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顾千亭一袭墨色衣袍,身披银甲头戴紫冠,腰间系着一根花纹独特的蟒鳞腰带。
他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策马奔腾的身影英姿飒爽,高头大马铁蹄踏破大地。
只见顾千亭奔波狂奔,径直穿过城门来到练兵的广场上。
“吁——”
顾千亭在空地上勒住马。
他扬手从马背上拎起一个麻袋扔到地上:“接着。”
麻袋里的东西不断耸动着,还不时地发出奇怪的呜咽声。
侍卫赶上前帮顾千亭牵住马,伸脚踹了踹扭动的麻袋好奇地问道:“将军,您这是又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吗?”
顾千亭哼笑一声,用手中的长枪戳向麻袋说道:“今儿确实是好东西。”
绑住麻袋的麻绳被锋利的枪头挑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从麻袋中露了出来。
“唔,唔……”
麻袋中的那人手脚被像绑牲口似的捆住,嘴里塞着破布只能不断呜咽。
“这是……?”士兵举起火把贴近地上的人。
火光照亮男人的脸颊,只见被绑住的男人浓眉大眼,长相和穿着打扮都与寻常人不同。
一旁围观的士兵瞧清地上的人后都不由眼前一亮。
“霍,果然是好东西啊,”士兵感叹道,“这几个月总有蛮人越过边境游荡搞得兄弟们担惊受怕,还是将军有办法。”
顾千亭从马背上跳下来,顺手脱下身上沉重的盔甲随手扔到地上,又挽起袖子接过侍卫帕子擦了把脸。
士兵无意中瞥见顾千亭露出的结实手臂上刻满了生死战阵的疤痕,心中不由赞叹骠骑将军的刚毅。
“把这蛮人压下去关牢,”顾千亭冷声说,“若是有人想来救他,一并拿下。”
“唔……!”
地上的蛮人听到后激烈地挣扎起来,双眼中满是恐惧。
他畏惧地仰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高大威猛的人。
早就听闻镇守漠北的骠骑将军彪悍壮硕,曾经率百名精锐就将某临近部落的千骑赶回了草原。
当时他只觉得那部落的人胆小如鼠,不信邪偏要越过边境瞧个究竟。
谁知道刚一出门就被顾千亭撞了个正着,二话不说直接被抓了起来。
蛮人将脸在地上摩擦,费尽全力终于将堵在口中的破布吐了出来。
他朝顾千亭大喊道:“我知道你们大齐的皇帝不允许武将擅自出兵,你抓了我难道不怕挑起两国战争吗!难道不怕大齐的皇帝降罪吗!”
四周的士兵安静下来。
顾千亭擦脸的动作也顿住了。
蛮人以为自己戳中了顾千亭的软肋,得意地哼笑道:“怕了吧?怕了的话就速速将我放开!”
周围的空气安静了一秒,随后众人爆发出一阵笑声。
蛮人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疑惑地望着周遭捧腹大笑的士兵们。
顾千亭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冷哼一声道:“拿朝廷威胁我,你倒是聪明。”
说着,他将帕子丢回到侍卫手中。
“只可惜,你搞错一件事。”顾千亭走到蛮人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地上的人。
蛮人抬起头,与顾千亭四目相对。
骠骑将军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安定和坚毅,同时带着一丝戏谑与不屑,似乎并不畏惧朝廷。
如此桀骜不驯,毫不畏惧的模样,他曾经在另一个人的脸上见过。
蛮人的心悬了起来,忐忑不安地质疑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千亭用长枪挑起蛮人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你们若是都死绝,不就没人知道此事了吗?”
冷酷残忍的话语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么平常又无情,像是在说一句问候似的随意。
没有人知道顾千亭口中所说的“死绝”究竟是指蛮人还是指东京城的那位……
蛮人万万没想到传闻中的骠骑将军如此反叛狠辣,顿时起了一层冷汗。
时值至今,他终于想明白为何从未有人敢挑衅漠北边境。
骠骑将军简直不是人!
接下来,不顾那蛮人如何挣扎求饶,侍卫将他从广场上拖了下去。
顾千亭扛着长枪,不屑地啐了一口。
“将军,”侍卫担忧地望着蛮人被拖下去的方向,“最近越过边境的蛮人部族越来越大胆,如此下去怕是不好。”
方才那蛮人说的不错。
没有远在京城皇位上那个人首肯,即便漠北有十万精兵也无用武之地。
武将在朝中最为低贱不受重视,随便安个罪名下来都是诛九族的罪过。
亏得在平远侯和骠骑将军的镇守下景家军团结一心,否则漠北早就乱套了。
顾千亭冷笑一声:“姐夫多次上书向京城汇报此事,可有一次收到回复?阿擎还被扣在了京城……”
一想到被留在京城赐婚雍王的景楼,顾千亭恨得牙根痒痒,不禁攥紧了手中的长枪。
景楼自幼便在他的身边长大,即便成婚也该是娶如姐姐那般豪爽的女子而不是随意被指婚给病殃殃的雍王。
顾千亭无法想象景楼委身人下该有多么憋闷,若是他处在那种境地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会毫不犹豫杀之而后快。
然而景楼居然从京城来信说对雍王动了真心。
那个不受宠的雍王?
那个病秧子?
“妈的……”
顾千亭越想越来气,眉头紧皱低骂一声:“雍王究竟给阿擎下了什么药。”
他黑着脸,扛着长枪朝练兵场上走去。
近千名将士两两对立各执兵刃奋力对抗,刀剑相接的声音响彻上空。
顾千亭倚着长枪坐在营地内的草棚下喝着茶水。
正在这时,一个人骑马从城内匆匆赶来。
“将军,”那人勒住马停在城门口喊到,“侯爷有事,请您速速回府。”
“姐夫找我?”
顾千亭眼前一亮,立刻扔下茶水起身吹了个口哨。
下一刻,黑色战马奔向顾千亭的身边。
“今日夜凉,大家回去歇着吧。”顾千亭嘱咐到。
紧接着他翻身跨上马背,手握缰绳轻轻一鞭。
黑马嘶一声,前蹄腾挪着如猛兽出笼般冲向前方。
“驾——”
顾千亭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飞舞,身影随着马匹的奔跑而起伏,远远看去散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英姿飒爽,给人以极强的安定感。
周围的士兵停下动作,敬仰地望着顾千亭远去的背影。
他们的将军虽然脾气爆,但实在是万中无一的英雄-
“姐夫!”
顾千亭快马加鞭赶到侯府,还未进门朝大喊起来。
他一路小跑来到书房,门也不敲就冲了进去:“姐夫,可是京城来信了?”
书房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面色阴沉缓缓转过身来。
此人与景楼的眉眼有几分相似,虽然眼角已经刻下饱经风霜的皱纹但是仍旧英武不凡。
这正是景楼的父亲,镇守漠北的平远侯景梧。
顾千亭瞧见平远侯的脸色不佳,缓缓敛起喜色问道:“京城中出事了?”
平远侯沉默不语,抬手指了下桌上。
顾千亭一转头便瞧见案几上金黄的卷轴。
他的心瞬间沉了下来,脸上难得露出厌恶与警惕的神色。
“看看吧,”平远侯沉稳地开口,“是给你的。”
顾千亭疑惑着上前,不情不愿地拿起桌上的圣旨展开来。
他的目光快速在纸上浏览,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啪——”
卷轴被砸在桌上,顾千亭眉头紧锁道:“皇帝要我一人上京述职?”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京城那位又在耍什么花样。
“陛下要你只身入京,怎知不是故技重施。”平远侯想起景楼的境遇,不由担忧道。
顾千亭提起长枪,自信道:“姐夫放心,我一人前往足矣。”
“不可。”
平远侯打断顾千亭的话,沉声道:“我已经派三百精锐偷偷出营陆续前往京城,届时与霍言起接头后潜伏在京城中接应。”
顾千亭闻言一愣。
要知道私自调兵出城可是重罪,若以谋逆论处怕是会诛九族的。
平远侯看出顾千亭的担忧,悲怆地笑了下道:“景楼已经被困在京城,若是连你也保不住的话你姐姐定然不会原谅我。”
“姐夫……”
顾千亭听出了平远侯的意思:若皇帝为难,便杀出一条血路。
景家世代忠良,但并非愚忠。
真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们只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搏出生路。
顾千亭郑重地说道:“姐夫放心,你将我与景楼养得很好,姐姐不会怪你的。”
平远侯拍了拍顾千亭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入了京替我看看景楼。”
“定然。”
他不仅要看看景楼,而且还要看看娶了景楼的雍王究竟能不能配得上他的外甥。
顾千亭冷笑一声,眼中流露出一丝冷光。
“还有,”平远侯戳了下顾千亭的额头,“莫要为难雍王。”
没有想到自己的那点心思早就被看穿,顾千亭不情不愿地憋嘴,嘟囔道:“姐夫连人都没见过,胳膊肘就朝外拐了……”
平远侯轻笑道:“就算我不说,景楼也不会让你欺负他的。”
他相信雍王定然不是凡夫俗子,否则不能让景楼甘愿为其付出一切。
想起景楼在来信中的真情流露,老侯爷惆怅地长叹了一口气。
果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第92章
四月春意正盛,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整个雍王府处处开满鲜花,美不胜收。
清心堂外庭院中栽种的桃花悄然绽放,粉白相间的花朵随风舞动,在清晨时分迎着朝阳缀了满墙。
屋内,纪兰舟正在收拾着装准备上朝。
富贵一边为雍王系腰间的革带一边好奇地朝屋内被帷幔遮掩的床铺瞧去。
他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却看不到床上有一丝一毫人影的动静。
“瞅什么呢?”纪兰舟好笑地问道。
富贵讪讪地收回视线,疑惑道:“爷啊,正君怎么又不和您睡一处了啊?”
纪兰舟整理着袖口,苦涩地笑道:“正君嫌弃我夜里睡觉不老实,影响他清晨练武的精力。”
说着,纪兰舟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不过就是多纠缠了景楼几个晚上,谁承想把景楼闹烦了,二话不说重新搬回了万竹堂。
想到景楼黑着脸仍羞愤不已的模样,纪兰舟的心里就痒痒的很。
春猎回来以后,他和景楼之间的感情极速升温。
两个人在府上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任谁看了不说一声“神仙眷侣”。
曾经纪兰舟并不认为自己是个重欲的人,更不会相信自己会成为色|欲熏心的浪荡子。
然而自打遇到了景楼,他就像是刚进入青春期的小年轻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对方腻在一起。
两具年轻的身体,腻着腻着就总是要腻到床上去颠|倒半宿。
直到曾经让纪兰舟肖想已久的腰身和臀|线已经被手掌描绘出清晰的轮廓,才惊觉他俩已经接连几日没有出过清心堂的房门了。
也难怪景楼不愿留下,纪兰舟自己都觉得再折腾下去刚健康起来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富贵一个净了身的小太监虽然不懂夫夫间的“甜蜜”苦恼,但是自幼在宫里见得多,一下就听出了雍王言语中隐含的深意。
这几日他守在清心堂门口也听了不少王爷与正君的私房话,那叫一个惊险刺激少儿不宜。
不得不说雍王殿下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竟能惹得正君那样隐忍坚毅的人在床上分寸大乱。
富贵红着脸,由衷地感叹道:“王爷好生勇猛,小的佩服。”
纪兰舟猛地拍了下富贵的额头,笑道:“正君脸皮薄,这话可别让他听见。”
“小的明白。”富贵连忙噤声。
主仆二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朝口走去,刚一打开房门只见景楼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清心堂门口望过来。
纪兰舟和富贵踏出门槛的半只脚便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处境十分尴尬。
景楼挑眉道:“说什么话不能让我听见?”
纪兰舟一愣,想起景楼可是能贴在地上听出方圆几十里马匹数量的顺风耳。
那方才他和富贵的胡言乱语岂不是被景楼听的一清二楚?
“我们胡说八道,”纪兰舟连忙凑上前去讨好着笑笑,“正君大人不记小人过,将军肚里能撑船。”
景楼瞥了纪兰舟一眼:“油嘴滑舌。”
纪兰舟也不害臊,厚着脸皮贴在景楼身上蹭蹭,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今日复朝定然会晚归,我让小九吩咐厨房做了几种零嘴给你揣袖子里上朝时饿了偷偷吃。”
景楼说着从小九的手中接过一个不算精致的小布袋递到纪兰舟的手中。
朝会开始时间早,时间又长,光是一顿早饭顶不了多长时间的饿。
纪兰舟早先总是瞧见有大臣用笏板挡着嘴偷偷在朝堂上吃东西,心里常常羡慕不已。
而他总是遇不到称心的零嘴带进文德殿摸鱼,今天倒好,能吃上景楼亲自准备的零食。
他赶忙打开布袋,发现袋子里装着的竟是羊奶小馒头和熏肉干。
景楼将他平日加餐时喜欢吃的东西记得一清二楚。
纪兰舟开心地抱着布袋爱不释手,“有正君惦记着,我走到哪儿都饿不死。”
“胡闹。”
景楼没好气地横了纪兰舟一眼,耳尖却微微泛红。
站在一旁的小九兴冲冲地朝纪兰舟说道:“王爷您是不知道,装零嘴的布袋上面针脚和绣花都是正君亲手缝制的,花了好大功夫呢。”
纪兰舟听后惊讶地瞪大双眼。
他拎起布袋左右打量,发现袋子的做工实在粗糙,根本不是绣坊的工艺。
“你……”
纪兰舟心中一片柔软,他连忙抓起景楼的手小心地捧起来仔细观察。
原本起了一层老茧的手上又增添了几处崭新的伤口,显然是做针线活时技法生疏造成的。
景楼的手能牵缰绳,能舞长枪,却从未拿过针、穿过线。
居然为了他初次做起针线活……
纪兰舟记得,在古代若是有心仪的人便会亲手缝制荷包、手帕作为定情信物相赠。
景楼面上不显,嘴上不说,但是心意却通过四面八方传递过来将他包围。
纪兰舟心疼地捧着景楼伤痕累累的手,指腹在伤口和茧子上来回轻轻摩挲。
“疼吗?”他柔声问道。
景楼摇了摇头,坚定地说:“区区皮外伤,和战场上刀伤箭伤相比实在不足挂齿。”
纪兰舟笑着将景楼的手掌贴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雍王的动作实在温柔,亲吻手掌的动作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似的。
薄唇贴在掌心,痒痒的,仿佛有一只小猫在抓挠似的惹得人心也跟着痒起来。
景楼只觉得自己像是要烧起来似的浑身发烫。
这个雍王真是不知羞,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当着下人的面做此般亲昵的事。
一想到这里,景楼猛地将手从纪兰舟手中抽回来背到身后。
他别过脸,不自在地说:“快些走吧,小心别误了上朝的时辰。”
纪兰舟看出景楼的害羞,也不戳穿,笑盈盈地一本正经拱手作揖告辞。
直到雍王府的马车缓缓发动,坐在房梁上吹冷风散热的景楼才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也总是清晨天不亮就起床送父亲出门去军营。
那曾是幼小的景楼心中最美好、温馨的画面。
谁能料到十几年过去,兜兜转转历经曲折,自己竟也成了画中的剪影-
因着春猎一事扈王被削去亲王头衔流放边关,曾经站在扈王一党的大臣也偃旗息鼓不敢再冒头。
朝堂上一时间安静不少,就连站位也变得宽敞起来。
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扈王的事,就好像皇帝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儿子似的。
老皇帝环视一周,哑着嗓子开口问道:“诸位爱卿今日可有事要奏?”
话音刚落,工部尚书石田上前一步说道:“启禀陛下,城郊奇石周边屋舍已经打理妥当。”
“好啊,”老皇帝赞许着点头说,“开始修建后何时能竣工呢?”
石田犹豫着说:“若只按照最初的规划修建,今年便可落实,但……”
老皇帝沉声道:“听石卿的意思还有其他规划?”
“臣不敢欺瞒,”石田恭敬地躬身说道,“天降奇石着实难得,寻常庙宇恐无法承受上天莫大的恩泽。”
“那石卿以为该如何?”
“臣以为当修建更大的庙宇,方可彰显对天人的敬仰之情。”
石田的提议得到了朝中大多数人的认可。
一时间朝堂上附议声不断,方才沉默的大臣们争前恐后站出来拍马屁。
纪兰舟从旁听着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那块破石头的事儿从他刚穿过来头回上朝就听过了,谁知几个月过去了还在讨论修庙的事。
正想着,太子殿下却站了出来。
太子挺直腰杆,说道:“大兴土木未免过于劳民伤财,臣以为不宜将庙宇修建过于奢侈,当将银两花在实处才能福泽万民。”
提出兴修庙宇的工部尚书立刻质问道:“臣斗胆想问一问太子殿下,所说的实处是指何处啊?”
太子转向石田满脸愤慨地说:“早有平远侯上书说边塞蛮人强占马场时常越界,逼得漠北的百姓足不出户终日心惊胆战,难道为他们解决困难不算实处吗?”
老皇帝苦恼地皱起眉头。
太子上前一步,朗声道:“臣以为,当在漠北屯兵屯粮,同时复开马场、打造兵器以备不时之需。”
“不可!”
当即便有户部大臣站出来反对太子的说法:“陛下,太子所言根本毫无根据。每年军饷数量庞大,朝廷从未克扣过一丝一毫,为何还要拨款。”
“臣附议,大齐常年安定无战事,朝廷愿意养着十几万大军本就仁至义尽了。”
“……”
太子殿下在朝堂上四面受敌一时间慌了神竟无法出言反驳,只得愤然地攥紧拳头。
纪兰舟一边听着一边替守在漠北的景家军感到不值。
奋力拼杀的士兵八成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命在朝中文臣的眼里一文不值吧。
老皇帝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按着太阳穴说:“诸位爱卿也都各自说一说吧,朕好有个决断。”
霎时间,群臣七嘴八舌各抒己见讨论了起来。
纪兰舟一个刚入职的监察御史说不上话,也没人会将修建庙宇这种不费力还讨好的活交给他做。
他百无聊赖地站在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两只手没闲着,偷偷从袖子里掏出景楼给他的零食包。
“我大齐国力强盛,哪里还需要再大肆屯兵屯粮……”
纪兰舟掏出一根肉条。
“大人此言差矣,正所谓有备无患,边境蛮人蠢蠢欲动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纪兰舟抬起笏板挡住半张脸。
“城郊发现奇石不正说明天佑我大齐吗?修建庙宇为陛下积福有何不对……”
纪兰舟将肉条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咸香的肉条风味十足,熏制时间恰当好处,肉硬而不柴很有嚼劲。
正当他吃的起劲时,传话太监匆匆走入殿内。
“禀报陛下,骠骑将军顾千亭已至京城,”传话太监躬身说到,“此时正在文德殿外候着,是否要传入殿内。”
话音刚落,文德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纪兰舟嚼肉条的嘴一顿,余光瞥见站在前排的太子面露喜色。
“来的倒是快……”
老皇帝嘟囔一声后扬手道:“让他进来吧。”
“宣骠骑将军顾千亭进殿——”
随着传话太监大喊一声,一个体型高大相貌英俊的男人身着铠甲大步流星走上文德殿内。
文臣们一个个皆露出厌恶和鄙夷的神情,或歪下头不去看,或用笏板挡住余光。
纪兰舟低着头叼着肉条,好奇地侧过脸想瞧一瞧素未谋面的“舅舅”。
谁知他刚一转头,恰巧顾千亭与他擦身而过。
下一刻,纪兰舟正对上一双犀利又冰冷的眼睛。
敏锐如他,分明从顾千亭的眼神中看出深深的嫌弃和不满。
第93章
“臣顾千亭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千亭走到文德殿前,恭恭敬敬地向老皇帝跪下行大礼。
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身上厚重的铠甲叮咣作响。
老皇帝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跪着的顾千亭也不说让他起来。
纪兰舟皱起眉头。
难道顾千亭才刚入京老皇帝就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连假装和善都不愿再装一下了吗?
正想着,沈尚站了出来。
胡子花白的古板老头眯缝着小眼,朝着顾千亭厉声呵斥道:“将军许久不进京城连规律都忘了,如此莽撞上文德殿该当何罪?”
顾千亭跪着的身子一僵。
纪兰舟偷吃东西的嘴也倏然停了下来。
他疑惑地看向得意洋洋的沈尚,不知道小老头们这又是搞得哪一出。
只见沈尚上前一步拱手说道:“陛下,依照我朝律例,武将不得穿铠甲上文德殿,若无衣袍可换需用罩衣将铠甲盖住。”
说着,沈尚指向顾千亭:“顾将军目无法度,藐视朝廷,身着铠甲上朝实乃对陛下的大不敬!”
“请陛下治罪!”
一时间,堂上不断传来附和的声音以及指责顾千亭失礼的声音。
要求老皇帝严惩的声音甚嚣尘上。
纪兰舟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他早知道大齐轻视武将,却没想到重文轻武到如此地步。
顾千亭风尘仆仆赶来京城还未来得及休息就匆匆上朝,一句话没说就因为着装不合规矩就要被治罪?!
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纪兰舟抬起头望向高台上的老皇帝。
皇帝的半张脸被隐藏在阴影之下令人看不真切,低哑的声音传来:“沈卿若是不提,朕都没想起来。”
虚假的话语从一国之君口中说出来何其荒谬,纪兰舟不由在心中暗自嘲讽。
怪不得老皇帝从始至终没发话,八成是等着也沈尚他们主动提及呢。
一边想着,纪兰舟一边担忧地瞥向跪着的顾千亭。
他看到顾千亭伏在地上的手紧紧攥拳,指节已然泛白,显然是被气得狠了。
虽然此前纪兰舟与顾千亭从未见过,也不记得在剧本中顾千亭究竟是什么人设,但是从景楼和霍言起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顾千亭绝对是个比景楼还轴的暴脾气。
纪兰舟相信若非此时顾千亭还顾及着平远侯和景楼以及漠北的士兵,管他什么君君臣臣繁琐礼仪定然是要暴起造反的。
沈尚还在一旁火上浇油:“京城不同漠北,将军可别忘了身在朝堂是要守规矩的。”
也不知今天沈尚吃错了什么药如此咄咄逼人。
眼见情势对顾千亭不利,纪兰舟赶忙咽下嘴里的肉干准备上前替小舅舅解围。
不仅仅因为这是景楼的舅舅,更是因为顾千亭上京一事有八成是他亲手撮合的,纪兰舟理应负起责任来。
正当他刚要出列时,太子殿下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陛下,”太子殿下上前恳切地说,“顾将军快马加鞭连夜入京,还未落脚便赶来上朝,还请您网开一面不要苛责。”
说完,太子深鞠一躬。
沈尚冷笑一声,当众反驳道:“依太子殿下的意思,陛下若依法处置反倒成了苛责不成?”
“并非是……”
见自己的话语被曲解,太子急切想澄清却不知如何辩驳。
高台上,老皇帝的眉头皱的更深。
纪兰舟暗道不好。
太子护人心切,又犯了开口不瞻前顾后的老毛病。
若此时他再站出来帮着顾千亭说话恐怕会惹老皇帝怀疑。
纪兰舟收回半只脚,站在原位无奈叹息。
此番太子殿下被沈尚这个阴险刻薄的老头拿捏住把柄可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果不其然,沈尚步步紧逼:“亦或是太子殿下无视法度,有意偏袒顾将军呢?”
太子吵不过沈尚,泄了气似的抿紧嘴唇。
“够了。”
高台上,老皇帝缓缓开口:“顾千亭,你可知罪?”
一时间文德殿上的嘈杂声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顾千亭的身上。
纪兰舟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只见顾千亭缓缓起身,满脸写着屈辱与不甘。
他咬紧牙根,双眼注视前方冷声说道:“臣罪该万死,陛下要打要罚……随便吧。”
随便吧……
纪兰舟开始头痛。
他的这位小舅舅可真是比景楼还要耿直。
景楼好歹还懂得在老皇帝面前言行上有意收敛,顾千亭简直是个悍匪。
敢和老皇帝说出“随便”二字,放眼整个朝堂都不会有第二个人。
就怕老皇帝当真随便罚下去会剥了顾千亭一层皮。
“哼,”老皇帝轻笑一声,“顾卿倒是认罚认得快啊。”
顾千亭不言不语,只是跪在那里。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皇帝要发火降罪的时候,老皇帝突然话锋一转。
“罢了,”老皇帝叹了口气和蔼地说,“你自幼长在漠北是不了解朝中的规律,这次就免了吧。”
沈尚俨然没想到老皇帝会反踩一脚,愣怔在原地:“陛下这……”
老皇帝似笑非笑地挑眉道:“沈卿可有异议?”
“臣……陛下仁慈,臣佩服!”事到如今沈尚居然还吹得出口。
皇帝前的心思百转千回实在难猜,方才极力建议严惩顾千亭的大臣也默默噤了声。
朝堂上瞬息万变也让纪兰舟猝不及防。
不过很快纪兰舟便恍然大悟。
他怎么忘了,这位老皇帝又当又立最是虚伪。
从头到尾明面上对武将客客气气,怎么可能会当着众臣的面惩罚顾千亭。
借沈尚之口杀了顾千亭的锐气让他在文德殿上丢脸,自己却留下一个宽厚明君的好名声。
纪兰舟开始敬佩这位老皇帝,不去演戏实在是可惜了。
老皇帝抬手让顾千亭起身,意味深长地说道:“朕力排众议将你保下,日后可不要辜负朕啊。”
顾千亭深吸一口气,道:“谢陛下开恩,臣不敢辜负。”
他怎么可能没看出老皇帝在做戏试探。
只不过,此刻除了隐忍以外顾千亭别无选择。
老皇帝得到了顾千亭臣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指向一旁的纪兰舟说:“景楼的婚事由朕亲自做了主,顾卿还未见过雍王吧。”
纪兰舟一愣,连忙换成一副笑盈盈的嘴脸迎了上去。
顾千亭鄙夷地上下打量一番,道:“确实没见过,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
纪兰舟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好在顾千亭后半句说的声音小,老皇帝并未听清。
“你在京城的几日就住在雍王府吧,”老皇帝佯装体贴地说,“正好陪一陪景楼解开思乡之情,日后也能更安稳地留在京城。”
老皇帝的语气虽然平和但话中处处透着威胁,分明将景楼当作了人质。
亲姐姐的孩子在身边被从小养到大,入了京城竟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顾千亭恨得咬牙切齿,连带着看只会傻乐的雍王也更加不顺眼起来。
第94章
顾千亭从漠北来暗地里是探望景楼,而明面上则用的是进京上报边疆军务的由头。
公费出差若整日玩乐总是不妥,老皇帝便给顾千亭找了个差事,让他带领一队禁军在城中巡防。
美其名曰:有战无不胜的骠骑将军在朕更安心。
然而,在边塞统领大军的将军怎么能和巡逻的禁军落到一处?
朝中谁看不出皇帝是在羞辱、打压顾千亭。
毕竟远在漠北那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难保不会生出异心。
老皇帝在朝会上接连操作,立威的同时让刚入京的顾千亭受尽屈辱。
替皇帝“背锅”的沈尚重新得意起来,嘴角扬起奸笑只等着看顾千亭的笑话。
纪兰舟站在一旁目睹顾千亭受到的苛待,不由自主就会联想到景楼。
当初小小年纪独自来到京城,在朝堂上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刁难,最终被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那时的景楼该有多么气愤又害怕啊?
纪兰舟越想越揪心,恨不得立刻冲回家中将景楼紧紧抱入怀中-
接下来的朝会讨论重点再度回到修建庙宇上,无人再去在意一旁的顾千亭直到散朝。
“舅舅。”
纪兰舟迎上前恭敬地向顾千亭行礼。
顾千亭瞪着一双与景楼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不悦道:“瞎喊什么,谁是你舅舅。”
“顾将军,”纪兰舟从善如流立马改口,“景楼常常提及您在漠北的功绩,今日终于得见,将军果真气度不凡。”
“油腔滑调。”顾千亭鄙夷到。
纪兰舟不甚在意,微微一笑道:“将军和景楼不愧是一家人,就连说我的话都一样。”
顾千亭诧异地看向笑盈盈的纪兰舟。
雍王竟是如此性格,被人骂了还能如此洋洋自得,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亲王?
景楼怕不是被雍王的花言巧语骗了去吧?!
“景楼可知我要入京?”顾千亭问到。
纪兰舟如实答道:“他已然知道,日夜盼着您来府上。”
顾千亭有几分意外地挑眉。
雍王居然将朝堂上的事告诉景楼,这点倒是与来信上说的一样。
“你……”
顾千亭刚要开口,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正平视雍王。
早在漠北的时候他曾听人说起雍王身患重病常年卧病在床鲜少出府,今日见到真人后才发现传闻说的全是假的。
他不禁打量起眼前的雍王。
乍一看,身材高大肩膀宽厚。
仔细再看,五官俊朗目光如炬。
除了油嘴滑舌令人生厌以外,无论怎么看都与朝堂上那些迂腐、沉闷的文士不大相同。
纪兰舟见顾千亭欲言又止,主动问道:“将军可是有话要说?”
“没甚。”
说罢便再无他话,两个人面面相觑,气氛很是微妙。
纪兰舟从袖子里掏出布袋递了上去。
“将军吃吗?”
“不吃。”
顾千亭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嫌弃地看向布袋中装着的说:“方才你在朝会上偷偷吃的就是这东西?”
“是啊,”纪兰舟拿出一根肉条塞进嘴里,“景楼怕我饿,特意准备的。”
话音刚落,布袋中的肉干瞬间少了一条。
顾千亭叼着肉干一脸愤恨地咀嚼着,双眼死死盯着纪兰舟,仿佛在吃的是他的骨肉。
纪兰舟“奸计得逞”偷偷地扬起嘴角。
他就知道,顾千亭心里最在意的就是景楼。
站在文德殿的屋檐下吃肉干实在显眼,加上雍王和骠骑将军这一组合着实罕见,散朝后准备出宫的大臣纷纷投来打探的目光。
纪兰舟怕再站下去徒生事端,便收起布袋小声道:“将军也不愿被人当成猴子围观吧?本王已在府上备好酒席为您接风洗尘,不如回去见了景楼再说吧。”
“也好。”
顾千亭收回视线,大步流星朝文德殿外走去。
谁知还未走到廊下,两人便被叫住了。
转过身去只见太子殿下一路小跑,追着他们赶了过来。
太子穿着一袭金黄的衣袍,小跑过后的白皙脸颊上透出一丝红晕。
他停在顾千亭的面前佯装镇定地拱手问好,抿紧着嘴角试图掩饰心中的紧张和期待。
“顾将军刚从边疆返回,一路辛苦了,”太子温和地说,“若在京城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如有需要请随时告知,本宫定会尽力提供帮助。”
顾千亭略显惊讶地望过去,似乎并未察觉到太子言语中情感的波澜。
他没有失了身为臣子的礼数,恭敬地回答:“多谢太子关怀,臣一切都好。”
太子犹豫了下,说:“陛下他……并非刻意刁难,还请将军不要介怀。”
“臣不敢,”顾千亭冷哼一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哪敢介怀。”
太子眉头微皱,不由自主地又抿住嘴唇。
纪兰舟早就猜到太子对顾千亭有超乎君臣的感情,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只是顾千亭似乎并未作他想,甚至与太子不相熟。
剧本中可从未写过这对cp居然是太子殿下的单相思,看起来倒是有趣得很。
从旁观戏的纪兰舟重新掏出布袋,默默地拿出肉干继续啃起来。
太子并未因顾千亭冷漠的态度而气馁,又试探性地问:“不知将军在边疆的日子可好?本宫曾听闻边疆战事频繁,您先前北巡可有遇到危险?”
顾千亭一愣,回答道:“承蒙太子殿下|体恤,臣没事。况且漠北靠近蛮人部族向来混沌又不是一日两日,不必大惊小怪。”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太子失落地垂下头黯自神伤,却不敢明显表露出自己的失落。他轻声说:“将军辛苦,本宫听说您之前手臂受了伤,可好全了?”
顾千亭似是并未意识到太子隐忍的情感,只当这是出于礼貌的关心。回应道:“臣的伤已无大碍,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太子垂下眼帘,心中的失落全都写在了脸上。
纪兰舟看得一清二楚,只可惜顾千亭像一块木头视而不见。
“如此本宫也放心了,”太子轻轻叹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还请将军多多保重。”
“太子殿下也请多保重。”顾千亭恭敬地还了个礼。
太子眼前一亮,脸色瞬间由阴转晴。
顾千亭不愿再多做停留,向太子告辞后又朝纪兰舟勾勾手指便径自离开。
“将军……再会。”
太子望着顾千亭离去的背影低声呢喃,犹如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他果然不记得我了……”
这两个人之间居然曾有过往?!
纪兰舟的眼中闪过求知的光芒,像游走在瓜田的一只猹。
“唉……”太子忧伤地不断叹气。
纪兰舟同情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道:“顾将军野性难驯,皇兄不必操之过急。”
纪兰庭愤愤地横了他一眼,纠正道:“胡闹,骠骑将军天人之姿,怎可比作骡马牲畜。”
太子这会儿怼起人来倒是嘴皮子利索,纪兰舟白白送上门自讨苦吃。
他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皇兄要是在朝堂上也这般伶牙俐齿,弟弟也不至于整天担惊受怕。”
“……”
纪兰舟在太子震惊的目光下负手离开了-
因着老皇帝只需顾千亭一人入关,他轻装简从一人一马便奔了过来。
雍王府的马车难得跑的飞快,还未到雍王府门口就看到景楼正带着小九站在门前张望。
“阿擎!”
顾千亭大喊一声,甚至没等马车停稳便撩开帘子纵身跳了下去。
景楼眼前一亮,也朝马车的方向飞奔而来:“舅舅!”
许久未见的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万般思绪涌上心头一时间感慨万千。
“瘦了不少,脸色也发白,”顾千亭捏着景楼的手臂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番说,“和舅舅说实话,是不是雍王欺负你了?”
景楼按下顾千亭的手,摇头说:“没有,他待我很好。”
顾千亭将信将疑地挑眉:“当真?”
“当真。”
亲眼见到景楼如此笃定,眼神流露出对雍王的眷恋远比信件中所说的更甚。
顾千亭也只得承认景楼的真心。
只是真心在成为真心前也是一颗被强扭的瓜,即便景楼与雍王阴差阳错两情相悦但也无法摆脱被困京城的处境。
顾千亭心疼地搂住景楼,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好孩子,让你受苦了。”
景楼霎时间红了眼眶。
只有在亲近的长辈面前他才能真正卸下防备露出脆弱的一面。
纪兰舟从马车里钻出来,远远望着感情甚笃的舅甥露出欣慰的笑容。
景楼在顾千亭面前好似孩童一般,纪兰舟从未见他笑得如此轻松快活,算是不枉费他一番努力。
他跳下马车走上前去,自然地拉住景楼的手说:“门口人多眼杂,先进府里吧。富贵订下仁和酒楼的席面,已经备好了。”
谁知还不等景楼说些什么,顾千亭敛起笑容上前一巴掌打开纪兰舟抓着景楼的手。
顾千亭冷声说:“先带我去你们的卧房,我带来了景楼他娘留下的陪嫁,依照漠北的习俗成婚时娘家人要带喜被去压床。”
“这……”
纪兰舟一愣,想起他和景楼分居两院还未正式同居,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作何应答。
再看景楼低着头一言不发,已然从耳朵尖红到脖子根。
他们两个人的反应着实奇怪,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端倪。
顾千亭眉头紧蹙,质问道:“难道你们二人正头夫夫成婚这么久还未同房吗?”
第95章
雍王府内一片寂静,餐厅的气氛很是尴尬。
饭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而却无一人动筷。
顾千亭一脸严肃地端坐在桌上,眼神犀利地审视面前的两个后生。
纪兰舟和景楼则并排坐着,像极了等待被问询的犯人。
景楼垂着头双拳紧攥,露在衣物外的皮肤一片通红。
前世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纪影帝什么场面没经历过,此时居然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他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得笔直,无辜地盯着眼前的“舅舅”。
顾千亭一双鹰眼在纪兰舟和景楼身上来回打转,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你日后还有纳妾的打算?”
纪兰舟倏然瞪大双眼,连连摇头:“我纪兰舟一生一世只有景楼一人,绝不会允许旁人插足更不会纳妾。”
坐在一旁的景楼虽不动声色,但是耳朵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见纪兰舟言辞坚定,顾千亭才稍微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又板起脸来猛地一拍桌子:“既然你不纳妾,为何让阿擎他院别住!”
“这……”
顾千亭大喇喇地说着私密的话,就算脸皮厚如纪兰舟也感到有些羞臊。
他小心翼翼地用膝盖撞了下一旁的景楼。
景楼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红着脸说:“舅舅,是我自己要住出去的。”
“不行!”顾千亭义正辞严地说,“在漠北向来没有夫夫分院住的道理,你爹和你娘就从未分开过!”
“舅舅!”
景楼惊讶地看向顾千亭。
纪兰舟则大喜过望,和景楼同寝他简直求之不得。
富贵只会在背后偷偷嘀咕,哪里有顾千亭这般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还以为顾千亭是来拆散他和景楼的,万万没想到是来加入他们的!
纪兰舟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顾千亭敬了杯酒,笑盈盈地朗声说道:“多谢将军成全。”
谁知顾千亭冷笑一声,道:“先别急着谢我,我话还没说完呢。”
纪兰舟端着酒杯的手僵在空中,疑惑地朝对面的人看去。
顾千亭摇晃着酒杯,高深莫测地挑眉道:“姐夫当年是打赢了我才能娶到我姐,而你同样要与我过上三招才行。”
不等纪兰舟反应过来,景楼立刻拍案而起。
他激愤地瞪视顾千亭怒道:“我爹武艺高强而他只是个文人,如何能比得?不如我与舅舅打过,若赢了便不再干涉我二人的事。”
顾千亭冷下脸来低声骂了一句,恨铁不成钢地说:“景楼我看你是被这小子迷了心窍!”
“分明是舅舅莫名其妙。”
舅甥两人就连生气时的模样都一模一样。
纪兰舟非但不恼火,反而不禁觉得十分有趣。
顾千亭没进京时景楼死板的就像个小老头,而骠骑将军进京还不到一日,景楼就变成小孩儿似的会使性子顶嘴了。
眼看着再吵下去怕是连饭也吃不上,白瞎了富贵用心张罗的酒席。
纪兰舟按住愤愤不平地景楼安抚着摸了摸后背,又朝顾千亭拱手说道:“若是过了将军三招便能做景家的郎婿,我愿意一试。”
“你……”
景楼担忧地望向纪兰舟,末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顾千亭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端起酒杯仰头喝尽:“好,一言为定。”-
午后时分,雍王府难得热闹非凡。
顾千亭要去城郊大营报道,纪兰舟提前递了折子后得到老皇帝首肯陪同前往。
“马儿本该自在奔跑,却被拴在车上,”顾千亭嫌弃地看向雍王府的四驾马车,对一旁的霍言起说,“去将我的马牵来。”
不等霍言起开口,纪兰舟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将军,您的宝驹可是要上战场的,被累坏了可不好呢,不如让它休息几天将就将就坐马车吧。”
“油嘴滑舌。”
顾千亭嘟囔一句,犹豫片刻还是朝马车走去。
刚准备上车,只见景楼扮作侍卫打扮出了王府大门,轻车熟路地跟了上来。
景楼瞥了顾千亭一眼,道:“我与你们同去。”
顾千亭见王府下人们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就知道两人并非头回这样做。
雍王行事作风果然别具一格,居然敢将王府正君带在左右。
看来景楼没有说谎,雍王的确不曾为难他,也并非与预想的那般终日被困在王府后宅之中。
顾千亭的心中稍稍对纪兰舟改观了些,但仍有诸多不满。
他挑眉对景楼说:“怎么,还怕我欺负他不成?”
话音刚落,小九捧着景楼的长枪匆匆忙忙赶了上来。
景楼接过长枪背在身后,冷声道:“许久没和舅舅比划比划了。”
“……”
顾千亭哑然,转头恶狠狠地瞪了趴在马车上傻乐的雍王。
马车上,三人一路无话。
纪兰舟和景楼被顾千亭像王母娘娘画银河似的坐在中间隔开,整段路上只能眉眼传情暗度陈仓。
雍王府的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城,过了护城河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城郊大营。
还不等几人下马车,谢琛与何忠从营地内赶了出来跪在马车前。
“末将参见将军!”
两人齐刷刷大声喊到。
顾千亭跳下马车,扶着二人的胳膊将人扶起来:“二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三人相对而立,一时间无言以对,眼中闪烁着泪光。
谢琛红着眼眶,搂着顾千亭的肩膀哽咽道:“多年前一别从未想到还有机会与将军在京城相见,将军还好?老侯爷可还好?”
“一切都好,”顾千亭感慨道,“姐夫时常提起参将,很是感激你们在京城对景楼诸多照拂。”
谢琛摇了摇头,说:“当年在军中多亏侯爷出手相救末将才能保住一条命,我欠侯爷和将军的这辈子还不清,总想着要报答。”
“却没想到在这里再见。”顾千亭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的处境不必言明,聪明人自然能看出不对劲。
谢琛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阔别多年再度相见,顾千亭和谢琛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两人侃侃而谈,回忆起当年漠北征战的岁月。
纪兰舟则和景楼在一旁静静观望。
他偷偷戳了戳景楼的后腰,凑上前贴在耳边小声说道:“有没有什么速成的身法,能让我一招制敌。”
景楼被耳边的气息搞得痒痒,推开靠近自己的脸压低声音说:“若是有那样的功夫你猜舅舅会不会用?”
“哦……”
被打击士气的纪兰舟默默缩回头去。
虽然他答应与顾千亭比试,但心里始终还是没谱。
景楼看出他的紧张,冷哼道:“自知打不过舅舅,为何还要逞强。”
纪兰舟挺起胸膛,一本正经地答道:“为了能光明正大娶你,就算刀山火海让我下也是要下的。”
“胡闹。”
景楼骂了一声,嘴角却扬起了一丝笑容。
“我想好了,”纪兰舟用肩膀蹭蹭景楼,“高低我分不清招式,届时打不过就跑。只要顾将军动了三步,我便耍赖叫嚷过了三招。”
“你……”
景楼没想到还有如此狡猾的后招,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洋洋自得的纪兰舟:“舅舅非得气死。”
这边两人的打情骂俏全都被顾千亭看在眼中,已然气得牙根痒痒。
他磨着牙齿,愤愤地对谢琛说:“老谢,借你的练武场一用。”-
阳光斜照,金戈铁马旌旗猎猎。
城郊营地里,士兵们严整的队列围绕着演武场站了个水泄不通。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演武场中央的两个人身上。
骠骑将军大战雍八王。
戏楼里都演不出这样精彩的戏文来。
只见顾千亭脱下外袍,手持长枪立在中央。
而在他的对面,雍王不慌不忙地一边挽袖子一边在架子上挑选兵器。
“王爷,兵器可沉,小心别闪着腰!”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四周发出阵阵戏谑的笑声。
景楼站在一旁横了一眼过去,人群中瞬间重回安静。
纪兰舟置若罔闻,在架子前挑挑拣拣半天,最后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沉重的长枪。枪身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闪烁着寒光。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起来。
“这杆枪谢副统领舞起来都费劲,王爷居然抬起来了?”
“不是说雍王身子羸弱吗?我瞅着不像啊……”
“我咋觉得王爷比咱们还壮呢?”
纪兰舟轻描淡写地将枪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反手一挥舞起长枪,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你确定要用枪与我对决?”顾千亭颇为意外地挑眉问到。
纪兰舟点头笑着说:“天天在院中看景楼舞枪,多少学到点皮毛。”
顾千亭哼笑一声,道:“景楼的枪法可是跟我学的。”
说罢,他学着纪兰舟方才的动作同样挥舞起长枪。
更加有力的风声划破空气,顾千亭转枪的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枪头的痕迹。
四周发出将士们感叹的声音,小九更是瞪大双眼敬仰地望着顾千亭。
景楼攥紧手中的枪杆,不由得紧张起来。
反观当事人纪兰舟,泰然自若地等着顾千亭秀了一把后拱手说道:“顾将军,请赐教。”
顾千亭歪嘴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闪着银光的枪头朝朝着纪兰舟的胸口刺来。
纪兰舟没想到顾千亭当真不说废话,猝不及防举起枪仓皇应对。
顾千亭丝毫没给纪兰舟留一点喘息的余地,手腕一转便轻易挑开了他挡在胸前的枪杆。
对方来势汹汹不留情面,纪兰舟只得手忙脚乱地应对,一时间竟忘了开打前与景楼说的小伎俩。
“嗬——”
长枪在顾千亭的手中仿佛与他的手臂融为一体似的,轻而易举将纪兰舟逼得节节后退。
“好!”
“将军威武!”
四面八方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声。
又是一个闪身,纪兰舟勉强躲过顾千亭的枪杆。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忆景楼往日的步伐。
正想着,纪兰舟忽然听到从人群中传来一声:“右脚后撤。”
他想都没想脚步先行一步向后撤去。
下一刻,顾千亭的长枪擦着他的发丝掠过。
纪兰舟躲过一劫,猛地转头朝声源望去。
只见景楼正紧张地望着他。
“左手上前,向下挑!”
景楼沿着练武场边缘一边奔走一边喊到。
“知道啦!”
纪兰舟抽空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按照景楼所说出左手向下挑去。
“铮——”
两柄铁枪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钝响。
纪兰舟抬起头,正对上顾千亭惊讶的目光。
“好小子,好样的!”
“承让!”
顾千亭微微一笑,猛地搅动手腕旋转着将枪头顺着枪杆转向纪兰舟。
然而正当纪兰舟准备向后撤的时候,手中长枪的枪头被顾千亭转动的枪头勾住。
随着手掌传来一阵剧烈的振动后,纪兰舟长枪的枪头竟然脱出枪杆应声飞了出去。
纪兰舟心中一惊,朝枪头飞出的方向看去。
只见日光下枪头闪着光直直地冲着站在人群边缘的景楼而去。
“景楼!”
纪兰舟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他顾不得许多,大喊一声慌忙扔下手中的枪杆毫不犹豫地朝景楼的方向飞身扑了过去。
顾千亭也慌了神,连忙收回枪一脚蹬地翻身冲景楼奔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遭围观的人们不由发出阵阵惊呼。
富贵尖叫着朝雍王的方向跑去,小九也急得大喊着正君。
而纪兰舟的眼中只有景楼。
他伸着手臂想要离那个人近一点,更近一点。
然而还不等纪兰舟扑到景楼身上,却反被景楼拉住胳膊拽向一旁。
只见景楼一手搂住纪兰舟的腰向旁边轻巧一转,一手抬起长枪对准飞来的枪头使巧劲一挑。
脱落的枪头像陀螺一样挂在景楼的枪头上转了一圈,最后重重地掉落在地上。
纪兰舟英雄救美不成,反倒被美人救了条命。
他惊魂未定,挣扎着从景楼的怀中爬起来拉着人左右看看,紧张地关切道:“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没?”
景楼收回枪,皱眉说:“我没事,倒是你就这样扑过来不怕死吗?”
方才的情形若是枪头真刺中纪兰舟,亦或是顾千亭没能及时收住枪,纪兰舟就算不死也要遭罪。
“我不怕死,”纪兰舟愣愣地摇了摇头,“我只怕没能死在你手里,那就毁了咱俩的约定。”
景楼瞥了他一眼,低骂道:“胡闹。”
纪兰舟仍心有余悸。
他上前一步紧紧地将景楼抱入怀中。
姗姗赶来的顾千亭恰好撞上两人深情相拥的场面,先是一愣,随后默默地放下手中的长枪。
他将长枪戳在地上,依靠在枪杆上朝纪兰舟说到:“三招已过,勉强算你合格。”-
京郊大营算是京城附近最接近漠北的地方,谢琛早早的就备好了宴席为顾千亭接风洗尘。
景楼回到军营中如鱼得水,心情着实大好,很快便和营地内的将士们打成一片。
美酒一坛一坛地喝下肚,从天亮喝到天黑还未休止。
纪兰舟正闲聊着,忽然觉得肩膀一沉。
他低下头,发现景楼不知何时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往日都是他先喝倒,今日居然难得一见景楼喝醉,纪兰舟只恨科技不够发达,无法将景楼的睡颜记录下来。
他微微一笑,歪头靠过去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景楼的头顶。
正当纪兰舟享受这静谧的时刻,一道身影闪到他的面前。
只见顾千亭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拎着长枪,大大方方地坐到纪兰舟的对面。
“谢琛和霍言起来了京城之后连酒量都变差了,”顾千亭抱怨道,“你来陪我喝。”
说着,他扬手从坛子中将美酒倒在纪兰舟面前的碗中,满满一大海碗几乎溢出来。
纪兰舟稳住手,疑惑地看向来人。
顾千亭靠着长枪,哼笑一声说:“早听说京城八王爷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秧子,没想到竟然能将长枪提起来舞得有模有样。”
纪兰舟捧着碗,谦虚地说:“先前我的确生了场怪病,后来在京城中寻得一位神医将病治好了,力气便大了不少。”
“怪病?”
顾千亭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一番:“可是要命的怪病?可会有损寿命?可会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倒也不会,多谢将军关心。”纪兰舟干笑着说。
“哼,我并非关心你,只是怕你死了阿擎守寡。”
顾千亭烦闷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
几个月前,皇帝让景楼独自入京时他便察觉不对。
只可惜还未来得及想出办法回转,景楼便失去了音讯。
等到再收到京城来的消息则是皇帝一道圣旨将景楼赐婚给了八皇子雍王。
亲王与武将缔结婚姻在外人看来是皇帝倚重平远侯一家,是天大的恩赐。
但顾千亭知道,皇帝分明是将景楼扣在京城做人质。
更何况将景楼许给连朝都没上过最无能的雍王,简直就是侮辱。
“阿擎天资聪颖,什么工夫只看一遍立刻就会,”顾千亭一脸欣慰地说,“十六岁那年他独自一人率领精兵千里奔袭蛮人大营,回城的时候浑身是血。”
景楼在漠北的功绩纪兰舟听过众多版本,拼拼凑凑已然知道不少,但再听顾千亭讲述时仍旧十分震撼。
顾千亭眯着眼睛望着远处漠北的方向,心中郁闷难言。
他沉闷地喝着酒,断断续续说着景楼小时候的事情。
“我姐姐被蛮人射杀于城楼之上,就死在阿擎的怀里……”
“……”
纪兰舟的喉结滚动,心疼地抚摸景楼的后背,仰头喝了一口酒。
顾千亭死死盯着纪兰舟贴在景楼背上的手:“在来京城之前,我始终觉得你配不上阿擎。”
纪兰舟挑眉道:“那是什么改变了将军的看法?”
“哼。”
顾千亭嘴角上扬,嘲讽地笑道:“王爷倒是自信。”
纪兰舟不予置否地挑眉。
“我的看法从未改变,”顾千亭的笑容冷了下来,“老皇帝的儿子怎么配得上我家孩子。”
京城每每传来消息大抵都不是什么好事。
漠北的军饷连年缩减,层层克扣下来到最后连五成都不足。
拼搏沙场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回到京城,别说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就连体面的差事都寻不到。
随着皇帝年纪越大,对武将的忌惮也就越甚。
顾千亭见了太多不平之事,早已看清了京城那位的真面目,同时也想明白了用青春和生命换来的忠诚终究一文不值。
皇家无情,为了权势哪里会管旁人死活?
顾千亭看向被雍王搂在怀中的景楼,心猛地揪了起来。
他死死攥着碗,咬牙切齿地嘟囔道:“阿擎怎么会看上你这家伙……”
城郊四面开阔没甚遮蔽,一阵风吹来将营地中央的篝火吹得劈啪作响。
跳跃的火焰映衬下,纪兰舟瞥见顾千亭眼中一闪而过地泪光。
前世的兰舟没感受过多少亲情,穿来之后更是与剧本中的“家人”无法共情。
然而顾千亭对景楼的关切是那么的纯粹,不掺杂任何虚假和私心。
换位思考,亲手养大的孩子被逼远嫁给不爱的人,哪有家长不难受的呢?
如此显而易见又外放的情感使人无法不为之动容。
纪兰舟敛起嬉笑,郑重地说道:“将军,我理解您的担忧。但请您放心,我会用一生去呵护景楼,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顾千亭听后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讥讽:“话说得倒是漂亮。可你是亲王,身在京城有诸多身不由己,谁知道你日后会不会信守承诺。”
“……”
纪兰舟眉头微蹙,陷入短暂的沉思当中。
顾千亭所说的也正是一直以来困扰他的地方。
即便有剧本加持,一路走来已经有太多超出纪兰舟理解范围的情节发生。
他始终不愿涉|政,但在历史的洪流下他被推着向前终究不得不成为一朵浪花。
或许是时候了……
是时候该为将来做打算了。
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景楼谋条后路。
“哼。”
顾千亭的冷哼声打断了纪兰舟的思绪:“你迟疑了。”
纪兰舟一愣。
“先前我让霍言起带的话仍旧作数,若你有朝一日负了景楼,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取你项上人头。”顾千亭冷声说到。
纪兰舟并未回答,而是轻轻地将披风盖在景楼的身上。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两只手托着景楼的脸颊把人挪到一旁的椅子上。
顾千亭疑惑地盯着雍王一系列莫名的举动。
安置好熟睡的景楼,纪兰舟整理好衣物走上前恭敬地向顾千亭行礼:“将军,若有朝一日我真难以自保,还请您务必将景楼带离京城。”
顾千亭愣怔片刻,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纪兰舟一笑,说:“将军只管说答应与否。”
朝堂局势暗潮涌动,难道雍王知道些什么内情?难道京城又要出大事?
进京前扈王被贬流放一事传的沸沸扬扬,事到如今顾千亭也不敢再轻视。
若争储这把火真烧到雍王府,景楼绝无可能独善其身。
顾千亭万万不能让景楼跟着雍王陪葬。
只是依照景楼的性格,绝对会为了心爱之人死战到最后一刻。
想到这里,顾千亭不寒而栗。
雍王实在了解景楼,更是在为景楼谋生路。
他故作镇定冷哼一声扬声说道:“罢了,我答应你便是。”
“多谢将军。”
纪兰舟知道顾千亭不是蠢的,定然能想通他的意思。
然而,顾千亭却又说道:“但阿擎的性子倔,我可拦不住他。”
顾千亭不管惊讶的雍王,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此时此刻他心中仍有诸多疑虑,但是雍王的坦荡和果断让他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他望着夜幕中远山的轮廓,心绪如山脉延绵不绝。
过了那座山,再往北走,直到蓝天被风沙覆盖,直到绿草青山蒙尘就到了漠北。
漠北和京城离得那么远,虞候快马奔行需五日,行军则需半月才能到。
但在地图上两个地方不过一条线的距离,中间一路畅通无阻可直逼皇宫。
顾千亭的眼神一暗,甩开脑海中一闪而过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看向重新搂抱住景楼的纪兰舟。
老皇帝无端赐婚虽然荒唐,但居然阴差阳错成了这两个孩子的姻缘。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顾千亭长叹了一口气:“你们还有机会,不如随心所欲地去活一场吧。”
说罢,顾千亭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怎的,纪兰舟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些落寞与伤感。
他隐约察觉顾千亭有心事。
这位骠骑将军似乎并不似表面显露的这样不拘小节,反而像藏着诸多心事一般。
“将军……”
纪兰舟望着顾千亭刀削般的侧颜,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顾千亭豪爽地用袖子擦掉嘴角的酒,笑道:“别叫将军了,王爷若不嫌弃往后就随景楼一同叫我舅舅吧。”
纪兰舟一愣,随后粲然微笑着恭敬地行礼喊了声舅舅-
西街妓馆,阁楼的雅间内燃着香,白烟缭绕。
“事情办的不错。”
一男人的声音缓缓传出。
屏风后,富有异域风情的妖艳男子依靠在贵妃榻上,粲然一笑道:“多谢王爷夸奖,此时能成是您足智多谋,妾不过是出人办事而已。”
坐在男子对面端着茶杯悠然开口的人正是晋王纪兰轩。
一双纤长细腻的手拎着茶壶,优雅轻柔地奉上杯热茶:“王爷,请用茶。”
晋王接过茶杯抬眼看去,对上女子明艳妩媚的面庞后微微一笑。
上茶的人居然正是春猎时勾|引扈王的神秘美人。
“扈王是个蠢的,竟被个女人骗得神魂颠倒,”晋王阴险地冷笑,“可惜这招对太子和雍王可都用不到。”
太子是个没甚趣味的死脑筋,就算放个没穿衣服的妓人在他面前也只会吓得半死后让人把衣服穿上。
雍王就更不用说。
晋王品着杯中不属于大齐的茶,微微眯起眼睛。
纪兰舟……
他的这位八弟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装的一副单纯的模样实则比他还要更狡猾深沉。
想要骗过雍王并非易事。
“那雍王瞧着的确与众不同。”行首摇着扇子含笑说到。
还记得之前为查庄士贤一案时,雍王居然敢只带一名亲卫就微服出巡查到妓|馆来,不得不说实在是胆大。
晋王挑眉道:“怎么,你看上了他?”
行首的手一顿,眉眼间的笑意淡去:“王爷想到哪里去了,妾不过是随口一说。”
一阵穿堂风撩起香炉中的白烟,奇异的香味萦绕在屋中窜入晋王的鼻腔。
晋王眯起眼睛,威胁到:“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想想本王将你带入京城是为何。”
“妾不敢忘。”行首垂下眼眸。
行首卑躬屈膝的恭顺模样极大取悦了晋王。
他满意地哼笑一声,仰头将杯中的茶水喝尽。
等在一旁伺候的美人刚想上前为晋王斟茶,却被行首打断动作。
行首起身接过茶壶,亲自为晋王倒上茶水。
只见他拿着紫砂茶壶的手缓缓提起,晶莹的茶水在空中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茶水精准地落在杯中,甚至没有任何一滴水花溅出杯壁。
行首一边拉茶一边试探道:“王爷筹谋多日终于除掉扈王一党,接下来作何打算?妾也好明白如何应对。”
晋王笑而不语,抬手用食指沾取杯中的茶水。
他就着茶水在桌面上随手写了几笔。
行首倾身探过去,瞧见桌上的字之后先是一愣,后又了然地笑了笑。
“此事要成可不容易,”行首轻轻将茶杯压在水写的字上,“王爷莫非早有准备?”
晋王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地说:“无需本王亲自动手,他自会送上门来。难道你想不到?”
行首缓缓坐回榻上,淡然笑着谦卑道:“王爷神机妙算,妾自然是想不了那么深的。”
“既然想不到便做好你的事,”晋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用油蜡密封的信件,“把信送去漠北,告诉你们大汗他要的东西本王已经办妥,就看他如何回报本王了。”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行首的脸上露出敬仰之情。
同时,他看向晋王的眼神中却蕴含着一丝厌恶。
只是情绪转瞬即逝并未被旁人察觉,行首重新换上笑脸将晋王手中的信接下。
刻漏已经滴了满杯,眼瞅着窗外天色渐晚。
晋王不便久留,趁着夜幕降临时分从妓|馆的后门悄然离开。
行首坐在阁楼上的凭栏旁,目送着晋王府的马车缓缓发动直到走向小桥出了西街。
他转过身去,桌面上残留的水渍逐渐变得模糊,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发”字-
漠北边塞的城外,蛮荒之地的狼烟升腾,凛冽的寒风肆虐。
墨城的城墙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寥寥无几的火把以及屈指可数的值夜守卫在城墙上。
城池内外一片寂静看似毫无防备。
城墙下,三名蛮人蹑手蹑脚地藏匿在幽暗的灌木丛中。
他们的眼神警惕,紧紧盯着高耸的城墙。
其中一人眉头紧皱疑惑道:“墨城今夜居然没有重兵把守,莫非其中有诈?大齐人狡猾,还是小心为上。”
谁知其余两人并不以为意。
“平远侯的独子被嫁给了一个病秧子,他气得大病一场后从此再未出现在城墙上,漠北这段时间皆由骠骑将军一力支撑,早就不似以前那般固若金汤了。”
“骠骑将军前几日奉旨入京,城里的士兵自然也就懈怠了。”
质疑的人放下心来,轻蔑地说:“看来平远侯的军队也不过如此。”
几个蛮人沿着城墙绕了半圈,躲在一块巨石后。
其中一个黝黑的蛮人从怀中掏出一封被蜡油封着的密信,展开后赫然是一张墨城的城防图。
图纸详细记录了城墙的构造以及可进入的密道,若非有人从内部泄露根本不会传入外人的手中。
“被抓的人就在城中地牢里,”黝黑的蛮人指了一个位置,“若是事情办成,咱们回去都可以找大汗领赏。”
一听有赏赐可领,三人的眼中纷纷闪出精光。
他们隐藏在黑暗之中,依照图纸确定好路线,从墨城城墙外的一个小洞秘密潜入,避开守卫和光亮蹑手蹑脚地顺利摸到了地牢中。
阴暗的地牢外守卫正呼呼大睡,压根没有注意到有人潜入牢中。
而在地牢正中的,一个异族装扮的人正垂着头被吊在铁笼中。
三个蛮人互相对视一眼,走上前去将铁门打开。
“安达。”
黝黑的人开口喊了一声。
铁笼内的人轻轻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他狼狈不堪眯起眼睛努力地看清面前的人,随后惊恐地瞪大双眼。
“你们是……”
黝黑的蛮人冷笑一声亮出匕首,阴狠地说道:“安达,我们奉大汗之命来杀你。”
说罢,一人上前揪住牢中人的长发猛地一扯将他头向后扬起露出脖颈。
牢中的人张大嘴,一时间竟发不出一丝喊声。
“安息吧,天狼神会收回你的灵魂。”
几个蛮人口中念念有词,扬起的匕首散发出一道冷光。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空荡的地牢中突然降下张网把铁笼紧紧裹住,一群守城的士兵从暗处涌了出来。
“糟糕,是陷阱!”
事发突然,被困牢中的蛮人顿时方寸大乱。
身着金甲的士兵们手持火把将铁笼团团围住,火光照亮了蛮人们惊恐的脸庞。
“你们还真是大胆,居然跑到我家门口来送死。”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阴暗处传来,平远侯景梧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
平远侯一步步走近,脸上泛着冷笑,讥讽道:“你们以为我伤心欲绝无心守城,却不知多杀你们一个蛮人我就多开心一分。”
蛮人们没想到平远侯什么都听到了,挣扎无果自知已经无力回天。
黝黑的蛮人咬牙切齿地说:“平远侯,你狡猾如狐,我们是小看你了。”
“你休想让我们屈服,终有一天大汗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漠北寒夜,狼嚎不绝。
平远侯环顾着如走投无路的蛮人,冷笑道:“哼,你们不过是一群送死的杂碎,本侯无意与你们多言也无需让你们屈服。”
说罢,平远侯挥了挥手。
金甲士兵立刻进入牢房,三两下便将那几名蛮人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荒漠之地的寒风瑟瑟,月光透过地牢的铁窗映照在平远侯威武的身影上。
被擒住的蛮人们眼中闪过愤怒和无奈,他们嘶哑着喉咙,发出绝望的咆哮,但已无力反抗。
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地牢外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平远侯转过身去看向跪在牢中瑟瑟发抖的人。
“他们是来杀你的。”平远侯淡然说到。
蛮人还未回过神来,浑身颤抖地点了点头。
平远侯皱着眉头,语气严肃地问道:“你的族人不来救你,反而要杀了你,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
蛮人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咬牙说道:“我是穆雷安达的兄弟穆涛。”
“穆雷?”平远侯皱起眉头,“穆金的儿子?”
听到穆金的名字,穆涛双拳紧攥痛苦地哽咽道:“老可汗已经去见天狼神了……”
“穆金死了?”
平远侯的表情一瞬间松动,露出讶异的神色。
穆涛点了点头。
万万没想到蛮族居然发生巨变,平远侯迅速站起身来,招来身边的侍卫耳语了几句。
“定要将消息快速传入京城。”平远侯拍了拍侍卫的肩膀。
侍卫领命后匆匆离开地牢。
平远侯眉头紧皱,心绪不宁。
若这年轻蛮人所说是真的,那么边塞动荡对于对大齐来说或许暗含着巨大的危险。
他联想起近来漠北发生的事,若有所思地说道:“怪不得近些日子总有蛮人突破边防。”
穆金被他压着打了几十年,早就不敢跑到边境造次,难怪接连有蛮人过境,原来是能够约束他们的大可汗已经死了。
“蛮族那现在由谁掌权?”平远侯又问。
穆涛沉默片刻,才终于开口:“老可汗去世后,南北部族因为争夺权力而分裂打成了一片,穆金被南大汉联合其他部族共同追杀,现在十分危险。”
平远侯上前一步,又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来杀你?”
“他们以为我们要投奔大齐,”穆涛红着眼眶,“他们怕我向你们泄露部族的秘密。”
寒风凛冽,星空如洒落的繁星。
平远侯在营帐里审问着被捕的蛮人。
火把摇曳,火光映照在这蛮人年轻的脸上。
平远侯发现这蛮人脸上纹着的图腾和之前被俘的三个毫不相同,说明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部族。
“什么秘密?”平远侯抓住重点问道。
穆涛抿进嘴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样,死死地摇了摇头。
“呵。”
平远侯也不气恼,轻笑了一声说:“我有个儿子,你与他有几分相像。”
穆涛瞪大眼睛,不解地望过去。
“不说也罢,”平远侯含笑看着蛮人,道:“我不会杀你,只会把你关押起来,等到你想说为止。”
说着,他作势向地牢外走去。
平远侯一边走一边向身后的人喊到:“但你也需想清楚,南方部落实力庞大,你说的晚一分穆金生还的几率就少一分。”
在他身后,穆涛倏然睁大双眼。
他望着平远侯渐行渐远的高大身影,狠狠地用拳头砸向地面。
“等下!”
穆涛长叹一声,出声喊到:“我愿意背叛天狼神与你交换条件,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平远侯停下脚步,示意士兵退出牢房。
而他自己则转身走向满眼绝望又闪烁着希望的年轻人。
营帐内的火光逐渐暗淡,夜风吹起帐帘,显得更加寂静。
过了许久,平远侯才从牢房中走出。
“侯爷。”
立刻有亲卫上前接应。
平远侯沉声吩咐道:“今夜起城楼要加紧戒备,防范蛮人突袭。同时加强边境巡逻,确保边境安全。”
他顿了下,又说:“点一队骑兵,等下随我出城。”
亲卫拦住平远侯,担忧道:“侯爷,有事交给我们就行,您还是不要亲自离城的好。”
“无碍,”平远侯活动了一下筋骨,“正好我也好久没有骑马了。”
“是。”
亲卫没再阻拦,转身下令严防布控。
城内的士兵井然有序地迅速行动起来,不到一刻钟便将城墙上下涂上一层御敌用的火漆油。
平远侯走上城楼,站在苍穹下,沉思着眼前的局势。他明白,从今往后漠北的局势将变得愈发复杂。
望着派出的虞候乘坐飞骑快马一路疾驰赶往京城方向,平远侯忧心忡忡。
时间紧迫,他必须抓紧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在京城的顾千亭,共同商讨应对措施。
漠北塞外的风云在暗中酝酿,他预感将会有一场风暴正逐渐逼近大齐国的边境。
在这个波诡云谲的时刻,大齐的命运如同一张紧绷的弓弦。
而平远侯作为这场风暴的先知,正仰望星空,高大的身影写尽沧桑与悲凉。
他想念远在京城的亲人,同时心中遗憾,或许此生再无机会见到景楼最后一面了-
塞外月光如水,一望无际的夜空中星河璀璨。
寂静的草原上隐约传来狼嚎此起彼伏的骇人声音,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骑手犹如流星划破夜空般飞驰在大地之上。
骑手背挎弓箭,一边熟练御马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他远远瞧见一处闪烁着光亮,猛地一夹马背飞奔而去。
随着光亮越来越近,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出现在月光下。
“吁——”
为首的黑色骏马嘶鸣一声,一个年轻男人牵着缰绳缓缓上前。
年轻男子一身古铜色肌肤,穿着蛮族的传统服饰,精壮结实的胸膛和手臂裸露在外。
他用面巾围住半张脸,只有金色的双眸火把的映衬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瞳色奇异的双眼透出坚毅、果敢,仿佛一只野兽般时刻警觉周围的动静。
他的胸口挂着一条圆弧形的玉佩,在月光照耀下散发出幽光。
“怎么样?”年轻男子低沉着声音朝骑手问道。
骑手勒住马,将拳头贴在胸前恭敬地说:“穆雷安达,我到前面探查过,没有发现危险。”
听到骑手的回报,穆雷悄悄松了口气。
“好,”他调转马头,“等下我们就去前面休整一晚。”
他转过头去,瞧见跟在身边的部下各个垂头丧气,就连马儿也无精打采。
穆雷不由蹙起锋利的眉头,厉声说道:“打起精神,就快到了。”
和以往士气大增不同,月色下回应者寥寥无几。
“安达,跑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
队伍中有人说道。
紧接着便出现不少人附和。
“我们从草原南边到这里,已经离开家太远了。”
“是啊,我们回家吧。”
穆雷眉头紧皱:“穆涛被大齐的将军抓走至今生死不明,难道我们就不管他了吗?”
部下中一个年长些的战士忍不住问道:“即便救出穆涛,那之后呢?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逃下去吧?”
众人心中悲痛不已。
偌大的草原居然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正在这时,队伍中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不如回去向南大汗投降吧……”
一时间,队伍中陷入深深的沉默。
所有人都低垂着头,竟无一人反驳。
穆雷露在面纱外的眼睛猛然瞪大,他怒吼道:“你们的阿吉、安达,有的被割掉了头颅,有的被当成奴隶使用,而你们居然还想要投降?”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寂寥的草原上。
所有人都为之一振,脸上顿时流露出悲痛愤怒的神情。
而那位率先提出投降的人更是羞愧地低下头去。
穆雷愤怒地大喝一声:“你们现在哪里像蛮族的战士,天狼神在注视我们,仰起头来。”
听到天狼神的名号,队伍中的数十名战士不约而同地将拳头抵在胸口。
穆雷用手握住挂在胸口的吊坠,胸膛激烈起伏。
短短半年时间,他从草原上的天之骄子、老可汗钦定的接班人一朝变成追杀的逃犯。
而这一切都要拜他的亲叔叔蛮族南大汗所赐。
蛮族南北两大部族积怨已久。
南大汗性格暴虐强硬而且好战,多次为了争夺马场和地盘大打出手。
曾经有老可汗坐镇时还算收敛。
然而几个月前老可汗突然暴毙,还不等穆雷正式接管北方部族南大汗便领兵杀了过来。
慌乱之中穆雷夺走了部族中代表继承天狼神认证的玉符,和追随他的族人杀出一条血路,勉强逃离了南方部族的杀戮。
他永远忘不了精心安置的帐篷被烧成灰烬,更加忘不了曾经欢声笑语的族人一个个倒在血泊当中。
想到这里,穆雷金色的眼眸中抹上一丝恨意。
南大汗绝不会让他活命,而投降则意味着北方部族将会彻底灭亡。
他攥紧玉符,望着天上的月亮朗声说道:“我知道大家都累了,都害怕,但我们不能轻易放弃。我们的族人需要我们,我们的草原需要我们,我们的信仰需要我们。”
清冷的月光照在穆雷的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银。
高大的身影骑在马背,带给人无穷的力量和信赖。
“我穆雷宁愿战死也绝不会向谋杀族人的家伙屈服!”
少年壮志凌云的气魄感染了众人。
部下们纷纷鼓起勇气,表情也再度变得坚定。
这是老可汗选定的首领,尽管未来的路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但他们愿意跟随穆雷,为了部族和族人,勇往直前。
“绝不屈服!”
十几名战士重回斗志,振臂高呼起来。
穆雷将围在脸上的面巾绷紧,神情复杂地望着身后一望无际的黑夜,眼中有不舍更有坚定。
背后是他的故乡,而他此时将率领追随他的人走上一条远离家乡的陌生道路。
前路是生是死一片未知。
穆雷心中清楚,光凭他们想要打倒南大汗简直痴人说梦。
但是在这片草原上,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另一群人蠢蠢欲动。
他手握马缰坐在马背上,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走吧。”
等到穆雷再睁开眼时,面向他的是大齐的城池。
为了拯救族人,为了部族的未来,他愿意冒险,甚至是向曾经的敌人示弱。
哪怕要与大齐合作……
穆雷默默地注视着大齐城池的方向。
他和他的部族面临的将是一场生死攸关的较量,他们的命运和未来将在那里得到决定。
而此时的大齐城池,似乎也在等待着这场风波的来临,一场风雨欲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第96章
“王爷,正君醒啦。”
富贵兴冲冲地跑进屋内,朝正在举石担的纪兰舟喊到:“您快些别举啦,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纪兰舟放下比自己小腿肚还高的石担,直起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春末夏初时分,京城的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
富贵一路小跑过后脸颊红扑扑的,额头脸颊全都是汗珠。
“王府才这么大点就喘成这样,太虚,”纪兰舟瞧着面红耳赤的富贵,“今后本王举石担的时候你就在院子里练跑步。”
原本还喜笑颜开的富贵一听说要跑步,脸颊瞬间垮了下来。
“王爷,小的已然瘦了不少,要不跑步就免了吧。”富贵委屈地讨价还价。
纪兰舟拍了下富贵还鼓起的圆肚子,“监察御史时常在外奔走,往年你不经常出府,若是日后跟不上本王便不带你出门了。”
富贵倏然瞪大眼睛,唯恐纪兰舟真将他抛在府里。
王府的日子哪里有外面的花花世界精彩。
再说,王爷身边只能有他这一个主管太监!
“小的现在就去跑步,”富贵拔腿刚想走,想起等下还要出门改口道,“小的明天就去跑步。”
他暗下决心定然不能再松懈,势必要将体格练好常伴王爷左右。
纪兰舟可不知道富贵满脑子想着如何效忠,他捏了捏富贵的手臂打量着眼前的小太监。
或许是因为缺了某个身体零部件的缘故,富贵个子不高,皮肤白皙嘴脸光滑面相看就是未成年的孩子模样。
通过前几个月的控制饮食,富贵已经比纪兰舟刚穿进府时瘦了一大圈,只不过这几天瞧着没什么变化。
八成是到达平台期了。
再限制饮食的话作用不会太大,是时候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纪兰舟仔细检查一番后发现虽然富贵的身子偏胖,但是肥肉大多堆积在脸颊、后背、腰腹和臀部几处,四肢并不算胖甚至可以称得上纤细。
富贵是典型的瘦胖子身材。
瘦胖子身材的形成无非是脂肪量偏高而肌肉量偏低,想要改善必须先增肌后减脂。
在增肌的同时适当加入有氧运动,肥肉消耗加快的同时身体线条塑形也会更快。
纪兰舟想了下:“之后每天早上你跑步之前来跟我一起举石担,一天五组。”
“啊,还练啊?”富贵丧起脸,“爷啊,这么练下去小的不得瘦死!”
“放心,雍王府瘦不死人。”
纪兰舟笑了下,大方地说道:“从即日起先前给你的食谱作废,之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一听到自己终于不用再管住嘴了,富贵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这段时间他这不敢吃哪不敢碰的,到底错过了多少山珍海味啊。
天知道他眼看雍王带正君整天换着花样吃究竟有多嘴馋。
就连正君身边跟着的小九也从最开始被发现时的蜡黄豆丁胖了一圈,直接窜出一头变成了个俊俏的小伙啦!
自幼跟着雍王从宫里再到开府,怎么能输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富贵莫名的被激起了胜负欲,甚至将小九当成了假想敌。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回到屋内。
纪兰舟站在铜镜前,在富贵的帮助下换好衣物整理袍子。
光滑的铜镜上印出他略微被扭曲的模样。
只见纪兰舟一身墨绿色的绣暗纹圆领袍衣,内里暗红色的织锦圆领衫露出一层边。
红配绿的色调愣是被他穿的不显艳俗,反而衬得身形更显高挑,颇有威严。
纪兰舟一边看着镜子里风采依旧不减当年的自己,一边整理衣袍繁复的袖口。
富贵将镶着金色蟒纹的单铊尾革带环在纪兰舟的腰上,用力一勒想系起来。
谁知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将腰带合拢在一起。
“爷啊,您是不是又变壮了?”富贵拎着革带无奈地说,“前些日子刚打造的革带短啦。”
纪兰舟哭笑不得。
原本他不过是根据习惯的训练量按部就班运动,谁知道雍王的身子天赋异禀。
也许是早几年雍王整日卧床憋狠了,连身体发育都停滞了下来。
等到纪兰舟穿过来之后一朝打开了雍王的生长开关。
纪兰舟的身体仿佛像被打了催化剂似的,没吃蛋白粉没吃营养剂的情况下越长越高,越长越壮。
而训练效果更是事半功倍,爆炸式见效。
虽然纪兰舟很满意现状,但是苦了为他打点生活的富贵。
半个月前刚量的尺寸还不等月底就用不上了,如今雍王府的柜子里已经压着一堆雍王不合身的衣物了-
景楼按压着发涨地太阳穴,眉头紧皱着从床上坐起来。
昨日在城郊大营兴致上来多喝了两杯。
许是来京城之后久未饮酒,刚喝了两坛酒便醉的不省人事。
朦胧之中,景楼只记得有双大手不断轻抚他的后背。
这双手曾经在他重伤昏迷时也是同样的安抚着他。
纪兰舟……
他一边默念那人的名字,一边活动着僵硬地肩膀。
刚一走出屏风,便瞧见坐在饭桌前的纪兰舟正笑盈盈地朝他招手。
“舅舅呢?”景楼左右看看。
“舅舅带着霍副将跟谢副统领去京郊大营点兵,今日就要入职巡城。”纪兰舟答道。
雍王说得顺口,景楼挑眉看过去:“何时你也改口叫起舅舅了?”
“昨日我接了将军三招已经入赘景家了,自然能叫得舅舅。”纪兰舟毫不羞臊地说到。
天家如何能入赘武将世家,堂堂一国亲王,竟然能屈尊说出这番话来,若是被人听去免不了一封折子告他个大逆不道。
景楼既好气又好笑。
纪兰舟端起小碗,指着面前的砂锅说,“过来喝点蜂蜜汤醒醒酒。”
景楼坐到桌前任由纪兰舟像哄小孩似的把温热的汤水吹凉后送到嘴边,然后张口喝下。
睡眼惺忪的景楼听话得很。
纪兰舟找到了乐趣,不断投喂还醉醺醺的景楼,一勺一勺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本该从旁伺候的富贵被抢了活,立在一旁欣喜地看着亲密无间的雍王和正君。
还是将军有办法,刚来一天就让正君重新回了王爷的房里。
纪兰舟一边投喂一边说:“左右离我入监察院就职还有些时日,等下咱俩上街上逛逛寻点吃食。”
“去找张三姐看看她有没有备新的吃食。”景楼立刻咂摸着嘴说道,瞪圆的眼睛活像一只馋猫。
纪兰舟笑了下,就着景楼吃过的勺子也不嫌弃放进嘴里喝了口汤:“舅舅巡城早出晚归怕是没多少时间好好用饭,正好拉着他和咱们一起尝尝三姐的手艺。”
雍王思虑周全实在贴心,景楼心中感激。
纪兰舟没有察觉,仍旧在全心全意地喂景楼喝汤。
口中的蜂蜜甜丝丝的顺着喉咙流入胃里,腹部顿时升起一阵暖意。
景楼还未完全回归的意识有些模糊。
他有多久没有喝醉过了?
又有多久没有被人在醉酒后的第二日喂下一碗蜜汤。
恍然间,景楼觉得面前的纪兰舟像极了一手养大自己的平远侯,而自己则是嗷嗷待哺的鸟儿。
脑海中荒谬的想法吓得景楼一激灵。
他猛地摇了摇头。
居然将夫君当成了爹爹。
酒实在是害人不浅,日后绝不能再喝了-
漠北塞外的草原上,一阵风起带着地上的蒲草滚成一团。
穆雷带领着北部的战士们奔行在辽阔的平原上。
他们疾驰如风,穿越了一片又一片草地,跨过了一道又一道河流。
目的只有一个——大齐的城池。
接连几天不间断的行进之后,原本只能看见轮廓的城池已然变得清晰。
“吁——”
穆雷勒住马,远远仰望着墨城高大雄伟的城墙。
那边是平远侯的墨城,是大齐在漠北边境的最后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
黝黑的城墙上被泼了一层厚厚的火漆,若是点燃怕是能烧三天三夜也不会熄灭。
届时不早说攻城,就连靠近滚烫的城墙都会被烤成熟肉。
蛮族是马背上的民族,擅长骑射远攻不适宜近战。
墨城的布防“扬长避短”,恰好戳中蛮人的弱势。
穆雷神色复杂地望着宏伟的城墙,心中不禁感叹。
大齐人果然计谋多端,从小在草原上就听老可汗唠叨过许久。
尤其是平远侯的名字,更是自幼萦绕在穆雷的耳边。
“平远侯……”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将领,竟然能让老可汗在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
正想着,先前探路的骑手大喊一声指向不远处:“穆雷安达,你看!”
穆雷回过神来定睛看去,只见天地相交的地平线上扬起一阵尘土。
霎时间,十余人的小队慌乱起来:“是不是南大汗追上来了?”
“现在怎么办?”
“不要慌,”穆雷沉着地指挥到,“列孤狼阵。”
“是!”
下一刻,战士们调整队形形成了一个以穆雷为中心的三角形阵型。
众人张开弓箭严阵以待。
随着马蹄声响越来越近,一群列阵整齐身着金甲的骑兵气势如虹奔袭而来。
“等下!”穆雷皱起眉头,“那不是蛮族的战士……”
战马嘶鸣声和铁甲震颤声霎时间响彻整片草原。
“那是大齐的军队!”
穆雷暗道不妙,为何大齐人会知道他们就在附近。
不等穆雷来得及指挥众人撤退,只见一个身披金甲的男人提着长枪从队伍中一跃而起。
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银色的长枪散发寒光。
男人的眼神犀利,气势如虹,一人可抵千骑般逆光奔来。
穆雷的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虽然从未见过,但他确信来人正是平远侯景梧。
第97章
纪兰舟和景楼出了雍王府后直奔张三姐的铺子赶去。
为了不张扬,纪兰舟和景楼一如查案时那般,不乘马车不带仆从着常服上了街。
两人行在热闹的街道上,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铺子前。
“张三姐,可有新的吃食?”纪兰舟满面春风扬声问道。
“你想吃啥嘛……”
手头正捏着包子的张三姐抬起头,正对上一张俊俏的笑脸。
张三姐赶忙扔掉手里的面团,把沾着面粉的手往衣服上随意蹭了蹭惊喜地说道:“王爷,正君,你们怎么……”
她上下打量一番纪兰舟和景楼的穿着,不由疑惑地眨巴眼睛。
纪兰舟摇着扇子小声说:“本王同正君微服出游,三姐可别暴露我们的身份。”
“哎,哎。”张三姐连连点头应声。
“我家正君想吃些新鲜的,三姐可有花样?”纪兰舟说着朝笼屉里看去。
张三姐兴高采烈地说:“有,新上的笋蕨馄饨和鱼桐皮面拿给王……二位尝尝。”
纪兰舟一拍扇子:“那可倒好,一样来上两碗,再来两屉肉馒头。”
“好嘞。”
张三姐特意从一打笼屉中间选了两屉宣乎的馒头,扬声喊到:“二位客官里面请!”
三姐馒头铺的生意越做越好,店里一大早便人坐满了人。
纪兰舟和景楼都没架子更不瞎讲究,在角落随处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不一会儿,张三姐端着餐盘将吃食送了过来。
热腾腾的面点散发出怡人的香气,纪兰舟和景楼不约而同吞了口口水。
“二位客官请稍等。”
张三姐喊一声转身跑去。
她在柜台旁的箱子里掏出一个小包袱,快走回来将包袱放在桌上摊开,“这是蜜煎金桔,吃了开胃。”
纪兰舟虽不了解大齐的物价,但是蜂蜜这类甜口食物的价格都比较昂贵。
张三姐拿出来的一包蜜煎讲不定要耗费多少银钱。
眼看着撒着雪花般糖霜的橙黄色金桔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想想就知道吃下去会有多么爽口。
纪兰舟也不客气,当即便拿了一颗塞进景楼的嘴里,自己也跟着吃了一块。
如预想那般,蜂蜜的自然甜味与金桔的酸味融为一体,外皮撒的白糖霜更加激发出桔肉的清香。
蜜煎酸甜可口,晾干后硬中带软的果肉嚼在嘴里满口生津。
正当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隔壁桌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诶三姐啊,为啥他们那桌的吃食我没见过啊?”
纪兰舟和景楼闻声看去。
本以为是寻衅滋事的混子又找上门了,却发现坐在他们对面的人居然是百晓生。
百晓生自然也认出了他们,笑盈盈地对手足无措的张三姐说道:“小生不过玩笑而已,三姐不必当真。”
说罢,他又转身恭敬地对纪兰舟和景楼行了个礼, “万万没想到能在市井小店见到两位贵人,失敬失敬。”
纪兰舟还礼道:“先生您是忙人,不也到这里来了。”
百晓生哈哈大笑,说道:“这里可是雍王殿下亲笔提名的馒头铺,小生也想尝尝究竟是何滋味。”
这边两个口齿伶俐的在你来我往,那边景楼已经吸起面条埋头干饭了。
百晓生是个自来熟的,没等聊上几句便和纪兰舟拼了桌。
“前些日子贵人办了大事,小生还未来得及恭喜您呢。”百晓生说的自然是庄士贤的案子。
纪兰舟摆手道:“多亏先生相助,日后若还有麻烦先生的地方还请您不要嫌弃才是。”
“哈哈,贵人说笑了,”百晓生说着也拿起蜜煎嚼了起来,“不过小生现在倒是知道件新鲜事。”
“哦?”
纪兰舟顿时来了兴致。
一旁吃饭的景楼也停下筷子抬起头来。
百晓生神秘地说道:“贵人可还记得当日在鬼市瞧见不少河豚。”
“记得。”
“小生兜兜转转寻到了一车河豚的去处,贵人可知是哪里?”
纪兰舟试探着答道:“晋王府?”
百晓生诧异地瞪大双眼,随后颓然地跌坐到椅子上嘟囔道:“贵人果然料事如神,原来已然知晓了。”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
看来春猎时用美人和美食陷害扈王入套的果然是晋王纪兰轩。
仔细想想春猎在去鬼市几乎一月后,原来晋王那么早就已经开始筹划了。
晋王的心机深沉,手段也非比寻常。
纪兰舟正色道:“这段时间京城不太平,若是先生发现什么异样请务必告知。”
说罢,纪兰舟掏出一锭银子推了上去。
百晓生毫不客气地收下银子,想了下再度倾身上前说:“说起来还有件事小生觉得蹊跷。”
“什么事?”
“嗯……”
百晓生沉吟片刻,“前几日鬼市接了一单,有人要大量寻一种草药。”
“草药?”纪兰舟疑惑地歪头。
景楼挑眉问道:“在鬼市寻药有何稀罕的?”
“不不不,”百晓生摇了摇头,“这种草药名为脉脉,治不了病也毒不死人。”
纪兰舟不解地说:“那吃药的目的是什么?”
不等百晓生解释,一旁的景楼开口说道:“脉脉长在草原上,是蛮人常加在饭菜中调味的草药。”
百晓生点点头,神秘兮兮地说道:“贵人不知道的是,少量服用脉脉的确无碍,但若长期服用提纯后的草药会使人内里亏损,最终变成一具被掏空的行尸走肉。”
骇人的话语从百晓生口中抑扬顿挫说出来更令人觉得恐怖。
纪兰舟不禁脊背发凉。
京城中究竟是谁在寻找这样可怕的东西,又要将药用到谁的身上呢?-
京城大内宫中深处飘来阵阵药香,太医院的小太监提着铜壶匆匆忙忙地在小路上疾走。
他热得满头大汗,一路来到太医院药房内。
屋内炉灶上的小砂锅中正煎着乌黑浓稠的药,浓重的中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一边擦汗一边摇着蒲扇,直到上层的汤药变得清透才将碳火熄灭。
小太监将砂锅从炉子上拿下来,正准备倒入白玉小盏中,一个有些驼背的老太监悄然走进屋内。
“万公公,您怎的亲自来了?”小太监眼前一亮,热络地凑上前去。
老太监瞥了一眼四周,确认太医院的药房没有其他人后才说道:“陛下身子不爽需得快些用药,咱家特意来取。”
“好了,这就好了,”小太监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手中的砂锅,“小的给您盛出来。”
谁知万公公径直走上前去拦下了小太监的动作。
他从小太监手中接下锅子,压低声音说道:“你且去忙吧,咱家亲自来就行。”
小太监瞪大眼睛,谄媚道:“哎呦,万公公整日伺候陛下劳苦功高的,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
“你这家伙倒是会说。”万公公哼笑一声。
小太监以为自己拍对了马屁,顿时喜上眉梢讨好道:“小的敬佩公公,日后还想要公公您提拔。”
万公公挑起眉梢:“怎么个意思?”
“公公您有天大的本事,能否给小的在宫里寻个紧俏的差事?”
小太监贴近万公公身边苦着脸抱怨,“小的来太医院烧火满两年,这皮肉都快腌渍入味了。实在是想进后宫伺候,也沾沾贵人们的福光。”
这辈子在宫里能否混出头来,全看能不能在贵人面前露脸。
但若是一辈子在药房烧火连贵人的面都见不到,还谈何出头呢?
小太监瞧着万公公一身高品阶太监才能穿的蓝色衣袍,又瞧着他头上缀宝珠的冠,不禁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若是能当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那四面八方送来的油水指不定有多丰厚呢。
“小的手脚麻利眼神也好的很,公公您看……”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望过去。
万公公刷白脸上的一双三角眼眯了起来,他上下打量小太监一番笑道:“咱家瞧你是个机灵的,在太医院这么些日子也没出过岔子。”
“哎,是是……”
小太监连连点头,期待地盯着老太监。
“成吧,”万公公思忖片刻,“咱家考虑考虑。”
小太监喜形于色,又是捏肩又是捶背连连道谢。
他殷勤地凑上去想接过万公公手中的药盏,“盛药的事儿还是交给小的来吧,等下小的帮公公拎过去也行。”
本以为能再得老太监青眼,却不料万公公大喝一声。
“大胆!”万公公瞪大眼睛警惕地抱着盏,“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可,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啦!”
小太监被骂的缩起了脖子,战战兢兢地垂下头去。
万公公横了他一眼,捏着嗓子冷声道:“还不速速离开!”
“是,小的这便下去。”
小太监见万公公神色严肃,不敢违逆,顾不得许多快步离开了药房。
待小太监离去,万公公迅速将乌黑的汤药从砂锅中倒了出来。
只见他神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小心翼翼地将草药倒入了皇帝的药盏当中。
金黄色的粉末沉入药汤之后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老太监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但他迅速敛起神色,将小瓷瓶重新收进袖子里,将药盏放进食盒中镇定自若地离开了太医院。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方才烧火的小太监看在眼里。
原本被老太监赶走之后他总觉得需得再巴结讨好一番,因此还不等走出两步便折返,却不料竟看到这一幕。
小太监一脸震惊,悄悄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探出头去见老太监的身影离开院子,立刻走到刚才老太监动过的药炉边,仔细端详着,试图找出其中的端倪。
忽然,他发现桌上有一丝未被清理干净的金色粉末。
小太监把脸凑上去用鼻子使劲嗅了嗅。
粉末没有味道,看上去也并不显眼。
无论这粉末是何物,敢在皇帝的药羹里加东西都是死罪一条。
年轻的太监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心中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
他想了想,还是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一张包药材的油纸小心翼翼地将桌上为数不多的粉末拢在一起扫到了油纸上。
正当他将油纸包好准备收起来时,太医院有人回来了。
“张太医……”
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把纸包藏进手掌。
张太医闻声抬起头,讶异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小太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是否该将刚才所见告诉张太医。
张太医放下药箱蹙起眉头:“有话就说,支支吾吾做什么。”
“这……”
小太监满头大汗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将捏在掌心的药粉交出去。
这件事关系重大,或许还能利用手中的药粉为自己谋条富贵路-
曲径通幽的御花园旁,一座红墙高耸绿瓦生辉的宫殿屹立在繁花丛中。
皇帝寝宫中,一群下人正在忙碌地准备着御膳。
香喷喷的佳肴摆满了桌子,色香味俱佳,让人垂涎欲滴。
然而面对一众美食,皇帝却无暇品尝。
只见他用手指使劲按压着发涨的太阳穴,痛苦地蹙起眉头。
食物的味道成了加剧疼痛的催化剂,老皇帝只觉得一阵恶心的感觉反上喉咙。
“撤下去!”
老皇帝将手边的碗筷挥开,烦躁地说道:“朕没胃口,统统撤下去!”
皇帝突然龙颜大怒,屋内的下人们瑟瑟发抖地迅速将好不容易布好的菜端了下去。
坐在桌前的老皇帝额头起了一层薄汗,喘着粗气不断从鼻腔中发出浑浊的呼吸声。
正在这时,万公公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皇上别气坏了身子,”老太监一边说着一边将盛着汤药的玉盏从食盒中拿出来,“先把药喝了吧,兴许能舒服些。”
老皇帝皱着眉头看向碗里乌黑的药,不情不愿地端起来将汤水灌到嘴里。
随着盏里的汤药见底,万公公暗地里松了口气。
“朕怎么觉得今日的药分外苦涩。”老皇帝皱着五官用水漱了漱口。
老太监连忙解释道:“良药皆苦口,皇上您且忍忍吧,就算为了自己的身子。”
说罢,老太监上前伸出手轻轻地为老皇帝按摩起来。
一碗温热的苦药下肚加上头顶传来适宜的按压力,老皇帝逐渐觉得身子变得轻盈起来,难耐的头痛也逐渐消散。
就像是在干涸的沙漠中开出一朵鲜花,老皇帝仿佛一朝回到青壮年时分外有活力。
他怡然自得地向后仰去,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老太监的服侍。
“太医院这回开的方子倒是有效。”老皇帝慵懒地说道。
老太监轻笑着附和了一声。
老皇帝揉了揉肚子,哑着嗓子说:“吃过药倒是有胃口了,去把皇后请来陪朕用膳。”
“是。”
老太监领了旨便攒着小碎步朝殿外走去。
当走到门口时,他转过身去远远望着失了体面四脚八叉仰坐着的老皇帝,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第98章
因着在包子铺遇见百晓生听闻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纪兰舟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
从方才起他就一直觉得脊背发凉,往常吊儿郎当的心思荡然无存。
他穿来这段时间也算经历了不少事,向来不喜欢与人勾心斗角的他被推着、逼着不得不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若是和剧本设定中雍王那样从始至终做个废物到死也罢,不会成为谁的眼中钉,即便党派之争愈演愈烈也能置身事外。
至少不会有人费尽心思想除掉他(景楼不杀他就没有其他人),或可保性命无虞。
但是现在……
“你怕了。”
身旁传来景楼低沉的声音。
纪兰舟并未隐瞒,坦荡地点头说:“怕得很,若是再死一次就没那好运再见到你了。”
他可不知道从哪儿再找个有景楼的剧本去。
景楼脸颊先是一热,而后又皱眉向身旁雍王惆怅的侧颜看去。
为何要说“再”?
或许是他的错觉:纪兰舟一直很悲观,言语间像是他们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骤然分别,像是他们的结局已经被写定。
纪兰舟总是故作轻松说着玩笑的话,仿佛活在一层皮囊中却让人难以看出破绽。
景楼默默望着身边高过自己一些的人。
自打入了雍王府后,他所遇见的纪兰舟与过往听到的传闻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曾经纪兰舟说成婚前大病一场差点没命,莫非经历过濒死的人会改头换面性情大变?
同时他又觉得后怕。
当时太医如果没能将纪兰舟救得回来,那他嫁入雍王府岂非直接守寡。
若是那样该有多么遗憾,甚至没有了认识这个人的机会。
景楼想着,用剑柄捅了一下身旁人的后腰,板着脸生硬地说道:“我的鼻子灵得很,定不会让你出事。”
纪兰舟一愣,随后扬起笑容。
“有正君在,安心得很。”
他的正君,表达爱意和安慰人的方式或许笨拙但实在是世间最可爱的。
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是剧本中三言两语能写得出来的呢?-
繁华的东京城中人来人往,车马喧闹。
随着日头升起,卖小吃、糕点的商贩费劲吆喝着,街道上的烟火气弥漫开来。
然而就在热闹的城中藏着一处截然不同的地界。
城西军辅区域气息沉闷,整个街区都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和发霉污浊的气息。
和城中主街干净的青砖石路不同,军辅外侧的道路两旁泥泞不堪,有不少老鼠横行其中。
哪怕是从旁路过的人都要捂住鼻子直挺挺地快走而过,根本不敢多停留一刻。
在这里的大都是从外地来京城谋生的外乡人,也有不少家乡闹饥荒的流民。
居住在军辅外的百姓忍受着脏乱差的生活环境,被迫接受饥饿、疾病和贫穷的煎熬。
然而,在军辅界线锋利的木刺旁不远处就是城中达官贵人们居住的地方。
一片片豪华的官邸府宅,绿树成荫百花绚烂的闲时庭院,以及砌得平整的高耸白墙,无不显示出高官显贵优渥的生活。
仅仅只隔着一条街道的两个住处有着天壤之别,贵人的日子普通百姓只有羡慕的份。
顾千亭骑在马上,身后跟着谢琛,正带领一堆禁军在城中巡视。
“这条路为何这般狭窄?”顾千亭侧身看着将将够一匹马走过的道路皱眉问道。
谢琛叹了口气,解释说:“将军有所不知,先前有大臣说军辅靠近府邸流民吵闹,皇帝便下旨后撤军辅边界,道路因此窄了不少。”
顾千亭听后冷哼一声:“流民入京不安置也就罢了,偏要连个活路都不给。”
“唉……”
谢琛无能为力,只得叹息道:“宫中那位偏宠文仕无度什么不应允,说来末将能与将军策马同骑还要多谢雍王殿下。”
“八王爷?”顾千亭意外地挑眉。
两匹马儿不紧不慢地一前一后行在泥土地上,谢琛将雍王在朝堂上为他仗义执言、舌战群臣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千亭。
谢琛感慨道:“雍王殿下为人正直,少将军算是得了良配。”
顾千亭冷哼一声,嫌弃地说:“那家伙也就嘴皮子利索点。”
“但那日在教场,末将瞧着将军对雍王殿下十分满意。”谢琛戳穿了顾千亭的嘴硬。
“哼。”
顾千亭双脚夹着马肚子独自向前走去。
谢琛望着那人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将军分明已然放下对雍王的成见,却偏偏死要面子不承认。
他扬起马鞭快步追了上去。
正在禁军巡视快出巷子的时候,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
只见军辅护栏外,有两个穿着破烂衣裳的流民扭打在一起。
两人的手中挥舞着石头和木棍,打得四周尘土飞扬。
附近的人群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
“放肆!”
顾千亭大喝一声,调转马头奔了过去。
他骑在马背上伸出长枪横在两人的之前,左右一甩便将闹事的二人挑开,拍出一两米远应声倒在地上。
“军辅外胆敢械斗闹事,”谢琛厉声呵斥,“带上前来老实交代!”
队伍中立刻冲出两名士兵将二人押送到顾千亭和谢琛的面前。
谢琛目光凌厉地看着两个男人,问道:“你们从何而来?又为何在这里打斗?”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两个男人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其中一个红着眼眶,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们是从漠北来的同乡,为了些食物和住处起了争执,一时情急才……”
“求大人们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啦!”
随后,两个人再度把头磕的蹦蹦直响。
顾千亭蹙起眉头:“你们是漠北人?”
“正是……”
“为何从漠北到此?”
其中一人忽然哽咽起来,“大人久居京城有所不知,前几日有细作趁夜潜入墨城杀了守卫,平远侯带兵追击。漠北……已经乱了!”
“你说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顾千亭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才不过入京几日,漠北居然在他走后除了这么大的乱子。
漠北和京城路途遥远,平远侯也再未传过消息来,莫非真如这两个人所说,边境的蛮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平远侯虽然武艺高强,但是终究上了年纪,若是出了事该如何向景楼交代。
一时间,顾千亭的脑海中思绪如麻。
他死盯着两个人,质问道:“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草民不敢欺瞒!”
“千真万确啊大人!”
两个男人泪流满面,脸上满是恐惧和绝望,悲痛的模样不像有假。
“将军……”
谢琛担忧地看向顾千亭。
顾千亭满心忧虑,调转马头急切道:“兹事体大,我需得即刻进宫面圣!”
如若漠北当真乱了,平远侯必定死战,边塞十万将士也会拼死守城。
而他此刻却身陷京城,连一点忙都帮不上。
这让顾千亭怎能不慌?
“将军等下!”
正当这时,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
众人闻声望去,顾千亭也不由勒住缰绳停下动作。
只见纪兰舟摇着扇子缓缓走上前来,身旁跟着一人自然是景楼。
“将军请稍等,”纪兰舟拦下顾千亭,“不介意让小生询问此二人一番吧?”
顾千亭蹙起眉头,不知道雍王这又是要搞哪一出。
“方才他二人已经说的很清楚,我需即刻入宫向禀明陛下。”顾千亭执意说道。
一旁的景楼向顾千亭投去一道安慰的目光,与纪兰舟一同做戏劝道:“将军且等等看。”
见景楼如此信任纪兰舟,顾千亭愤愤地一甩袖子。
纪兰舟微微一笑,冲着跪在地上的两个闹事的流民走去。
那两个人紧张地瑟缩在地上,眼神提溜直转。
仔细观察片刻后,纪兰舟心中自然有数。
周围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各个伸着脖子好奇地张望,场面混乱不堪。
纪兰舟心中有所算计,不欲在众目睽睽之下询问,便让谢琛将闹事的人押送到不远处的一间空屋之中。
顾千亭心里着急,但仍被景楼拖着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将屋内的门窗全部封死后,纪兰舟才缓缓开口。
他扬声问道:“方才你们说漠北边境大乱,蛮人过境,你们是从漠北一路逃亡到京城的?”
“是……”
流民怯懦地垂着头称是。
纪兰舟微微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峻锐利的光芒:“漠北到京城可不近啊,你们何时入京的?”
其中一人立刻答道:“回大人话,我们是昨日夜里入的京城。”
“昨日?”纪兰舟轻轻挑眉,“那你二人当真是有点本事,漠北出了那么大事竟比军报来得更快。”
“这……”那人立刻支支吾吾起来,显然没料到来人会说这样的话。
顾千亭也不由恍然大悟。
方才是他听到平远侯带兵追敌的消息太过震惊,一时情急间居然没有发现这两个人言语间的破绽,更没有仔细盘问。
雍王说的没错,平远侯思虑周全行事沉稳,发兵前怎么可能不派虞候送军报进京呢。
寻常逃亡的百姓如何能追得上快马加鞭。
这时,另一人眼睛滴溜一转骤然大哭道:“天地良心啊,诸位大人明鉴!草民被蛮人抢劫了村子,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远走他乡只为求一条生路啊……”
那人仰起头放声哭嚎,哭声撼天动地,倒真像是家破人亡后的绝望。
蛮人实在可恶,屋内其余人纷纷露出或愤怒或同情的目光。
唯独纪兰舟,冷眼看向痛哭流涕的蛮人。
“哦。”
纪兰舟冷漠地哼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又说:“但我瞧着你们衣物上都是新泥,鞋面干净鞋底也没有磨损,实在不像走了远路一路逃亡过来的。”
“……”
男人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眶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愣怔着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
而纪兰舟戳穿了那人的谎言,不禁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上辈子他常年混迹在剧组当中,什么样的布景没见过,什么样的服化道没见过。
为了不让拍戏场景出现穿帮镜头,纪影帝本人对服化道的要求非常高。
这两个人的破衣服打眼一看就是临时现找的,甚至连布料上破损的口子和线头都明显是用刀子拉开的,切口十分平整不说没有丁点磨损的痕迹。
八成是谁找来的临时演员,故意在顾千亭面前演一出戏让他着急再引他犯错。
若非他和景楼及时赶到撞上这一幕,怕是顾千亭已经头脑发热冲进皇宫了。
届时再因误传军报惹恼了老皇帝,怕是这一辈子再也不用回漠北了。
纪兰舟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惶恐的男人,遗憾摇了摇头:“演技不行啊小伙子,你没有调动起情绪缺乏爆发力,哭的实在有点假。”
他向来看不惯接不上戏还爱干嚎的演员,有人想在电影节大奖拿到手软的影帝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是自不量力。
男人眼见事情已经败落,顿时连吓得跌坐到地上。
“对嘛,”纪兰舟一拍扇子赞扬地说,“这才是一个人绝望时该有的反应。”
第99章
瘫倒在地的“流民”满脸惊恐,身体微微颤抖着已然被纪兰舟的话震慑住。
经过纪兰舟的一番提醒,这才注意到两人身上的诸多细节都十分可疑。
顾千亭意识到自己被骗,顿时勃然大怒。
他愤然提起枪冲上前去,怒道:“说,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
“小人不知……”
那人拼命摇头,连滚带爬地来到顾千亭面前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只是有人给小人一笔钱,说是只要在军辅外大闹一场把您引来便可……”
“是啊大人,”另一人也扑上前来,“大人,小人只是拿钱办事再不知道其他啦!”
顾千亭断然不会再信两人的话,怒吼一声将锐利的枪头对准两人。
银色枪头泛着寒光,正是这把枪陪顾千亭征战沙场,取下无数敌人的性命。
那两人本以为只演一出戏的事,却不料会面对这种场面,登时被吓得屁滚尿流。
“大人饶命,小人句句属实,那人的确没再说其他的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或许他们当真不知道。”
纪兰舟拦住盛怒中的顾千亭,沉声说:“先将他们扣押起来从长计议。”
说罢,他又转向谢琛叮嘱道:“找个恰当的由头,莫要让人起疑。”
“是。”
谢琛领了命,派人将闹事的二人堵住嘴后五花大绑拖了下去。
屋内,顾千亭撑着长枪忧心忡忡。
今日发生的事情过于诡异,幕后的人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即便那两个人是在说谎,但在找到布局者之前他都无法彻底放心。
纪兰舟看出顾千亭的顾虑,安慰道:“此事并非毫无裨益,至少让我们知道有人想在京城蓄意挑起漠北与京城的嫌隙。”
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古代,想要依靠打信息差搞事情实在是过于方便。
有些时候敌人在暗处更是防不胜防。
纪兰舟同样担忧,只不过他向来乐观,更不信自己会死在其他人手中。
顾千亭深深地看了纪兰舟一眼,拱手道:“多谢,今日若非有你在怕是要出事。”
他的性子急,说话办事都欠妥当。
在漠北时有平远侯约束他姑且从未出过什么岔子,独自入京后亏得有雍王才没有落入圈套。
本以为雍王和其他文臣一样是个只会动嘴皮子的花架子,却不曾想是个有胆识、有智慧的。
事到如今,顾千亭不得不承认他对纪兰舟刮目相看。
纪兰舟不知道顾千亭心中所想,只觉得剧情越来越向着未知的方向狂飙。
究竟是谁在背后作乱,满京城想来只有一人。
晋王……
只是他们无凭无据,晋王又始终躲在暗处不曾露面,实在无法将其联系起来。
更何况边境若真乱了,对大齐有何好处?对晋王又有何好处?
一切的一切纪兰舟都不得而知,也始终想不通。
京城内外暗流涌动,这一场关于权力和野心的博弈他真的要进行下去吗?
“罢了。”
顾千亭洒脱地摆手:“如若漠北出事姐夫定会派人来送信,且等着就是。”
与其终日惶恐不安草木皆兵,不如见招拆招小心应对。
纪兰舟看向景楼,后者向他投来坚定、信任的目光。
他悬着的一颗心也逐渐放下。
有景楼在他身边莫名地有了底气,即便遇到天大的事主角总不会死。
景楼活着,这就足够了。
顾千亭看不惯小外甥和其他男人眉来眼去,不满地从两人中间穿过道:“还未曾问,你们怎会出现在此?可是有要紧事?”
纪兰舟这才想起他和景楼原本来找顾千亭的目的。
他扬了一下手中的纸袋,笑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吗?”
“哼。”
顾千亭笑了一声,从纪兰舟的手上躲过纸袋。
纸袋中的肉馒头还是温乎的,他直接将一整个塞进口中咀嚼起来。
舅甥俩吃东西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纪兰舟不禁觉得有趣。
他又为顾千亭递上张三姐特意装在竹筒里的面汤,说道:“舅舅赶紧吃,还有件事要拜托您去做。”-
一匹高大的骏马在御街上狂奔,顾千亭马不停蹄一路进到宫中。
与此同时,深宫后宅之中也有人坐不住了。
慈宁宫内飘出一阵怡人的香气,华丽的宫殿内婢女正在架子前用香炉熏着皇后金色的鞠衣。
屋内,皇后对着铜镜穿戴发冠、假结和步摇。
金灿灿的凤凰发冠顶在头顶,与贯以白珠的桂枝一动一静,又与玳瑁为適翡翠为羽的长簪动动相宜。
诸多饰品长短不一缀在头顶,显得整个人雍容华贵。
“骠骑将军进宫了?”皇后一边挑选耳饰一边向身后的人问道。
传话的小太监恭顺地点头说道:“回娘娘话,顾将军直接冲进御书房,门口的太监拦都拦不住呢。”
小太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仿佛是自己亲眼所见的一般。
皇后听后不屑地微微一笑:“到底是漠北那种地方生出来的兵武子,做事莽撞没大没小的。”
“谁说不是呢,”小太监连忙附和,“听说御书房内传来了好大的动静,八成是将军惹陛下生气了。”
一想到顾千亭在皇帝那里惹了不痛快,皇后的心中只觉得痛快非常。
她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卸下不甚显眼的耳坠,重新从檀木的首饰盒中挑出一对镶着珍珠的耳珰戴上。
耳垂被沉重的耳饰扯得下坠,而皇后则满意地扬起笑容。
皇后示意婢女为她整理耳珰流苏上的缀珠,又问道:“顾千亭都和陛下说了些什么?”
小太监想了下,摇头说:“顾将军说有要紧事只能私下说,让陛下将屋内侍候的全都赶出去了。”
“哼,能有什么事要与陛下私下说,”皇后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守城卖命的,他倒是谨慎。”
“娘娘,要不小的再去打听打听?”小太监试探着问道。
皇后摇了摇头:“不必了,本宫知道。”
耳珰上的流苏恰巧此时被捋顺,珍珠在透入窗棂的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也将皇后的面庞衬得更加明亮更有神采。
“走吧,”皇后披上被香熏了许久的外罩衣,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也到了该给陛下送汤的时候了。”-
御书房内,老皇帝疲惫的脸上眉头紧皱。
他倚靠在椅子上望着跪在下放的顾千亭,问道:“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臣不敢欺瞒,”顾千亭单膝跪地朗声说道,“臣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入宫前来禀报。”
“嗯……”
老皇帝点头说:“朕知道了,顾卿且先退下吧,朕要好好想想。”
顾千亭猛地抬起头,迫切地说道:“皇上,这事如何能等得起?不如让臣带兵将他们一举歼灭!”
“不可!”
谁知老皇帝想都没想便拒绝了顾千亭的提议。
他一脸警惕地睁大眼睛死盯着顾千亭,冷声道:“怎么,顾卿对朕的安排不满?还是说逼朕按你说的做?”
“臣不敢,”顾千亭懊恼地垂下头,“皇上深谋远虑,事事运筹帷幄,臣万万比不得。”
老皇帝打量一番,似乎在掂量顾千亭所说是否出于真心。
末了,他才冷着脸说:“既如此顾卿就先离开吧,朕乏了。”
老皇帝的态度着实冷漠,甚至并未将顾千亭的进言放在眼中。
边塞无数将士的性命还把握在皇帝的手中,而老皇帝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给不到。
在老皇帝的眼中,边塞的众将士无非是一条条会看家的狗罢了。
“望陛下三思,臣先行告退。”
顾千亭愤怒地咬牙切齿,却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行礼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御书房。
刚一出门,顾千亭迎面撞上了姗姗赶来的皇后娘娘。
“问皇后娘娘安。”顾千亭躬身行礼。
然而皇后置若罔闻,目不斜视从他的面前径直走过只留下一抹清香。
顾千亭早已习惯宫里人冷漠的态度,他不甚在意转身离开。
另一边,皇后走进御书房内。
老皇帝正痛苦地抵着额头不断咳喘,脸上毫无血色仿佛随时都会昏厥。
“皇上歇会儿吧,”皇后拎着食盒走上前去,“臣妾做了您爱喝的汤来。”
老皇帝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说道:“还是皇后贴心。”
“为陛下分忧是臣妾应该做的。”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中端出一碗金黄色的汤,舀了一勺喂到老皇帝的嘴边。
老皇帝的嘴追着勺子,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随着汤从食道滑入胃里,老皇帝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皇后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问道:“方才臣妾瞧见顾将军离开,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皇帝的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道:“后宫不得干政,这点规矩皇后又忘了吗?”
“是……”
皇后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臣妾不过是忧心陛下并未作他想,皇上莫要恼,小心身子。”
眼前的女人温柔懂事又识大体,身上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实在让人恼不起来。
“唉……”
老皇帝长叹了口气,握住皇后柔嫩的手轻轻拍了拍:“近期烦心的事着实太多,怪朕急躁了些,皇后莫要介怀。”
“皇上日理万机,臣妾怎会那般不懂事。”
“委屈皇后了。”
“臣妾不委屈,”皇后摇头说,“臣妾只是觉得,自打骠骑将军进京您的气色反而更差了。”
“是吗?”老皇帝一愣。
皇后伸出手轻轻抚摸皇帝苍老褶皱的脸颊,痛心道:“若不是那些武将莽撞多事皇上不会有诸多烦恼,也不知他们安的什么心。”
老皇帝听后,若有所思地又喝了一口汤。
第100章
京城最大的戏院中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名声大噪的洛行首将会出演本场《神武将军破阵曲》的主角。
戏院一排排的大红灯笼高挂,四周悬挂的巨大画像将神武将军英勇的形象刻画的栩栩如生。
人们手中拿着各色小食,口中议论的都是即将上演的剧情。
“今日洛老板亲自上演的这一出说是不得外传,也不会写进话本中卖呢。”
“啊?那得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剧情啊?”
“上一回演到神武将军遭人陷害身陷囹圄,今日怕是要演釜底抽薪了吧。”
“你的意思是神武将军意图上京造反?”
“也不知写话本的人怎么想的,神武将军忠君爱国,怎么会被天子厌恶?”
“诶话不是这么说的,将军功高盖主又手握重兵,天子也是会忌惮的。”
“是啊,你瞧驭北将军不就是个例子……”
“嘘,小声点,也不怕被人听去砍了脑袋。”
台下的观众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小心翼翼说着些只能在私下闲聊的大逆不道之言。
而在不远处的阁楼上,纪兰舟正与景楼对坐着喝茶偷偷听着众人的谈话。
顾千亭进宫“演戏”,他和景楼则来到戏院“看戏”,顺便等着听消息。
纪兰舟写“神武将军”的剧本是就是抱着用戏剧讽刺现状的心思去的,其中的发展自然而然与现实发生的相对应。
原本是以景楼当做神武将军的原型,演着演着居然和眼前顾千亭的状况对上了。
纪兰舟托着下巴担忧道:“舅舅入宫不会出什么事吧?”
景楼安慰道:“舅舅虽然脾气爆但识大体,定然会按照计划和皇帝说。”
“但愿老皇帝不要起疑。”
“只怕骗不过那人的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处。
纪兰舟苦恼地搓着下巴。
演过那么多戏,身为演员的直觉告诉纪兰舟在此刻的剧情走向中,晋王就是导致最终原著悲剧的“反派”。
偏偏他穿来的时间点在与景楼成婚之前,若是有之前的剧本或许就能提前预知晋王的阴谋。
现在晋王在暗他们在明,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纪兰舟扯着手中的乌木扇子,盯着扇面上绘的鸳鸯戏水图出神。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只见太子殿下带着一名仆从,正挤开人群朝阁楼上走来。
纪兰庭瞧见纪兰舟和景楼后同样一愣,随后立刻与仆从耳语两句。
仆从连连点头后转身朝楼下跑去,不一会儿领着掌柜和戏院伙计走上楼来。
掌柜显然与纪兰庭并非初次见面,微微躬身行礼后让便伙计将阁楼内的屏风抬了出来。
几道屏风依次展开,原本敞开的阁楼瞬间变成了私密的小包间,四周嘈杂的声音也小了不少。
纪兰舟和纪兰庭在戏院会面一事被悄无声息地拦在了屏风里,连同谈话的内容也不会被外人知晓。
“兄长。”
纪兰舟这才起身行礼。
纪兰庭点了点头,转过头四下张望像是在寻什么人似的。
纪兰舟一看便知是在找顾千亭,解释道:“舅舅今日当差,并未一同前来。”
“对,对的,今日是该当值。”
纪兰庭的期待瞬间落空,失落地垂下眼眸碎碎念到。
这位太子殿下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实在是过于好懂。
“兄长今日为何有空来此看戏?”纪兰舟毫不避讳地问道。
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自打之前被扈王气到晕厥后便由太子代理部分朝政。
又逢太子殿下是个为人勤勉一丝不苟的性子,一天到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就窝在东宫替老皇帝批折子。
纪兰庭望着台下悬挂的神武将军画像说道:“洛行首演出了神武将军的神采,我也实在好奇将军的结局。”
太子看向悬挂的画像,眼神流露出敬仰与向往。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在作品中的情感投射决定着各自不同的理解。
虽然纪兰舟在话本中想写的是景楼,但他知道太子定是联想到了顾千亭。
“兄长以为神武将军的结局该是如何?”纪兰舟问道。
纪兰庭沉思片刻,轻笑着摇了摇头:“为君为臣自然希望社稷安稳,但偏私的话……”
纪兰舟已然猜到了纪兰庭接下来想说的话,不由心中微微一惊。
万万没想到愚忠的太子殿下居然也会生出叛逆的私心。
或许因为这只是一部虚构的戏剧,才能肆无忌惮地大胆幻想现实中不敢做的事情。
纪兰舟不免有些同情太子。
夹在江山社稷与情感之间,在忠诚与自我中做抉择,压抑内心的挣扎与折磨能够保持情绪稳定已经十分难得。
他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将已经写定的神武将军的结局告诉纪兰庭。
正在这时,四周的灯光暗了下来。
戏院正中央的戏台两侧燃起火把,随着一阵鼓点声响起,戏曲开场了。
神武将军被朝中奸人陷害通敌,皇帝不分青红皂白把将军打入天牢。
洛行饰演的神武将军首身着囚服,在官兵的推搡下悲凉地登场。
“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荒唐,荒唐啊——”
高亢激昂的唱腔回荡在戏院之中,洛行首如泣如诉,唱出神武将军的冤屈。
英勇善战的将军,曾征战沙场带领着大军冲破敌军的阵型,犹如神祗下凡,如今却沦落到此等下场。
台上的洛行首发型凌乱,囚衣上满是血痕,颓然又悲怆。
台下从头追到现在的观众们无一不为之动容,或激愤或悲痛,皆在为神武将军鸣不平。
洛行首踉跄两步,再度开腔:“马革裹尸何足惧,金牌召后风波狱,君莫哭,君莫哭……”
纪兰舟和景楼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戏,猛然听见身旁传来一阵低声啜泣声。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竟发现纪兰庭哭了起来。
“阿擎,”纪兰舟侧过身去用肩膀靠着景楼小声说,“看来我写话本的功夫好得很,日后一朝流落江湖靠这门手艺也能养活咱俩。”
身边人得意的模样着实欠揍,景楼嫌弃地一把将人推开-
夕阳西下,宫中细柳随着微风摇曳,四周宁静的氛围中隐藏着风波。
后宫深处的慈宁宫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皇后正侧卧在榻上,而晋王则一身紫金长袍气定神闲地坐在对面的案几上悠闲喝茶。
“今日顾千亭进宫来了。”皇后一手撑着脸颊,微闭着双眼说到。
晋王抿了口茶,说:“儿臣已然知晓。”
“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喝了汤药之后早早歇下了。”
“母后可打听到将军与父皇说了些什么?”
皇后翻了个身,拿起榻上的象牙扇子轻轻摇动着不甚在意地说道:“无非是些狂悖之言。”
寝宫内的香气随着皇后的扇子摇晃随之流动,晋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住。
他皱起眉头,不满地看向榻上的人。
“母后并未探出父皇的口风?”晋王质问道。
皇后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来说:“顾千亭这会儿入宫必定是听到了漠北失守的传闻,请旨发兵、请辞回漠北,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事?”
然而,晋王的眉头并未舒展。
他隐约察觉事情并非这般简单。
顾千亭性情刚烈,如果听到平远侯出事定然急如星火。
既然他敢冲进御书房请旨,在没有得到应允和答复之前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
如此说来,其中有诸多疑点不得不让人起疑。
晋王思虑深沉,而皇后则并未多想。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催促道:“夜长梦多,他在京一日本宫心里总是不安,不如趁早将他和平远侯除掉……”
“不可。”
谁知晋王当即否定了皇后的提议,他眉头紧皱说道:“儿臣清楚骠骑将军的脾气,其中必定有蹊跷。”
“轩儿,你的意思是……?”
“儿臣怀疑顾千亭此番是将计就计。”
皇后听了晋王的话以后大吃一惊,忙问道:“他没上当?那又是为何进宫?”
晋王摇了摇头,目光骤然变冷。
顾千亭看穿了派去闹事的那两人是在做戏,顺着他的计谋演了下去。
八成顾千亭在皇帝的御书房内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胡搅蛮缠一番才惹恼了皇帝。
若是他按照原定的计划传入虚构的军报,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更是将安插眼线的事不打自招。
如此狡黠的伎俩光凭顾千亭的一根筋是绝对想不到的,在他的背后定然还有高人指点。
放眼满京城能够有如此聪慧细致的只有一个人。
晋王冷笑一声,低声说道:“看来骠骑将军没有白白住在我那好八弟的府上……”
他的声音极小,并未让皇后听清。
皇后担忧道:“那两个人的事不会败露吧?”
“母后不必担忧,儿臣做事谨慎自有成算。”晋王抬起头自信地说到。
既然一招不成,那他还有后手。
皇后放松下来,望着自己的得意之作缓缓点了点头。
她的孩子如此沉稳又有谋略,就该继承大统,凭什么会被已经死了十几年的那女人的儿子占了位置。
太子呆板蠢钝,哪里比得上她的轩儿?
皇后投去慈爱的目光,柔声说道:“本宫深居后宅不能帮上你太多,你心中有数本宫也就放心了,只是要记得万事小心,不要惹恼你父皇。”
晋王垂下眼眸,恭敬地拱手说道:“母后放心,儿臣会小心行事的。”
皇后点了点头,又说:“宫中的草药不多了,记得再送些进来给本宫为你父皇煲汤用。”
“儿臣已派人去寻了。”
“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