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理想
清晨，鸟鸣透进窗户，纱帘随微风荡起，像少女飘逸的裙摆。病房内洁白到安详，利维塔半倚着沙发、抱着靠枕蜷缩而眠的模样全无政治场上的犀利。整整一天一夜的惊心动魄让他筋疲力尽。没想到程锋会伤得这么重，超2000CC的内出血，血压像漏了的轮胎一泻到底，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击穿了在场所有人紧张跳动的心脏。
由于基因缺陷所致的血细胞异常，常规急救手段对失血到垂危的程锋效果甚微，心跳数次停跳，最长的一次达半小时之久。就在所有人都准备放弃之时，有位医生忽然想起一种还在临床试验阶段的新药，一针朝程锋胸口垂直扎下——滴！监护屏幕上再次跳起令人振奋的曲线。
喀拉~
输液架移动的声音惊醒了浅眠的人，利维塔睁开眼，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略带无奈地制止程锋：“才刚动完手术，你能不能老实躺着？”
“没关系，我恢复的快。”
拖着输液架活动受限，程锋十分想拔了针头。还有那些一动就拉扯皮肉的引流管，纯属累赘。缝几根血管而已，当年做了那么大的手术，他还不是三天就爬起来训练了？
“你差点连恢复的机会都没有！”利维塔端出议会高层的架子，毫无商量余地，“躺下！这是命令。”
换个人的话，程锋还能争辩几句，但看着利维塔略显臃肿的腰身，他识趣地不去触对方的逆鳞，老老实实躺回病床。背部刚一接触床垫，传感器立即应力调整接触面，以平方厘米级的精度贴合生理曲度，确保病患舒适度。
——不愧是特级护理病房，比总局那压抑到如同棺材的治疗舱强出至少一光年的距离！
躺下他也不消停，问：“我的接收器？”
“接着。”
腕表在半空划出条弧线，他胳膊一抬，咔哒！磁力腕带精准咬合。生物特征认证通过的一瞬，虚拟屏激活弹出——上百条未应答，哗哗刷屏。
里面有十五条来自洛雪，看起来是心有灵犀地感受到他有危险，迫切地想要联系上他。但利维塔还在病房，程锋不便回电。其实他刚才下床来回转悠就是为了找接收器，没想到被利维塔装在外套兜里。
总不可能上手摸。
给洛雪回了个“忙”字过去，他挑挑拣拣了一些重要联系人逐一回电。基本都是问情况的，看来大家都知道他重伤入院的事了。
元初代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即便是困兽之争，依然能轻而易举的拉他垫背。下坠那短短几秒的功夫，血族垂死挣扎，他的左侧腹遭受重击数下，估计内出血就是那个时候被打出来的。
挂断总局局长的通讯，他听利旁边传来慢悠悠的询问：“你这里，受过伤？”
利维塔抬手指向自己胸口的位置。程锋的心跳在他办公室里就停过一次，当时为了往心脏上扎肾上腺素，他扯开了程锋的作战服，赫然发现对方的胸口有条狰狞的疤痕。
“嗯，被一个元初代用齿状骨捅穿过。”程锋坦然承认，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边回消息边无所谓道：“换了颗心脏。”
“这么幸运？”
“幸运？我差点死了。”
“我是说，正好有合适的供体。”
空气凝固了一瞬，程锋垂手搭在床边，眼睛直直望向天花。日光灯刺白炫目，像极了濒死状态下看到的那片出口，悲凉感油然而生：“如果我在行动中遭受重伤脑死亡，也会作为后来者的供体进行维生，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
“……我真的不知道，第一次听说……”利维塔垂眼轻叹，神情悲悯的：“士兵不该是消耗品……”
闻言程锋翻身坐起，语气不无嘲讽：“士兵就是消耗品，副议长，没有安全区外的尸山血海，哪来你们光鲜亮丽的——”
声音被悬空坠落的泪珠打断，程锋突然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了——该死！怎么忘了，他的Alpha就是……
愧疚感袭上心头，他握紧拳头，肌肉绷起，压力迫使鲜血顺着输液管倒流。确实该改改脾气了，他耳边响起洛雪温柔的劝诫：“阿锋，你比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要善良，但不必时刻锐利，言语伤人，有时比子弹更疼……”
喀拉~喀拉~
拖着输液架走到沙发前，程锋蹲下身，将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纱布塞进利维塔手中：“抱歉，我无意惹你伤心。”
握紧对方临时取材的纱布，利维塔闭眼轻叹：“……你知道么，雷迪去世的那天，我刚把SSA的筹建草案递交给联合议会……我相信，如果有你这样的人专职负责猎杀异变猛兽，保护安全区的代价会大大降低……”
“雷迪”两个字的音节很轻，像是已经确认的死亡事实难以出口。那份克制到极致的悲伤让程锋找不到任何安慰之词，只能以沉默表示认同。
然而利维塔并非那种被悲伤裹挟就肆意宣泄情绪的人，仅仅消沉片刻便睁开眼，主动岔开话题：“……其实我是来你这躲清净的，你别嫌我碍事……”
程锋立刻：“不会，你也该好好休息休息，精神持续紧绷对孩子不——”
话还没说完，突然“吱呀”一声，病房门被推开条缝，白许探进头：“头儿，你——”
眼前所见让他瞬间消音——程锋蹲在地上，双手搭在代理副议长腿边，然后代理副议长还在哭？这气氛……
有、八、卦！
十分钟后，白许搓着后脑勺出现在医生办公室：“内个，程队说引流管可以拔了。”
差点被程锋一巴掌扇出脑震荡，他可什么都没说！
医生诧异了一瞬，紧跟着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风风火火冲向病房——你说拔就拔？这谁的地盘？谁说了算？
目送医生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白许负手而立，影子踩在军靴之下，一如心底被压实藏起的隔阂。对程锋异于常人的恢复力，他早已产生怀疑，只是没想过真正去证实什么。有些事，看破不说破，还能继续做兄弟。程锋脾气是爆了点，但对底下人没的说，执行任务，最危险的位置永远留给自己。
他是恨透了血族，但……不是是非不分。
嗡！腕表震起，接通后听陆昭急吼吼的：“副队！二号嫌疑人位置已锁定！”
白许的眼神骤然犀利：“跟程队说了没？”
“还没。”
“那就别打扰他养伤了。”
“通知军方那边么？”
“嫌疑人是自己还是？”
“就一个人。”
“不用通知军方了，咱们去处理。”
阴影自眉骨压下，白许冷冷勾起嘴角——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能亲手折磨血族的机会！
—
医生不肯拔引流管，程锋只能继续被困在病床上。利维塔公务缠身，没在他这躲多久清净就被叫回议政厅了，连个聊天的都没。好在有达鲁发来的慈爱医院运输车被抢案调查报告可以打发时间：市面上目前没出现被抢药物，随车的安保人员也全部询问过了，由于事发突然且过程过于短暂，没人看清劫匪的正脸。
看清了也没用，有一帧监控捕捉到了劫匪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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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张脸都覆着骷髅齿面具，无法进行面部识别。那头银发属实耀眼，程锋大概量了量，感觉跟洛雪的头发差不多长，只是劫匪束的是高马尾，洛雪则万年不变地束于颈后——遮挡证明自己被标记过的齿痕。
从实操角度讲，束高马尾是为了方便戴护面罩，但是头发那么长，打起来不是很累赘？剃短不是更方便？
程锋不理解。转念一想，抓捕的时候倒是省事，一揪马尾就趴下了。劫匪速度很快，他也不慢，看视频里的程度，一对一，他有信心不落下风。
这人成功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正在脑内勾画着可能的交手场景，洛雪的通讯呼了进来，这次是可视通讯，看上去必须亲眼确认他还活着。他犹豫了几秒，心虚接起。
开屏看程锋枕着胳膊躺在病床上，洛雪虽有心理准备，还是免不了心惊肉跳了一瞬：“你受伤了？”
程锋故作轻松的：“没事儿，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
“……”
忧虑爬上眉眼，洛雪隔着屏幕也无法碰触他，只能歉意道：“小雨昨天又发烧了，眼下离不开人……”
“你好好照顾他就行，不用担心我，再说六区离四区那么远，等你过来我都好了。”
视线描摹着洛雪脸上的每一处细节，程锋沉浸在被挂念的小小幸福感中，柔声道：“诶，跟你商量个事。”
“嗯？”
“联合议会的高层邀请我跳槽，去SSA做外勤负责人。”
“SSA？”
“特殊物种管理局，专门猎杀异变野兽的机构。”
“会比现在的工作更危险？”
“理论上不会。”
“阿锋……”洛雪的叹息带着丝淡淡的忧伤，“我不希望你那么玩命……我能照顾好小雨，药……现在有渠道能拿到……”
“这不光是为了小雨，阿雪，你听我说——”
程锋坐起身，踌躇满志地阐述自己的想法：“孤儿院的孩子，总得给他们找个出路，不然他们长大了，又去偷，骗，抢，还是活成阴沟里的老鼠……只要我手里有足够的资金，就能建立少年训练营，让那些孩子像我一样，经过系统化的训练，学会安身立命的本事。”
“这想法真好……”
洛雪眼中凝起赞许的亮光。艰难求生的年代，不同物种团体间的对抗以及资源争夺，导致个体的命运常常被忽略，那些进不去安全区的孩子不是不努力，而是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得到认可，程锋更有底气畅想美好的未来：“到时候你可以来帮我，这样你和小雨还有孤儿院的孩子就能在安全区生活了，对了，还有院长，林歌他们。”
“我？”洛雪垂眸避开屏幕中投来的炙热目光，“我什么都不会……”
“你负责照顾孩子们就行，这件事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我得给小雨喂药去了，你好好休息。”
虚拟屏“唰”的拉直，蓝光消散，程锋的热情像被泼了盆冷水，随之熄灭。他挫败地砸回到枕头上，胸腔重重起伏，床垫传感器显示屏上的压力数据上蹿下跳。永远只有他一个人在为未来做打算，而洛雪一直在逃避，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坚持下去。
贪恋那一时半刻的肉/体欢愉？不吹牛，只要他想，有的是人投怀送抱，连白许那种二流子都有五成的泡妞成功率，他更——
妈的！越想越闹心，他猛地攥紧拳头，狠狠砸上床架！
咔！
床架被生生砸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