毫无风骨,但随即,他的目光,被货架上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吸引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来。
“老板,你这……都卖些什么?”老者的声音,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林安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热情得像是见到了亲爹。
“老先生,随便看,随便看!我这儿卖的,可都是别处没有的稀罕玩意儿!”
老者的目光,在可乐、方便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那排打火机上。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
入手冰凉,质感奇特,非金非铁。
林安眼尖,立刻凑了过去,拿起另一个,熟练地“咔嚓”一声,一簇蓝色的火焰冒了出来。
“老先生,您看这个,此物名为‘掌心雷’,内蕴离火之精,无需符箓,不耗灵气,一触即发,烈火随心!”他把从话本里看来的词儿,全用上了。
老者浑身一震!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安指尖那簇跳动的火焰,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不是没见过火,更不是没见过修士的控火之术。
但那些,都需要气机牵引,需要灵气支撑!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身上没有丝毫的灵气波动!就像个……凡人!
一个凡人,凭一件外物,就能凭空生出如此纯粹的火焰?
这……这违背了道理!
“这……这是何物?出自哪位大家之手?是墨家,还是公输家的新作?”老者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呃……”林安被问住了,总不能说是义乌小商品市场吧。
他眼珠一转,故作高深地说道:“天工造物,道法自然,不可说,不可说。”
“道法自然……”老者喃喃自语,如遭雷击。
他看着手中小小的铁盒,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器物,而是一方浓缩了大道至理的乾坤!
无需灵气,意味着脱离了修行者的藩篱。
一触即发,意味着将繁复的“术”,简化到了极致的“道”!
这不就是他们这些钻研格物之学的儒生,毕生追求的最高境界吗?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老板!”
老者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猛地抓住林安的手,“此物……此物如何卖?”
林安看着他那激动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看来是碰到识货的了。
他清了清嗓子,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一百两……纹银?”老者试探着问。
林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一百两?他本来只想说十两的!
他强忍着狂喜,维持着高人风范,缓缓地,点了点头。
老者如获至宝,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数都来不及数,直接塞到了林安手里,然后拿起那个打火机,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珍宝,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
“吾道成矣!吾道成矣!”
林安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咧着嘴,笑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发了!景云!咱们真的发了!”
他转身,想跟刘景云分享这份喜悦。
可刘景云,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店铺外,那条依旧“繁华”的朱雀大街。
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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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
林安收起钱袋,终于察觉到了刘景云的不对劲,“赚了钱还不高兴啊?”
刘景云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下巴,示意他往外看。
“看什么?看那些冤大头吗?”林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街上人来人往,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看那个卖糖葫芦的。”刘景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安看过去。
一个货郎,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在街边叫卖。
“很正常啊,糖葫芦嘛,小孩都爱吃。”
“从我们开门到现在,一个半时辰,他站的位置,一步都没有动过。”
刘景云缓缓道,“他的草靶子很重,但他扛着的肩膀,稳如磐石。寻常货郎,扛不了这么久。”
林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再看那个对面包子铺的伙计。”
林安又看过去。
伙计正在卖力地吆喝,笼屉里冒着热气。
“他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用擦桌子的布,在门口的柱子上,擦三下。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还有街角那个算命的瞎子。”
“他的手指,一直在自己的膝盖上敲击,你以为他在算卦,其实他敲的是军中斥候传递消息的密语。”
刘景云每说一句,林安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再次看向那条繁华的街道。
卖糖葫芦的货郎,包子铺的伙计,算命的瞎子,擦肩而过的行人,路边聊天的妇人……
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此刻在他的眼中,都变得模糊起来,像是戴上了一张张一模一样的面具。
整条朱雀大街,仿佛一个巨大的,精巧的舞台。
而所有的人,都是演员。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尾椎骨,疯狂地向上蹿。
“他们……”
“他们都是崔瀺的人。”
刘景云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落在了林安惨白的脸上,“是护卫,是眼线,也是……狱卒。”
“这个铺子,不是让你做生意的,是让你被‘看’的。刚才那个老儒生,不是来买东西的,他是第一块被投进来,试探水深的石头。”
刘景云伸手,拿过林安刚刚赚到的那个钱袋,在他面前,缓缓摊开。
“他给你的,也不是钱。”
林安低头看去。
钱袋里,不是什么纹银,而是一块块冰冷的,刻着阵法符文的……军用灵石。
足以支撑一座小型军阵运转一个时辰。
林安手里的钱袋,“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终于明白了。
崔瀺不是送了他一座院子。
他把他,放进了一个更大,更华丽,也更绝望的笼子里。
一个用整座太安城做围墙,用无数双眼睛做栏杆的……囚笼。
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又一次转着圈地回来了。
“景云。”
林安的声音很轻,像一片快要碎掉的羽毛。
“你很厉害的,对吧?”
他忽然抬起头,抓住刘景云的手臂,力气大得吓人。
“是不是那种……就是小说里写的,化神期?一个念头就能飞天遁地?”
他的指甲掐进刘景云的肉里。
“我见过的!你上次带我走,一眨眼就到了另一个地方!你再来一次好不好?”
“我们走吧,求你了,我们现在就走!”
“你知道我为什么怕这里吗?”
那座囚禁了他二十年的竹王府,那些永远挂着温顺笑容的侍卫,那种无时无刻不被监视的窒息感……
“三十年前!那个国师!他就是把我‘请’到这种地方来的!”
“给了我一座大宅子,周围全是他的人,二十四小时地看着我!我那个时候就一个人,我跑不掉……”
林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现在,我有你了……”
他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刘景云身上带着灼人的高温。
“可你又带我来这里。”
“刘景云,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你把我养得多好啊,皮肤都变白了,人也变好看了,跟以前那个野人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我还以为……我以为这样他们就认不出我了。”
“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是你带我来的。”
林安抬起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故意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