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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洒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你敢我们是怎么有的孩子


    杜蓉被气得头晕,“我就知道,我倒想看你还瞒我到什么时候,都多久了?”


    白虞低眉垂眼,“十九周。”


    “快五个月了,你非要等到生出来才告诉我吗?”杜蓉面色青黑,眉头深深拧着。


    白虞认错低头,白晏明替他解释,“妈,他自己也是才知道,这不能怪他。”


    杜蓉气急了手指着他们,半晌没说出一句话,猛喝了一口水才缓过来。


    “你们要我怎么说才好,可算离那些风言风语远远的,现在又突然冒出个孩子,你以后就是个未婚先孕的单亲爸爸,还能好好生活吗?”


    “妈,你冷静一点,别气坏了。”白晏明劝道,“再说就算别人不管他,我也会养他的。”


    杜蓉有些难以置信,“你们还真想生下来?”


    在她看来,在肚子里的一律不算人,而且打掉孩子是很正常的事。


    “妈,如果这次不要,白虞以后再想要孩子会很痛苦。”白晏明想为他的将来考虑。


    杜蓉眉头紧绷着,房间里安静下来,过了许久她才平复,叹气后起身,往厨房走去。


    白晏明安慰白虞,“别担心,先坐下休息。”


    白虞擦了下脸颊,“没事,我可以做饭。”他说完跟着走进厨房,杜蓉默许了,三个人都勉强收拾好状态,做着自己往常做的事,入夜简单收拾后各自回到卧室。


    白虞侧躺在床上,房间里半点声响也没有,此时他感到小腹微微的下坠,提醒着他身体里还有另一个存在。


    原来怀孕是这样的,在他没反应过来时,孕期就过了一半。


    他知道的孕妇都是挺着肚子,行动不便浑身不舒服,今天在医院,就看到一个孕妇不能走路了,要被推着病床才行。


    白虞很难想象自己过段时间也会变成这样。


    如果他不会怀孕,也就不用纠结恐慌了。他难过又迷茫,在他的观念里,男子就不该怀孕的,这副身体和这个世界,都让他难以接受。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千年前的人,亲自生下孩子,简直是天方夜谭,有悖纲常天道。


    白虞越发焦虑痛苦,他好多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晚上,在天亮之时,逐渐清醒平静下来。


    杜蓉和白晏明起来后,闻到一阵浓郁的饭香,接着看到了桌子上丰盛的早餐。


    白虞就安稳地坐在餐桌前,等他们吃完,才说出自己的决定。


    “我不生了。”


    见两人皱起的眉头,他继续补充,“以后也不生了。”


    既然孩子的存在带来的是痛苦,他不愿意接受,他就该随性地做个无拘无束的人,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斩断这种痛苦。


    “小虞,你怎么突然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白晏明更多的是担心他的状态,他越是平静就越反常。


    “没有,我只是想清楚了。”


    他可以选择做现在的白虞,也可以做千年前的自己。或许将来会改变,但现在他很明确。


    一直没说话的杜蓉开口,“你可要想好,一旦引产,它就再也回不来了。”


    白虞轻声说,“我知道。但是我一看到它,就会想起另一个人。”


    至于是谁,他们都明白。


    那还不如将所有相关的都抛弃,自己一个人倒也轻松。幸好他还有家人,不论他做出什么决定,他们都会支持帮助他。


    引产得越早,对身体的伤害也越小,他们简单准备后,就带着白虞去了医院。


    医生护士们得知他的情况,不禁也惋惜了下。父母两者的基因匹配度那么高,得是多难得一遇的完美宝宝,可惜还没看到就要没了。


    医生让他们办了住院手续,申请手术走流程,时间在三天后,而这期间,要吃药打针。


    白虞自觉身体没事,听到附近病房传来的惨叫浑身发麻,便离开那片区域,躲在楼梯间里。


    楼上楼下不时有人走动,白虞放空思绪,听到路过人的交谈声。


    “终身标记了还怎么离婚?”


    “生熬呗,我不理解现在终身标记都跟闹着玩似的,喜欢的时候要死要活,转头又要洗掉,这东西哪有那么好洗。”


    “就是啊,万一洗不掉,以后发热期易感期怎么办,要是扛不住还得找前妻前夫帮忙。”那人说着笑起来,“还是当个bate好。”


    “Omega倒是没什么事,主要是alpha受不了,你是没见过,有alpha易感期疯得能把自己搞进医院,手上砸得都是血。”


    “天哪这么吓人……”


    两人逐渐往楼梯下走远,边上的白虞不自觉握紧手指,肚子里轻微抽动一下,他回神,听到杜蓉在叫自己。


    他应了一声,走出楼梯间一起回到病房,坐在病床上。


    护士拿药过来让他吃,白虞刚要接过,对方有些犹豫地说,“吃下后,会对胎儿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你想好了吗?而且要连续吃三天,直到引产结束。”


    白虞伸出去的手指悬在空中,在场的人都有些紧张,现在是最后反悔的机会,吃下药再说什么都晚了。


    白虞抚住自己的肚子,眸中片刻失神。他想明白了,但感情上还是会煎熬。不过他更担心的是,生下来后他面对孩子时,会控制不住的哀愁,这样对谁都不好。


    如果他给不了平和健康的家庭生活,还不如早早让它离开。


    “想好了。”他回答,在众人的目光中继续接过药,一狠心闭眼便往嘴里放。


    唇齿触碰到药片的一刻,他听到大步而来的声响,还没回过神来,手里的药被一把夺过。


    他被吓了一跳,在周围人惊呼声中,讶异愣怔地睁开眼,对上一双压抑而猩红的冷眸,此刻里面涌动着猛烈说不清的情绪。


    秦鼎竺视野里只剩下白虞一人,嗓音低哑到极点,“我要是不来,你就真的要吃了。”


    白虞心脏瞬间跳起,又缓缓回落,恢复方才的死寂,毫不回避地答,“我就是要吃,怎么了。”


    秦鼎竺松开手,药片径直滑掉落到地上,轻声说,“那是我们的孩子。”


    白虞偏过头,语气决绝,“不是,它亲生父亲已经死了。”


    秦鼎竺俯身将他抱住,亲吻在他耳侧缠绵地低语,“好,我死了,你留下它。”


    “你……”白虞气闷地看向他,“你又没有真死!”


    明摆着是在耍赖。


    “那就和我在一起,我照顾你们。”


    白虞无话可说,一抬头看见旁边几人神色各异。


    因为病房用得到不多,就和其他两位孕夫住的多人间,此时连带着家属都往这边看。


    护士目光发亮地来回晃,“那两位就再商量商量?”


    杜蓉一直瞧着,虽沉着脸,却无端松了口气。


    白晏明则是阻止,“你们既然已经分手了,就无权干预白虞的决定。”


    “我们从来就没有分手。”秦鼎竺起身看向他们。


    白虞出声阻止,“你别再胡说了。”


    杜蓉一脸严肃,“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要分就断得干干净净,别弄得不清不楚,还有孩子,要不要留,今天必须决定。”


    “留下。”秦鼎竺先白虞一步肯定地开口,郑重望着杜蓉说,“相信您也明白,他和我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选择。”


    白虞反驳,“谁让你说了,我自己也可以很好。”


    他话音刚落,就被秦鼎竺搂抱起来,手按在下颌挡住,深深地吻咬下去。


    房间里响起接二连三的抽气声。


    白虞耳朵顿时红得能滴血,他又羞于发出声音抗议,只好两手死死掐在对方腰间。


    他觉得这人又彻底恢复成秦知衡的本性,在何时何地,都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白虞清晰地听着暧昧交缠的水声时秦鼎竺终于停下来,若即若离地挨在他急促喘息的唇边,气息暗哑,“你要是不答应,我不介意让他们看看,我们是怎么有的孩子。”


    白虞呼吸一滞,他知道对方是认真的,真能做得出来。


    他视线转移和秦鼎竺交错,低声警告道,“你敢。”


    “你说我敢不敢。”秦鼎竺指腹擦过他唇瓣,眸光定定划过,终于放开他看向众人,“我们不会分手的。”


    杜蓉和白晏明都紧紧望着白虞,想知道他的态度,可他张了张口,却只说,“我想,等一下再说。”


    他准备拖延着,等秦鼎竺走后再做正事,可在别人眼里,他就是犹豫了,还没考虑好。


    几人心思各异,事情消停后看热闹的人也散开了。白虞一直等到晚上,秦鼎竺也没走,他很想要逃回家去。


    然而不止对方人没走,还来得更多了。白虞正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透口气,就听到病房外传来的喧闹声,越来越近。


    他奇怪地转身,恰好买晚饭回来的杜蓉和白晏明先一步进门,也在疑惑地看。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辆轮椅的两个轮子,速度不慢地转动,再往上,是老式的皮鞋和一丝不苟的西装裤腿。


    黑银发掺杂的萧爷爷坐在轮椅上,背后有一人推着,还有两个在门口停下,都是穿统一的服制。


    萧爷爷看到窗边的白虞,亲自操纵轮椅,面容庄重径直向他而来。


    白虞都被惊呆了,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爷爷,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在家……”


    秦鼎竺皱着眉走来,在旁边扶着萧爷爷,已经耄耋之年的老人,硬生生撑着站起来,最后还要放开手,脸上褶皱深刻,低垂略微浑浊的眼睛郑重地看着白虞。


    “爷爷,您别站起来了。”白虞连忙阻止,他实在没想到萧爷爷这么大年纪,会来这么远的地方。不过短短几个月没见,看起来竟然又苍老很多。


    而且仅有的两次见面,萧爷爷都是坐着的,他腿脚应该不太好,现在站起来,才发现对方比他想象中还瘦,身上肌肉流失大半,几乎是皮包着骨头。


    老人伸出窄瘦的手,白虞赶快回握住,就听到对方嘶哑的声音道,“我听说你住院了,就想过来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第92章 回萧家还饿不饿?


    “我……还好。”白虞看萧爷爷的样子,有些愧疚又羞耻,低了下头说,“您先坐下吧。”


    这是孕夫病房,对方肯定是知道他怀孕了。


    “是我们家亏待了你,让你伤心受苦了。”萧爷爷坚持向他道歉。


    白虞不知所措,看向秦鼎竺求助,在两人搀扶下老人终于坐回轮椅。


    老人与杜蓉和白晏明简单地寒暄过,说出自己来的意图,“我这次过来,最重要的事就是想让白虞进萧家。”


    这下不止白虞被惊到,杜蓉也不解又无奈地笑道,“您也看到现在的情况,他们俩其实已经分开了,白虞怎么能回去。”


    “我知道,白虞肯定是受了委屈,才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萧爷爷目光深远,带着垂怜,“这件事是我们做得不对,但他既然怀了孕,萧家人就一定会对他负责。”


    杜蓉想直言,“我们家在考虑把孩子……”


    “妈。”白虞出声打断,“先别说了。”


    他知道所有的老人都很看重孩子,不忍心提起如此残忍的事情。


    萧爷爷点了点头,眼中似是懂了什么,“不管白虞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决定了,当不了孙媳,我就收他为义孙,总之让他名正言顺地留在萧家。”


    “两位是他的亲人,随时可以看他,陪他一起住。我们会给他最好的生活。”


    白虞吃惊得说不出话,片刻才紧张又断续地回答,“爷爷,不用的,分手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和他……各自相安就好了。”


    他下意识瞧了秦鼎竺一眼,没想到对方脸色也不好。


    “爷爷,您误会了。”秦鼎竺攥住白虞的手用力握着,“我们还在一起,您不能收他为义孙。”


    白虞试图抽出手,没成功。


    他顾虑到老人的心情,没再出口否认。


    萧爷爷总算松了口气,语气和表情都平和下来,“那当然好,白虞,他要是欺负你,随时告诉爷爷,我替你做主。”


    犹豫过后,白虞轻轻点头回答,“好。”


    “到萧家去,任何事都不需要你担心,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听你的,你做你想做的事,也没有人会阻拦。”萧爷爷苍老的脸上满是期盼。


    安静多时,每个人心里都紧绷着,最终听到白虞说,“我答应您。”


    白虞是后来才知道,萧爷爷得了肺癌,情况好能坚持一年,不好的话就只剩两个月。


    他此时还在南方,商量过后准备停留两天再走,主要是和认识的人道个别。


    “你这遛的是我呀。”聂陵听他说完控诉道,“刚来才不到一个月,你就又要跑了?”


    白虞神情纠结,“对不起,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怀孕了。”


    “什么?”聂陵被惊得一脸呆滞,“你怀孕了?”


    两人正走在路边人行道上,他不可思议地看向白虞的肚子,“看不出来啊?刚有的?”


    “不是,在我搬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白虞没必要跟他隐瞒。


    聂陵十分不解,“我记得我上个怀孕的同桌,每天反应可明显了,你怎么一点也没有?而且你们AO不是都有信息素吗?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标记,好像都没人发现?”


    白虞和秦鼎竺在一起后,养成了常用阻隔剂的习惯,身上几乎没有信息素的味道,别人自然不知道,他已经被终身标记了。


    “我们情况比较特殊。”白虞不好意思详细解释,毕竟他也没想过,有孕后比孕前身体还好的。


    而且他在不知情时东奔西走,每天忙得闲不下来,这样胎儿一点都没有受影响,该说是它太顽强了吗。


    聂陵无言望天,“难道我成送子观音了?来一个送一个。”


    白虞难得笑起来,“和你又没关系。”


    聂陵叹息着说,“你以后还回不回来,我是留下来等你,还是再跟你一起走。”


    白虞思索半晌才回答,“我也不确定,对了,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哪里最好,你最喜欢。”


    “嗯……看多了就觉得都一样,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聂陵的回答让白虞也有些茫然,“会吗?”他只居住过两个城市,就被其中的不同之处吸引,想去更多地方看看。


    “不过你还单纯年轻,肯定不会像我这样。”


    “你比我还小啊。”白虞无奈地翘起嘴角,“怎么一副上了年纪的样子。”


    “哦我忘了,我总觉得我比你大。”聂陵一笔带过,又琢磨起来,“那我就是你孩子的叔叔了,不行,要不,让它认我当干爸爸怎么样。”


    “可以。”


    白虞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两人聊了些有的没的,在天边染上一片红霞后道别。


    即将分开时,白虞迟疑着回身叫住聂陵,“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聂陵还没走,偏头看向他认真地说,“我能做到的当然会帮你。”-


    白虞的行李只装了两个箱子,接他的人一手拎一个就下楼了,剩下一个书包他随身背着,完全不用他们一家人干活。


    杜蓉脸上有几分惆怅,白晏明视线落在他身上很久没动,家里气氛太过安静沉闷,白虞站在门旁,手指无意识捏着衣摆。


    来的时候还是一家三口人一起,现在要走的却只有白虞一个。


    白晏明是要工作的,他不能离开,至于杜蓉,她本想过去照顾白虞,但转念思索,觉得在萧家哪里还用得上她。何况白虞和秦鼎竺还没正式结婚,她跟着就不像一回事。


    她拿起白虞的书包,到卧室里塞了些钱,好好拉上拉链递还给他,眼里满是担忧,“路上注意安全,到那边也小心点机灵点,别被人欺负。”


    “妈,我知道的,而且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白虞回答。


    “说什么傻话,时间很快的,两三个月你就该走不动路了,还怎么回来,到时候我们去看你。”


    杜蓉有时觉得白虞还没完全成熟,明明才出生二十来年,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看着他纯澈的眼睛,心疼得再说不出话来,转头走进厨房,只留下一个背影。


    白虞正想跟上安慰她,门外忽地出现一道身影,他回神时秦鼎竺已经进来,牵住了他的手,接着顺理成章地向他的家人问好。


    在他们的目光下,白虞没有挣扎,他担心对方又会发疯,威胁他当场演示什么。


    白虞一直克制到与两人道别,不得不走的时候。他不舍地望着他们,电梯门缓缓关闭,一丝缝隙都没有,将里外完全隔绝。


    白虞怔怔地眨了下眼,恢复思绪后,试图收回自己的手,然而不管推还是拉都没能成功。


    他盯住秦鼎竺,忍耐着咬牙说,“我们没有和好,你应该明白吧。”


    他不过是抵不住萧爷爷的希冀,不想让老人失望,才会同意他们去萧家,装一装样子罢了,怎么现在成了理所当然。


    “爷爷会和我们一起走。”秦鼎竺只说了这句话,白虞一愣,恰好此时电梯门打开,他匆忙转过头,目光环视外面一圈却没看到人。


    “在哪?”他偏头问道。


    “前面等我们。”秦鼎竺拉着他走。


    白虞将信将疑,一直到了上了车,他也没看见除司机之外的身影,而秦鼎竺就面不改色地牵着他。


    进机场值机再上飞机,一整套流程走完,白虞进单独房间的舱里没看见萧爷爷,彻底失去耐心,“你又骗我,你对我能不能有一句真话。”


    秦鼎竺望着他没说话,反而是他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小虞,他骗你什么了,我替你教训他。”


    白虞呼吸一顿,仓促回身,看见半躺卧在座椅上的萧爷爷,正撑着扶手要坐起来。


    他连忙走近阻止,解释道,“没有,我们……是开玩笑的,您别担心,休息就好了。”


    劝说好一会儿,事情总算过去,白虞坐在前面座位的内侧,秦鼎竺坐下时,他偏过头,耳根微红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这次是他误会花了。


    秦鼎竺把他的安全带扣好,语气没有起伏,“没关系,毕竟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满口谎话,只会骗你的人。”


    话是没有错,白虞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他扭头瞪了对方一眼,念叨着说本来就是,接着转头闭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他以为对方会点到为止,没想到这人根本不消停,攥住他环在身前的手腕,硬生生拉过来掌心相对。


    萧爷爷在后面,白虞不能跟他吵架,便无声挣脱,恼怒时低头狠狠咬了对方一口。


    秦鼎竺就和没有知觉似的,眉间微动,仍旧固执地不放,五指穿过白虞的指缝,和他严丝合缝地交握。


    “放开!”白虞压低嗓音,几乎是用气声呵斥。


    “什么?”秦鼎竺看向他,没听清的表情不像作假。


    “我让你放开。”白虞只好稍微放大音量,眼里冒火。


    后方萧爷爷询问,“小虞,怎么了?”


    白虞瞬间哑火,听到有细细簌簌的声响,他扯松安全带起身,撑在椅背上看到老人的眉头,和支在地上的拐杖,连忙安抚,“没怎么,就是我有点饿了,爷爷您不用起来。”


    爷爷更严肃了,想说话却用力咳嗽几下,平复后道,“鼎竺,小虞是你的爱人,还怀有身孕,你怎么能让他饿着,还总是惹他生气。”


    “我明白了。”秦鼎竺与白虞对视,看着他缓缓坐下来,既是对爷爷说,也是对他说,“我会让他舒服,高兴的。”


    “这还差不多。”爷爷说着,眉心松了点。


    两人的手还十指紧握,白虞却没再挣扎,也不想骂他了。


    在对方抚摸他的侧脸,靠近过来吻在他唇间,撬开齿关吮吸碾咬时,他用力忍耐,不发出一点怪异的声响。


    缠人的吻结束,白虞觉得他们掌心相贴出,热得快要烧着了。


    他看着对方墨潭似的眸子,听到对方靠近后附在他耳侧,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问,“舒服吗?还饿不饿?”


    饿个鬼,刚过完中午,白虞吃了两大碗饭,刚才就是乱扯了个理由,萧爷爷当真了。


    现在秦鼎竺就是故意借这话,知道他不会反抗了,明目张胆地欺负他。


    做人怎么能这么坏。


    白虞眼底发红,任由对方再说什么也不理。


    舱内温度适宜,但对于怀着孕的白虞来说,稍微有些凉。


    秦鼎竺让机组人员调高了点温度,并用他自己的衣服盖在白虞身上,温热的手掌落在衣服上,隔着布料,抚摸下方已经有了微小弧度的肚子。


    第93章 体内外刺激促使宫口收缩后打开……


    抚摸时,一直安安静静,动都不动一下的肚子,此时中间轻微地鼓起,接着转移去其他方向。


    像是胎儿放松地舒展身体,也可能是在给外界回应。


    白虞如此清晰直观地感受到,他肚子里的孩子是身旁男人的,他们有无形的连接和感应。


    他莫名羞耻,往上扯了扯衣服盖住自己的脸。


    飞机平稳降落,白虞一路被护送着,来到萧家的大宅子,从门口穿过小路到客厅,见到的佣人都喊他一声太太。人数太多,白虞想纠正都纠不过来。


    他的房间早就被安顿得舒适干净,衣物有专人打理,吃饭有保姆做营养又好吃的饭,他什么都不用挂念。


    晚上洗漱出卫生间,就看到秦鼎竺站在屋内,脱下的外衣收进衣篓。


    “你进来做什么?”白虞扣住睡衣上最后两颗扣子,警惕地问道。


    “睡觉休息。”秦鼎竺继续解开衬衫。


    白虞毫不留情地驱赶,“这不是我的房间吗?你去别的地方睡。”


    “爷爷就在楼下。”秦鼎竺向他走近,眸光低沉,“我们是恋人,你觉得是同房睡合理,还是分房合理。”


    白虞也不妥协,“那不一样,我现在怀孕了,还是分开的好。”


    “一个人不安全,我要是照顾不好你,会被爷爷责怪。”


    白虞简直要被气笑了,他一个人在屋里睡觉怎么会不安全。他算是明白了,对方借口有的是,不管自己说什么,总能找到理由回过来。


    他眼珠一转,“可以,先说好,你睡地上不许碰我。”


    他是故意说的,就想让对方拒绝再生气离开,结果秦鼎竺眼都不眨地答应,“好。”


    白虞还意外他这次这么老实,就见他转身向外走,不远处的保姆走来询问,秦鼎竺说,“再拿一套被褥来,我要铺在地上。”


    保姆奇怪,“好的,先生,但为什么铺在地上?”


    “我要……”秦鼎竺刚说出两个字,被察觉不对快步赶来的白虞一把捂住嘴,目光威胁,转而对保姆笑着说,“他是怕我会掉下去,没事的阿姨,你去拿吧,麻烦了。”


    保姆恍然明白过来,“噢,对啊,我怎么就忘了。”


    她走后,白虞放开手,轻手轻脚掩上门盯着秦鼎竺质问,“你就是故意气我。”


    他们俩假装和好也不能被佣人看出来,不然人多口杂,萧爷爷早晚会知道。


    秦鼎竺握住他肩膀,将他带到身前环住,像是大型动物蹭他的脸颊,“可是我喜欢你,如果不这么做,你还会理我吗。”


    他语气并不是问句,两个人都知道答案。白虞一定会躲得远远的,甚至再也不会见他。


    白虞听到那句喜欢,眼睫毛颤了颤,曾经对方也说过心悦他,还不是为了利用和欺骗。


    当时的他太过单纯,辨不出好坏,现在他会怀疑,对方究竟是真的喜欢,还是因为他怀了孩子,才会这么挽留他。


    他真的回不到过去了。


    保姆拿着被褥过来,敲门时晃了一下看见他们正抱着,笑容更灿烂了,“先生太太,我给你们铺上。”


    白虞推开秦鼎竺,掩饰地说,“不用了阿姨,你放下就好。”


    保姆应声离开了,他们还听到她跟人八卦说,“感情真是好啊,时时刻刻都得黏着……”


    白虞把门锁住,把毯子被子接连扔在地上,才不管如何直接上床。他已经很有风度了,在秦鼎竺收拾好后才关的灯。


    对方进到卫生间洗澡,微弱的光透出来,白虞从开始的全无睡意,到闻着周身浅浅的檀香,意识本能地放松,昏昏欲睡。


    脑海里隐约浮现的念头是,这张床好像本来是秦鼎竺的,他鸠占鹊巢不说,还把人赶到了地上。


    那又如何,他肚子里又不是无端冒出个孩子,对方都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他就睡一下床怎么了。


    白虞思绪慢慢沉下去,即将睡着时,忽然感到一只手攥住他的脚踝,灼热有力,弄得他瞬间清醒过来。


    只不过他有意没睁眼,想让对方有点自知之明。


    可惜秦鼎竺只会变本加厉。


    那手完全圈住他的踝骨还有富余,缓慢向上。睡裤都很宽松轻透,能一直撸到底,对方便划过他的小腿、膝盖、直到大腿侧内。


    白虞被蹭得发痒,腿根抽动一下,忍无可忍,抓起旁边的枕头砸过去。秦鼎竺没挡,也没放手,捏住掌下少有的饱满细腻的皮肉。


    白虞重重喘息一下,拧着枕头,在黑暗的光线中骂道,“你就是个流氓。”


    秦鼎竺拉开被子,将他腿弯抬起俯身轻吻,在黑夜中说,“我喜欢你,也包括你的身体,你不是吗?”


    “不是,”白虞斩钉截铁地回答,“谁像你一样。”


    实际上他最初就是看上对方的脸,才主动地接近的。


    白虞从对方手心挣扎出来,翻身滚到床另一边,“我要睡了,你要是再碰我,我就要搬出去。”


    他撂下威胁的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恨不得离人八百米远。


    大概是狠话起了作用,一整晚白虞都没被打扰,睡到差不多自然醒的时间,他听到外面佣人敲门,说萧爷爷来看他们了。


    白虞正迷糊着,一句话在耳朵里转了一圈,几秒后猛地惊醒。


    爷爷要是发现他们在卧室还分开睡,那他做的努力,演的戏就白费了。


    他慌忙起身,顾不上自己为什么睡到了靠里的一侧,转身看向地上的人。秦鼎竺侧身还闭着眼,白虞着急去拽他,“你快起来。”


    他拉不动,挪得越来越靠边,秦鼎竺手臂一转,他重心不稳竟然真的掉了下去。


    不过床本就不高,又有对方的手的力道缓冲,他没磕碰到哪,此时秦鼎竺也睁开了眼。


    外面的人没得到回应,又听到轻微的响声,担心出什么事,在萧爷爷示意下,小心翼翼推开门。


    床上没人,也没在别处见到,佣人虽然疑惑,但出于礼貌没进去,就在他们要出声呼唤时,萧爷爷视线一动,划过散乱的被子后道,“走吧,他们出去了。”


    “哎?没看见啊。”佣人奇怪念叨着关上门,搀扶老人缓慢离去。


    白虞捂着秦鼎竺的嘴,紧张地回头,目光越过床铺往外看,见人彻底走后才松了口气。注意力转移回来,他发现对方的按在他腰窝处,还有逐渐向下的趋势。


    白虞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挣扎着怒视,“干什么?”


    秦鼎竺神情入场,“是你先碰的我。”


    白虞忍耐下来,瞪了他一眼,迈出去绕过床洗漱,他本想直接出去,但为了维持和好的状态,只得等秦鼎竺一起出门。


    幸好萧爷爷不在,白虞就不那么谨慎了。他发现爷爷虽然上了年纪,平时要忙活的还不少,属于闲不下来的那种。


    老人在时他就装装样子,看不到他就不管了,时间一长便松懈下来,出卧室也不和秦鼎竺说几句话,显得有些冷漠。


    在萧家什么事都不用他动手,他觉得自己快要废了,就提出想上学,被人劝了下来,说他毕竟到了孕中期,肚子显出来了。


    学校人多,万一被撞一下摔了,不光伤害自己,还会影响到别人。


    于是秦鼎竺请了一位退休的资深教师上门给他补习,在白虞的要求下,又增加了一位书法老师。


    萧爷爷得知后,邀请他们来茶室写。


    白虞受宠若惊,不过对方都没感到打扰,他也不想那么多了。


    三个人平静地写写画画,偶尔交流几句,场面非常和谐,在老师到时间离开后,萧爷爷反而叫住了他,请他坐在茶几对面。


    白虞扶着肚子小心盘坐,听爷爷和蔼地问他,“最近觉得怎么样?”


    “很好。”他认真说,“吃穿都很周到。”


    “那人呢。”


    白虞没反应过来,“什么人?”


    “当然是对你最重要的人,你的爱人。”老人接着道,“你们最近感情怎么样,是变好了还是越来越差。”


    白虞一下有点无措,没想到爷爷会问起这件事,“我们,还是……”


    “还是没恢复,对吧。”爷爷替他说完后面的话。


    白虞想解释挽回,但张口后发现好像没什么必要了,用沉默表示回应。


    “我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这是你们的事,我这个长辈能做的,就是让你不受苦,让萧家替他承担一部分责任。”


    他说着,将一张卡放在白虞面前,“里面的钱,能保证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白虞的震惊无以复加,立刻摆手,“爷爷,您不用这样,我不需要的。”


    “你可以不用,但我不能不给。”老人话语像是一阵悠久的叹息,“收下吧,就当是,我给孩子的礼金了。”


    话说到这种程度,白虞没法再拒绝。因为萧爷爷的态度和那张卡,他勉强控制自己对秦鼎竺露出些好脸色。


    时间眨眼就过去,白虞起身要下意识扶着东西借力时,才恍惚发觉,他已经到人家扫一眼就知道怀孕了的程度。


    长得太快了,一周就能变个样子。


    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还有一个月多一点,他就要生了。


    脑海里出现生产的画面,他头皮发麻,担心会很痛,这种担忧时不时出现,但在到了预产期的时候,孩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穿着宽松的衣服躺在床上,头发长得长了些,被他拢到后面,露出柔和白皙的面容。偏头看到秦鼎竺领着医生进来,他神态有些许害怕。


    医生检查后却说没什么问题,就是孩子自己不想出来,不动如山的,可能是在肚子里待习惯了。


    白虞很认同,这孩子一直都不怎么爱动,一定是个沉稳安定的性子。


    问起怎么解决时,医生的回答却隐晦起来,“一般正常生产不建议用药或针剂,可以用体内外物理刺激的方式,促使宫口收缩后打开。”


    第94章 乐山“他是不要我了。”


    该怎么说呢,白虞没听懂。


    而旁边站着的一位佣人,悄悄红了耳朵。


    医生又说了些注意事项,提醒他们要尽快了,再拖下去会越来越不好生。


    秦鼎竺出去送客,佣人帮他盖被子时,白虞便随口问,“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吗?难道是要用手推出去。”


    佣人含糊其辞地笑道,“我也不知道,太太,还是问先生吧。”


    “噢。”白虞没多想就应下。


    他身上乏力,晚饭都没吃多少,坐在床上手按着肚子,试图体外驱动,还没使劲被秦鼎竺看见拦下来,“不能用力,会伤到你。”


    白虞望向他,“我想让它出来,医生不是说了要刺激一下。”


    “刺激不是这么做的。”秦鼎竺说着将他扶上床躺好,转身走进浴室。


    白虞不明所以,抚摸着肚子发呆,等到秦鼎竺出来,他视线移动,跟随对方到他旁边。


    手触碰到他腰腹时,白虞以为要帮他加快进度,便没反抗。


    秦鼎竺动作很轻,他正疑惑要发问时,身子一僵,睁大了眼瞧他,“你干嘛?”


    “刺激是这个意思。”对方目光深深,下一秒低头堵住他的嘴。


    白虞脑袋晕乎乎的,逐渐回过味来,但还没正式开始人就快受不住了,他试图阻止,“不行,别,用别的方法,我去吃药……”


    “是药三分毒,对你身体不好。”


    秦鼎竺说着,抚过他汗津津的身子,一路向下握住腿弯。


    白虞从来没这样做过,他浑身使不上一点劲,全由对方摆弄,还总有种诡异的羞耻感,仿佛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交融的信息素填满整个房间,暖热生香,厮磨穿透。


    白虞最终放弃抵抗,闭上被汗水沾湿的双眸。算了,就当是最后一次,他送给对方的两个礼物-


    产房内响起嘹亮的哭声时,秦鼎竺就站在门口一步之遥的位置。


    陪同的不止杜蓉和白晏明,萧家人也都在,无一例外提着一颗心。和萧爷爷跟过来的佣人欣喜激动地说,“生了,太太生了。”


    病床上白虞艰难地眨着眼,偏头看向医生抱着的,光裸的婴儿。


    真的很不好看,皱皱巴巴的,身上还脏兮兮,他只定了一眼,便扭头移开目光。


    他重活一次也是值了,还能体验到生孩子的痛苦。


    正失神想着,眼前走来一道身影,用温热柔软的毛巾小心擦拭他额头、颈侧的汗。


    “你怎么不去看孩子。”他轻声开口。


    “他爷爷和太爷爷在看。”秦鼎竺将他脸上的汗擦掉,又展开他无力蜷着的手,揉了揉他的指骨,片刻后问他,“我们结婚,好不好。”


    白虞沉默后才说,“之前讲过了,不用。”


    萧家人向他提过好几次让他们结婚,被他以还要上学不方便拒绝了。现在孩子都生出来,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他还是不同意。


    谁能想到之前,是白虞最想给对方一个名分。


    杜蓉和白晏明也在旁边,白虞此时身体就跟被揍了一顿,散架似的没力气,但意识却很清醒,他知道他们一直陪着他。身上收拾干净回到单人病房,秦鼎竺给他喂吃的恢复体力。


    在护士抱着挥动小胳膊腿的婴儿过来时,白虞只是轻轻攥了一下摇晃的小腿,没过一会儿就说,“我困了,想休息。”


    大概是吃的饭都到了孩子身上,他整个人和孕前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更消瘦了些。


    护士本想让他给孩子喂一下奶,刚才突然哭闹起来,应该是饿的,但看白虞的状态,暂时是喂不了母乳了。


    幸好萧家除了有钱就是有人,专业的月嫂保姆都在,交给他们都不用操心。


    白虞闭眼听着余音绕梁的哭声,动了下秦鼎竺牵着他的手,“你去哄哄他。”


    秦鼎竺没动,“已经有人在了,我去多余。”


    白虞转头与他对视,浅褐色的眸子温润漂亮,却很强硬,“可你是他爸爸。”


    几秒后,秦鼎竺起身去另一边接过孩子,在保姆喂过奶,哭闹声低下来后,他抱着婴儿返身回到白虞床前。


    杜蓉还心疼着,白虞反而安慰道,“妈,我没事,你们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杜蓉无奈又自责,“我们有什么累的,你省省力气别费心思管我们,困就快点睡。”


    宝宝不再哭了,却仍旧很活跃,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来回转打量周围的人个物,一股伶俐的聪明劲。


    白虞睁着眼似乎在出神,多时后,身体放松终于睡去。


    所有人都睡了安心的一晚,然而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发现白虞不见了。


    众人慌乱着急,医院和萧家都在找,可就是迟迟没找到,他们已经准备报警了,就在这时,秦鼎竺在医院的一家生活超市,看见穿着拖鞋睡衣的白虞,正在结算一大包零食。


    秦鼎竺缓步上前,白虞似有所觉地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你想走。”秦鼎竺不是在问,却像是陈述一件事实。


    白虞给收银员付了钱,脸上笑着摇头,“我都已经生完孩子了,还走什么。”他接下满满的袋子绕过对方,“别多想。”


    在他即将走上电梯时,被秦鼎竺带进旁边的楼梯间,将他紧紧抱住,声音在他耳后响起,“不是生完就可以走了,白虞,我是想用孩子留下你,你明白吗。”


    白虞神色微怔,良久后难得一点点抬起手,回抱住对方。


    当两人出现在面前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日子安定无漾地过下去。白虞没再消失不见,白天逗宝宝玩,晚上哄睡再放在小床上。


    保姆还见到他拉着孩子的手,眼中满是爱意,轻声细语地玩笑呢喃,“你爸爸是个坏人,不要理他。”


    他们都说白虞不一样了,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亲和力,不再是个长不大的少年。


    只有秦鼎竺,眉宇间时常带着沉重与不安。


    宝宝名叫乐山,是白虞起的,想让他成为一座快乐的、坚强的大山。


    小乐山出乎意料的不是个安稳性子,爱动爱玩,跟在肚子里时完全不一样。可能是物极必反,在里面憋坏了,生怕白虞不高兴不要他,出来就没了这种压力。


    白虞尝试过几次母乳,但他奶水不多,又觉得喂奶很异样,最终还是选择其他奶替代。


    生产完第二个月,一个平常的工作日,白虞穿着简单居家的长衣长裤,看过婴儿房里扒拉玩具的孩子,在每个人各自忙碌时,走出了萧家大半宅院。


    “太太,您去哪里啊?我叫司机送你。”一个佣人看见他询问。


    白虞指向门口,“我有一个朋友来了,我在这等他。”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聂陵摆手冲他打招呼,“白虞,我来了。”


    白虞上前迎接,“怎么这么晚。”


    “路上人有点多,没事,现在刚好。”聂陵轻笑着走进来。


    两人久别未见,白虞带他上楼看完宝宝,又逛起萧家宅子,和见到的人都打了圈招呼,最后和一起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还叫人拿了垫子和外套。


    秋日阳光正好,暖和舒服,两人说说笑笑,有大把没说完的话。旁边小桌上摆着一个果盘,附近打理花草的叔叔偶尔听一嘴,外面偶尔响起两声轻细的猫叫,场面和谐而放松。


    直到夕阳西下,秦鼎竺回到家看见石桌上的东西,心脏狠狠一跳,问佣人,“太太在哪?”


    佣人回头指向长椅,“就在那啊……”话音没落,他自己也反应过来,“哎?怎么不在,应该是进屋去了吧。”


    秦鼎竺大步踏进客厅内,刚好遇见往外走的保姆,“先生,我去叫太太吃完饭。”


    “他没有回来吗?”


    保姆茫然,“没回来啊,太太不是正在和朋友聊天吗?”


    “他不在,叫人去找。”秦鼎竺说完快步上楼,走进婴儿房间。


    小床上的乐山正乖乖睡觉,秦鼎竺目光落在孩子松松捏着的小手上,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


    他看了片刻,握住那只小手,将指头缓慢展开。


    里面是一颗熟悉的,暗红色的珠子。


    他的妻子还是走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孩子,一段无法释怀的过往-


    萧家那位母凭子贵的夫人离家出走了。


    后来的两三个月,这件事还时常在人们口中提起,因为当时闹得太大了,萧家几乎把天地都给翻了一遍,可无论怎么找,就是没有白虞的消息。


    就连他的家人也毫不知情,是下了狠心要斩断一切,走得干净彻底。


    不过之后又发生了另一件事,萧家的老家主去世了,刚好在重孙儿过完百天之后。大家这才明白老人就是在强撑着,不想让喜事与丧事撞上,想让孩子有一个吉利的百天。


    短短时间失去两个重要的人,任谁都不禁为秦鼎竺唏嘘两声。


    一晃就到了半年后,杜蓉正在南方的房子里,整理白虞的卧室,拉开柜子,一看到他曾穿过的衣服,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忽地响起来。


    她下意识走出去,屏幕显示是个陌生号码,都准备好接通后是骚扰电话,没成想对面安静片刻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妈,你们最近怎么样。”


    “白虞?”杜蓉一顿,瞬间就冒出泪来,“你这个孩子,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你不管别人就算了,连你妈也说都不说一句。”


    “对不起妈妈。”白虞声音像是微风般飘渺,“我也想和你们一起走的,但他会发现。”


    三个人的目标太大了,况且白晏明要工作,怎么也逃不开身份信息出现,很容易就会被找到。


    只有他自己,也只能他自己,才有可能把一切都隐瞒下来。


    “你现在在哪?”杜蓉赶忙问。


    “别担心,我生活得很好,以后有机会,我会回去看您的。”白虞不说,杜蓉根本没法知道。


    她又生气又没办法,“钱还够不够用。”


    她这段时间经常往白虞的卡里转钱,但是没过多久又会被退回来。


    “我有钱。白虞安慰她,再说了些话后,他道别匆匆挂断了。”


    杜蓉再打回去,就变成了空号。她无力地放下手机,喃喃念着,“真是和你爸一样,心都是硬的。”


    再难过也没办法,杜蓉知道秦鼎竺一直在找白虞,整个人除了外表正常,实际上就和疯了没差别。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秦鼎竺的电话也打过来了。


    “妈,白虞刚才联系过您吗?”


    杜蓉从刚开始不习惯听对方叫妈,到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没有,是个卖保健品的骗子,我骂了他一顿。”


    再怎么说,她还是护着自己的亲儿子。白虞既然决心改变,她不能拖他后腿。反正现在打不通,死无对证了。


    本以为开了一个口子,慢慢的联系会多起来,结果白虞比她想的还谨慎,每次都在她产生他是不是出事了的念头时,告诉她还好好的,她想找都无处下手。


    比起担忧不舍,杜蓉更心疼的是尚在襁褓中的乐山,他还不知道生下他的爸爸已经离他远去,可能再也不会相认了。


    她时常去看望自己的外孙,每次去都觉得长大了一点点,会坐起来,会爬,会咿咿呀呀地说话,会晃晃悠悠地走……


    再到会口齿清晰地喊她一句“姥姥”时,她恍然惊觉,竟已经过去了三年。


    乐山要上幼儿园,杜蓉肩负起第一次送他的重任,当然他爸爸也在,否则他是不会听话老实上学的。


    这崽子进校园时活蹦乱跳,还跟别的小朋友撞了个屁股蹲,自己拍拍裤子利落地起来,把小朋友也拉起,在老师带领下越走越远。


    背影与小时候白虞上学时的样子渐渐重叠。


    他们都觉得以他熊孩子的性格,上学要担心的只有惹事,没想到下午,他一脸低落,闷闷不乐地回了家。


    轮番追问下,孩子才模模糊糊地问出来,“爸爸,姥姥,我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才走掉不想要我的。”


    人多口杂,乐山是秦鼎竺和白虞孩子的事,肯定会有人知道,萧家向来是事件的中心,他一出现在大家眼中,自然会被关注。


    至于传播最广的,就是他离家出走的omega爸爸。


    从他有意识开始,秦鼎竺就告诉他,他还有另一个爸爸,只是现在不在家,要他一定要记住白虞的名字和样子,不能忘了他。


    大人说话都会注意分寸,但经过小孩口中加工转述的就不一样了。


    乐山听到的是完全不同的版本,比如白虞不喜欢他,刚生完没多久就把他抛弃了,他是没有两个家长的孩子。


    秦鼎竺看着乐山泪汪汪的眼睛,将他抱起来,沉默许久后道,“他是不要我了。”


    第95章 两世是不是有之前的记忆


    白虞从萧家出来时,身上除了衣服,就只有他打工时攒下的一点现金。


    他很感谢萧爷爷给他的卡,但是他不敢用,因为不确定会不会通过钱的支出查到他的位置,所以一起留在了萧家。


    幸好还有聂陵帮他,才不至于孑然一身。


    聂陵对很多地方都熟悉,带他走的都是人最少,最不容易被发现的路。他们先是在市区边缘的小旅馆住了两天,听到萧家找人的风声后很快离开,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走,距家越来越远。


    白虞坐在疾驰的车上,车窗大开将他头发和衣衫吹得散乱,风声呼呼作响。


    他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原野,以及身后看不到尽头的公路,深红色的夕阳悬停在地平线。


    他还是落荒而逃了,成为一个担不起责任地胆小鬼。


    再这样留在萧家,他背负的仇恨很快会被遗忘。他没办法否认的是,自己对秦鼎竺还有感情,抹不掉的依恋与爱意。


    更别提他花那么大力气,亲自生下来的孩子。


    白虞当然可以选择一家三口,平淡幸福地生活下去,就当作忘记原谅了一切。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如果这样简单地过去,他以往的痛苦,他失去的亲人又算什么。


    他的确愚笨,但不是没有感情。


    乐山留在萧家,他不需要担心,从此以后他只关注一件事,就是如何安稳地独自活下去。


    一开始白虞想去的是最南边,距离佛教发源地最近的城市,亲眼看看他的恋人幼年生活的地方。


    即将到达的时候他犹豫了,因为担心自己会时时刻刻想起对方,那就偏离他了逃走的本意。


    最终他偏离方向,进入了更西南方位的高原,海拔刚开始上升时他还没感觉,直到感冒加呕吐不止,发烧三天,本就瘦弱的身子更是只剩下骨头,躺在牧民家简陋的屋子里,爬都爬不起来。


    眼前眩晕,头脑发热,白虞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心想也好,早点解脱,他也好原谅自己。


    只是老天又饶了他一命,从只能喝点粥饭,到吃些红薯番茄,能量一点点补了回来,终于能正常出门前行。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在哪里停下,只是觉得还没到时候。


    他们坐在牛车上,翻过一座山坡,眼前蓝天白云晴空万里,浓厚的白云停驻,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人间,山谷间雾气缭绕,宛若置身仙境。


    “叔叔,就停在这里吧。”


    他叫住前方拉车的人,和聂陵一起下车,踩过陡峭的坡路,脚底被又硬又锋利的石头硌得生疼。


    他们走了很久,直到抵达山下平地处的小城,路上都是摊点铺子,居民质朴纯净,绕上多半天就能转个遍,网络和信号在这里用处不大。


    聂陵把他送到后就走了,白虞一开始处于半流浪的状态,不断寻找租金最便宜的住所,各种破烂的环境都睡过,甚至会在打完工后,直接裹着买来的棉衣,在草地上蜷缩一晚。


    很痛苦,却让他感受到,他是真实活着的,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将近年底他给旅馆写过一副对联,被老板连连称赞,他主动说可以多写几幅送给亲人朋友。


    老板也很给力,走街串巷带着他展示,慢慢的外面来了个书法家的消息就传开了。


    趁着年前的热闹氛围,白虞在店里写,摆摊去外面写,还拓展了业务在各种物件上写。


    捉襟见肘的情况终于得到缓解,白虞有了放松的余地,在这期间,他进了当地少有的艺术品制作店铺,写书法时兼顾陪同外地来的游客,其他时间就是继续自己的学业。


    他买了一个只能打电话的手机,在聂陵远程指导下,办了新的身份证明,重新参加高考,两年后考上了城镇所在市区的一所大学。


    此后的日子平淡而和谐,白虞住宿学习,交际在舍友和几个同学的小圈子里,他们当地人居多,大部分上完学都会留下。


    白虞被问到毕业后想去哪,他说不走,就留在这时,他们都很惊讶。


    虽然白虞和人相处的不错,性子像是柔和却有力量的溪水,他们喜欢白虞,却总觉得他和荒凉的土地不相融,他应该去更繁华热闹的地方。


    不论他们怎么劝说,白虞还是践行了自己的话,考进一所青少年兴趣教育中心,做书法和文艺课的老师。


    里面最小的孩子才三四岁,有天生个子比较小的,白虞会不自觉地关注他们,擦眼泪,逗笑,吃好吃的……渐渐的小孩们都格外依赖他,还会在家长面前念叨小白老师怎样怎样。


    他欣慰的同时也很惆怅,照顾得了别人家孩子,却有两年多没见过自己宝宝了。


    即便有机会看到,他也可能根本就认不出来,不知道乐山长成什么样子。


    每当有人满怀期待地追求他,向他表白,他都会直接拒绝,多数知难而退了,剩下比较坚持的,白虞会说得一清二楚,比如他有一个两岁的孩子,比如他心里还有旧人。


    说完,所有追求者都陆续不见了踪影。


    然而逢年过节才是最苦的,每家每户团圆,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时,白虞忍受着孤独,整个人游离在喜悦之外。


    他需要克制着,才能不给杜蓉和白晏明打去电话,压制住见孩子的冲动。


    原来即使他逃得那么远,也躲不开心底的思念。


    白虞对时间的感知很慢,几年过去,他却似乎停在了离开萧家的那一刻,后来的一切,又在不经意间变成一场梦。


    “白老师,你字写得真好,是从小就练过吗?”新进来的年轻同事好奇问道。


    “学过,不过后来差点扔掉了,还是我一个朋友提醒的我,才重新练起来。”


    “那你朋友真好,有先见之明。”同事认同地回答,“不然浪费了天赋多可惜。”


    “他的确很聪明,帮我了很多。”白虞说着,捏起纸张边缘,将它透在光下轻轻摇晃晾干,一瞬间有些恍惚。


    聂陵叫他参加书法比赛,带他打工,陪他去南方,还帮他逃跑,全世界唯一知道自己在哪儿的也只有他了,他还能保守秘密这么久。


    太巧了,一切都好像水到渠成,少了聂陵他很难做成这些事。


    聂陵的确是个好人,平心而论,白虞觉得自己无法做到如此对待一个认识不久的同学。


    对方也还刚成年,怎么有勇气陪他跑到离家万里的地方,他的父母不会担忧吗?


    白虞相信聂陵,听对方的话,是因为他有前世的记忆。


    那么聂陵呢。


    白虞心中忽地升起一阵寒意。实际上在来到高原的途中,每次一到下午即将入夜的时候,聂陵就会不见踪影,第二天天亮就出现。


    白虞问起时,对方轻描淡写地说他睡相很不好,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白虞说不介意,被他摇头拒绝,此后仍旧固执地消失在黑夜。


    那时白虞心力交瘁,根本没劲考虑其他的,便有意无意地让自己忽视。


    现在他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聂陵好像,见不得月亮。


    下班后,白虞回到自己租的小房子里,拿起手机看着里面寥寥无几的号码,最终还是拨打过去。


    “你还在南方吗?”


    “在呀,不过我准备下周搬去东北避暑了。”聂陵语气一如既往的调笑,“要不要和我一起。”


    “好,我明天就去见你。”


    白虞的回答让聂陵一愣,“真的假的,你要从那山里面出来了?”


    白虞语气缓慢,“确实晚了点,你等一下我。”


    聂陵停顿片刻后回答,“好。”


    挂断电话,白虞迅速地规划请假,出门的路线和交通安排,接着收拾东西,转过几趟车后,在晚上十点踏上回去的飞机。


    聂陵看见他时,显然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白虞被聂陵拉着走进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饭店包厢,一边点早饭一边说,“这里可是离你家很近,你小心点别被发现。”


    白虞出神地望着,没有预告地直言,“你是不是,有些事情没告诉我。”


    “什么事?噢,忘了跟你说我又找了份新工作,事少钱不多。”聂陵低头盯着菜单道。


    聂陵在学习上比他还要随性散漫,不过去年毕业后,尝试了很多工作,终于找到了一个不加班的。


    白虞掉头,犹豫再三询问,“你是不是有之前的记忆。”


    聂陵表情奇怪又好笑地看向他,“你说什么呢,我又没有失忆过。”


    “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六年前。”


    “那是几年啊,十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聂陵仍旧轻笑着看他。


    白虞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努力呼吸一下才开口,“你没死对不对,你究竟是谁,不对……你是什么?”


    聂陵手指一松,菜单落到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我是什么很重要吗?我们不还是好朋友。”


    白虞压抑着呼吸,艰难地说,“你是我的朋友,但是,我会害怕,你在隐瞒什么,你是不是还知道千年前的事。”


    聂陵沉吟一声思索道,“应该是比你知道的要多一点,但那不重要,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吗。”


    “我要的是真相,不是被稀里糊涂地蒙在鼓里。”白虞情绪难以控制,眼眶霎时间红了一片,“他骗我,你也骗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房间里安静许久,直到服务员过来询问,打破了僵硬的沉默。


    聂陵随便指了几个饭,服务员走后他说,“别多想了,明白太多对你也不好。”


    白虞产生一种浓重的无力感,仿佛有好几堵墙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弄得他喘不过气,“我求你了,我知道我身上没什么让你利用的,你就当是再帮我一下,毕竟我们做了很久的朋友。”


    聂陵静静望着他,白虞逐渐失去希望。


    “你真的把两世都活得很惨。”


    “但可能,这就是你的命。”


    第96章 爸爸你从照片里走出来了…………


    贵为一国皇子,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财富,却被害得家破人亡。


    因果循环,他转世后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关心他的家人,却因为薄弱的灵魂,变得缺爱,只得向外索取。


    在千百年来芸芸众生历经的苦难里,也许是不值一提的经历,但对于白虞和他周围的人来说,是实实在在的痛。


    聂陵眼看着他走向衰落,直到万劫不复。


    世间有言,不懂世事,不辨是非的人,可能是什么有灵性的小动物投胎,体验过人间的喜怒哀乐,就该安心回去了。


    在聂陵看来,白虞就是如此。


    面前的小动物略显紧张,却装作平静地问他,“你是后来才有了记忆,还是一直都活着。”


    比上一世聪明了不少。


    聂陵很欣慰,“如果当时你心爱的男宠把我杀掉的话,你就不会再见到我了,可惜他派来的人没得手。”


    白虞话音微颤,“所以,你真的从那时活到了现在。”


    “也不算,处于一种……”聂陵思索着说,“半死半活的状态。”


    白虞被他吓到了,睁大眼睛迟迟没动作,僵硬地开口,“你是认真的吗?你没有又骗我?”


    “说都说了,还骗你干什么,你要是不信,晚上到我家看看。”


    白虞没应答,聂陵便逗笑着问,“你是不是害怕?”


    他都不知道聂陵住在哪,对方很少提及自己的事,加上半生半死的话,他脑海浮现出不太好的画面,害怕也是很合理的。


    不过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白虞答应下来,“我和你去。”


    点的饭被送上来,白虞没心情,勉强塞下几口。时间不早,聂陵该去上班了,两人约定好地点,就此分开。


    白虞站在路口,望着前方和远处密集的车流,和六年前每天相差无几的画面,记忆变得清晰,恍惚间他好像从来没有离开,他久久没动,因为不知道要去向哪里。


    他只能隔着很远的距离,看看和家人住过的小区,却连他们还在不在这里都不清楚。


    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还剩下大半天,白虞思虑过后,慢慢转身,走过一条熟悉的街道,听到不远处更为热闹的人声。


    小河两侧的人比他来时多了一倍,那时主要是中秋节的活动,现在似乎变成了专门的旅游区。正是放暑假的时候,随处可见牵着小孩子的父母。


    气温逐渐升高,白虞想到室内度过剩下的时间,沿路看过店铺,最终停在茶馆前,就是他曾经和秦鼎竺来过的那家。


    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睹物思人。


    白虞走到前台问单独的房间,可是早就已经没有了,他这才发觉自己有多傻,这地方游客这么多,怎么可能会有空余。


    他点头道谢准备离开,转身时余光晃到旁边楼梯处的身影,一个小朋友低着头迈台阶,手上拿着什么东西,脚步却不慢。结果躲避上楼的人的功夫,身子晃悠一下,来不及扶眼看就要摔下去。


    只剩下两级台阶,不至于受多大的伤,但白虞还是下意识跑过去,伸手拎住孩子摇摇欲坠的胳膊。


    小孩也被吓到了,借力走下楼梯后炸着毛抬头。


    白虞对上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愣怔后才想起自己还没放开手。


    小朋友捧着一块黏糊糊的糕点,手指头用力,拧得糕点全黏在手上,还浑然不觉,呆呆地望着他。


    白虞以为他被吓傻了,刚想安慰一句,就听到他喃喃地念出声,“爸爸,你从照片里走出来了……”


    白虞浑身一僵,轻声反问,“你说什么?”


    “爸爸!你来找我了。”小孩话说得非常清晰,脸上的惊喜根本藏不住,他一把抱住白虞,回头对楼上喊,“爸爸快来!爸爸来找我们了,爸爸……”


    白虞瞬间慌了神,连楼梯上都不敢看一眼,用力将孩子拉下来,匆匆说了声,“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爸爸。”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出店门。


    小孩见他扔下自己跑了,刚才还笑着的脸顿时皱巴起来,呜呜地呼唤,“爸爸,你别走……”


    来往的游客看去,正当服务员要过来安慰他时,一道身影从楼上走来,大步行至孩子旁边,牵起他的手。


    男人肩宽腿长,身材比例极好,容貌也是难得一见的惊人,和小孩轮廓上有几分相似,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亲生的。


    只是男人脸色发沉,仔细看的话还能瞧见裤腿上一片深色的水渍。


    他牵着小孩往门口走去,路上已经没有了他们要找的人。


    小孩不甘心地东张西望,还要挣开他跑,但男人没放开,路上人太多,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看不见他了。


    乐山顿时委屈起来,边责备边哭,“爸爸你怎么不快点来,我爸爸走了……”


    这时从楼上跟过来的服务生说,“先生,您要继续换衣服的话,直接进休息室就好,脏衣服已经送到洗衣店了,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谢谢,不用了。”男人回答完,低头看向跟他耍赖的小孩,兔崽子也听见了,表情逐渐心虚地收敛了哭声,仍旧可怜巴巴地抽泣,手里捏的糕点已经不成样子。


    两人没有回去,而是往白虞跑掉的方向走,可惜人影层层叠叠,根本分辨不出来。


    男人望着前方的路,目光越发幽深。


    “你确定没有认错。”他问。


    “没有,他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我怎么会认错。”乐山据理力争,“而且他身上香香的,还有你的味道。”


    那就好说了。


    秦鼎竺低头与他对视,“我会找到他,带他回家。”-


    白虞头也不回地跑出去,胡乱拐了几道弯,筋疲力竭地靠在墙上喘息。


    孩子喊出爸爸的时候,他整个脑海都空白了,他是个胆小鬼,甚至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乐山,便再一次逃跑。


    六年对于成年人来说,或许没有太大差别,但是小孩子却能变得截然不同,从一个躺在他怀里,只有几斤重的小婴儿,变成能跑会跳,干净漂亮的男孩。


    白虞如此实在地感知到,他缺席了自己孩子人生最开始的六年。


    他深深地闭上眼,平复还在狂跳的心脏,终于收拾好心绪要走时,却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上,蹭了一块东西。


    他愣了一下才发觉,是男孩手里的糕点,抱住他的时候黏上的。


    堪堪静下来的心再一次掀动,白虞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无力地滑落蜷在地上,隐忍无助地流下眼泪。


    后来的半天,他没有到处乱逛,而是去到人少的老城区,开了一间酒店房间休息吃饭。从昨晚在飞机上他就没睡好,精神一直紧绷着,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闹钟响起,他醒过来简单收拾,在六点时出门,到达和聂陵约好的地方,对方已经在等他了。


    “跟我走。”聂陵带他走进居民楼,上到最高层,白虞开始还有些忐忑,看到各处都和平常的差不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时,隐隐放下心来。


    聂陵家不大,窗户却很宽阔,而且顶楼视野极佳,能看到天边的云,远处的楼和地上蚂蚁一般大的人。


    “是不是和你想象的不一样。”聂陵踩着拖鞋,从冰箱里取出冰水递给他,“不是深山野林,也不是荒野墓地。”


    “不止,我还想你会开很多灯。”白虞环视房间。


    “灯?为什么?”聂陵真是没想到。


    白虞认真说,“因为你只出现在白天,我以为你怕黑。”


    聂陵哈哈笑两下,“不是我怕,是你该害怕了。”


    白虞心里没底,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看向侧面神色如常,还在喝饮料的聂陵。


    对方提醒他,“厨房里还有很多冰块,你需要的话就去拿。”


    “我现在哪有心情。”白虞闷闷地吐槽,窗外天色渐渐暗下去,他总觉得不安,起身走动顺便拉上点窗帘,挡一下大片灰蒙的夜空。


    转过身回来,看见聂陵胳膊撑着扶手闭眼休息。


    白虞没出声,重新坐下安静待着,过了一会他看时间,已经快到八点了,太阳彻底落下,然而非常平静,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正想问聂陵是不是在骗他,看见对方还倚靠着,猛地发觉,对方直到现在都没动过,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白虞身上涌出一阵寒意,迟疑忐忑起来,他试探着喊了聂陵两声,对方没反应。


    他只好靠近伸手触碰,可刚一挨到肩膀,对方撑着的手臂一摊,径直歪倒下去,头垂在沙发外侧。


    白虞瞬间缩回来,望着聂陵毫无知觉的样子,越发感到诡异,他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手指发颤着悬在对方鼻子外。


    一二三秒过去,没有任何气息。


    白虞惊呼一声,浑身寒毛倒竖起,后退着撞到茶几上,被绊倒顾不上爬起来,满眼恐惧地看着聂陵。


    聂陵死了?怎么可能?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他没有受伤,没有生病,难道是……喝的水里有毒?


    “医生,我要找人来救他……”


    白虞用自己仅剩的理智拼命思考,慌乱抓着沙发起身,跑到房门口握住门把手时,他骤然停住,眸中惊疑不定,似是逐渐明白了什么。


    聂陵说该害怕的是他,不会就是指这件事吧。


    半生半死,是假死吗?


    白虞心里生出一点希望,可能聂陵只是在戏弄他,一会儿就自己醒过来了。


    他缓缓回过头,双腿发抖又走到沙发旁,“你,你别闹了。”


    他说着谨慎地伸手,强压住惊恐拉扯聂陵,但是不管怎么做,对方身体都一片死寂,心跳脉搏全部消失。


    第97章 神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白虞陷入巨大的恐慌和不知所措,这是现代世界,人莫名其妙地死了,是要找警察的。但他不确定聂陵之前是不是在暗示他,万一在外人在时对方又活了过来,岂不是会被当成怪物。


    白虞左右挣扎很久,僵直在原地,现在正是八月,气温很高,虽然客厅开着冷气,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时间一久,聂陵的身体可能会腐烂。


    想起聂陵说厨房的冰水,他手忙脚乱地跑过去,抱着满怀的冰杯和冰袋回来,覆盖在对方身上,他手指冻得泛白,又陆续往外拿冰块,把聂陵全身都贴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聂陵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做了极其荒谬的事。


    对方可是死掉了,他竟然认为死后还能活过来,还要给尸体降温。


    白虞已经陷入崩溃的边缘,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身体不知觉地躲远,后背紧紧抵在门板上,瞳孔不禁发颤。


    直到双腿已经痛麻,他无力地滑落,瘫坐在地上,目光还盯着沙发一侧,看向聂陵垂下来的手,无望地祈求聂他快点醒过来。


    黑夜格外难熬,和一个失去生命的同类身处同一个空间,人会发自本能地恐惧,更何况那是他很熟悉的人。


    白虞脸色煞白,从一开始的窒息般的恐慌,到后面逐渐麻木,恍惚回神注意到时间,凌晨三点。


    外面依旧很黑,仿佛没有尽头。


    然而随着夜色变浅,白虞又有了另一种担忧和自责,如果天亮对方还没恢复怎么办,他岂不是眼睁睁看着聂陵死的。


    他已经开始害怕后面的未知,甚至希望太阳来得慢一点。


    窗外变成浅灰色,白虞视线发直,呼吸又急又重,越是临近天亮,心跳就越快,整个人开始烦躁不安,把自己的头发都抓得一团乱。


    黎明的微光乍现,聂陵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白虞眼眶里毫无预兆地落下泪。完了,都完了,他又害死了自己最后的朋友。


    “噔噔”


    背后门板被敲动,白虞正处于失神状态,被震动吓得一抖,猛地窜起来反身对着门。


    他喉咙紧绷说不出话,外面的人没听到回应,出声询问,“你好?你点的饭到了。”


    白虞茫然,嗓音干哑紧张地说,“我没有,你走错了。”


    他现在绝对不敢开门,至少短期内不能被别人发现。


    对方似是疑惑,“哎?没有啊,就是你家,是不是你家人点的你不知道。”


    怎么可能,房间里除了他,就只剩下死了的聂陵。


    “不是……”白虞说着突然停下,脑海里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还没等他想明白,下一秒身后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靠,冻死我了。”


    哗啦哗啦的掉落声响起,白虞瞪大了眼睛回头,就看到聂陵跳起来,边抖边蹿过他前面拉开门,哆嗦着接过外卖说,“谢谢,是我的,他不知道。”


    小哥多看了两眼,大概是奇怪大暑的天气,这人怎么跟待在北极似的。


    门关上,聂陵自如地坐回沙发,拆着外卖袋子看向傻在原地的白虞,“过来坐吧,你应该也忙活一晚上了。”


    白虞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脑海一团混乱,好像前面将近十个小时都是一场糟糕又可怕的梦。


    他庆幸聂陵醒过来,又惊异于发生的一切。他艰难地迈步走过去,许久才发出声音,“你,一直都是这样?从千年前开始?”


    “如你所见。”聂陵歪了歪头。


    “你不怕吗?”


    白虞直到现在僵着的身体才缓慢复苏,他简直难以想象,如果自己如复一日地在夜里死掉,又在白天醒过来,会崩溃成什么样子。


    “我都死了还知道什么,再说不是能活吗。”


    “那怎么能一样。”白虞无法理解,“如果醒不过来呢?或者被别人发现,把你抓起来。”


    聂陵淡然回答,“正好不就解脱了。”


    白虞沉默下来,他明白了对方不是真的不在乎,而是没有办法,只能不在乎。


    聂陵把一碗馄饨推到他面前,“你先吃,我收拾一下。”


    他把沙发和地上散落的冰袋和水瓶捡走,到卧室换了身干净温暖的衣服,回来白虞还走着神一动不动,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白虞眼珠堪堪转动,浅棕色的眸子看向他,轻声问,“为什么。”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他连在虚构的故事里都没听过,比他借尸还魂还离奇。


    “这就是我的命,天生的。”


    白虞皱眉,显然是不懂。


    聂陵神色难得认真了些,却在两秒后道,“先吃东西吧,吃完再说,我饿了。”


    白虞没再追问,两人安各自安静静吃完早饭,把客厅和自己的都打理好,终于是恢复了正常。


    白虞强行运转了一整晚的大脑放松下来,困意和疲惫涌上,还在等聂陵的解释,但对方接个电话,就准备走了,还让白虞在他家休息,等他回来再说。


    白虞点头答应,他是真的困,睡到下午三点才醒过来,好不容易六点多聂陵回家,结果没待多久又死了过去。


    白虞开始的两三天仍旧紧张,总是担心聂陵哪天一睡不起,可又过两天,他就开始适应且着急了,因为这样下去,他永远听不到真相。


    终于在第六天,他挡在客厅门口直言,“你是不想告诉我。”


    聂陵无奈,“不是,我真的有事。”


    “可是你之前说,这份工作很轻松。”白虞直视他,“如果这么忙,还不如别去了再换一个。”


    相望半晌,聂陵败下阵来,“算了,告诉你还不行。”


    寂静过后,他叹了口气,“我是神月族的后人。”


    “什么?神月族?”白虞不解地重复,再一回想,竟觉得这个词有些似曾相识,可究竟在哪听过见过,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们族的人都这样,所以我也是。”聂陵真诚又无辜地看向他,“你懂了吧。”


    白虞肯定地反驳,“我不懂,什么是神月族,你们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聂陵细细盯了他一眼,回身时纳闷地念叨,“怎么跟你男朋友在一起时没这么聪明。”


    白虞拧眉跟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聂陵好像一直都不满意秦鼎竺,从千年前到现在都是。


    但他能理解,毕竟秦知衡是真的对聂陵下过杀手。


    两人再次侧对而坐,聂陵静了片刻才开口,“我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会在日落后死去,吸收月的力量。你现在见到的,是我刚成年的样子,如果我有了孩子,就会恢复正常,开始生长衰老,最后真正地死亡。”


    白虞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你永生的能力会……”


    “传给我的孩子。”聂陵眨眼点头,“我就是这样得来的。”


    白虞了然,至少不是完全无解的。


    可转念一想,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不一定谁都会喜欢,孩子出生时是不知情的,他要长大后才会明白,自己有多么奇诡而可怕的身体。


    永远看不到黑夜,看不到月亮和星光,一到下午就要躲躲藏藏。


    看似永生,实则付出了自己一半的生命。


    白虞猜测聂陵也是这样想的,他对外人都那么好,更别说自己的孩子。


    “反正现在我还没活够,挺好的。”聂陵一拍手,“行了,都说清楚了吧,我真的要走了。”


    白虞见聂陵说话不像作假,没有很坚定地阻拦,只是问道,“你知道我死后都发生什么了吗?”


    聂陵起身后沉吟道,“我那时被人救走带到别处了,不过有听说,他把你封为了皇后。”


    “你后来在哪。”


    聂陵回忆道,“太久了记不清,应该是一个山村,还有个寺庙。”


    “好,我明白了,你去工作吧。”白虞说,“还有,事情搞清楚我就该走了,已经买了晚上的机票。”


    聂陵这才偏过头,认同地说,“也是,时间一长就该遇到熟人了。”


    无需多言,道别后聂陵出了门,白虞简单收好自己的行李,放在客厅一旁,戴上帽子独身出门。


    这些天他尽可能避免出现在公共场合,现在是必须这么做。他想起桂青虹把他绑走时说的话。


    她是一个普通的,神的信徒。


    其他人把她当疯子,只有白虞知道,她说的极有可能都是真的,因为在那座寺庙里,他看到了前世的记忆。


    白虞在手机地图上查,从距离最近的精神病院开始找。院里的工作人员不愿配合,他就说可能是朋友的妈妈,走散很久一直在找,对方就会帮着看看。


    幸运的是才到第二家,就问到了消息,说是桂青虹被送进来大概一年半后,她丈夫把她接回家了。


    当时负责照看她的护士还在,隐隐有些印象,琢磨着说,“她其实情绪还挺稳定的,不像有幻想症,早就能回家了,但她就是不走,突然有一天又同意,让我叫家人接她。”


    白虞不愿意这么想,但一年半,正是他生完孩子,彻底逃离萧家的时候。


    他沉默着,护士喊了他一声,他顺势低头抹了下眼皮,声音低低地说,“能告诉我她家的地址吗。”


    护士有些犹豫,“这不……”


    白虞抬眸目光恳切,“我朋友和家人走散很久了,她有可能是他妈妈,我想帮他找找。”


    护士轻叹一声,从电脑搜索出桂青虹的住址,让白虞自己记住,说,“已经是五年前的了,不能保证他们现在没有搬走。”


    “没关系,只要有希望就好。”白虞说着,对照地址一字一字写下,真诚道谢后快步离开。


    一般上了年纪的人是不爱搬家的,白虞毫不犹豫地赶过去,途径商店还买了两盒礼品。


    他敲门后静静等待,里面传来响动,过了一会儿房门缓缓打开,是个头发半白的伯伯。


    “你是?”对方多瞧了他两眼,有点眼熟。


    “我是秦先生的学生,来找桂阿姨。”白虞礼貌地回答。


    “噢噢,我就说看见过。”伯伯侧身让他进来,脸上带笑推脱他带的东西,指向右边的主卧,“你桂阿姨在那屋。”


    白虞走过去时,听到伯伯声音和蔼地叹道,“很久都没人来过啦……”


    白虞抬眼看向屋内,入目的便是越发干枯瘦弱,枯木般的胳膊和双腿。


    第98章 老婆我是你的什么,情人?男宠?……


    桂青虹老了很多,本就不强壮的身体越发羸弱,手上脸上皱纹也多了,靠坐在床头,膝窝下垫着枕头,像是在按摩。


    看见白虞时,她显然愣住,微微起身严肃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可以回来吗?”白虞缓步走进,伯父迎着他坐在椅子上,又去外面倒茶水。


    桂青虹面色发沉,“你来找我做什么?”


    白虞直视她,“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说的神是谁。”


    桂青虹眉心拧起,目光有些戒备,嗓音沙哑地否认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聂陵。”


    白虞说出这三个字时,注意到桂青虹眼里一闪而过的阴影。他恍然地点点头,“原来真的是。”


    “不好意思,你说的人我不认识。”桂青虹回答。


    白虞神情很平淡,“没事的,你直说就好,他已经告诉我一切了,比如朝生暮死,比如神月族。”


    他越说,桂青虹脸色就越难看,等到伯父端着茶具进来时,气氛宁静得诡异。


    桂青虹对她丈夫说,“我不太舒服,先送客吧。”


    伯父疑惑,同时扶着她躺下,“这是怎么了?”


    桂青虹闭上眼拒不应答,伯父无奈,只好对白虞说,“要不先在客厅坐一下,你桂阿姨经常头疼的,得休息一会儿。”


    白虞略微点头,起身出门前看向侧躺着的桂青虹,轻声说,“阿姨,我只想知道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难道关于我自己的事,我都没权利知晓吗?”


    他出来后,伯父关上卧室门,两人闲坐了半个多小时,桂青虹还是没有动静,伯父去看了几次,说是还在睡着。


    天色逐渐暗下,白虞慢慢失去希望,看来一个忠实的信徒,不会背叛自己的信仰。


    他起身道别,伯父将他送到门口,却听到卧室传来重响,两人一怔快步赶去,就看见桂青虹摔倒在地上。


    他们赶快把人扶起来,确定没摔出什么问题才放下心。


    伯父唠叨着说让她去里面睡,桂青虹却鹰一样盯着白虞,瘆人又带了丝怜悯,深紫色的唇微启。


    白虞听到她说,“神月族自己能死而复生,也就能让别人做到。”


    白虞霎时间睁大了眼,“什么?”


    他还要再追问,桂青虹又闭口不言,躺回到床上。


    伯父心累地摇头,讳莫如深地示意他出去,走远了才指指自己的脑子小声说,“桂阿姨这里不太正常,整天说些神叨叨的话,你别在意。”


    白虞只得应和,天已黑,他没有理由再打扰下去,便勉强维持镇定,实则思绪混乱地离开。


    桂青虹说的是真是假,能让别人复活,神月族会有这么强大的能力?那岂不是想救谁都可以,天下怎么能有如此轻松的事。


    白虞不肯相信,桂青虹一定还有所隐瞒。


    更可怕的是,他隐隐觉得自己的重生,也许是和聂陵有关。他以为的幸运、意外,其实都是人为,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推着他,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很想冲回去问清楚,站在楼底下却一片迷茫。


    如果真的是聂陵救了他,就是他的恩人,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他有什么理由质问,何况聂陵根本没有告知他的意思。


    白虞移动脚步,缓慢远离,与此同时一道身影踏过他走过的路,站在桂青虹家门前,门铃响起,伯父应着走近,“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看到外面的人一愣,“你?”他反应过来,“噢,是来看你养母的吧。”


    他将人邀请进来,念叨道,“怎么一来还扎堆。”-


    白虞像是刻意逃避,直到太阳彻底落下才回到聂陵家,看见他像睡着般躺在沙发上,应该是在等自己。


    白虞握住行李箱的把手,不自觉放轻动作,明明聂陵根本不会醒,他还怕吵到对方。


    坐上去往机场的车,他靠在后座走神,机场距离市区比较远,要在郊区公路开将近一小时。


    途中白虞偶然注意到,司机在频繁地向后瞥,确定不是自己多疑后,他也回头询问,“有什么问题吗?”


    司机也不太肯定,“好像有车一直跟着。”


    白虞除了后方远近不一的几道亮光,其他都看不出什么,他犹豫地说,“只是顺路吧。”


    这条路很长,拐弯的地方又少,同路不是很正常。


    司机啧一声,“你不开车吧,被跟着是能感觉到的,不信我给你示范一下。”


    白虞就见司机靠了靠边,将车速放得很慢,后面的车陆续超过,只剩一辆还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再猛地加快速度,那车仍跟随着。


    司机了然地说,“看见了吧。”


    白虞也有点慌,“那怎么办。”


    “我接别人的时候还没有,是找你的吧,要不停下你跟他说一声。”


    白虞疑惑,心里还没底,“不会吧。”


    司机看出他不愿意,便说,“那我快点把你送到机场就没事了。”他把车速提上去,在幽长的道路上飞驰。


    白虞被他弄得更紧张了,不断地回头看,却见那对明亮的灯光一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快,径直靠近过来。


    他震惊地睁大眼,在那车逼近危险距离,从侧面将他们超过时,他看清了坐在驾驶位的人。


    昏暗的视野里,唯独那一小块是亮着的。男人轮廓在光影下显得极为冷厉,深邃的眉眼望向前方,和六年前相差不大,只是更成熟沉稳了些,而且没什么表情,白虞莫名觉得对方心情很差。


    他心脏揪起来,浑身发麻。在他来不及反应时,秦鼎竺已经超到出租车前方,猝不及防地横转,硬生生将他们别停下来。


    司机死踩刹车,惊魂未定地喘气,紧握着方向盘,看向两车间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拍拍自己的胸脯。


    差一点,差点就撞上,他就交代在这儿了。


    后座的白虞,清晰看到车里秦鼎竺缓缓偏过头,黑得透彻的冷眸准确无误地与他对视。他们分明很近,却又隔得那么遥远。


    白虞呼吸发紧,瞬间像是有什么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如何挣扎都逃不脱。


    司机从要死了的后怕里回神,转而一阵怒火中烧,冲下车砰一声关门,绕到前面指指点点骂骂咧咧起来。


    对方车窗降下,他俯身眼里冒火地喊道,“是不是找死啊,你想死我还没活够……”


    低头一瞧,男人把腕表解下来,递到他面前,“抱歉,这是补偿你的精神损失费。”


    对方态度好得出奇,甚至过于平静,弄得司机一愣,强调说,“啊?不是……我说这样很危险……”


    一沓艳红的现金出现在他面前,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嘴里。


    “我老婆要跑了,一时情急。”秦鼎竺示意他看向身后,司机回头,只见白虞猛地偏过头,躲在前座后,“麻烦你把他送下来。”


    “这……”司机完全懵了,现金和表到了手里,后知后觉地应声,咳嗽两下道,“原来是你老婆啊,情有可,不是,算了我去叫他。”


    司机上车把东西揣进口袋,毫无怨言地对白虞说,“你老公来找你了,快跟他回家去吧。”


    白虞用力咬着牙,“他不是,他骗你的。”


    “怎么可能。”司机嗤笑一声,“你不是他老婆,他能给我这么多,命都不要了。”


    白虞不想再争论这个问题,“你先送我去机场,飞机快要开了。”


    “那把单取消,让你老公送你呗。”司机很无所谓。


    白虞快要急死了,“我给你加钱,别让他跟着我。”


    六年没见,现在要是被抓住,他都不敢想对方会疯成什么样。


    “不是……你们两口子当慈善家呢?”司机好笑地说,甚至点起根烟,“搞什么呢在这,我是见钱眼开的人吗,还能两头吃?”


    “你,你要是不开车,我就投诉你。”白虞憋了很久才说出一句狠话。


    “嘿!”


    “果然这钱还是不好赚呐。”司机面上抱怨,动了动方向盘,似乎要把车开过去。


    白虞刚松了口气,余光里秦鼎竺下车走过来,他呼吸一滞,催促司机,“快点。”


    “不行啊,前面挡得太近了。”司机抬头努力地调整,白虞眼看秦鼎竺走到他旁边,已经抬手伸向把手。


    白虞庆幸自己把门锁上了,可下一秒,噔一声,门锁齐刷刷开了。


    他脑子瞬间白了,震惊地看向后视镜,司机神色略显心虚。


    来不及说话,身侧车门打开,白虞脑海里只剩不能被抓到的念头,他觉得自己从来没反应这么快,飞速蹿到另一边,迅雷不及掩耳地开门下车,头都不回跑进路旁树林。


    身后还有司机的呼喊,“手滑,别投诉我啊。”


    白虞在林中穿梭,总有种秦鼎竺就跟在他身后的错觉,月色倾洒,树影黯淡,他跑得两腿沉重,还是扶着树干往前走,不愿停下。


    他以为这里只是低矮山林,出乎意料地遇上一条小路,还越走越似曾相识。


    这里和北方通往寺庙的路太像了,除了植物不同,方向、高度都相差无几,直到站在一座别无二致的寺庙前,他险些恍惚自己究竟在哪。


    难道不知不觉中,他又穿越了?


    从桂青虹家里出来时,他还有过回寺庙看看的想法,但太远了,而且萧家在那,也不确定秦鼎竺和乐山回去没有,他不想撞上,便收了心思,没成想巧合下找到了个翻版。


    白虞绕到另一侧,试探地推开庙门,灰尘被掀动飘扬在半空,弥漫开淡淡的朽气。


    他捂住鼻子打开手电筒往里看,黑漆漆的屋子被白光照出移动的圆圈,隐约可见盘坐的神像,古朴的供桌。这里空气更潮湿,木板底部和边缘爬上了深绿的青苔。


    白虞很奇怪,两个地方相隔这么远,怎么可能会有一模一样的寺庙,难道是有人故意建的?


    尘土缓缓落下,他迈步进去,在里面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生。他回忆上次被桂青虹绑架后,是怎么梦到上一世,可他都是半昏迷状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虞怀疑庙里有机关,便细细观察,想碰一下神像,可上面都落了灰,犹豫之际,他听到寂静的四周哪处传出碎响。


    心里咯噔一下,发觉自己好像忘了,他现在是在躲着秦鼎竺。


    手电筒的光晃动,显得极为扎眼,他连忙关掉,瞳孔一时不适应,眼前完全黑洞洞的。他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企图先离开这儿,找回行李安顿好再来看。


    手拉住庙门的一刻,他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可惜已经晚了,一道压迫感极强的身影毫无预兆撞进他的视野。


    白虞骤然睁大眼,心里想着快关门,手上还不及动作,便被一把攥住反剪在后腰,脚步被迫后退,下一秒秦鼎竺低下头狠狠咬住他的唇。


    白虞即将撞到神像时,秦鼎竺将他扼停,完完全全地拥在怀里,力道重得像是要把他揉碎融进身体。


    白虞口鼻间满是对方的气息,强势地侵占而来。


    他用力后仰,偏头躲避,秦鼎竺便空出一只手掐住他下颌,勾了下他的舌尖放开,额头与他紧紧相抵,嗓音低暗直传到他骨头里,“终于舍得回来了。”


    白虞浑身都暖热起来,他用力挣扎,微微喘息着说,“你放开我。”


    “可能吗。”秦鼎竺说着,吻他的脸颊、下颌、侧颈,含舔他的喉结,白虞忍不住吞咽,喉结一动对方直接咬下去。


    白虞疼得呜咽一声,像是被叼住命脉的猎物,一动不敢动,不知怎么他鼻子发酸了。


    他觉得秦鼎竺不止是惩罚他怨他,更有种不知如何表达的痛苦。


    六年的时间浓缩在这一刻,他们互相感同身受到对方的煎熬。


    “你先冷静一下。”白虞眼眶泪光莹润,艰难开口。


    秦鼎竺终于松口,在黑暗中盯着他轻声问,“冷静?好再一次让你跑掉吗?”


    白虞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全无可信度,狠下心直言,“对,别再打扰我了,我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


    秦鼎竺垂了下眼,低头挨在他肩窝上,“可是你也有家人,孩子和丈夫,你都不要了吗?”


    白虞反驳道,“我对不起家人和孩子,但我没有丈夫。”


    “那我是你的什么,情人?男宠?”秦鼎竺想起什么,从口袋拿出一个东西,放在白虞眼前,话语嘲讽,“把我的佛珠带走,只给我留下一颗,这就是你给我的补偿?”


    圆润的檀木珠落在对方掌心,白虞目光被扎了一下,偏头冷硬地回答,“你的佛珠丢了,只剩一颗物归原主。”


    秦鼎竺认命地点头,“好,还有一样东西你没有还给我。”


    “什么?”白虞语气不太好,他自觉不欠对方了,连孩子都在对方那,还有什么没还的。


    秦鼎竺灼热的气息落在他耳后,低声一字一顿清晰地回答,“你自己。”


    话音刚落,白虞手腕的禁锢松开,他正慌乱着,秦鼎竺已经脱下外套,反手覆盖在他后背往下,直接遮了大腿多一半。


    白虞还不明白对方的意图,直到被轻松抱起来坐到桌上,刚好隔着外套时,他脑袋嗡一下有了预感,连忙警告,“你干什么,别乱来。”


    秦鼎竺再次制住他的手,腰卡在他两腿间,“你说呢,老婆,小别胜新婚,我们是久别。”


    白虞使劲摇头,“不行,不行,你等一下……”


    夏天的衣裤很轻薄,隔着两层布料,他都能感受到令人生畏的温度和轮廓。


    他的外衫宽松,对方的手抚过侧腰和后背,在他反复拒绝时堵住他的嘴。


    白虞后方是端庄的神像,他再躲就挨上去了,进退两难。


    他心中涌出羞耻,这里再破再旧也是寺庙,他身下还是供桌。而且他知道世上真有聂陵那样的神族后,就觉得说不定此刻就有神仙在场。


    他鼻腔呜呜响,手脚挣动,无意间余光扫过狭窄的木窗,竟看到天际悬挂的是一轮巨大的深红色血月。


    第99章 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白虞望着红月,眼前忽然眩晕,他手指动了动,想告诉秦鼎竺发现的异常。


    而对方忽地用力地将他抱住,白虞浑身没有力气了。


    他像是预感到什么,在失去意识前,努力攥住对方的衣角。


    混沌之间,身体逐渐变得轻松,毫无方向地飘荡,有万人诵经的声音传进耳中,庄严肃穆,他并不害怕,甚至被安抚了身心,仿佛声声经文有超出现实的神力。


    悠然飘忽之时,又有一股不知何处来的力量,将他硬生生往下拽。一开始白虞还不明所以,但越往下,上下之间的对峙越强,他也越抗拒。


    他挣扎逃避,抵抗向下的力量,努力往上爬。最终他成功了,身体恢复轻松,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融于天地万物中。


    “我做不到。”


    一道似是来自地底的混哑声响起,如同上了百岁年纪的老人,声带撕裂,话却叫人听得清楚。


    白虞迷糊地睁开眼,看到一处朦胧虚幻的碎片。


    里面烛火摇曳,有两道身影,着暗墨色龙纹衣袍的秦鼎竺,蒙着巨大斗篷,看不到面目的黑衣人。


    不……是三道,还有躺在棺材里,只着素色中衣的他。


    “你是说,你复活得了别人,唯独救不活他。”秦鼎竺缓缓转头,凤眸望着黑衣人。


    老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应当知道,复活别人的代价是什么。”


    秦鼎竺瞳色如浸着寒冰的曜石,透着彻骨的冷静,“以命换命。”


    世间大道讲究的就是平衡,一圆一缺,一生一死。如果真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活命的法子,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和抱憾了。


    人们大多在亲人爱人死去时痛不欲生,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换他们回来,可真到关键时刻,内心本能的恐慌和后悔也是实在的。


    有些当场就变卦了,也有硬撑着应诺的,可即便如此,他们的灵魂也是不甘愿,不纯粹的。


    这样的人,同样复活不了别人。


    光是不惧死,毫无悔意这一条,就足够筛选掉几乎全部。毕竟怕死是生物的天性,无法违逆。


    “你当真做好,换命的准备了吗。”黑衣人纹丝不动,苍老的声音弛缓如古钟。


    秦鼎竺答,“自然,你只需要告诉我,为何做不到。”


    “这是他的最后一世,他魂魄分离,人魂已经消散,再无来生。”声音久久回荡,将宽阔的陵墓衬得更为幽寂,“何况,他不愿意回到这副身体里。”


    “为什么。”秦鼎竺目光回落到白虞身上,“他不想见我吗?”


    黑衣人静了片刻才道,“你以为你做过的事,他知道真相后会原谅你?”


    秦鼎竺话里不见悔改,“他原不原谅我都好,但必须留在我身边,他离不开我。”


    黑衣人摇了下头,喃喃感叹,“世人真是不可理喻。”


    秦鼎竺并未给他慨叹的时间,衣袍上玄色云纹随着他的转身,在烛火下寸寸流光。他语气越发重起来,“人魂消散,就还有其他魂魄,不愿意回这副身体,就用别人的,总会有方法。”


    黑衣人的声音也变得严肃,“用别人的身体?那是有违天道的事。”


    “你们将人复活,本就违逆天道。”秦鼎竺视线锋利,“还在乎多做一些吗?”


    黑衣人冷笑一声,“呵,一个无知的凡人,做尽恶事也不懂得收敛。你背负的罪孽太多,想让他活命,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话里的嫌恨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秦鼎竺没有反驳,“你只需要告知我,能否做到。”


    黑衣人沉默下去,缓缓迈动步子,在宽大的黑袍下,不见腿脚,仿佛是飘着的。


    他在棺材四周环绕一圈,又更大范围地游弋过陵墓后说,“他的三魂七魄,除去消散的人魂,只剩下地魂和两魄留在这里,其余的都跑掉了。光是这些,撑不起一个活人的身体。”


    秦鼎竺问,“怎么找回来。”


    “也许在天南海北的任何地方,找不回的。”黑衣人道。


    白虞的魂魄已接近虚无,使用强制的召回办法作用不大,甚至可能伤到他,加剧消亡。


    秦鼎竺眸光动也不动,“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的确有召唤魂魄的阵法,但距离有限,不可能将所有唤回来。”黑衣人抬了抬手,“倘若以这陵墓做阵眼,只能覆盖至皇城。”


    秦鼎竺说,“那就做一个,将全部地界囊括进来的阵法。”


    黑衣人并未答话,而是面对石台俯身,宽大的袖袍自然垂落,稍微移开后,石台上出现一个黑色的小石子,他变换位置,一颗又一颗石子落下,最终形成一个似圆似方的蛛网形状。


    “要在每一方置魂玉,念诵回魂经文,才能使魂魄无恙地回到阵眼。”他说着,将位于中心的石子落下,一个阵形才算完整。


    以陵墓为阵尚且难做,何况是不知边际,渺茫的“全部”。没人知道白虞的魂魄会去哪,世间广阔,人们终其一生都无法涉足,完全覆盖的想法简直是痴人说梦。


    “怕是直到你死,也完不成。”黑衣人幽幽摇头,“放过他吧。”


    他说完无声移动,走出殿门到陵墓出口前,被两个看守拦住。


    秦鼎竺的声音在深长的墓中回荡,“你忘了我是谁,他人或许做不到,但只有我可以。”


    人族的帝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我劝你不要胡来。”黑衣人稍微偏过头,语气郑重。


    “你该考虑的是,如何留下他在墓里的魂魄。”秦鼎竺环视四周,似是在寻找。


    黑衣人明白了,和对方再解释也是无用,告诉这人前面有一堵墙,他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罢休。


    他施术将陵墓封闭,保证白虞的魂魄出不去,外面的孤魂野鬼进不来。又把相较活跃的两魄锁进尸身,地魂本性不爱动,便放心地让他待在外面,无聊了还能转一转,即便这墓里没什么好转的。


    黑衣人对秦鼎竺解释后,被侍卫请走前,最后说了句,“魂是能感知到外界的,甚至是看到听到你。此时他的地魂就在……”


    他袖袍缓慢移动,指向一处黑洞洞的角落。


    “在那里。”


    黑衣人没说的是,魂的力量很强才可以做到,像白虞的情况,还只是个孤零零的地魂,对活人是没有感知力的。


    他说完便离开,只剩秦鼎竺顿在原地,望着方才被指过的一角,许久没有上前。


    那里看不到任何实际的东西,只有两面石墙的夹角。烛火微微晃动下,似乎真的有了模糊的黑影。


    不知过了多久,秦鼎竺才迈出步子。


    白虞眼前的碎片越来越近,将他环绕包裹,直到他完全进入陵墓中,看着秦鼎竺走到他面前。


    仿佛真的回到了过往,千年的距离消弭不见。


    他听到秦鼎竺在晦暗中开口,声音沙哑,低落到谷底,“白虞,我错了。”


    “你回来好不好。”


    “我替你去死。”


    “你回来亲手杀了我。”


    “……”


    白虞望着对方,视野里越来越模糊,他伸手抹了下,没有眼泪。确实,他现在只是一个魂魄,怎么可能会哭呢。


    “别说了。”


    他想要阻止,没有任何声响发出来,他闭上眼无声地道,“我们回不去了。”


    耳边的话语缓慢变远变小,他睁开眼,自己正从陵墓碎片抽离出来,画面逐渐发生变化,他看到了整片皇城,不,是整个大晟乃至世间万物的景象。


    曾经一团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大晟,竟然变了另一番样子。车水马龙,行人熙攘,房屋齐整,田间地头都是农人的吆喝,街道上的人们衣着素净,脸上带着淳朴而灿烂的笑。


    国土与北昭南芜相连,边际越发广阔,稻田金黄,山河湖海,不见战乱。


    这场面,说是太平盛世也不为过。


    白虞感到几分茫然,他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类似的场景,后来则是一年不如一年,路上的乞丐增多,偏僻的小巷里还能见到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尸体。


    他一时分不清何年何月,直到看见从长乐宫走出来的人,他彻底怔住了。


    是他的母后,已经满头白发,脸上和颈上满是皱纹,腰背略微弓,手指戴着金子制成的护甲,攥着拐杖走路,侍女分立两侧追随。


    途中遇上与官员交谈的秦鼎竺,眼都不眨一下,冷哼完等对方停下,行礼称呼过岳母,让开道路后,再不紧不慢地踱步离开。


    太后走到御花园的凉亭中,斜斜倚靠在躺椅上,手一挥侍女们麻利地动作,一个扇扇子,一个喂葡萄,底下还有唱戏的伶人在亭下咿咿呀呀。


    侍女又递来一颗葡萄,太后摆摆手,侧躺下来舒适地睡去,伶人放低了声音,依旧连绵不绝,直至日落西山。


    白虞清楚地看到,他母后的胸腹一点点平缓,最终再无起伏,神情是那样的平和。


    他的母后不仅没事,还是寿终正寝,是再好不过的喜丧!


    白虞的惊喜难以言喻,还没等他多看一眼,画面竟灰暗下去,再度亮起,就变成了另一幅画面。


    一群身着简朴麻布衣,手臂小腿上缠着布条的青壮年男子,在搬动木料灰土,用工具敲敲打打,像是在修筑什么东西。


    白虞一开始没瞧出来,在男子们叮叮咚咚干到晌午,把毛巾往黝黑的脖子上一搭吃饭去后,他隐约看出了点雏形。


    一个不大的房子,周围都是深绿的山林。单是这些,他心里已经有了预想,可还是不太敢相信。


    房子大致建成,三座巨大的石神像被运送而来,端正立在中间。完工后空无一人时,秦鼎竺出现,观摩检查房屋的一丝一毫。


    白虞连续看着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建房子,城镇内、山野里,小河旁、峡谷里雪山上……


    他再不想承认也没办法,这房子就是他们此时位于的寺庙。庙的结构完全相同,神像正对庙门,无论庙在哪,门朝向的全部是一个地方,大晟皇城,更准确地说,是那座陵墓。


    第100章 撕裂我的命已经是你的了


    原来不止两座相同的寺庙,还有很多,按照某种规律建在世间各地,随着时间推移,地形变化,大多坍塌碎裂,掩埋在厚重的尘土下不见踪迹。


    但在刚建成时,每一间庙里都有几位僧人,日夜念经诵佛,一天又一天,直到阵法形成,所有寺庙冥冥中互相连接,形成一个整体。


    神像内的魂玉散发莹润的光芒,回魂经文沿无形的线汇聚,越发强盛。


    白虞薄弱到看不清形状,变成一团团能动的灰色光影的魂魄,在声声召唤下回到陵墓中,重新封锁进尸身。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步骤,却花费二十余年之久。


    二十年足够世人将之前种种淡忘,幼儿长大,青年变老,新旧交替,他们自然而然接受现下的生活,而二十年前的战乱、皇室的波动,全都成为了书中秘闻,茶余饭后的闲谈。


    却不知故事里的新皇旧主,都被困在过往的陵墓中。


    在法术的加持下,白虞的身体保存依旧完好,青丝如瀑,肤若凝玉,再添上微微红的唇脂,如活着一样生动漂亮。


    而秦鼎竺已经不再年轻了。


    “陛下,昨夜闯入皇陵的贼……人已被抓捕。”


    秦鼎竺攥着白虞的手指道,“带下去。”


    “是。但陛下……”侍卫脸上有犹豫之色,还没等他说完,外面传来喊叫声,“皇叔!皇叔是我啊!我不是故意的,就想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嘛。”


    秦鼎竺目光示意,侍卫了然,出门挥散押守的人。十几岁的小皇子一见乐了,蹭蹭跑进来,眼里好奇得冒光,还先耐着性子规矩行礼,“皇叔。”


    少年是北昭已死四皇兄的后代,名为安志,父亲死时,他还是个刚满周岁的幼儿,秦鼎竺收养他直到现在。


    “谁让你来的。”


    秦鼎竺出声询问,安志才开口解释,“皇叔,没有人让我来,我听闻这里有前朝皇帝的幽魂,才想偷偷瞧一眼。”


    许是察觉周围气氛低沉,他声音越来越小。


    “瞧见了吗?”


    “并未,只见到一位美人躺在……”安志说着,不自觉瞄了一眼棺材。他就看了一次,那纯洁娇艳的面容便深深印在脑海里,此时想起,竟有些面红。


    “起来。”


    安志听到秦鼎竺命令,麻利地起身,见皇叔不言转身,他胆子大起来,鬼鬼祟祟上前,凑到棺材一旁。


    相较明亮的光线下,美人一身白纱素衣,又添了几分羸弱的清冷之意。不像大半夜看到时,有种叫人生寒的艳鬼感。


    安志看得呆住了,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抚摸对方的脸颊,指尖穿过柔软的黑发。


    “他是你的皇嫂。”


    身旁秦鼎竺平静开口,安志愣了一下才回神,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他浑身一凉,跟被雷劈了似的,“皇,皇嫂?”


    “皇叔,你,他……”安志来回看,简短的四个字里蕴藏了太多。


    “可是他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而且已经死了。”


    秦鼎竺淡淡看着他,“其余的你不用多管,现在知道该叫他什么了吗。”


    安志一脸震惊,却又不敢违逆,霜打的茄子般老实喊道,“皇嫂。”


    “下去。以后再进来扰他,打断你的腿。”


    “是,皇叔。”


    安志平时敢玩闹顶嘴,现在听出来,皇叔是认真的。他喉头一哽,连忙应下,余光瞥了白虞一眼,忙不迭地后退跑掉。


    墓里恢复平静,许久后,一阵几乎觉察不到的微风抚过,秦鼎竺敏锐地侧身,眼前缓缓经过一团浮动的灰影,有部分还从他身体穿过,飘到棺材旁边。


    “最后一片魂魄回来了。”


    后方传来苍老的人言,黑衣人袖袍挥动,灰影便钻进了白虞的身体。


    “若你此刻还想复活他,就要付出你的命了。”


    “他会去哪里?活在谁身上?”秦鼎竺问。


    黑衣人闭眼感知后回答,“他生母千年后转世本无子嗣,只有夭折的婴儿,将他的魂魄送到胎儿身上,便可活下来。”


    “千年后。”秦鼎竺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你在骗我。”


    “这是唯一的法子,他身弱命薄,若强行送入无缘之人体内,只怕还会魂飞魄散,他经不起折腾了。”


    黑衣人说得清清楚楚,除了这条路,再无其他可走。


    秦鼎竺眸光定在白虞身上,“好。”


    语毕他对黑衣人威胁,“若你没有做到,或是出了任何差错,你应当知晓会有什么后果。”


    不论对方是神还是鬼,掘地三尺他也会挖出来,毕竟他命硬得很,早在决定换命时,黑衣人就算过,他还有许多世轮回,无穷无尽。


    “切莫心急。”黑衣人幽幽道,“到时你自会知晓。”


    复活仪式定在正午,阳气最强盛,魂魄最容易操控的时候。


    身为人族的帝王,秦鼎竺还有事需要交代处理。


    他将皇位传给安志的兄长,平日言谈不多的北昭二皇子,为人做事比安志沉稳许多,也更有城府,是眼下登基最好的人选。


    他退位一事并未昭告天下,甚至朝中大臣都不得知,他想要的是彻底消失。


    以往帝王不论成事大小,追求的大多是名垂千古,可对他来说,是挖进骨肉里的痛和悔。


    世人赞颂的太平盛世,引以为傲的广阔国界……他的一切荣誉,都建立在当初对白虞的欺骗,他害死了自己的爱人,噬骨钻心,不得好死也是应当的。


    他不值得称赞,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将功绩书写进史书,供后世传颂。


    现在已经没多少人记得白虞了,有的只是民间野史上寥寥几笔,写的全是风流浪荡的低俗秘辛。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被人记住。


    晌午已至,外面忽地刮起大风,猎猎呼啸,城里的人往家跑,陵墓里安静得半点声响也没有。


    白虞素衣上落下几滴鲜红的血,绽开后犹如朵朵盛放的花。


    “啪嗒”


    “啪嗒”


    血液源源不断地淌下,逐渐将棺材底部浸满,接着染上白虞的身体,净白的衣衫仿佛变成了嫁衣。


    秦鼎竺惨不忍睹的手腕上,伤口深到可见可怖的白骨,他静立在棺木旁,直到伤处再也流不出血,手臂无力地垂下。


    “不要,不要……”


    白虞望着碎片里他的身影,眼角的泪滴滑落,他拼命摇头,试图用手去抓,然而他碰不到碎片,也根本没有实体,他只是一个意识,看到的全是已经发生,无力改变的事实。


    秦鼎竺放轻动作踏进棺材,怕惊扰到白虞,一点点俯身侧躺下,将他揽进怀里。


    他指尖沾了血,爱抚地抹在面前人饱满的唇上,最后十指交握,靠近到唇瓣相触,闭上眼再无声息。


    黑衣人站在石台上,看到所有的经过,他口中喃喃念了什么,棺木内侧散发出莹莹红光,持续许久,光芒越来越盛,几乎将陵墓都穿透。


    黑衣人退至墓外,红光一瞬间强到白日都刺眼。他停下转身离开,下一刻,后方陵墓骤然坍塌,外围山石滚落倾倒。


    红光暗下去,皇城角落的一隅被掩埋,再无人烟。


    不知何时,那矮山上也建出一座小寺庙。偶尔有路过的人,会进去短暂歇歇,便好像能在夜深时听到情人的耳语。


    黑衣人再也没来过,却有一个熟悉的,穿着打杂麻布衣的少年人走进,低头看向手里的血檀木,不由得冷嘲一声,“命多真是好啊,两世说给就给,早做什么去了。”


    不过没办法,收了钱就要办事。


    他站在门旁,眺望漫无边际的皇城,风和日丽,此时有摆摊吆喝的老板,有高谈阔论的权贵,骑马射箭的青年……随着他闭眼,在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有某段记忆淡化,并在短短时间内消散干净。


    除此之外,书籍上的记载,器物上的刻字,关于两个人生命的全部,乃至于旧时南芜的存在,都被抹去成为空白,再逐渐被另一些模糊的东西替代。


    少年哎一声,“千年,何时才能到达……”


    悠远的叹息与落叶一同飘摇,即将坠地之时,被一只小小的手接住,蹲在地上的一小团孩童,用圆圆的杏眼出神瞧着。


    白虞早已哭得泣不成声,泪眼朦胧,恍惚间有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视若珍宝,温柔地将泪水拂去。


    “为什么还要救我……”


    原来前世今生哪一个白虞都是他,或许他还有执念停留在死去的一刻,当这点薄弱的意识回到身体里,他才恢复记忆,重新变得完整。


    他之前体弱多病,反应迟钝,甚至缺爱索取,也是因为魂魄不全,撑不起一个鲜活的身子。


    桂青虹说的没错,他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人,他本应成为一缕飘渺的云雾,或是一粒沙子,就此覆灭,如同一颗星星再也不会亮起。


    秦鼎竺抚上他的后颈,额头相抵缠绵,“自从你救我开始,我的命就已经是你的了。”


    那时他初到大晟皇宫,身为质子处处被人针对瞧不起,地位低的不敢帮他,高位之人更是不屑一顾。


    不过他的心脏早就成了死水沼泽,一切展露在外的,都是企图将人拉下去,至于死地的假象。


    在白虞把打他的人抓住惩罚,伸手想拉起他时,他想的是,一只毫无防备心的猫上钩了,相信水里有一个伤痕累累的同类。


    他将沼泽搅得更脏更稠,一点点将干净高贵的猫染黑吞噬,以为对方会和其他人一样,消失得了无痕迹,然而,他没想到死水也会波动,淤泥里会长出新鲜的幼芽。


    他动了把猫拽出来,好好养着的心思,可是已经晚了,他只能把自己赔给他。


    “你不该这么做的……”


    白虞几乎是哭着恳求,若秦鼎竺在他死后安然无恙地活下去,没有如此愧疚和折磨,甚至用后世的命交换,他也就不用纠结,也不会活着,还得知一切真相。


    他现在无法理所当然地憎恨对方了,一闭上眼,就有鲜红的血珠接连不断滴落。


    “我要你健康自在地度过一生,前提是,留在我身边,不管你是恨还是爱我。”


    秦鼎竺面颊低下去,轻轻吻在白虞湿润的唇上,咸涩的泪水在舌齿间弥散,越来越深。


    白虞脑海混乱而空白,瘦薄的身子在黑暗中显得无助。


    秦鼎竺吻了他许久,却没有其他逾越的动作,像是在等待什么。


    直到白虞缓慢抬手,发抖地揽在他肩上,一些明晃晃的东西被直接撕碎,两个人都彻底败了。


    白皙的皮肤暴露在晦暗的视线下,按压碾转间,染上桃花似的红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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