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起来了?
林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完了,玩脱了。
他只是想用一点初中历史知识,忽悠这帮人,让他们别来烦自己,好安安生生地躺着。
谁知道这帮人执行力这么强,直接把活字印刷和廉价纸给搞出来了。
现在,动了别人的蛋糕,人家找上门来放火杀人了。
下一个,是不是就要来烧他的听竹王府,杀他这个“罪魁祸首”?
林安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
他端起茶杯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只能用另一只手扶住,装作是在拂去茶沫。
“先生。”
崔瀺见林安久久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那片焦痕,心中愈发敬佩。
看,先生果然早已料到。
此事必有波折,流血在所难免。
这火,恐怕本就是先生计划中的一环,用以引出所有藏在暗处的敌人,再一网打尽。
先生的沉默,是在考量,是在布局,是在等待一个最佳的出手机会。
“那些世家大族,反应比预想中更激烈。”崔瀺沉声汇报,
“青鸾国、玉圭宗,数个以诗书传家的宗门联手,污蔑此法为‘断根妖术’会荼毒人心,动摇国本。”
“他们说,知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才是天下安稳之本。如今我等将利器授予黔首,是天下大乱之兆。”
林安听得眼皮直跳。
这些话,他太熟了。
不就是“技术封锁”和“愚民政策”吗?
他心里慌得一批,嘴上却因为极度的紧张,反而吐出了一句无比平淡的话。
“哦。”
崔瀺心头一震。
果然!
先生根本就没把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族放在眼里!
在他眼中,这些传承千年的庞然大物,不过是路边的几块绊脚石,连让他多费一句口舌的资格都没有。
“先生,火已燎原,我等……是否要暂避锋芒?”崔瀺试探着问。
他想看看,先生的下一步棋,究竟要怎么走。
林安听到“暂避锋芒”四个字,简直像是听到了天籁之音。
对对对!赶紧避!
把那些印刷作坊全关了,纸也别造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刚想点头,话到嘴边,却猛地卡住了。
不行。
看崔瀺这架势,自己要是说个“避”字,他百分之百会脑补成什么“以退为进”,“诱敌深入”的惊天大计。
到时候,事情只会越搞越大。
林安脑子飞速转动,冷汗把衣衫都贴在了身上,一股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烦透了这种每天猜谜,每天在刀尖上跳舞的日子。
“避?”
林安忽然抬起头,一把拿过那张烧焦的纸,看了一眼上面扭曲的字迹,嗤笑一声。
“为什么要避?”
他把那张破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在地上。
“他们会骂人,你们就不会吗?”
“他们有笔,有纸,你们的印刷作坊是摆设吗?”
林安站起身,烦躁地来回踱步,那样子在崔瀺看来,却是一种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从容。
“蠢。”
林安指着崔瀺,毫不客气地骂道,
“他们骂你们是妖术,你们就跟他们争辩这不是妖术?你掉进别人的陷阱里了,还帮着人家挖坑埋自己?”
崔瀺被骂得一愣,随即躬身,态度更加谦卑:“请先生赐教。”
“教个屁!”林安气不打一处来,“这种事还要我教?!”
他越说越气,前世在网上跟人对线的记忆本能地被激活了。
“他们的话,是说给谁听的?是说给那些跟他们一样的旧世家、老古董听的!你们要争取的,是那些人吗?”
“你们要争取的,是那些以前读不起书的穷人,是那些被他们压在底下的普通人!”
“别跟他们辩经!要跟他们抢人!”
林安叉着腰,唾沫横飞。
“他们说你们是妖术,你们就告诉天下人,这个‘妖术’能让他们的孩子有书读,能让他们有机会识字,有机会改变命运!”
“他们说你们的纸是污秽之物,你们就告诉天下人,这张纸,比他们卖的那些金贵的兽皮纸便宜一百倍!是给天下所有穷苦人用的‘良心纸’!”
“把调子给我定下来!谁反对新法,谁就是不想让穷人好过,谁就是天下的罪人!”
崔瀺听得目瞪口呆,脑子里仿佛有无数烟花炸开。
不辩经……抢人……
绕开了所有冠冕堂皇的道理,直指最根本的人心和利益!
林安说得口干舌燥。
“光说还不够!”
“给我画!找画师,画最简单的画!就画一个肠肥脑满的世家老爷,抱着一堆书,一脚把一个想读书的穷孩子踹开!”
“再画一幅,文庙的夫子,把一本本崭新的书,亲手发到孩子们手里,孩子们脸上都笑开了花!”
“把这两幅画,印上几万份,几十万份!贴满大骊的每一座城,每一条街!让不识字的人,也看得懂,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编成故事,找说书人去茶馆里说!编成歌谣,找小孩子去街上唱!”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帮坏蛋,要砸掉他们孩子读书的饭碗!”
林安一口气说完,只觉得胸中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他瘫回椅子里,摆了摆手,“行了,就这么办吧,别来烦我了。”
崔瀺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看着林安,只觉得眼前这个瘫在椅子上、一脸不耐烦的年轻人,比十万大山里最恐怖的妖魔还要可怕。
杀人,何须用刀?
先生不仅传下了“术”,更传下了驭使此“术”的无上“法”!
“…明白了。”
“先生之法,胜过百万雄师!这就去办!”
……
青鸾国,柳氏府邸。
家主柳承功,正惬意地品着新茶,听着下人的汇报。
“家主,大骊那边已经乱了,我们安插的人手回报,他们的印刷工坊被烧,死伤惨重。市面上,那些所谓的‘蔡侯纸’,也成了人人喊打的妖物。”
“好!好啊!”柳承功抚掌大笑,
“文庙那帮腐儒,痴心妄想!我等世家传承千年,根基岂是他们能动摇的?”
他认为,这场风波,最多一两个月,就会自行平息。
就在此时,一名管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家……家主!不好了!”
管事哆哆嗦嗦地摊开手,掌心是一张彩色的、质地粗糙却印制清晰的纸。
纸上,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映入柳承功眼帘。
一个肥胖的、穿着与他身上锦袍有七分相似的富商,正坐在一座由书籍堆成的高山上,满脸狞笑,而山下,是无数伸着手、面黄肌瘦的读书人。
画的旁边,还有一行醒目的大字。
“断你读书路,肥我万代孙。”
柳承功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一把抢过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
“这……这是从哪来的?!”
“回……回家主,今天一早,国都的大街小巷……全……全都贴满了!成千上万张!撕都撕不完!”
柳承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
他猛然发现,这张纸的右下角,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红色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