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霍副将?!”
景楼惊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霍言起是景楼的舅舅顾千亭身旁的副将,作用骠骑将军的左膀右臂向来只会跟随在将军的左右。
此时霍言起出现在京城莫非是边塞出了什么事?
心里有了最坏的打算,景楼连忙扶起霍言起问道:“难道是舅舅北巡出事了?”
霍言起起身后竟比景楼还要高上一些,他摇头说:“将军一切都好,老侯爷也好。”
听到远在漠北的亲人安好,景楼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副将入京并不合规矩,陛下若是追究起来不好交代。
景楼紧张道:“舅舅让副将来京,可是有大事要说?”
霍言起并未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到景楼面前。
“少将军这是将军送来的信,”霍言起沉声说,“将军不放心旁人,特意派我入京送信。”
景楼急忙接过信拆开来。
顾千亭字迹豪爽,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下两张纸。
景楼越看脸色越沉,看到最后眉头不由得皱起来手指狠狠地攥住信纸。
“舅舅说他要来京城?”景楼上前抓住霍言起的衣袖,“我的信难道没有送到吗?”
霍言起任由激动的景楼摇晃,镇定地答道:“谢琛找人送来的信收到了,但将军他还是执意要上京。”
“舅舅他真是……”
戍边的骠骑大将军私自上京乃是杀头的大罪,景楼起初就是怕皇帝派人送信的人添油加醋才摆脱谢琛帮忙送信,没想到舅舅还是没能沉住气。
“少将军放心,侯爷把将军拦住了。”
说着,霍言起又掏出另一封信递给景楼。
景楼一把将顾千亭的信扔到一旁接过霍言起手中的另一封信。
平远候的字力透纸背沉稳许多。
在信中平远候并未有怨怼,只是让景楼好生照顾自己,顾千亭那边会拦住不让他轻举妄动。
「老国公刚毅正直雍王当有其外祖风采,可见传言皆虚。我儿真心待之,为父便无二话。」
这算是认下了皇帝赐下的婚事。
真心……
景楼不由地咬住下唇,他对纪兰舟用心了吗?
起初不过是想要报答恩情以礼相待,但随着这个月来在雍王府二人相处,他越来越在意隔壁清心堂的那个人。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纪兰舟或狡黠或笨拙亦或是幼稚的模样都令景楼移不开眼。
他合上父亲写来的信件小心地揣进袖子。
景楼说道:“还好有父亲能拦住舅舅。”
“侯爷拦着将军也不知道能拦到几时。”霍言起无奈地摇了摇头。
顾千亭的性格莽撞,听到景楼被指婚雍王被迫留在京城时正在北巡回城的路上。登时便要提着大刀奔袭京城,手下一众将士生拉硬拽才将人“押送”回墨城。
平远候则是守在墨城接旨。
京城来的赏赐无数,但是没有什么珍宝要比亲生儿子的安全和幸福更加重要。
更何况皇帝赐婚突然,甚至没有按照流程提前告知家中长辈。
平远候本就不爽,敷衍地领赏之后把自己关在房中几日没有见人只是整日盯着京城城防图看得出神。
直到谢琛派来送信的人到达漠北城中,收到景楼的亲笔信后平远候才冷静下来。
景楼能够想象父亲是用各种克制的心情写下写一封信的,不由得心疼起来。
漠北来的家书恳切犹如定心丸让景楼安定许多,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
他振作起精神拉着霍言起问道:“副将赶在庆元节入京着实辛苦,先坐下喝口水吧。”
霍言起道:“少将军言重了,还请将军准备住处往后末将便作为侍卫留在雍王府。”
“这怎么使得!”景楼大骇,“您是舅舅的副将,留在我身边岂非大材小用,更何况副将的身份若是被人发现……”
“少将军放心,末将生在漠北从未入京面圣,京城中当无人认得我。”霍言起打断景楼坚定道。
舅舅将最信任的人送到自己的身边也是慈爱之心,景楼没办法拒绝。
听霍言起的说法倒也不假,留在身边也未尝不可。
景楼点了点头,说:“既如此副将便留下吧,只是日后在府上不要再叫我将军了。”
入了雍王府便不再有驭北将军,只有雍王正君。
霍言起眼眸垂下,点头说是-
庆元节进了后半夜,外面的喧闹声也逐渐歇了下来。
万竹堂的小院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瘦小的身影穿行在竹林小道中。
小九本来在佛堂守岁,却被富贵赶回院子睡觉。
他见景楼的屋里还亮着灯,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敲门:“正君……”
谁知手刚一碰到门框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口,小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向上看去,只见一个如山一般高大魁梧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正低着头看他。
小九愣在原地吓得舌头打结,颤抖着说:“这,这是……”
正君居然在房中收留外男,这样是让王爷知道了可还得了。
再说这么大个男人究竟什么时候潜入府中的?!
景楼走上前拍了下小九的脑门让他回神,说:“这是我在漠北时的故交,你找个屋子让他住下。”
小九不敢乱动,只得用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霍言起。
正君居然让他给外男安排住处,莫非是想要就在万竹堂方便随时私/通吗?
王爷对他有恩,就算正君是他正头主子是他师父也不能做对不起王爷的事!
他梗着脖子说:“私留外男入府是为不德,小的断然不能纵着正君做错事。”
眼看小九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景楼就知道他想歪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景楼拍了拍小九的头,说:“王爷那边我自会去和他说的。”
“王爷知道?”小九疑惑道。
“他……”景楼想起纪兰舟有意避开的模样,“他定是知道的。”
听到景楼说雍王已然知道此事小九才松下一口气,再看向霍言起的眼神也没那么警惕。
误会说清,小九便引着霍言起出了屋。
景楼站在万竹堂的小院中,不自觉地就朝清心堂的方向看去。
他犹豫片刻,走到庭院围墙边纵身一跃蹬着墙壁跳上屋檐。
站在高处便可俯瞰整个雍王府,景楼望过去便看到清心堂的方向仍有亮光。
景楼猫着腰沿屋檐一路小跑来到清心堂中,雍王书房内果然有人影闪动。
他跳下墙,轻巧地走到书房外。
屋里隐约传来奇怪的喘息声,景楼不禁皱起眉头。
不知怎的,他忽然也想幼稚一番。
景楼并没有直接敲门而是绕到一旁的窗边,伸出手在纸窗上戳出一个小洞后他将眼睛贴在洞口朝屋内看去。
只见书房中央的空地上,纪兰舟正光着上半身不断地举着抗在肩上的石担。
纪兰舟壮实不少的上身已经显出肌肉的线条,挂在皮肤上盈盈的汗水随着身体的动作不断掉落到地上,周围的地面上已经留下一滩湿漉漉的汗迹。
景楼惊讶地张开嘴眼神始终停留在纪兰舟的身上。
不过一个月,雍王不仅长高了而且还变壮了不少,尤其是手臂最为明显。
遥记最初在房顶偷看的时候纪兰舟只不过能堪堪举起最小最轻的石担,而今天居然已经可以举起大过石磨的石担了?!
难道光是这样举一举石担就当真可以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吗?!
景楼震惊又疑惑,最终还是将视线集中在纪兰舟的身上。
雍王穿着衣服时倒是不显,脱下衣服后居然已经比最初纤瘦的模样迥然不同,简直是脱胎换骨的模样。
在屋外看了许久景楼才想起来意,他居然如浪/荡/淫/贼一般隔着窗户偷窥,实在是非君子所为。
羞赧涌上心头,景楼直起身子摇了摇头。
“谁?”
屋内传来纪兰舟的声音,景楼一愣答道:“是我。”
书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房门打开纪兰舟穿着中衣披着斗篷探出头来。
纪兰舟看到景楼后扬起笑容:“正君这么晚来找我有事?”
景楼看到纪兰舟脸颊两旁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不自在地伸手将人推回暖和的屋中。
“漠北来人送信,是我舅舅军中副将。”景楼开门见山。
纪兰舟挑了下眉并不惊讶,只是用袖子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副将庆元节赶来京城着实辛苦,我这就让富贵备桌席面。”
景楼刚想道谢,却又想起雍王总说不必言谢便没有开口。
他犹豫了下,说:“副将准备留在京城,可否将他留在府上做我的侍卫?”
纪兰舟的手一顿,转头问道:“留在京城可有危险?”
“不过于张扬便无碍。”
“可以。”
得到景楼的答复后纪兰舟果断地同意下来:“我再让富贵去准备些常用的物品,不能让副将以为咱们雍王府怠慢。”
雍王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拎起石担挪到一旁,景楼再度震惊。
他实在好奇,终于下定决心问道:“如此举石担有何效用?你为何要这样做?”
京城文仕以瘦为美,纪兰舟再这样练下去总有一天会如武将般魁梧。
纪兰舟笑了下,大方地说道:“多锻炼自然身体好,身体好就能活得久些,活久一些便可陪你一段时日。”
景楼一愣,只觉得有团火冲上脸颊烧了起来。
第32章
隔日,纪兰舟和霍言起在清心堂打了个照面。
景楼领着换上常服的霍言起来到院子里,纪兰舟见到霍言起的一瞬间差点以为见到了健身房教练。
霍言起身材高大魁梧,肩宽得像双开门,方正的长相和狂野的身材完全符合京城文人对漠北人的刻板印象。
景楼站在霍言起面前一下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旁边的小九就更不用说简直就是小鸡崽。
纪兰舟习惯性打量着面前站姿挺拔的霍言起,他的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颧骨处带着轻微的冻伤皲裂,能够想象到在漠北生活并不轻松。
他敬佩地点了点头,说:“副将且在雍王府住下,定要替本王照顾好正君。”
霍言起同样在打量面前的纪兰舟,见雍王所说不像虚言便点头说道:“王爷请放心,末将奉侯爷和将军之命誓死护卫正君周全。”
平远候手下将士们的忠诚令人钦佩,霍言起不苟言笑就更显得成熟稳重。
纪兰舟见景楼见到漠北来的熟人后心情似乎愉悦不少也放心下来。
“我让富贵订了仁和酒楼的宴席,”纪兰舟笑着说,“就当为副将初次入京接风洗尘。”
“多谢王爷。”霍言起拱手说道。
这时,景楼挥手叫小九上前。
小九赶忙捧着一个精致的雕花长木盒走上前来。
景楼接过木盒后转手塞进纪兰舟的怀里,说道:“霍副将昨日将此物从漠北带来,之后就交给你了。”
纪兰舟一头雾水地捧着沉重的盒子。
“石担恐不能防身,你若担心可随身携带此物。”景楼说完别过头去,似是刻意避开纪兰舟的目光。
霍言起的表情也十分微妙,眼神始终盯着那个木盒好像里面装着宝物。
纪兰舟疑惑地打开盒子,霎时间一道光芒掠过刺得他眯起眼睛。
待光芒散去纪兰舟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一把细长无比的剑。
剑柄是褐色的木质看似朴实无华,但是剑身打磨的锋利无比泛着寒光只是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就透出杀气。
纪兰舟看到剑后再心底暗笑,看来是景楼误以为他举石担为了防身因此特意送给他武器。
他将剑从盒子中拿出来在手中掂量几下,轻巧的剑只有小臂那么长拿在手中几乎感受不到重量着实是把好剑。
“谢谢,”纪兰舟将剑举到空中,“本王定然会妥善保存。”
忽然,阳光下的剑身反射出细微不可查的凹槽。
纪兰舟凑近后发现在光滑的剑身上竟刻着一行小字“九月十日赠阿擎”。
“阿擎?”纪兰舟挑起眉头,“阿擎是谁?”
小九懵懂地摇了摇头,霍言起则看向景楼。
后者难得不自在地抿嘴说:“阿擎……是我的乳名。”
这把剑居然是景楼的私物?
纪兰舟再度看向剑身上刻着的文字。
九月十日是景楼的生辰,他在两人的婚书上见过景楼的八字。
至于“赠”,是谁送的呢?
能直呼景楼的乳名若非是近亲长辈就只能是发小竹马。
谁知还不等纪兰舟问起,景楼便撇下小九和霍言起急匆匆地离开了清心堂的小院。
纪兰舟望着那道火急火燎的背影不禁失笑。
景楼莫非是害羞了?
只不过被人知道乳名而已,居然像毛头小子似的脸红。
纪兰舟叫住霍言起,问道:“副将可知这把剑是谁送给正君的?”
霍言起犹豫了下,沉声道:“此剑是夫人临终前留下的,正君珍藏多年不曾用过。”
景楼居然将母亲的遗物赠送给他?!
纪兰舟无法衡量这份情谊究竟有多么珍贵,顿时感觉手中的剑有千斤重。
“王爷,”霍言起正色,“来时将军曾让末将给您带句话。”
“将军有话要说?”
霍言起郑重点头,说道:“将军说,若雍王有负正君他就算反了也要提枪杀上京城取您项上人头。”
“……”
纪兰舟忽然后背发凉。
景楼家的人怎么又喜欢造反又都喜欢砍人脑袋啊……
虽然未曾见过顾千亭,但是骠骑将军叛逆狂放的形象已经印入男孩。
他把剑插入剑鞘别在腰间,拱手道:“且让将军放心,本王的脑袋没那么容易丢掉。”
纪兰舟坦荡自信甚至嘴角带笑,压根没有一丝被威胁后的慌乱和畏惧。
霍言起不由侧目,看来侯爷和将军可以稍稍放宽心了-
悦心巷东,大年初一的仁和酒楼仍旧人声鼎沸。
富贵拿了雍王府的腰牌插队去打包餐食,此时正坐在店家安排的雅阁里边喝茶边等。
雅阁位于酒楼二层,隔着窗子便能看到沿街繁荣的景象。
“诶?”
窗外一辆未挂牌的马车沿着东街一路向西穿行而去,径直过了两条街相交的拱桥上了西街。
富贵探头出去盯着马车直到看不见踪迹,他疑惑地小声嘟囔道:“那马车怎么瞧着像晋王府的啊?”
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晋王在京城的风评向来沉稳,尽管是继皇后的亲子但在朝堂上也不像扈王那般嚣张,反而十分低调从不主动出风头。
况且晋王身为皇子身份尊贵要什么得不到,怎么可能会去西街那种烟花之地。
“富贵公公,饭菜都齐备了。”酒楼的小二敲门说道。
小二偷偷将一个单独包装的食盒塞给富贵,讨好地说道:“掌柜让小的给公公多赠了一道菜,今年咱的生意还要多劳公公捧场了。”
富贵盯着餐盒吞了口口水,摸了摸有些瘪下去的肚子艰难地拒绝道:“掌柜的好意心领了,餐食就合在一起吧。”
“公公这是为何啊?”小二疑惑地问道。
若是和其他餐食合在一起打包最后岂不全都会上王爷的餐桌。
富贵挥了挥手未曾解释,只是心里在流泪。
自打那日王爷给了他食谱让他照着吃之后他万万不敢违背,一个月下来清汤寡水吃下来整个人已经瘦下来一圈了。
富贵将杯中的茶水喝光,起身走了出去。
他将一锭碎银丢给小二当做打赏,背着手朝楼下走去。
“王爷年前订下的河豚宴却是有了定当要第一个通知雍王府,我们王爷得吃上头份。”富贵边走边叮嘱道。
小二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讪笑着答道:“公公您见谅,这河豚稀有的很,满京城能处理河豚的师傅也只有一位。制作河豚宴耗费精力,一周只开宴一次。”
“那又如何?”
“扈王府先雍王府一步订下了……”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观察富贵的表情生怕惹恼贵人。
果不其然,富贵停下脚步横眼看去气恼得很。
扈王在朝堂宫宴上时常给王爷使绊子还不成,偏偏在吃食上也要压王爷一番。
实在可恶!
富贵愤愤的想着,却毫无办法。
毕竟扈王比雍王更得势,在京城中扈王府的面子还是要比雍王府高。
出了仁和酒楼,富贵乘坐马车沿路返回。
马车刚驶出巷子不久,忽然从窗外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死人了——”
“吁——”
雍王府的马车猛然停下,车里的富贵身子不稳闲着滚到地上。
他扶住头顶的帽子朝马车外的小厮喊到:“外面出什么事了?”
“公公,”小厮撩开帘子惨白着一张脸颤抖着说,“前面,前面死人了!大街上死人啦!”
“什么?!”-
大年初一御街上出现女尸兹事体大,当天便传进了大内宫中老皇帝的耳朵里,是夜鼓楼便击鼓通知原本还在休年假的官员们上朝。
纪兰舟还没过够安稳日子就又抹黑爬起来去宫里加班,他懒洋洋地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朝皇宫方向前行。
“那个女人死的可惨了,”富贵跟在旁边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日的见闻,“身上全都是绳索勒痕不说还被拔掉了指甲肚脐插着兰花,就那样衣冠不整地被扔在御街上,噫……”
富贵说着打了个冷颤,忍不住把提灯端的离自己更近了些警惕地看向四周。
纪兰舟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是女性受害。
明明女性在这个时代已经过得不容易,却总是受到伤害最多的那类人。
“那个女人是什么身份知道了吗?”纪兰舟问道。
“说是悦心巷一家茶坊的□□。”
“□□……”
纪兰舟皱起眉头。
为何会有人将□□抛尸在御街上,如此夸张行事似乎生怕不被人发现一样。
这让他不由得想到先前被发现抛尸在城郊的翠梅。
一个教坊艺伎一个沿街□□,都是风尘女子两者之间会不会有关联呢?
这时富贵又在马车外低声说道:“王爷,小的那日看到有辆四驾马车去了西街,像是……晋王府的车架。”
“晋王府?你确定吗?”纪兰舟将信将疑。
富贵挠挠头,说:“车上未挂牌子,小的也只是在楼上远远看到。”
纪兰舟靠在车窗前,用手指挑开车帘便马车在的御街上看去。
官员身边跟着拿提灯的小厮匆忙前行,御街上灯火通明亦如庆元节那日。
只是这次所有人的心中都战战兢兢,因为就在他们行进的石板路上曾经躺着一个惨死的女子。
第33章
“臣以为当在城门张榜全京城通缉凶犯,严查此案从重处罚绝对不能姑息。”
“不过死了一个沿街□□便大张旗鼓,我看是李大人行事过于夸张了吧。”
“御街上出此凶案乃是挑衅陛下天威,怎会是小事?王大人难道是不将朝廷放在眼中吗?”
“张大人莫要乱扣帽子,庆元节当晚寻欢作乐者众多怎的就只有她碰上此事?还不是她自轻自贱为钱卖身与他人行苟且之事。”
“诶江大人言之有理。”
“各位大人,重点是凶犯抛尸御街让污秽染了通天砖石。”
殿内大臣分立两侧各执一词,老皇帝则撑着额头坐在皇位上神态疲惫。
太子殿下早已加入“战局”一力支持严查此案,扈王则盯着高台上老皇帝的脸色模棱两可。
朝中如集市般热闹非凡,不断有言论冒出又有人反驳,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纪兰舟皱眉听着,同时凝神观察朝堂中众人的反应。
有人激情愤慨,有人不屑一顾,有人高高挂起,唯独庄士贤铁青着一张脸面容局促略显紧张。
那日翠梅遇害时庄士贤也如今日这样未发一言,作为老皇帝最仰仗的国舅爷明明是最该由他领头拍板的。
正想着,沉默许久的庄士贤竟突然动了起来。
只见庄士贤举着笏板跨步出列,哑着嗓子说:“陛下,近来京城中往来人数众多单说从别处入城经商者就不计其数,一一排查未免过于劳师动众。”
纪兰舟不禁挑眉,庄士贤难道是主张放过的?
“如今城中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更有甚者传邪祟作乱,”庄士贤紧接着又说,“依臣之见,当先将在城中散播谣言的好事者抓获再论缉拿凶犯之事。”
“庄大人所言有理。”
“陛下,京城传闻过于耸人听闻,臣以为当严惩造谣者。”
“臣附议。”
好一个出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庄士贤这跟搅屎棍转移视线是把好手。
纪兰舟作为现代人一大早听了太多迂腐封建的言论,怒气值在此时到达了巅峰。
等到把造谣的人抓起来再追查,还查个屁啊?!黄花菜都凉了。
不等庄士贤再开口,他径直走到大殿中央。
“庄大人所言未免过于荒谬,”纪兰舟冷眼扫过小眼眯缝的庄士贤,“按您的意思论处等到查案的时候凶犯早已不知所踪,如此拖延时间不会是在为凶犯逃匿京城行方便吧?。”
“雍王慎言!”庄士贤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纪兰舟。
纪兰舟朗声说道:“终究是条人命惨死,诸位大人在文德殿上对一苦命女子出言嘲讽是否有悖文人儒雅之风?”
老皇帝勉强撑起身子看向纪兰舟,眼神很是深沉。
方才在朝堂上鄙夷的文仕也纷纷愧疚地低下头去小声嘟囔,大概自己也觉得颜面无光。
纪兰舟并不打算在大齐的朝堂上和这群古板迂腐还未完全开化的老头子们谈人权、平权,他只是受不了有人用那种讨论脏东西的语气来讨论一个人。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被困在雍王府内的景楼,没有选择任人羞辱、支配的滋味定然不好受。
如果大齐能少一些被强权安排命运的人,或许对于景楼来说也少了一个谋反的理由吧。
这样想着,纪兰舟的心意更加坚定。
原本雍王在朝堂上也没什么根基,庄士贤早就看他不爽那他也无所谓再多得罪几位大臣。
纪兰舟环视一周,大声质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此事落在诸位大人的家眷身上是否也会像今日这般冷漠?”
“这……”
正当官员犹豫的时候,户部尚书薛微居然站了出来。
“官眷命妇身居后宅安分守己洁身自好,外出时也会有家中仆从跟随,怎会遇到这种事情?雍王所说才是荒谬。”薛微自以为戳中了纪兰舟话中的漏洞,得意地歪嘴笑起来。
纪兰舟早就料到会有人这样说,只不过没有想到站出来的人是薛大人。
看来薛微和庄士贤也是一丘一壑。
这么多年纪兰舟跟媒体打太极抬杠的功夫全都派上了用场,只见他转过身冷笑道:“薛大人这话可就不对了。”
薛微反问道:“有何不对?”
“良家女子卖身为妓情非得已,薛大人怎知她若嫁到寻常人家不会安分守己洁身自好?”
“这……”
“更何况嫖/妓是皮肉买卖与行凶杀人分明是两件事,一码归一码为何混作一谈?薛大人可是在为凶犯开脱?”
“并非……”
“方才薛大人又说官眷外出有仆从护卫陪伴左右,那您猜该女子是不愿带护卫外出吗?”
“我……”
纪兰舟三个问题将薛微的话全都怼了回去,薛微更是一脸赧然满头大汗。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纪兰舟,或是羞愧于见底不够,或是震惊于雍王能言善辩。
庄士贤目眦欲裂,怀着恨意瞪视纪兰舟。
趁着朝中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没有回过神来想出他言语中的漏洞,纪兰舟直接转向老皇帝。
他将笏板高高抬起,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臣此番实则是在为陛下您担忧。”
“为朕?”老皇帝沉声开口。
“是,”纪兰舟声音颤抖着说,“凶犯无法无天,今日敢蔑视律法抛尸御街,难保明日不会入宫行刺啊!”
纪兰舟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文德殿上。
老皇帝倏然正大双眼。
众臣也因为纪兰舟这句话倒吸了一口凉气。
御街直通大内宫中与皇城不过数百米,能够在庆元节喧闹的日子无声无息抛尸必定是个高手,讲不好真有本事能潜入宫内。
此言一出,就连庄士贤都缩起了脖子不再反驳。
毕竟满京城只有坐在龙椅上九五之尊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纪兰舟见老皇帝沉默便知道自己赌对了,刚才他的话让老皇帝动摇了。
老皇帝年纪越来越大,比起大权旁落他更怕死。
京中得力干将被调去边疆,京城守卫疲软无力这些老皇帝心知肚明,但凡风吹草动都会危及宝座更别说在距离宫墙百米处杀人。
老皇帝逐渐坐起身子,说:“雍王还有何要说?”
纪兰舟点到为止并未冒进,他端出太常寺少卿闲职的身份说:“臣见地尚浅未敢擅专,只是觉得陛下素来爱民如子慈悲心肠,若是彻查此案更能彰显圣恩以安民心。”
老皇帝被拍马屁拍的舒服,随即点了点头。
查案的事反正不是他亲自督办,随便找人办了还能在百姓眼中留下个仁慈明君的印象何乐而不为呢。
老皇帝抬起手召来大理寺卿,当场命大理寺彻查此案务必缉拿真凶,同时还下令在宫中寝殿再加派巡防。
纪兰舟则功成身退,行礼后退回队列。
庄士贤死死地盯着纪兰舟,嘴角旁的两撮胡子气得发抖。
“既此事落定,诸卿可还有其他事?”老皇帝恢复先前慵懒疲倦的模样问到。
本就是临时加班,不止纪兰舟八成朝堂上清白的大臣都想赶紧回家团圆。
忽然,斜前方闪出一道人影。
晋王竟然站了出来。
纪兰舟不由地紧张起来,生怕纪兰轩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纪兰轩总是处于边缘用那双小眼睛打量时局,纪兰舟目前还看不透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更不愿贸然和他起争执。
然而,纪兰轩接下来的发言让纪兰舟大吃一惊。
晋王的态度与先前翠梅一案时迥然不同,他义正辞严坚定地说:“臣昨日听闻凶案后彻夜难眠忧心不已,唯恐陛下龙体受损。恳请陛下准许臣协大理寺查办此案,臣定会亲自将凶犯绳之以法。”
晋王居然开口提议亲自查案,朝堂上顿时哗然。
大臣们众说纷纭,对于晋王要求报案的态度也各不相同。
纪兰舟倒是讶异地抬头朝晋王看去。
古时查案并非易事,况且女子莫名其妙被施虐后抛尸御街分明是故意为之,凶犯敢大肆行事必定做足了准备不会留下把柄。
明明是没头没尾的案子,怎么听晋王的口气反倒像是极有把握,甚至迫不及待要接下此案。
很快便有朝臣站出来称赞道:“晋王对陛下一片孝心可感天地,望陛下成全。”
“臣附议。”
一时间,朝堂上竟然站出不少素日不怎么开口的大臣为纪兰轩站台。
纪兰舟默默地将这些人记住,同时又在心里暗自吐槽。
刚才他惦记老皇帝的时候怎么没人站出来说他孝顺呢?
虽然他不愿意认老皇帝这个爹吧……-
因着是临时上朝,内务府还未来得及准备廊餐,廊下只有些勾不起人胃口的茶点果子。
纪兰舟混不到工作餐,索性拉着低血糖犯了快晕过去的王钟欣到待漏院外面去寻张三姐。
自打有了雍王亲自画的招牌,张三姐的生意越来越好,添置了供食客落脚的桌椅不说还支起一把油布阳伞,找事的那帮人也再没来过。
“王爷,大人,这是刚蒸出来的馒头。”
张三姐端上一盘白花花胖嘟嘟的肉馒头,又为纪兰舟和王钟欣盛了两碗有不少红肉的汤头。
王钟欣见到吃的便忘了身份,撩起袖子就是干。他边吃边说:“王爷,臣在家里按照您教的法子锻炼,确实精气神足了不少。”
纪兰舟看向这人虚弱的模样,着实没看出来。
“纪李兄还需勤加练习啊,饮食也不能落下。”
“我的俸禄都拿去听曲儿买曲谱了,着实吃不上啥好的,倒是王爷瞧着又红润了些。”
纪兰舟无奈地摇了摇头,王钟欣宁可不吃饭也要享乐的性子他可学不来。
在他的眼中,无论活得多糟饭总是要吃的。
想着,纪兰舟喝了口肉汤。暖洋洋的汤水没有任何肉类的腥膻味,加了些胡椒与葱段的汤头更加鲜美。
朝堂上又是舌战群儒又是飙演技纪兰舟也有些口渴,他仰头猛喝两大口。
“娘啊狗蛋不想吃面呜呜呜……”
忽然旁边传来一道稚嫩的哭声。
一个包着头发的妇人气恼地将手中的碗筷摔到桌上,揪着小孩耳朵骂到:“你个败家孩子,白面都不吃还要吃金子不成?”
“呜呜呜娘疼……”小孩被揪得耳朵通红,哭声更加凄惨。
妇人将盛面的碗塞进小孩怀中,威胁道:“你若是不好好吃饭,漠北来的修罗将军杀人如麻可是要来家里摘你脑袋的!”
“嗝……”
小孩打了个嗝居然真的止住了哭声,他惊恐地瞪着泪汪汪的双眼连忙用手抓起碗里的面条塞进嘴里。
纪兰舟从旁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他没猜错,妇人所说的“修罗将军”就是他的正君吧?
景楼的名号居然还有这种功能。
纪兰舟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觉得悲哀,竟不知京城的传言已然如此夸张。
他拍了下身旁的王钟欣,问道:“本王前些日子托付纪李兄办的事怎么样了?”
王钟欣啃着馒头,说:“在办在办了,微臣这段时日满京城茶坊戏院都跑遍了,定能把事情办妥。”
“快些吧,”纪兰舟的眼神又飘向埋头苦吃的小孩苦笑着说,“再不快些,本王的正君可要冤死了。”
第34章
雍王府,清心堂的小院里宁静怡人。
隔壁万竹堂隐约传来热闹的乐声为清晨填了些喜气,微风吹过还未撤下饰物的屋檐,灯笼发出沙沙的响声。
富贵端着帕子站在屋檐下,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无奈地盯着院内的景象。
只见纪兰舟正绕着墙根石板路跑步,明明还未出冬天气还冷但他仍旧挥汗如雨。
雍王成婚后着实像变了个人,往日莫要说奔跑就连出府一步都是要乘轿子的。
不仅如此,近些日子王爷的胃口实在是越来越好,就连身子也瞧着比从前结实不少
赶在庆元节前才做出来的新衣,这会儿裤脚衣摆已经有些短了。
富贵又回头看向敞开着门的书房,书房原本挂着满京城搜罗来的诗画如今也被满满当当的石担、石磨取代,乍一看上去就如同放进屋内的演武场。
王爷娶了个将军作正君,习性也变得越来越像武将。
莫非这就是坊间常说的娶鸡随鸡,夫唱夫随?
富贵不禁扬起嘴角,早就说王爷和正君同梦异床吧,分明心意相通得很!
纪兰舟并不知富贵想的什么,他只觉得听着隔壁院传来的乐声越跑越来劲。
雍王的易胖体质导致他体重增长很快,因着他放纵饮食导致身体体脂偏高。
虽然举铁也能够起到增强肌肉的效果,但是肌肉表面还是会堆积脂肪无法达到紧致的效果。
他的理想体型并不是做一个“发面”的壮汉,因此才选择用跑步来增加身体代谢。
只要搭配好运动的强度和时长,有氧运动与无氧运动交替进行完全能够达到减脂的同时增肌的效果。
最后又围着小院跑了一圈,纪兰舟终于停下缓步慢行。
富贵很有眼力价地小步上前将帕子递给纪兰舟,说道:“王爷,今儿一大早礼部王大人递上帖子来说‘事已办成’请您午后上万和茶坊小叙。”
纪兰舟眼前一亮,囫囵着抹了把脸后兴致勃勃地说:“去和正君说今日出去吃酒,不,等我先沐浴过亲自去邀请。”
说着,纪兰舟哼着《本草纲目》的调子喜滋滋地回了房间。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景楼的表情了-
万竹堂内,戏班子从旁吹奏着《本草纲目》而景楼和霍言起则各持趁手兵器对打。
金属碰撞声和皮肉敲击声此起彼伏,院内一时间风声四起竹叶飞扬。
两人在不算大的庭院内闪转腾挪,开了刃的刀划开空中的竹叶,再度相交时竟擦出一道火光。
景楼和霍言起互不相让,偶尔挑中对方的空子施以拳脚也是拳拳到肉不曾迟疑。
小九在角落边打木桩边偷偷朝院子里打得火热的两人看去,满眼都是敬佩与羡慕。
这段日子他不是扎马步就是开筋、打木桩,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正君一样厉害啊。
一曲终了,景楼和霍言起才放下兵刃。
“正君果然功夫了得。”霍言起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汗水称赞道。
景楼接过小九递上来的帕子边擦额头边说:“副将刀法纯熟,我几番落了下风。”
霍言起笑道:“分明是庭院施展空间小,长枪难以施展。”
两人互相谦让最终没能分出胜负。
“在漠北时倒是没想到习武也能如此风雅,”霍言起看向从旁奏乐的戏班子,“此曲颇有咱们漠北民歌的韵味。”
起初霍言起见到戏班子还觉得怪异,后来竟也爱上了合着乐曲练武的乐趣。
又听说是雍王安排的,便觉得京城的王爷果然懂的花样多。
景楼想到富贵说戏班演奏的乐曲是纪兰舟寻访高人所作,不由得抿起嘴角。
“王爷?”
忽然,小九看向万竹堂和清心堂连同的拱门当即跪下问安。
景楼的手一顿,转身看去。
只见纪兰舟头顶玉冠一袭白衣笑容满面地走入院中。
霍言起犹豫了下,还是扔掉手中的大刀依照王府的礼节向纪兰舟行礼。
纪兰舟摆手说着不用,径直走到景楼面前。
雍王许是刚沐浴过身上带着一丝好闻的皂香,靠近时便霸道地围绕在身边。
景楼不自觉的扭过头去,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约饭,”纪兰舟大方地答道,“富贵说仁和酒楼的河豚宴开席,我带你去尝鲜。”
听到有河豚宴席,景楼的眼睛张开了些。
庆元节前雍王便预约了河豚宴,他早就好奇河豚肉究竟是各种滋味了。
景楼看向干净整洁的雍王,又低头看向刚练完武汗津津的自己说:“我要沐浴更衣,需得等些时候。”
纪兰舟抬手摘掉落在景楼头顶的竹叶残片,随口道:“不妨事,我在屋里等你。”
说罢便随径自进了屋,却不知身□□院中景楼愣在原地。
雍王方才的动作过于自然,以至于景楼都没来得及反应。
纪兰舟的衣袖扫过他眉角,痒痒的,温柔地像是纤长的手指在抚摸他似的。
景楼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眉边的伤疤。
站在一旁的霍言起将雍王与少将军的互动尽数看在眼里,又见景楼怅然的模样便心中有数。
看来是该写封信送去漠北告诉将军和侯爷,小将军他定是动了真心的-
纪兰舟不嫌厌烦,耐心地等着景楼沐浴洗漱后一同出行。
景楼难得换了一身素色的袍子,和纪兰舟刚好凑成了一对。
刚一见到景楼,纪兰舟便停住的眼神。
白色圆领衬得景楼健康的小麦色更加漂亮,往那儿一站分明就是翩翩少年。
他赞赏的目光在景楼身上来回游走,最后不受控地停在了腰间。
纪兰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种癖好,仿佛怪叔叔专门盯着小男孩的禁区打量图谋不轨。
“不走吗?”景楼开口问道。
“走,走啊,”纪兰舟回过神来笑道,“正君穿这身很好看。”
“……”
景楼佯装没有听到,他低下头别扭地摆弄着袖口。
雍王每每用“戏谑”的语气叫他正君,总是会让他莫名羞臊。
两人有夫夫之名却无夫夫之实,纪兰舟叫得倒是顺口。
雍王府外富贵早早地套好了马车,待纪兰舟和景楼坐稳后便和小九一左一右夹着霍言起上了宽街。
入春前天气虽有转暖但仍微凉,马车内纪兰舟和景楼围着脚炉分坐两侧。
纪兰舟隔着车帘缝隙看到街边景象,叹息道:“好好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景楼抬眼看去正对上雍王悲悯的目光。
每次下朝纪兰舟都会找他将朝堂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告知,加上谢琛、何忠和霍言起在京城中走动,现在他已不算耳目闭塞。
对于凶案景楼有所耳闻。
和纪兰舟一样,他同情遇害女子愤怒于文臣的冷漠。
若是在漠北有人作奸犯科,一律当按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景楼撩开帘子朝车外看去,先前热闹非凡的街市萧条不少。
近来由于晋王和大理寺调查御街抛尸案,京城里的热闹劲儿冲淡不少,有胆小的不敢沿街摆摊生怕沾染晦气。
他冷声道:“朝中大臣德不配位者众,一个个道貌岸然事不关己便敷衍了事。”
纪兰舟轻笑一声,放下车帘转过头叫冤:“正君莫要将我和那些老家伙放一块儿,你家王爷可是在文德殿上大杀四方仗义执言的。”
什么你家王爷,也不害臊……
景楼横了纪兰舟一眼。
后者佯装没瞧见,又说:“太子殿下也据理力争,只不过他嘴笨得很吵架从来没赢过。”
“妄议东宫正主,你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我只说给正君一人听。”
纪兰舟嬉皮笑脸的玩笑话竟也惹得景楼脸颊泛红。
他将帘子掀开些让冷风吹到面颊上,说道:“倒是没想到晋王竟会主动要求查案。”
在漠北时他便听说朝堂上太子与扈王争斗已久,晋王贵为继皇后长子素来低调似乎并无意出头,这会儿居然会因为一个凶杀案亲自请旨。
究竟是作何打算?
纪兰舟沉吟片刻,坦白说:“我与晋王相交甚少,此人我看不透。”
居然还有雍王应付不了的人?
见惯了纪兰舟运筹帷幄的景楼不禁失笑。
“太子率直,扈王霸道,都一眼能看到底不足为惧。”
景楼沉声说:“唯独晋王身在暗处纵观全局,内有皇后威压外有一众大臣帮扶。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晋王攻守兼备才是劲敌。”
寥寥几句便将朝堂上的形势看透,纪兰舟惊叹地挑眉。
随后他又无奈地笑笑,景楼这一番话看来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说的不争储。
“晋王请旨查案怕不是那么简单,”景楼垂下眼眸又说,“八成京城要出大事。”
纪兰舟也这么认为,点头说道:“任他们狗咬狗,我们只顾看戏就好。”
正说着,马车颠簸一下。
景楼撩开帘子朝窗外看去,与料想不同的目的地让他一愣。
“不是去仁和酒楼吃河豚宴吗,为何来了茶楼?”景楼望着万和茶坊的牌匾问道。
“刚说了,我们看戏。”
纪兰舟说罢拉起景楼的手朝马车外走去。
第35章
京城文人骚客多爱吃茶,城里茶楼茶坊比比皆是。
万和茶坊便是东京城数一数二的热门去处,规模流量根本不输仁和酒楼。
纪兰舟和景楼刚下马车便有穿着淡雅的茶坊伙计上前迎接。
“王爷,正君,”茶坊伙计恭敬地行礼,“王大人已在二层雅阁静候多时。”
八成是受往来其中文人浸润耳濡目染的缘故,与仁和酒楼店小二圆滑事故不同,万和茶坊的点茶伙计明显淡然很多。
“你居然带我私会大臣?”景楼讶异道。
亲王与大臣私下约见并非不可,只不过恐会惹人非议再惹得皇帝不开心。
纪兰舟无所谓地说:“我与王大人在太常寺厮混在一起朝中人尽皆知,况且约在外面相见坦坦荡荡。”
景楼欲言又止。
雍王就没想过携家眷与外臣相见大齐从古至今没有这个规矩吗?
不过见身边人跃跃欲试的模样就知道纪兰舟的确没想过。
罢了,雍王做的“怪事”那么多不差这一件。
景楼有时都会怀疑纪兰舟的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似乎不属于这世间。
一行人跟随伙计进入茶坊,沁人心脾的茶香味顿时扑面而来。
和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仁和酒楼比起来,万和茶坊实在称得上清雅幽静。
进入茶坊就好像走进了素雅庭院一般,小桥、流水、亭台穿插其中,就连假山和竹林都被尽数办到了茶坊内的大厅上。
怪不得文人愿意花大价钱到这种地方喝上一壶茶,单说环境就没有比茶坊更能怡情消闲的了。
万和茶坊规模极大,两幢三层高楼由露天廊桥连接而成。
外层的楼多是长桌用于接待寻常品茶的散客,过了廊桥进入内层便是雅阁茶室多用于接待重要贵客。
纪兰舟和景楼跟随茶坊伙计穿过康桥来到内层,还未进入边听到里面传来乐声。
廊桥的门一打开,便有四五个鲜衣靓妆的簪花女子迎上前来,各执铜盆、手巾以供纪兰舟和景楼净手。
内层的装饰比外层更加精致,不仅有稀罕的反季花卉盛放,四周还悬挂着各路名人的诗画墨宝。
随着穿堂风吹过,画卷轻轻扇动发出纸张摩擦声,水墨书法与清雅花草交相辉映,简直是一场视觉和精神上的双重盛宴。
小九早已看呆,瞪着双眼左看看右瞧瞧。
霍言起虽没有表现得那么强烈,但也同样对于京城的规模惊叹不已。
纪兰舟见过时光边走边看,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这儿的老板是谁,看着倒是很现代化。”
景楼耳朵精,听到后疑惑地看过去。
雍王又在说什么他听不懂的话。
他环视四周开口道:“漠北不曾有这样雅致的地方。”
“王钟欣倒是会挑,”纪兰舟听到后说,“正君若是觉得此处不错,下回咱们可以常来。”
景楼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或许是很早之前富贵说正君不可独自随意出府,从那之后雍王但凡外出总是想着他。
也正因为纪兰舟相伴,景楼才能多领略些京城的繁荣。
伙计将他们领到一个雅阁前,停下脚步说:“王爷,正君,就是这儿了。”
随后,茶坊伙计推开了竹门。
“纪李兄,本王来迟啦。”
纪兰舟叫了一声,正闭着眼摇头晃脑听曲儿的王钟欣猛地睁开眼。
王钟欣起身来到纪兰舟和景楼面前,拱手道:“见过王爷,见过正君,王爷来的不迟好戏还未开场呢。”
纪兰舟扶起王钟欣的胳膊,说:“出门在外不必拘谨,说到底这还是纪李兄你的场子。”
“王爷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个听曲儿的,”王钟欣佯装害羞地摆手说,“王爷您宫宴上那个普拉提才是流传甚广满,现如今京城的酒楼茶坊都跳上了。”
纪兰舟笑笑,又向身旁的景楼引荐道:“这位便是我时常与你说起的礼部侍郎王大人。”
景楼和王钟欣相互行礼,两人才算正式见过。
寒暄一番,几人方才落座。
伙计上前询问纪兰舟喝什么茶,又问了要上什么茶品。
牌子上挂着的茶饮纪兰舟都未曾听说过,他求助着看向景楼。
谁知后者也摇了摇头。
纪兰舟拿不定主意索性让伙计挨个都上一份来。
王钟欣钦佩道:“王爷对正君果然大方,今天小臣跟着正君也算有口福了。”
景楼的神色一滞。
纪兰舟笑道:“纪李兄莫要打趣,我的正君脸皮薄得很。”
刚说完小腿便被狠狠地踹了一脚,纪兰舟委屈地朝身边看去正对上景楼横眉冷眼。
他耸了下肩,无辜地朝景楼眨巴眼睛。
王钟欣没有察觉对面夫夫两人的小动作,自顾自地说道:“万和茶坊的饮食最是奇巧,果子和茶羹无论卖相或是味道堪称京城一绝。”
“哦,能让纪李兄如此称赞想必定是极好。”纪兰舟揉着小腿说道。
不一会儿,茶坊伙计领着侍女回到雅阁。
精致的瓷器上摆放着造型各异的茶点,个个模样可爱让人不忍心下口。
“竟比宫里的花样还多。”
纪兰舟感叹着将一叠梅花糕端到景楼面前:“制成梅花的样子倒是有趣,正君尝尝看。”
在王钟欣面前已经没有演的必要,纪兰舟毫不掩饰地大献殷勤。
景楼拿起糕点咬了一口,梅花的甜香在口中散开,加上油酥的香脆,吃下去满口生香回味无穷。
“好吃吗?”纪兰舟笑着问道,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嗯……”
景楼含糊地点了点头。
王钟欣一边吃茶一边盯着面前的夫夫俩满是新奇。
竟不知雍王和正君平时是这样相处的,满京城那么多娶男子的主君倒没见过有谁这么宠着的。
雍王果然特立独行,就连被迫赐婚武将也能苦中作乐。
冬日微凉天气里一边手捧热茶一边吃着糕饼,再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
但景楼却总是心不在焉,他总惦记着那还没吃上的河豚宴,也不知道纪兰舟打的什么主意。
正想着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便传来响声与欢呼声。
王钟欣立马扔掉手中的果子,兴冲冲地起身跑到窗边喊到:“来啦,终于要开演了。”
“走,过去看看。”
纪兰舟神秘兮兮地笑着,拉起景楼走到雅阁的栏杆前-
万和茶坊的露天廊桥左侧搭着一个华美的戏台,从四面八方都能看到台上的景象,台下则摆放着长桌长桌供人使用。
茶坊还特意招揽来街上卖各色特产的小贩入内,挑着担子的商贩穿行在桌椅之间推销各类物品。
此时戏台前已经坐满了人,廊桥下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今晚是江湖百晓生的场子,难怪来了这么多人,还好我早早就来占座。”
“也不知今日要说什么书。”
“我听说万和茶坊引进了新的话本,还请来了欢和戏楼的行首坐镇,也不知搞得什么花样。”
“竟然还有欢和戏楼的行首?这场来的真值了啊!”
“说书的和唱戏的?这是什么花样?”
茶坊的噱头做得足,台下观众议论纷纷好奇心爆棚。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值到达巅峰的时候,忽然后台传来一阵鼓声。
随着弹奏乐声,一个裹着头巾白面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缓缓走上台来。
“百晓生——”
台下顿时响起惊天动地的掌声,不断有人向戏台上扔铜板碎银。
书生向台下观众作揖后坐在了四方案前,只见他拿起桌上的惊堂木狠狠地拍到桌上。
“啪——”
一声脆响,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要说近些日子京城最热闹的事,莫过于雍王与驭北将军结成连理,”百晓生表情丰富讲起故事来语气抑扬顿挫,“传闻那位八皇子正君相貌可怖,杀人如麻,乃是鬼面修罗。\"
“武将多是粗鲁莽夫,八王爷娶了驭北将军怕是惨喽。”台下立刻有人起哄。
顿时台下观众哄堂大笑。
百晓生一挑眉,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位兄台怕是吃了京城盛传的洗脑包。”
起哄那人一头雾水,问道:“何为洗脑包啊?”
“诶,今儿我就来给大伙儿讲讲何为,洗,脑,包!”
“啪——”
百晓生惊堂木又是一拍:“今晚咱说一出《神武将军破阵书》。”
“好——”
台下顿时响起欢呼声。
“传说在大天龙朝,常年边境不稳动乱时有发生。彼时有个婴孩呱呱坠地……”
说书全凭百晓生一张巧嘴撑起整出戏,马蹄声、刀剑声、大军开拔声,一个人就有千军万马的效果。
“少年将军身高八尺有余,天庭饱满双目有神,只见他头戴燕尾铁冠,身披黑羽铠甲,手提长枪傲然立于马上如神兵天降,好一个英勇神武少年郎!”
百晓生神态夸张,伴随着动作和时高时低的语气将故事讲的生动有趣,很快将观众引入情景当中。
观众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台下商贩也忘记叫卖聚精会神地看向台上。
“呔,大胆蛮人可敢上前应战!”百晓生将手中折扇当成长枪指向前方,“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
“说得好——”
“少将军威武——”
一时间台下群情激奋,叫好声连成一片。
不远处亭台栏杆旁,景楼将百晓生的评书听得真真切切。
这讲的哪里是什么天龙朝的少年将军,百晓生说的分明就是他啊……
景楼讶异地转过头去看向身旁的人。
“这……是你安排的?”
其实他的心中已有成算,纪兰舟刻意带他来茶坊想必早就准备好了。
雍王优雅地端着茶碗,眼含笑意地说道:“正是,正君可还喜欢?”
“为何……”
“本王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本王的正君有多好。”
第36章
雍王眼眸含笑目光温柔到几乎看进人心里,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恰当好处。
景楼心底一颤,竟忘了移开视线就这样与纪兰舟四目相对。
纪兰舟乌黑的眸子永远那么炯炯有神,眼波流转之间似乎都在书写心事。
一时间,景楼竟分不清纪兰舟究竟是只对他一人如此还是对所有人皆这般深情。
毕竟纪兰舟看张三姐时也很真挚……
台下又响起一阵欢呼声,百晓生正讲到少年将军单枪匹马千里奔袭。
“年少将军抡起长枪白进红出,噗嗤一声便将蛮人首领挑下马背。”
“好!”
纪兰舟拍手叫好,顺手扔了一吊钱到戏台上。
那捧场的模样与台下听热闹的平头百姓别无二致。
景楼不由轻笑。
若是在场的人知道雍王和他们看了同一场戏不知会有多么惊讶。
“‘将军饶命呐’那蛮子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百晓生用纸扇指向地面,“少年将军横眉冷对‘蛮人潜入大营夺我军将士数十人性命,此仇不报愧对死去将士的亡魂’一想起那被残杀的遍地尸骨少将军悲痛不已。”
“蛮人可恶,该杀!”
“说的对,少将军为将士报仇杀蛮人千刀万刀都不为过!”
讲到此处,台下听众群情激愤已然与将军共情纷纷振臂高呼要少将军杀了蛮人。
阁楼上小九气得咬牙切齿,愤愤道:“蛮人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等我学好功夫定要去边疆从军。”
景楼和霍言起则面色凝重眼神悲痛,神武将军的故事让他们想起了远在漠北的战友。
百晓生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少年将军一家世代武将镇守边关,为了抵御蛮人入境个个浴血奋战直至战死沙场,此时恨不得将那蛮人的首级割下示众,只可惜……”
“莫要犹豫啦!”
“快杀了那蛮人,绝对不可久留!”
“可惜什么?快说下去!”
听众纷纷好奇接下来年少将军的抉择,就连看得入神的小九也遗憾地小声埋怨两声。
谁知百晓生举起纸扇“啪”得打开贴在胸口轻轻扇动:“这便是少年将军忠武魂,千里奔袭破敌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我下回分解。”
“这就没了?!”
“正到激烈的时候,那少将军有没有杀了蛮人啊?”
“后面是什么啊!”
故事在高/潮戛然而止,听众的好奇心再此时达到了巅峰。
小九更是激动地直接趴到栏杆上殷切地望着百晓生,还是景楼眼疾手快将小九捞了回来,否则人都得从楼上掉下去。
不断有赏钱和花卉被扔到台上,戏台瞬间变得满满当当。
在打赏的簇拥下,百晓生缓缓起身拱手道:“多谢各位恩客打赏,若是想接着听那明日再来捧我的场就好。”
说书的自有安排任谁都破不了规矩,听众就算再想听后面的内容也得等到明日。
“诸位也听说今儿欢和戏楼的洛行首也到了,不如请将上来给大伙儿露一面。”百晓生卖了个关子。
众人一听居然还有戏楼的行首也在立刻拍手叫好。
随着一阵鼓点声,一个粉衣白面男子施施然走上台前。
“真是洛行首啊!”
“洛老板可是又有新戏!”
京城正经人娱乐的大型场所也就那么几个,常来茶楼消费的大多也是戏楼的熟客。
洛行首甩开袖子,朗声说道:“百晓生的这出《神武将军破阵书》属实是好,后日我欢和戏楼也将上演这一出戏。”
万万没想到行首到场是为了推荐新戏,能让见多识广的百晓生和行首都看上的话本可不多见。
戏楼行首又说:“届时将由我亲自出演神武将军,还望大家伙儿多多捧场啊!”
“好!洛老板的场子是一定要捧的!”
“对啊对啊!”
观众兴致勃勃,又有评书又有戏曲看来《神武将军破阵书》属实不错。
待百晓生和行首下台,听众们仍旧在三五成群讨论着剧情。
“这戏本着实豪爽,以前竟不知边塞将士如此艰辛。”
“那少年将军不过十几岁便提枪杀阵只身入敌营,胆量气魄都非常人所能及。”
“想我朝早些时候边塞也时常动乱人心惶惶,若不是那些戍边将士咱们在京城哪儿有安生日子过。”
“神武将军杀伐果断,又并非滥杀之人,若是真有这等奇人守护我朝,岂非万年盛世不衰!”
“诶,咱们大齐也有少年将军啊。”
“谁啊?”
“驭北将军景楼啊!”-
众人的谈话声一句不差地落入纪兰舟的耳中。
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通过神武将军的故事隐喻让京城人都了解边塞的生活以及将士们的艰辛。
忠烈之士绝不可以被污名化,不仅仅是为景楼正名更是为还数十万戍边将士一个公道。
纪兰舟满意地说道:“一传十,十传百,相信不用多时便能将武将在百姓心中印象扭转。”
景楼还沉浸在故事当中,听到纪兰舟的话回过神来。
“你……”
他欲言又止,道谢未免肤浅但除此之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多少年来武将在京城的名声一落千丈,朝堂上文臣缄口不言排挤武将,民间因传言人云亦云。
从未有人想过为将士们正名,又是雍王……
又是纪兰舟。
王钟欣笑着说道:“正君有所不知,王爷为了这出戏可是大费周章。亲自撰写戏文不说还豪掷千金托臣寻遍京城戏院茶坊驻演。”
戏文居然是纪兰舟亲自写的?
景楼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原来这人整日去太常寺竟是为了他研究这些旁的。
“王爷特意请最有名的戏院行首来做首场宣传这,说这叫……”王钟欣顿了下,拍着额头冥思苦想,“叫……对了,叫贴片预告!”
“贴片预告?”景楼疑惑。
纪兰舟打开扇子得意地轻轻摇晃:“戏文的形式大众喜闻乐见门槛又低,戏曲传唱度高,两者结合定然传播又快又广。”
这便是纪兰舟的宣传计划:将百晓生的评书算作正片,戏楼的首演预告扩大宣传度,等接下来全京城的茶楼戏院都扑来上演,短时间就能让“神武将军”的故事家喻户晓人尽皆知。
忽然,茶馆的伙计抬着一个木质画架走上台来。
“诸位且稍等,此乃马秀才绘制的《神武将军大破敌阵图》从今日起便正式挂到楼上。”
画纸上的少年手执长枪身披铠甲勒住马绳,骏马前蹄高高扬起踢向空中,一副栩栩如生的豪放画作跃然纸上。
伙计将挂高高挂起后,又说:“神武将军图有各式版本,作为居家镇宅辟邪赏析都最好不过,另有《神武将军破阵书》一卷戏文拓本,数量有限诸位可在前厅选购。”
“我要买话本!”
“我家需要神武将军镇宅!”
话音刚落,众人便兴冲冲地朝前厅跑去生怕抢不到。
不用说,这些也都是纪兰舟早早就安排好的。
将神武将军的“周边”推广到千家万户反复刷脸,效果事半功倍。
前世影视行业最常见的IP系列营销模式让纪兰舟在古代玩儿的明明白白,他的目标是将神武将军打造成“京城流行icon”从而影响百姓价值观。
景楼惊叹与雍王的长远谋划和奇思妙想,这人若是经商想必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纪兰舟见戏演的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地对景楼说:“戏也看完了,咱们去吃饭吧。”
想到还未吃上的河豚宴,景楼应了一声。
王钟欣暧昧地笑着说:“那微臣就不打扰王爷与正君的好事了。”
“纪李兄帮了本王的大忙,”纪兰舟拱手道,“今日茶楼消费一律由本王买单,纪李兄不要客气啊。”
王钟欣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本王所言何时有假?”
“多谢王爷!”-
纪兰舟和景楼并肩走出茶坊,一路上身边经过不少拿着神武将军画像的人。
刚到门口便看到悦心街西段的桥上走来个娇俏女子提着茶瓶被伙计带入了茶坊,想必又是茶坊内哪个风流的家伙在楼上招了手。
“王爷,您看!”
忽然一旁的富贵扯了下纪兰舟的衣袖。
富贵指着不远处压低声音小声说:“那便是小的当日在仁和酒楼见到的马车。”
闻言,纪兰舟顺着富贵的手边街边看去。
只见一辆墨绿色顶棚的四驾马车正停在路边的一间院子前。
“富贵,那天你见到的马车当真是这辆?”纪兰舟问到。
富贵斩钉截铁地说:“京城大小马车小的都记得清楚,那日定是这套车绝不会错。”
那院子不大,大门上也没有招牌从外面根本看不出内里是做什么的。
正当纪兰舟好奇的时候,景楼开口道:“方才那女人便是从小院后门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
“嗯。”
景楼肯定的点了点头。
纪兰舟相信景楼的洞察力当然不疑有他,随后又看向马车嘟囔到:“藏在深巷的小院居然是个妓/馆,京城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啊。”
正说着,小院的门被打开来。
穿着蓝色布衣下人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警惕地左右打量一番,确认没有危险后将门打开了些。
随后,一个身着锦缎长袍的人走了出来。
纪兰舟定睛看去。
“晋王?”
居然真是晋王府的马车?
堂堂皇子怎么会从沿街妓/馆里走出来?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疑惑地神色。
纪兰舟摸着下巴分析道:“莫非晋王查案恰巧行至此处?”
“不可能。”
景楼当即否定纪兰舟的说法,低声道:“晋王高调接下此案怎么可能低调走访,况且大理寺办案向来大张旗鼓。”
纪兰舟顿悟:晋王为了在老皇帝面前长脸,恨不得全京城都知道他奉命查案尽心尽力怎么会偷偷摸摸到妓/馆调查。
那真相只有一个。
“看来晋王也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纪兰舟鄙夷道。
景楼盯着马车看了一会儿,沉声说:“未必,地上的车辙清晰说明晋王刚来不久,但方才他衣冠整洁面色如常显然并非狎/妓。”
纪兰舟惊讶地看向身边的人。
只不过短短一眼景楼竟然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他一板一眼地拱手道:“正君英明,本王佩服。”
“莫要玩笑,”景楼瞥了不正经的纪兰舟一眼,“若晋王不是来享乐也并非查案,便需得想想他来这种地方是来做什么了。”
纪兰舟听出景楼话中的深意,顿时敛起玩笑的神情再度朝马车看去。
第37章
远远瞧着晋王府的马车驶离巷子,纪兰舟一行人才往仁和酒楼而去。
仁和酒楼的河豚宴果然极品。
开胃用的炸河豚鱼皮、薄如蝉翼的河豚鱼生加上各种时蔬混合的河豚锅子个个滋味鲜美,河豚鱼肉爽滑弹牙回甘无穷。
只不过原滋原味的野生河豚比现代养殖的河豚毒性更重,尽管有酒楼师傅妥善处理但仍旧有些舌头发麻。
这便是从古至今人们热衷于吃河豚的理由——刺激又新鲜。
纪兰舟前世曾吃过不少次河豚,本以为没甚要紧谁知几碟鱼肉下肚他就觉得脑袋开始犯迷糊,八成是残留在河豚肉里的轻微毒素起了作用。
他转头看向身旁吃得酣畅淋漓的景楼忍不住笑了起来。
“喜欢吗?”他晕晕乎乎地托着下巴朝景楼问道。
景楼点头,诚实说道:“我在漠北从没吃过这样的美味。”
见景楼神清目明丝毫没有受影响的模样,纪兰舟不由感叹难道这就是体质的差异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景楼夹起鱼肉蘸酱后放入口中。
鼓起来的脸颊还有滚动的喉结都显示出主人吃得有多开心。
景楼吃饭的时候是最放松最可爱的时候,像个小孩子似的。
“嘿嘿。”
纪兰舟看得开心脑袋里也越来越浆糊,忍不住傻乐两声。
景楼听到身边人的笑声手一顿,转头看去。
只见雍王正歪着头面颊通红一脸痴相地望着他傻笑。
他心里一惊,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轻轻推了一把纪兰舟。
“你没事吧?”景楼急切地问道。
谁知纪兰舟竟晕晕乎乎地栽倒在桌上。
纪兰舟趴在桌上后仍旧在不断傻笑,身体一抽一抽。
景楼从未见过雍王如此不体面的样子,怕不是中毒太深失智了吧。
想到这里,景楼的脊背一阵发凉。他愤然拍桌而起质问道:“王爷为何如此,莫非是你未清理毒素?”
仁和酒楼的师傅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说:“正君您请放心,我的手艺不敢说万里挑一但也绝对不会出岔子。”
景楼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关心则乱。
他和雍王吃的同一盘河豚,怎么可能他没事而雍王一人中毒呢。
“是我着急了,你且起来吧。”景楼挥手让厨子起身,“王爷这样可要紧?”
厨子小心翼翼地说:“该是不要紧的,先前小的给扈王殿下留下六成毒性也无恙。”
“嘿嘿,本王没事……”
身旁的人又憨笑两声竟然还能答复,景楼顿时松了口气。
纪兰舟醉酒一般无意识地乱晃好像一条泥鳅。
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景楼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起纪兰舟一条手臂,顺势往上一拉抗在了自己的肩上。
当重量全部压到肩头,景楼一愣。
他记得成婚当晚自己单手就能把雍王拎起来,这会儿居然沉得觉得有些吃力了。
霍言起上前说道:“正君,交给我吧。”
“不必。”
景楼拒绝霍言起的帮助,独自撑着“醉醺醺”的纪兰舟缓缓朝楼下走去。
一路曲折直到上了马车纪兰舟都还未清醒,反而搂着景楼的腰毫不撒手。
“坐好。”景楼伸手推搡身上的累赘。
谁知纪兰舟非但不听话反而变本加厉地搂得更紧,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揉进身体里似的。
“你……”
景楼盯着双眼紧闭昏昏沉沉的纪兰舟犹豫片刻,伸出手触碰了下这人的脸颊。
温暖光滑的触感刺得他猛地收回手来。
他抬起手看像掌心和指尖的茧子,常年握缰绳和长枪磨出来的老茧和伤疤已经无法消除。
景楼攥紧拳头失落地垂下眸子。
这样粗糙的手根本不配摸瓷器般的人。
谁知,他的手腕忽然被猛地抓住。
纪兰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攥着他的手腕努力将他的手掌掰开。
“景楼,我对你好不好?”
纪兰舟仰起头眼神迷离地开口问到。
景楼愣怔住,低头盯着这人朦胧的双眼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纪兰舟用脸拱了拱他手掌,轻声说:“我会对你很好,你不要走好不好……”
雍王的语气诚恳又带着一起哀求,秀美的五官委屈地皱起,人畜无害的模样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景楼的脸颊瞬间烫的要烧起来似的,任由纪兰舟枕着他的手掌又睡了过去。
他想起父亲在书信中所说的话。
原来他对雍王动了真心……
只是不知雍王对他是否也是如此-
次日醒来,纪兰舟只觉得头痛欲裂。
昨日居然吃河豚吃倒了,到最后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府的。
“富贵啊……”
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富贵立刻从屋外推门进来:“王爷,您醒啦。”
“本王中毒了?”
“是啊,还好毒性不重没有大碍。”
纪兰舟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正君他没事吧?”
他记得最后的画面还是景楼大口吃肉的样子。
富贵笑眯眯地说:“正君好的很,王爷昨日吃醉了都是正君从旁照顾的。”
“哦……”
景楼居然照顾他整宿。
纪兰舟的嘴角不自觉扬起来,“正君人呢?”
“正君刚回万竹堂不久,此时当在院子里练枪呢,”富贵赶忙答道,“要去叫正君来问安吗?”
“烦他做什么。”纪兰舟摆了摆手。
富贵小眼睛提溜转着,试探着说:“王爷,小的昨日见正君是宿在榻上的。”
纪兰舟随口说:“屋里这么大,正君爱睡哪儿睡哪儿。”
“哎呦王爷您和正君是正头夫夫,同住一屋哪儿有各睡各的啊!”富贵气恼地说道。
他的主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在内宅之事上丝毫不开窍。
要说王爷对正君好那是真的好,正君对王爷也时有体恤,但夫夫间哪儿有这么客气的?
他可是听说坊间夫夫新婚头一个月都不分床睡的!
富贵一边想着一边哀怨地看向雍王。
王爷一点也不操心的样子。
他苦着脸上前埋怨道:“您还放那个霍言起入府,现如今正君整日都和外男共处一室您就不担心吗?”
纪兰舟好笑地看向富贵,调侃道:“霍言起是正君旧识,你的思想不要太龌龊。”
“可不是小的多虑,”富贵连忙自证,“小的亲眼见到正君和那个霍言起赤膊这在院子里哎呦……”
富贵说着还嫌弃地眯起眼睛。
纪兰舟只觉得好笑,要是富贵知道现代健身房里面一群男的光膀子岂不是得吓晕过去。
他拍了一下富贵的脑门,笑道:“你这就叫王爷不急太监急。”
“怎么是……”
富贵还要反驳,院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爷,王爷!”
门口负责通传的小厮火急火燎地跑进清心堂,脚下一滑摔倒在屋外。
富贵正操心主子的终身大事,气冲冲地走到门口骂到:“叫唤什么,有什么事儿着急忙慌的。”
那小厮跪在门口,慌张地说道:“宫里头来人了,要王爷入宫面圣一刻不能耽误。”
正在穿衣的纪兰舟一愣,合拢衣领走出来:“陛下要见我?来的人可说了是什么事?”
“没,未曾言明。”
纪兰舟挑眉。
这倒是新奇,他老老实实在家里休假怎么又被老皇帝点名了。
一大清早便找人来府上叫人莫非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他摆手说:“去给宫里来的人送些茶点,再去趟万竹堂和正君说一声。”
要是入宫八成来不及回来和景楼一同吃午饭了,他不想让景楼干等着。
纪兰舟让富贵为他换上朝服,随宫中来的马车直奔皇城而去。
还未进入御书房纪兰舟便听到里面传出凄惨的哭嚎声,听起来和杀猪似的很是渗人。
他和富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
“雍王到——”
门口通传的太监缓缓推开御书房的大门。
纪兰舟昂首走入殿内,等他看清御书房里的人后不由更加迷惑。
只见太子、扈王、晋王、庄士贤还有几位老臣都在场,而在这群人中间薛微正趴跪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得死去活来。
这是什么表演?
纪兰舟心中诧异,表面不动声色地上前行礼。
“雍王来啦,咳咳……”
老皇帝依在椅子上不断咳喘,看起来状态很差。
“接到口谕后臣一刻不敢耽误便赶来宫里,”纪兰舟眼神澄澈懵懂地左右打量一番,“这……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倒不是他演技好,而是纪兰舟真的对目前的状况一头雾水。
站在不远处的纪兰庭递来一个复杂眼神。
纪兰舟瞥了痛哭的薛微一眼无辜地朝纪兰庭耸了耸肩,结果收到太子殿下一记严肃的眼刀。
纪兰庭微微侧身示意纪兰舟站到他的身边。
忽然被“哥哥”教训的纪兰舟撇着嘴默默地站到了纪兰庭的身边。
“昨日你在哪里?”刚站定,纪兰庭便压低声音问道。
纪兰舟一愣,答道:“茶楼看戏,酒楼吃席。”
纪兰庭又问:“可有去过西城?”
“不曾。”
听到纪兰舟的回答后纪兰庭似乎松了口气。
纪兰舟莫名其妙被盘问一番,心中愈发不解。
“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薛微的哭喊声回荡在御书房内,纪兰舟这才注意到原本神采飞扬的中年男人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连鬓角也有些泛白。
老皇帝皱着眉头扬手说:“既然人都来齐了,薛卿你再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吧。”
“是,”薛微直起身子啜泣道,“臣的侄女来京城投奔,谁知道才刚入城竟被奸人杀害弃尸荒野啊!”
第38章
“臣的兄长只留下这么一个血脉,如今在京城遭此大难这让臣如何向亡兄交代啊!”
薛微老泪纵横,掩面的袖子早已哭湿。
纪兰舟的心情也十分沉重。
京城居然又死了人,而这一回不像前两次死的是寻常女子,官眷贵妇在京城遇害就算老皇帝不想查朝中娇生惯养的大臣也会逼他查到底。
果不其然,当即便有大臣站出来为薛微说话。
“陛下,竟然敢有人在京城残杀官眷贵妇,定要抓住凶犯均不可姑息!”
“薛大人悲痛欲绝,看在他为朝廷尽心竭力的份上请陛下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啊!”
老皇帝苦恼地揉了揉额头,哑声说道:“诸卿放心,此事朕一定会做主。”
“陛下圣明!”
纪兰舟默默打量御书房内的氛围,只觉得诡异。
查案子自有大理寺或刑部来做,叫东宫太子来也算合理,有必要要把其余亲王都宣召入宫吗?
“薛大人可说完了?”老皇帝忽然又说,“先前你不是和朕说知道凶犯是谁吗?”
犯人已经找到了?
纪兰舟偷偷抬起头来朝太子看去。
只见纪兰庭黑着张脸朝他摇了摇头,又用眼神示意让他朝另一边看去。
板正的太子殿下居然会使眼色了?!
这简直是质的飞跃。
纪兰舟顺着纪兰庭的视线朝对面看去,对面的晋王面色铁青。
莫非薛微侄女这件事和晋王有关?
正想着,薛微又开口愤然道:“臣也只是猜测,臣的侄女入京后曾和臣说过在路上被男子调戏,而那男子正是晋王府的管事。”
晋王赶忙上前,拱手道:“本王理解薛大人悲痛,但也请不要胡乱指认。”
“臣所言句句属实,那日沿街百姓皆可作证!”薛微笃定地反驳到。
“本王府上的管事向来和善,怎么会行凶。”
“人心隔肚皮啊晋王殿下!”
薛微字字血泪,悲痛地喊到。
这时,鲜少开口的庄士贤忽然站了出来说:“晋王殿下,您府中管事对您当然和善对外人如何可难说了。”
晋王无言以对。
纪兰舟暗道神奇,晋王居然也有落下风的时候,难道晋王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运筹帷幄?
庄士贤这会儿倒是跳得高。
前段时间在朝堂上被纪兰舟怼了几回,庄士贤收敛不少,现如今倒像是有备而来。
庄士贤转向老皇帝,拱手道:“陛下,依臣之见或许是那人调戏不成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也未可知啊!”
“陛下!”薛微凄厉地喊到,眼泪不要钱似的落到地上。
老皇帝痛苦地咳嗽两声,不满地看向纪兰轩:“连府上的下人都管不好,能成什么事。”
晋王的眼神一黯,当即跪下请罪。
“朕记得你和大理寺办了个案子,可有进展?”老皇帝突然岔开话题问道。
晋王垂下头说道:“臣不才,庆元节出入京城的人口众多还未能查出真凶。”
纪兰舟想起昨日在西街妓/馆门口见到晋王的身影,一时间更加好奇他去那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说起来御街抛尸的案子也查了十来天,他不相信晋王一点进展都没有。
晋王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此时,庄士贤又上前说道:“晋王殿下督办御街抛尸一案,竟放纵府上的人欺男霸女实属失察。”
老皇帝问道:“那依庄爱卿所见,该如何处置呢?”
“臣以为晋王应当避嫌,撤出此案另寻他人彻查。”
“嗯……”
晋王好不容易请来的查案机会难道就要这样拱手让人吗?
纪兰舟突然觉得纪兰轩也挺可怜的,努力半天前功尽弃。
“儿臣御下不严罪该万死,也知自己该避嫌,”晋王跪下来沉痛说,“但御街抛尸案与官眷被杀案皆为大案,委实不可轻忽。”
“臣以为……”
庄士贤想要开口,却不料晋王打断了他。
晋王朗声说道:“儿臣提议,不如改由雍王亲自督办查案。”
纪兰舟原本正在看戏,突然被点名。
他满脸问号地看向晋王。
晋王正色道:“雍王特立独行向来不与亲王朝臣亲近,由他来查案定不会偏私,想来也能还儿臣一个清白!”
这算什么理由?
纪兰舟不想牵扯上这么复杂的事情,赶忙上前一步想要拒绝。
谁知庄士贤居然附议。
“雍王的确是尚佳人选,”庄士贤哑着嗓子阴阳怪气说,“臣以为雍王一向公正,相信这次也能为薛大人讨个公道。”
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让纪兰舟牵制晋王,趁机挑拨让雍王和晋王之间兄弟反目。
纪兰舟苦着张脸求助似的望向前方,最后寄希望于老皇帝不要办糊涂事。
御书房内提议让雍王查案的声音越来越大。
老皇帝眯着眼睛沉思片刻,开口道:“那薛卿的案子就交由雍王去查吧。”
纪兰舟泄了气似的塌下肩膀-
从御书房出来时,纪兰舟无精打采像是两顿饭没吃。
他万万没想到进了一趟宫出来居然变“警/察”了,他怎么不记得自己穿进的是刑侦文啊?!
让他演戏、营销都可以,为何偏偏要让他查案子呢。
纪兰舟站在廊下吹着冷风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剧情越来越朝着他不熟悉的方向跑偏,纪兰舟只觉得还不如直接穿到景楼造反的那天一刀了结他算了。
“八弟。”
正当纪兰舟苦恼的时候,纪兰庭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
纪兰庭先是诧异地盯着纪兰舟打量了几秒,说:“近来瞧着倒是长高了些。”
纪兰舟此时心乱如麻,见到纪兰庭像见到亲人一样。
太子算是全剧本唯一的明好人,也是唯一能信赖商议的对象。他顾不得避嫌,说道:“皇兄方才为何不拦着晋王,你当知道我不善查案的。”
纪兰庭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前些日子父皇将我叫到御书房训斥,想必我再说什么也是不会听的。”
倒是忘了这一茬……
纪兰舟同情地看向太子。
东宫太子始终想要所求父亲的认同和肯定,收到的却永远是训斥和冷遇想一想也是挺可怜的。
纪兰庭摇头安慰道:“兹事体大,唯有以亲王身份去查案才得以体现陛下重视方能稳定大臣们的心。”
“……”
官眷贵妇被杀是大事老皇帝重视起来让亲王去查案也无可厚非,只是纪兰舟不是侦探啊!
纪兰舟不满地撇了下嘴。
“若非晋王抢先一步提及你,或许庄大人会推举扈王督办此案。”纪兰庭又叹了口气。
纪兰舟倒是希望不如就让扈王去办案罢了,谁承想最后差事会落到他这个看戏的头上。
“只是可怜,一条性命竟成了两派向争的利刃。”纪兰庭悲伤地说道。
纪兰舟一愣,这才冷静下来去思考整件事背后的深意。
为何晋王当初执意查案?
为何庄士贤方才在御书房一力支持薛微?
两者之间莫非有联系?
无数假设和猜测在纪兰舟的脑海中飞转。
忽然间有一道不成熟的想法闪过。
难道说晋王早就知道了什么,亦或者他的确查到了什么事因此才被扈王一党针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屈打成招也并非不可。
根本无所谓晋王府的主管是否真是凶犯,只要让晋王在老皇帝面前失了信任便可。
晋王为了自保,宁愿将他推出来也不愿让扈王插手案子或许正是因为如此。
想到这里纪兰舟不由得脊背发凉。
若真是如此,那么但凡接手这个案子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纪兰庭,后者摇了摇头沉重地说:“你此番被绞入其中恐不能善了,我只问你一句,若有朝一日查到关键你当如何?”
纪兰舟一愣。
他本就不想查案,当然也没想过万一真查出什么该怎么办。
纪兰庭直勾勾地盯着他,几乎将他看穿。
这让纪兰舟不得不认真起来。
事已至此,查案的事情已经落到他身上,与其抱怨躲避不如想想怎么应对。
纪兰舟思考片刻,说:“我在朝中无牵无挂,晋王和庄士贤都是这样想的。”
会让两波人产生这种想法还全都仰仗于纪兰舟前期做戏做的到位。
“我不在乎什么两派相争,”纪兰舟看向太子认真地说,“我只知道查案就一定要找出凶手。”
“哪怕会有危险?”纪兰庭反问道。
“……”
纪兰舟顿了下,轻笑道:“太子殿下放心,我的命不该绝于此。”
纪兰庭横了他一眼,怪道:“胡说八道,京城内怎会有人敢对亲王不轨。”
“皇兄教训的是。”
气氛缓和下来,二人往来几句终于有了些兄弟之间的和谐。
纪兰庭轻轻拍了拍纪兰舟的肩膀,感叹道:“见你越来越懂事我这做兄长的也放心了,总算是不负母后的期望。”
太子说的是元皇后。
纪兰舟虽然没有见过元皇后,但是从太子的为人和只言片语中能够感受到元皇后为两个孩子付出的爱是平等的。
纪兰庭也想起往事,眼中流露出哀伤。
一想到纪兰庭的悲惨结局,纪兰舟一时间不忍心再为难这位操心的“兄长”。
他犹豫了下,上前低声说道:“皇兄放心吧,骠骑将军北巡后顺利回营如今一切安好。”
纪兰庭猛地睁大眼睛。
第39章
纪兰舟并不清楚太子和骠骑将军之间的过往,只是先前在宫宴前夕听纪兰庭和景楼的交谈,太子殿下似乎格外在意景楼的舅舅。
他不介意偶尔做一回好人让太子殿下安心些。
而且纪兰舟这番话也算挑明自己先前都在做戏,只要纪兰庭稍作深思便会清楚他与景楼之间相处究竟如何。
纪兰庭听到消息后又惊又喜,死板的脸上难得挂起欣喜的笑容,甚至还激动地在原地转了两圈。
冷静下来后,纪兰庭带着歉意说:“先前是皇兄误会了,仔细想来父皇赐婚原本就是委屈你的我竟然还对你那般严苛。”
还好,这一次太子不算太笨。
纪兰舟更加清醒,摇头说:“皇兄先前教训的对,从前是我混账,正君只身来到京城本该是我对他好些的。”
“你能明白就好,”纪兰庭欣慰地说,“清宇从小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你也受了不少苦难,你们少年夫妻总是要花时间相互了解的。”
纪兰舟敷衍地笑笑。
太子自己都还未成婚,说教起他来倒是老成的很。
要是让古板的太子殿下知道他平日里和景楼聊的那些“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怕是要炸锅。
这时,纪兰辙和庄士贤从御书房走了出来。
纪兰舟和纪兰庭十分自觉地各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纪兰辙瞥见纪兰舟后便径直朝他走来,眯着眼睛说道:“八弟初次办大事难免无法事事得心应手,若是有人敢拦着你办差尽管来和二哥说。”
扈王虚假的模样令人生厌,纪兰舟暗道最有可能拦着他办案的不就是庄士贤和扈王吗。
“大理寺定会偏袒晋王,届时必定会护着府中主事混淆视听,”扈王装作义愤填膺状,“八弟放心,有二哥护着你量他们不敢怠慢!”
纪兰舟佯装恭敬,拱手道:“弟弟初来乍到,诸多不懂的地方还要仰仗兄长们时常提点。”
二人在御书房外你来我往演的很是热闹。
庄士贤捋着胡须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上下打量纪兰舟,忽然道:“雍王殿下瞧着气色不错,想必病也大好了吧。”
纪兰舟一愣,笑道:“托庄大人的福,本王还能苟活一段时日。”
“王爷说笑了,”庄士贤冷笑两声,“先前王爷一直病着或许还不知道,在京城查案子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
纪兰舟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对上庄士贤不怀好意又戏谑的笑容。
庄士贤这是在威胁他吗?
纪兰辙哈哈大笑起来,调侃道:“舅父别再吓唬八弟了。万一到时候案子没查出来,搞得连话都不会说岂不是更丢人。”
说罢,纪兰辙仰天大笑甩袖离开。
庄士贤倒不像扈王那般嚣张,他笑着向纪兰庭和纪兰舟行礼:“臣家中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纪兰舟不情不愿地还礼,无意中瞥见庄士贤长袖甩起时袖口露出的一朵兰花刺绣。
刺绣栩栩如生,和窜入鼻腔的兰花香味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纪兰舟始终想不通为何庄士贤身上的香味会这么重,就好像在努力掩盖另一种气味似的不自然-
回到雍王府后,纪兰舟直奔书房怒举二十公斤。
今天早晨一切都发生的太过于突然,以至于他根本没来得完成定好的训练计划。
石担的重量压在手臂上,肌肉组织撕裂又重组后的爽快感让头脑也变得更加清晰。
纪兰舟一边举铁一边复盘整件事情,从翠梅到街边妓/女再到薛微的侄女。
三起案件看似毫无联系,但他总觉得其中千丝万缕脱不开关系。
“王爷,”富贵在门口喊到,“正君来了,在屋里等着呢。”
景楼?
纪兰舟猛地起身把石担往地上一扔快步走去。
书房到主屋要穿过回廊和凉亭,七弯八绕走过去便看到景楼正站在屋檐下仰头望着天空。
今天的景楼穿着一身玄青色衣袍,身姿挺拔负手而立好似一盏昂贵精美的瓷器。
纪兰舟不由扬起嘴角,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你不必躲藏了。”
谁知纪兰舟还未走近景楼便转过头来:“方才你进院子时我便听到了。”
纪兰舟脚下一顿,连忙讨好着夸道:“正君好耳力。”
景楼随口道:“在漠北时要贴地听声辨位,就是方圆十里的马蹄声也能听清。”
即便大齐计数单位与现代不同,但纪兰舟仍旧知道景楼的才能比想象中更加夸张。
他朝景楼大步走过去,笑道:“半日不见,正君出入清心堂倒是熟练不少。”
“宫里来人,可是有事?”景楼开门见山问道。
纪兰舟敛起笑容,拉着景楼进屋后将御书房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
为了不错过任何细节,纪兰舟一人分饰多角在屋里演了一出大戏。
屋内的线香缓缓燃烧,一缕白烟升腾着闲散在空中。
“就是这样。”
纪兰舟演完后才坐回到桌前,他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后直勾勾地盯着景楼。
景楼眉头紧皱,说:“晋王亲自向陛下举荐由你查案?”
“是。”
“庄士贤也附议?”
“是。”
景楼顿了下,坚定道:“御街抛尸案定然与庄士贤有关。”
纪兰舟挑眉,心道景楼果然敏锐居然一下就想到了这层。
“但庄士贤不是抛尸的人,”景楼冷笑着说,“他还没那么蠢。”
“不是抛尸的人却与抛尸案有关……”
纪兰舟复述着这句弯弯绕绕的话思绪飞转,忽然灵光一现道:“你的意思是……”
景楼打断纪兰舟接下去要说的话,沉稳地说道:“究竟如何还是要去查证,这些不过是你我的猜测。”
“大胆且有道理的猜测。”
纪兰舟毫不掩饰地夸赞。
怪不得他总觉得整件事某个环节逻辑不自洽,原来是因为先前也竟然从未往这个方向思考过。
经过景楼这么一说,似乎晋王与庄士贤之间的针锋相对就能够解释清楚了。
纪兰舟敬佩地看向景楼,好奇道:“你足不出户,为何能想到这么多事?”
景楼横了他一眼,道:“我也好奇,你八面玲珑为何连这个都想不到。”
“……”
纪兰舟被怼的无话可说,干笑着挠了挠下巴。
景楼哼笑一声,问道:“那你想如何查?”
“……”
两人四目相对。
纪兰舟想了下,答道:“说起来我倒真有个好奇的地方。”-
官眷被杀是大事,老皇帝给足了纪兰舟权力。
不仅亲赐了一块令牌可以调动大理寺,又下口谕让受调查的官员不得闭府。
但纪兰舟并不打算大张旗鼓地查,尤其不愿意刚开始就和大理寺合作。
且不说大理寺已经和晋王挂钩,就单说古时候办案的那阵仗就算真有证人也会被吓跑。
纪兰舟让富贵替他找了一身料子不那么扎眼的白袍,不加掩饰大摇大摆地上了街。
沿街商贩出来不少,行脚商富有韵律的叫卖声、酒楼堂倌的唱喏声还有往来行人的商讨嘈杂声响成一片。
每次出门都是坐马车,难得能在街上散步纪兰舟心情大好。
他一手扬扇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出门查案的。
行至一个卖米糕的小摊,纪兰舟转头朝身边的人看去。
“想不想吃这个?”
只见在他身侧,景楼穿了一身和他身上衣物料子相同的红衣。
乌黑的长发在头顶束了个马尾,窄劲的腰间别着一把剑,样子恣意洒脱。
景楼板着脸,说道:“你究竟要不要查案?”
纪兰舟讪笑着收回手,尴尬地用扇子使劲给景楼扇了扇风。
查案这件事景楼比他更加敏锐,加上景楼总在家里待着恐怕早就无聊透了,纪兰舟就想着带人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没想到景楼把他管的死死的。
“清宇兄教育的是。”纪兰舟拱手道。
景楼转头看向没个正型的纪兰舟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想着雍王就算再大胆也不会做出乔装打扮微服出街的举动,未成想纪兰舟真就做了。
不仅撇开护卫独自出街,而且还拉着他一起离经叛道。
正君与正妻同位,大齐从古至今就没有主君会放内宅妻君不加掩饰大摇大摆地上街的。
想想刚才在府里富贵要死要活地模样景楼不由觉得心疼。
若非他带上了剑,富贵怕是死都不会同意雍王和他单独上街。
“莫要胡闹了。”
景楼用剑柄撞了下身边人的腰,指了一个方向。
纪兰舟手中的纸扇一扬,昂首阔步朝悦心巷西街走去。
第40章
悦心巷来往人口成分复杂,西街更是三教九流的汇集之处。
纪兰舟和景楼外形俊美装扮饰物得体,行在其间自然而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京城寻常百姓可没机会见到皇家子弟,加之雍王向来深居简出认得出他的人就更少了。
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好奇地朝两人张望,交头接耳想要猜出是谁家的公子哥上街来了,若是没有成家能否让媒婆上门说和亲事。
纪兰舟前世走过无数次红毯,作为从艺工作者应对的镜头和目光不计其数,这点小场面早就见怪不怪。
他从容镇定地摇着扇子,狭长的双眼无意间撇向两旁便能引得路边围观的年轻男女们红了脸颊。
还未成家的少男少女或抬起团扇或掏出手帕将半张脸遮住,却又忍不住从缝隙偷看。
沿街拉客的妓子也都不断投来媚眼,手里的丝帕抖得像幡旗似的恨不得打到他们脸上。
一声声造作扭捏的嗲叫声不断传来,叫的人骨头都快软了。
纪兰舟觉得熟悉又有趣,转身朝景楼看去。
却见景楼板着一张脸,腰杆挺得笔直浑身上下散发着戾气。
“放松些,”纪兰舟用扇子掩住嘴小声说,“只当今日是出门来寻欢作乐的。”
景楼瞥了他一眼,说道:“漠北不曾有这种地方,我也不如王爷见多识广。”
纪兰舟瞧着景楼闹小脾气的模样着实可爱,后撤一步让两人并肩而立。
“我都病得快死了哪里有心思来这种地方,正君不要污我清白。”纪兰舟贴着景楼的耳朵小声喊冤。
景楼一愣,皱眉道:“不是说身体已然大好了吗?”
纪兰舟在心底暗笑。
他早就知道景楼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但当他看清景楼眼底的担忧后,纪兰舟知道这人当真了,忙解释道:“方才说的是与你成婚前。”
景楼默不作声。
纪兰舟合起纸扇贴在脸侧,认真道:“成婚后我的行程都日日和你报备绝对不曾有假。”
大街上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纪兰舟竟然就这样当街发誓,不曾脸红也没有尴尬。
景楼理解不了纪兰舟作为演员的信念感,一时间只觉得羞臊得很。
他用剑柄戳了下纪兰舟的腰,径直向前走去。
纪兰舟乐呵呵地跟着景楼的身后跑去-
两人走过东西街交汇的桥头,来到那日见到晋王府马车停留的小院门前。
院子大门看上去与寻常人户别无二致,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是做什么行当的。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正准备上前扣响了大门时忽然门后传来一阵锁链的响动声。
还不等纪兰舟反应过来,他就被一只手抓着衣领闪到了一旁的围墙后。
景楼动作之快让纪兰舟一阵天旋地转。
他靠着墙壁平复心情,同时又觉得丢人。
原以为自己练了这些日子起码质量上去了,没想到还是被景楼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拎着到处跑。
也不知道景楼是什么天生怪力。
纪兰舟刚想动,却不料又被猛地一推。
“别动。”
景楼一手按住剑鞘一手抵在他的胸前警惕地盯着大门,低声道:“我们不知道里面的虚实,还是小心为妙。”
纪兰舟瞬间老实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按在胸口的大手。
景楼骨节分明掌心有力,指甲被修剪成圆弧形也甚是可爱。
虽然胸口和后背都被撞得生疼,但纪兰舟甘之如饴从景楼身后探出头去偷偷朝正门看。
门板晃动两下后缓缓打开,一个妖娆的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那女子摇着团扇,扭着水蛇般的腰肢朝拱桥的方向走去。
她同桥上另一人打了声招呼便替了那人的位置。
原本在河边揽客的人小跑着回到了小院。
两个女人一来一往,如此便能确定这间院子绝对是狎/妓的场所。
纪兰舟轻轻拍了下景楼的手背,后者终于松开手。
“我来前瞧过抛尸案的卷宗,遇害的女子不是这家妓馆的员工。”
“员工?”
纪兰舟时不时冒出的现代词汇让景楼无法理解。
“就是同事……”纪兰舟搜肠刮肚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就自暴自弃地说,“总之先去瞧瞧里面是什么景象,或许能探出晋王来这里的目的。”
自打那天在街上偏见晋王府的马车和晋王出入院子后纪兰舟最好奇的便是这里-
两人再度来到小院门前,纪兰舟上前一步扣响院门:“有人在吗?”
“谁啊?”
不一会儿门后传来一道尖细的女声。
纪兰舟清了清嗓子,信口胡说道:“打扰了,小生方才在河边瞧见个漂亮的小娘子,本想上前询问不料小娘子腿脚实在麻利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身旁传来景楼的轻笑声,纪兰舟险些笑场。
他赶忙抿起嘴拿出演员的信念感,继续说道:“瞧着那小娘子像是进了这个院子,不知姑娘能否行个方便让小生进去一寻啊。”
门后沉默了片刻,紧接着传出门栓插拔的声音。
“咯吱——”
木门被打开一条缝隙,一个稚嫩的小姑娘只露出半张脸在门后打量纪兰舟。
“叨扰了,”纪兰舟恭敬地行礼,笑眯眯地说,“还望姑娘体谅,若是寻不到那娘子小生定然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你是来寻落雪姐姐的?”
“正是。”
小姑娘警惕地将纪兰舟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随后又将视线移到一旁的景楼身上。
当她瞧见景楼腰间挂着的剑顿时露出惊恐的神情,问道:“你们是何人?在京城行走为何佩剑?”
纪兰舟上前一步,说道:“我的朋友初入京城不懂规矩,前几日听了个戏文便想效仿神武将军处处带着把破剑。”
小姑娘将信将疑地看向景楼。
纪兰舟转身埋怨道:“还不赶紧将佩剑卸下来,瞧把小娘子吓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背身朝景楼使眼色。
景楼面无表情,二话不说将腰间的佩剑摘下来随手扔到了一旁地上。
“姑娘,您看……”
纪兰舟转过身,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碎银递到小姑娘面前。
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小姑娘两眼泛光咬着嘴唇想了下伸手接过银子将门拉开。
纪兰舟松了口气,忙说:“多谢姑娘通融。”
小姑娘将钱塞进腰间荷包里,小声说:“原是不该放你们进来的,不过既然是来寻人我倒是可以去和行首说一声。”
她将纪兰舟和景楼放进院子后又细心地将大门插上。
纪兰舟见小姑娘谨慎的模样心下有数。
看来这个娼/馆内实行的八成是会员制,寻常人只有等到姑娘在河边揽到看上眼的才能带进院子。
“随我来吧。”小姑娘说到。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跟随小姑娘朝院子里走去。小院并不大,和外墙平平无奇的朴素模样不同院子里满是花卉甚是美丽。
他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
忽然,他看到一道与周围场景格格不入的身影。
院中围墙边有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正扛着比半个身子还大的背篓放到板车上。
竹篓看起来十分沉重,放上车的时候木板都震了几下。
纪兰舟好奇地朝那人看去。
男人长着一张标准的四方脸,上半身袖子挽起到手肘上露出结实粗壮的小臂。
古铜色的小臂上赫然有道丑陋可怖的伤疤。
四方脸直起身擦了擦汗,抬起头正巧对上纪兰舟的目光。
纪兰舟心中一惊,佯装镇定地合起扇子行礼。
那人并未理睬,而是目不转睛地纪兰舟和景楼,栗色的瞳仁闪出一丝凶光。
忽然,一道红影挡在了纪兰舟面前将他与四方脸的目光隔开。
“别乱看。”景楼板着脸一丝不苟地说到。
纪兰舟一愣,笑道:“你连他的醋也要吃?”
景楼瞥了他一眼,压低声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那人曾在军营中服役,是杀过人的。”
“什么?”纪兰舟瞬间脊背发凉敛起玩笑说,“你怎么知道?”
“他的站姿和神态绝非寻常劳工所能有,”景楼冷静分析道,“而且他手臂上的伤疤是蛮人骑兵特有的重弓造成的,重弓箭头上带有倒刺取出时往往会留下十字型的疤痕。”
纪兰舟惊讶地盯着景楼。
没想到只是一眼景楼居然能看出这么多东西,看来把人带出来一起查案果然是上上策。
他连忙又问:“既然是上过战场的士兵,他不会认出你吧?”
景楼摇了摇头,说:“瞧他看我的样子不像是认出我的,况且平远候军每年脱籍的人寥寥无几我定会记得。”
纪兰舟松了口气。
若是他们被人认出来那绝对会被提防,再想问出些什么就难上加难了。
忽然,身边的人叹了口气。
“怎么了?”纪兰舟问道。
景楼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父亲曾说过一些士兵脱籍后再返京会饱受苛待,只能做些出卖劳力的搬扛活计,连想做送茶倒水的兼差也没人要。”
说着,景楼又向不远处搬扛的人投入同情的眼神。
“众多行伍中,唯有士兵待遇极低。”
纪兰舟不知该怎么安慰,想了下说:“能用自己的双手劳动总比作奸犯科来的强不是吗?”
景楼许久没有言语。
直到他们被小姑娘带到一间清幽的雅阁,景楼才又开口:“不是所有人都甘于现状,捷径总是最吸引人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