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堂前一眼,佑清已将女人身份猜个七七八八,如今看这小院,心里更加笃定——女人应是西街豆腐坊家的长女,余琼画。
人如其名,二十岁这般大好年纪,出落得娇艳欲滴,与画中仙子一般。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被闫肃笙这样的恶霸看上,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佑清没少在茶楼里听别人议论此事。余琼画被迫委身作妾之后,因为性子清淡,不似烟花女子柔媚,故而闫肃笙没几日就失了兴致。
如今瞧这小院虽破旧,平日也无人维护,但内里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墙角种了一排叫不上名字的绿色植物,屋内桌椅洁净,摆放也整齐,窗边架着一个绣架,布上桃花栩栩如生。
佑清进屋环顾四周,无奈皱眉。她心知自己解不了余琼画困境。
都说字如其人,其实从一个人的居住环境也能看出他的心境。余琼画把绣架放在朝南的窗下,照理来说,如今日头刚好能照进房里,此为求生之举。但她又紧闭窗户,不让阳光照进来,实在是矛盾。
真是个可怜的女人。佑清心里怅然,将梳妆台上正对床榻的铜镜调了个方向,对向屋门。
“姑娘叫什么?”余琼画端着一盏雪羹进屋。
佑清柔声说:“余姑娘唤佑清便好,我今年十六。”
“佑清姑娘尝尝吧。”
余琼画随父亲从小浸在豆腐的学问里。西街豆腐坊的豆腐她是吃过的,口感滑嫩,慢慢能品出豆香,空口吃都是美味。余琼画也继承了她父亲的手艺,做的这碗桂花蜜豆雪羹样子精致,味道也不错。
佑清拿起调羹,拨弄了一下表面的桂花酱,突然抬眼定定看了余琼画一眼,才舀一勺雪羹进口。
所谓雪羹,其实就是豆腐花。豆花冰镇过后,颤巍巍卧在青瓷碗里,蜜红豆绵软,微微陷进豆花中,表面还有一层淡黄色桂花酱。
豆花滑过唇舌的瞬间,像是含住一点沁满甜意的冰雪,几乎不需咀嚼便轻盈化开。紧接着,才能品出蜜豆的滋味,微微的颗粒感,与豆花的轻薄交织出层次。
而桂花酱的甜香幽然萦绕在口腔里,似有若无的香气混着冰凉的水汽,从喉间一路清凉,落入胃中,让人唇齿留香。
佑清好好品尝了一番雪羹的滋味,只是一碗还未见底,她就拿不动勺子了。
不对劲。
佑清扶住木桌试图起身,只觉天旋地转,腿脚无力,连话都无法说清楚:“你……”
“佑清姑娘,对不住你。”余琼画端坐着,眼眶盛满泪,声音颤抖不止。
佑清还想打起精神,撑着木桌的手蜷缩成拳,指甲嵌入掌心,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柔软的棉花一般,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她努力睁开眼,终于承受不住眼皮的重量,跌入意识的漩涡中。
“甄大人,”闫邹氏虽穿着华贵,但因心里悲痛难堪,显得有几分沧桑,她带着哭腔,“听说害死我儿的妖魔鬼道已经抓到,为何迟迟下令处死,还我儿一个公道。”
闫邹氏头戴抹额,半靠半躺于贵妃榻上,有一年长妇人立于榻侧为她揉额角,没什么规矩。
甄闻祁侧身,忍不住皱眉,并不去看闫邹氏。
闫家主母其实另有其人,也是姑苏城仅次于闫氏的富商家中幼-女。只因早些年身子弱,一直病着,不好操劳家中事宜,中馈旁落,年纪轻轻生下长子便撒手人寰。
自她病逝,手持中馈的闫邹氏被扶正,先后生下一女一子,直到如今。其子便为闫肃笙,落地起颇受闫邹氏重视,但惯子如杀子,养成这般模样方酿成大祸。
甄闻祁初到姑苏,对于闫夫人性情略有耳闻,但只看一眼闫邹氏作派,便觉烦躁。
“闫夫人,”甄闻祁忍住心中不耐,冷声说,“官府判案,并不听信一面之词,需要找到切实的证据。”
“……您不许仵作近身,闫肃笙死因至今仍不清楚,官府又如何断案?”他并不想多费口舌。
闫邹氏抬手屏退身旁妇人,声音柔弱:“甄大人,并非我不愿,实在是我家二郎往生之路不好被打扰。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仵作验尸需开膛破肚,此般定是折腾。”
“大人,我家夫人的意思——当时少爷的样子也有郎中写成帖子记录,您若需要,此便为证据。还望大人笑纳。”那妇人手执一纸笺,神色神秘地递到甄闻祁垂在身旁的手边。
甄闻祁拿过纸笺,两指捏住侧面,感受纸笺的厚度。他似笑非笑看向闫邹氏,突然松手,把纸笺掷到榻前,眼神陡转凌厉,眉梢平直,分明是发怒的迹象。
“闫夫人,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他声音趋近于冰冷,一字一顿。
闫邹氏见甄闻祁不识抬举,恼羞成怒,一拍凭几,指尖紧绷对向甄闻祁。
其声音尖利,“甄闻祁!你别不识抬举!”
“如今看来,我实在无须多费口舌,这些银票您还是好生收着为妙。”甄闻祁目光锐利,声音低沉,“待闫老爷归家,我再登门拜访。”
此事到此,已无纠缠的必要。
甄闻祁作揖,拂袖而去。
“去……去把薛郎中唤来!我的头好痛。”
屋内传出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啪——!
余琼画用力合上梳妆台上的八宝匣。
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玉瓶,肩膀一沉,似是下定某种决心,将瓶子揣进袖笼里。
只见屋中赫然摆放着一个樟木大箱子,是寻常用来放衣物的。
“佑清姑娘,我没有别的法子了。”余琼画一边往里放东西,一边轻声说,“是我对不住你,可我想活着,我只能这样。”她心里疯狂在做自我斗争,眼泪顺着面庞缓缓流下。
她在等人,她要把这个箱子运出去。这吃人的闫府里,只有那个人愿意帮她。
叩叩。
余琼画擦干眼泪,起身走到门口,并未立刻开门。
“是谁?”余琼画警惕地问。
门外是个男人的声音:“是我,琼画。”
余琼画的心落回肚子里,她急忙开门,说:“刘大哥,这个箱子要立刻运出去。”
“我一看到墙角画的标记,就知道是你有事。”刘大哥进屋,探头往外左右瞥了几眼,迅速关上门。
他没有问箱子里是什么,只是伸手握着两侧把手,腰腹突然用力,将箱子抬起来掂量了一下重量。
“还好不重。”刘大哥极速喘口气,说,“待会儿我把箱子抬到板车上,这几日府中人走动频繁,不会引人怀疑的。”
刘大哥是府上灶房负责采买食材的伙夫,他家与豆腐坊一家本就挨在一起,余琼画自幼与他相识。
余琼画被迫进闫府后,除了刘大哥,再无人可以依靠。
二人将木箱运到板车上,一路行至供下人进出的西南角门,即将出门之际,管家拦住二人。
“这不是余小娘吗?”管家手中拿着账本,和煦地问,“不知您去何处,怎么也没见着人通传一声,若让夫人知道了,可就坏了。”
余琼画攥紧衣角,声音却平静,面不改色地回道:“我收拾出一些闫郎素日里爱用的物件,要往寒山寺去供奉,好保佑闫郎。”
管家走近一步,果然看见板车上放着一口樟木箱,再看拉板车的人,语气虽和善,却似乎透着一股讽刺的意味:“小娘一贯善心。不过……”
他拖长声音,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箱子,箱身发出沉重的撞击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余琼画的心上。
余琼画瞳孔微颤,连呼吸都静止了。
“这几日府上风头紧,不论什么东西都要开箱验过。”他平淡地说,却是带着命令的口吻。
“既然如此,管家便打开看看吧。”余琼画说。
箱子被打开,管家伸手探进去摸,无非是金银器具,还有几篇戏折子,一些钗环簪佩,他伸手想再往底下探。
“管家,你可想清楚了。”余琼画冰冷的声音止住管家的动作,“这些东西,都是闫郎还在世时赠予我的,若因查看导致物品丢失或损坏,影响供奉的效果。您担待的起吗?”
管家面色顿凝,在闫府,就连闫邹氏都卖他几分薄面,除了老爷,还没人敢威胁他。
他眼睛微眯,分明是危险的信号,手又往下探了几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刘大哥猛地一拍大腿,像是想到什么,声音拔高,带着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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侩的语气:“哎呦,您瞧我这个脑子,差点把正事忘了。”
二人视线都落到他一人头上。
“管家老爷,”刘大哥面色神秘,走到管家身边,将一个巴掌见大的布包塞到管家手里,“今儿天热,您贵人事又忙,辛苦得很,喉咙难免火-辣辣的,把这收下,去饮碗冰镇的玉冰烧。”
管家垫了垫布包的分量,抽回箱中的手,打开布包往里瞧,眼底露出轻蔑的笑意,并未言语。
“这点小钱,您也别嫌少,好歹吃碗酒。您人脉广,本事大,谁不知道这闫府里的下人都依仗谁,今后还要托您多照拂。”刘大哥露出憨厚的笑,阿谀奉承道。
管家显然被这一通说辞给说美了,他嘴角提起一个弧度,收起布包,吩咐道:“还不赶快把小娘的箱子合起来。小娘别怪我多疑,实在是差事不好做。”
余琼画冷冷地看着男人变脸,像是看了出令人作呕的戏。
“好嘞好嘞,那我们这就出去了,还得多谢管家。”刘大哥响亮地应下,拖着板车轻松出了角门。
府外阳光正盛,二人一车从闫府正门经过,车轮咕噜咕噜发出轻微的响动,压过青石板路时,留下稀碎的黑色印记。
板车经过一辆精致的马车,朝远处去。
“大人。”马车旁御马的侍卫抱拳作揖。
甄闻祁率先掀开车帘,车里却没见到熟悉的身影。
他眉心一跳,沉声问道:“人呢?”
“大人,我一直在这里等着,并没有看到佑清姑娘。”侍卫如实回答。
甄闻祁心里猛地一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皱着眉,又问了一句:“半个时辰之前她就该出府了,你确定没有看到她?”
“正门没有,”侍卫猜测,“会不会是她偷偷跑了——”
“不会。”甄闻祁笃定地说,“她师父还在大狱里,更何况……”
她答应过要帮他找出真凶,就不可能临阵脱逃。
甄闻祁握拳的手不断收紧,直到骨节泛白,最后忍无可忍,转身要往闫府走去。
“大人!”是崔弗的声音。
他骑着一匹黑身白蹄的骏马,飞奔而来,至马车前停下。
“元一那厮在牢里一直叫唤,说要见您。”崔弗不等马匹停稳,急切开口,“她说佑清姑娘被人下药劫走了。”
甄闻祁陡然抬眼:“她还说了什么?”
崔弗下马:“我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得到消息,但是说的有鼻子有眼,又说必须见到你才肯交代。”
“崔弗,带一路人马来闫府堵住所有能出入的口,哪怕是狗洞,一个都不许落下,去查府中行径可疑的人。”甄闻祁声音沉着,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但缰绳被他一把扯住,骏马不安地踏着蹄子,喷出粗重的鼻息。
“我去诏狱见元一。”
甄闻祁踩镫翻身而上,他今日穿着墨色兰草样宽袖圆领袍,袍角翻飞间,骏马如离弦的箭,等旁人回过神来,眼前早已没了人影。
“崔侍卫,您看那地上是什么?”侍卫眼尖,一眼就瞧见地面上不同于车辙印的灰色线条痕迹,一直从闫府角门通向远处。
崔弗蹲身,指尖擦过痕迹,是磨得极细的炭灰。
这东西他熟悉——办事时用来定位追踪的。
热风扑面,甄闻祁身侧街景飞速倒退,模糊成连绵的色块,随着身下马匹的疾驰又被拉成一根根五彩斑斓的长线。
马蹄重重敲击在滚烫的青石板路上,爆出一连串急促的脆响,盖过了市井零星的叫卖与惊呼。
这是通往诏狱的必经之路,此刻甄闻祁已顾不上闹市禁纵马的历法。
“官府查案!闪开!”他一路厉声,声音被风撕扯破碎。
马匹奔腾如箭,甄闻祁伏低身子,几乎贴在马颈上,只听耳边风声呼啸,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颗心,狂跳得快要炸开。
他眼中只剩下前方不断延伸的道路,快些,再快些!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心慌,那张月光下尤显倔强的脸,深深烙印进脑海里。他只知道,佑清,不能有事。
本需半个时辰的路程,被他压缩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