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打开了一扇门,却再也关不上了 ……
顾灵想跑, 但很快目光就被雕像吸引,这尊雕像有某种神奇的魔力,让她无可避免地将目光投注于其上。
她感觉自己身上被扣了个玻璃罩子,看什么都像是隔岸观火。她回过头, 时鹤鸣正朝她冲来, 但动作像是被放慢千百倍, 她能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 像掉了帧的黑白默片。
哈哈哈,太奇怪了。这荒诞的搞笑戏码。
他说什么?顾灵忽然有些好奇,于是凝神去看他的嘴。
“p-a-o-”
抛?泡?还是——跑!
念头如同闪电劈入她混乱的大脑。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精神。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试图逃离这扇带来欺骗和死亡的门。
可一切都太迟了。
就在她身体微动,脚跟刚刚离地的瞬间,一直安静呆在门后的雕塑微微抬头。两道无形的视线将她锁定。
无法抗拒的力量,犹如亿万齐发的钢针刺穿顾灵的皮肤,扎入她的血肉深处, 游鱼般沿着血管逆流而上。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皮肤。原本白皙的皮肤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和弹性, 呈现出浸透了水的劣质纸张的、半透明的灰白色。紧接着, “纸张”开始软化、塌陷,显露出肌肉纹理。几秒钟后肌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融, 变成一滩凝胶样的东西。
一层层灰白色的、纤细的神经束从凝胶下浮现。它们密密麻麻, 相互纠缠,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并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了她的手臂、肩膀、胸膛、脸庞……像一张巨大的、不断收紧的渔网,将她整个人一层层地包裹、勒紧。
她的挣扎越来越弱,由她自身神经构成的“网”却越来越厚,越来越密。身体轮廓被这层不断增生的神经取代、覆盖。她的脸也逐渐变得模糊。
门依旧开着没有消失。两尊灰白色的雕塑静静伫立在虚无里,像两个墓碑。
好人有好报吗?也许有, 也许没有。
可不管有没有,门剩下两扇,生的概率变成二分之一。
“二分之一,你怎么选?”贺宇走到时鹤鸣身边站定,嘴里叼着半根神仙烟。“你们可以先选….概率一样,一切都看命了…”
时鹤鸣没接他的话,反倒是魏安怀替他回了话,“贺叔叔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们选好了没开门,概率自然是二分之一。我们开了门,你这边概率就是百分百了,风险我们担,收益你全收。天外天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事了?”
贺宇看着魏安怀越说离他越近,甚至用那把血红色鞭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问你呢,天外天有这么好的事吗,贺叔叔~”
“安怀,回来。别为难人家了。”时鹤鸣担心魏安怀真的把人扔过去试门,皱着眉头阻止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把鞭子放下来,这流氓动作是谁教你的?”
“好——哦——”魏安怀拉长声音回应时鹤鸣,脸上表情却不变,狐狸眼危险地眯着,朝贺宇露出一侧的尖牙,发出无声地恐吓。
“老-实-点!”
有魏安怀在,骗时鹤鸣试门算是不可能了…贺宇站在原地,泄气地把嘴里的烟蒂狠狠吐到地下。
“我们三人不能分散,要选一扇门。”时鹤鸣看他这样,走过去拍了拍贺宇肩膀。“如今找到生门的概率不是二分之一,而是三分之二。”
“……你确定?”
“在顾灵打开最右边的门之前,我选了左边的门。”
时鹤鸣拉着魏安怀的手,捂住他的眼睛,经过两座人型雕塑走到左边的门前。
“在顾灵开门之前,三扇门中生门的概率是三分之一。在她打开一扇死门后,这扇门是生门的概率就从三分之一增为三分之二。”
他说着走到中间的门前,修长的手指触上莹白的门把。
“……怎么可能?”贺宇听他的话先思考了一会,而后瞪大眼睛发出触及知识盲区的声音。“你你骗我也得打个草稿吧?我像是没上过学的人吗?”
“啊呀~贺叔叔不是读过很多书吗?怎么连三门问题都不知道啊~”
贺宇对魏安怀的嘲讽接受良好,面上平静如水。
他向来能屈能伸,这个打不过,说就说骂就骂吧!
“在哥哥已经选了一扇门的前提下,顾姐姐的做法正好符合形成三门问题的所有条件。选左边门是生门的概率为三分之一,另外两扇门中出生门的概率就是三分之二,当顾姐姐打开其中一扇,确定为死门时,死门的概率为一,中间的门就继承原先两扇门的概率,变为三分之二。”
魏安怀说着扑进时鹤鸣怀里,趁其不备,抬头对着那人唇角就是“吧唧”亲了一大口。“哥哥最棒啦!连三门问题都知道诶!哥哥的知识好渊博!”
时鹤鸣对上怀里小,如今是大人儿的星星眼,偏头抿了抿唇,说了声“走吧。”
“系统,三门问题是什么?”他在心里默默问。
“不是吧?你不知道?那你咋算的概率啊?”系统脑瓜子都快烧冒烟了,“真就天纵奇才呗?”
时鹤鸣没再问下去,他按住魏安怀后背,把人固定在自己怀里,一手推开了门。
门外人声鼎沸,交谈声,机器嗡鸣声,播音员报站声不绝于耳。
时鹤鸣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心沉入谷底。
发黄的灯光、橘色的座椅,座椅前的金属栏杆、栏杆上整齐挂着,印有互联网公司广告的拉环、车厢里只有他看得见的拥挤人群。
他们回来了,回到那截地铁车厢。
“滴——“
熟悉的电子提示音再次出现。温柔有礼的女声回荡在车厢中:“列车即将到达的是终点站科学园站,感谢您乘坐本次列车…”
“我就说那家伙没安什么好心,邪神的邪又不是正得发邪的邪。”系统嘟囔了一会问时鹤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副本还没结束,安怀仍处在危险中。
“哥哥。”
人群中传来喊声,时鹤鸣看着魏安怀缩成一团,艰难地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跑到他身边。
“这次的车厢里怎么多了这么多人?简直像现实世界的早高峰…”他一边抱怨,一边对着车窗的玻璃整理被挤皱的衣领。“前几次最起码有个座儿,这次连扶手都没轮到我抓。副本世界也有007的牛马吗?”
“换个体面的词吧,我们怪物也是要面子的。”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诸多杂音中脱颖而出,像有人在涂满颜色的画布上,重新用刷子涂上的浓墨重彩的一笔。其他声音依旧可以入耳,但都缥缈的好像离他们很远,唯独那道声音格外清晰。
祂站在车厢中央,像地铁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乘客那样用手拉着上方的拉环。祂周围的乘客有的低头刷着手机,有的旁若无人的同伴大声交谈,皆视这个穿着破旧隔离服,皮肤脱水皲裂的奇怪女人为无物。
“比起牛马,我更喜欢你们最近流行的那个新词,主理人。”说着,祂歪了歪头,用一根枯瘦的手指在脑袋右侧的血洞里抠出一只被血得分不清模样的东西。
“师姐说和人交谈的时候要把耳机摘下来,和你们聊得太开心,差点忘了。”
时鹤鸣看着祂捏着那只耳机,小心翼翼地塞进隔离服里。
“主理人?这词听起来真洋气。”魏安怀眯起眼睛,用和人闲聊的语气和祂交谈,手却慢慢背到身后。
妈的,这个打不过…….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抬起头,对上时鹤鸣笑得弯弯的眉眼,“别-担-心-”那人冲他张了张嘴。
说来也奇怪,紧绷的肌肉,提起的心脏在看到那人笑容的刹那便放松下来,一句轻飘飘的别担心如同一颗定心丸。
喜欢哥哥的理由又加一条,喜欢他给予的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好像有他站在身后,阴曹地府他都敢闯上一圈。
“你们邪神也上网吗?小土豆还是颤音?我可以关注你一下,给你转发点赞收藏推荐一条龙服务。”
“哈哈哈,我可不是什么邪神。”祂歪了歪头,忽略骇人的外表的话,这动作算得上娇俏。“我还没到那个级别,硬要说的话,我应该算是零号病人…”
“这个世界最先感知祂降临的人….”祂松开拉坏,缓缓朝时鹤鸣走来。“祂说这个世界病了,病入膏肓,治不好的。”
随着祂的动作,四周景物包括地铁上熙攘的人群一齐朝后退去,越退越快直至化作片片白光,再站定的时候,周围已是斑斓霓虹下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
“最开始我不觉得,然后祂说,睁开眼睛,不是头上这寻常肉眼,而是打开你的脉轮,睁开心眼。”
“你会害怕人群吗?”
没管时鹤鸣的沉默,祂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破落剧场夜半的独角戏。
“我会害怕,活着会遇见很多人,形形色色的人从身边走过,他们看起来都长一个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可真是一个样吗?你会不会好奇,路上与你擦肩而过,与你点头致意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明争暗斗、虚与委蛇、尔虞我诈,这世界就像一锅粥,好的坏的一齐放里头炖了。他说人心隔肚皮,我就从肉皮里把心掏出来看看。可是都一样啊,好人的心不是七彩琉璃瓦,坏人的心也没咕咚咕咚冒着黑水,都是拳头大的肉瘤子。”
“她说要相信科学,所谓想法都是大脑中神经元电信号的传递,我又失望了。好人坏人的脑子也都一个样子,不如红糖水里的嫩豆腐好喝。”
“我打开了一扇门,却再也关不上了。”
第92章 想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在……
在还没成为祂之前, 女生颜研最后悔的事是放弃到手的高薪工作选择去读研,在成为祂之后,最后悔的事是打开了那扇门。
她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把地狱拉上了人间。
“你做了什么?”祂听到眼前人皱着眉头问道, 身后一轮明月高悬, 月光泼洒下来, 照的他像一尊菩萨。
祂已经很久没见过月亮, 没听人说话了。四周遍是被污染异化的怪物,他们的灵魂已经消失,□□成为化蝶后地上留下的蛹。故人已逝, 留给祂干枯的遗蜕。
想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我做了什么?你们自己去看看吧。”祂挥了挥手,于是一切回到原点,回到那个拥挤的地铁车厢。
“哥哥!哥哥!”
思绪回笼,时鹤鸣低下头, 对上魏安怀关切的眉眼。“到站了。”
不知不觉间, 他们搭乘的地铁行至终点, 科学园站。
车门向两侧缓慢滑开,他们顺着拥挤的人潮下了车。这次的站台十分正常, 行色匆匆的路人, 沉默着打扫卫生的清洁工,还有站在原地注视一切的他们。
他们乘上扶梯,头顶是一片刺目的阳光。
“叮——”魏安怀耳边传来系统的播报,“玩家副本探索度为90%,本轮存活人数2。解锁核心问题:如果自由意志成了生存的阻碍,您选择,拥抱力量逃避痛苦, 还是坚持信念走向灭亡?”
“请玩家谨慎作答。”
存活人数2?魏安怀转头看了看站台,贺宇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逆着人流朝他们走过来。而旁边时鹤鸣长睫半敛,眼神落在脚下运行的扶梯上,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哥哥在想什么?在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吗?可他早知道哥哥不是玩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天外天里不会存在哥哥这样的人,天外天只盛产豺狼鬣狗,可长不出如此高洁、富有神性的鹤。
“等我一会儿!”贺宇气喘吁吁跑上扶梯,追到他们身边。“我有预感,这是最后一轮了…”
贺宇是个聪明人,听见存活人数为2时立刻猜到时鹤鸣的身份有异。面对如此诡谲的副本环境,除了顾灵在内的几个新人,其他人多多少少都用上点从积分商城换取的东西,只有时鹤鸣从头到尾,凭着一双手走到现在。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副本里混进玩家中的鬼?
但对着魏安怀,这所思所想,他一个字都不能透漏,一丁点儿都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一旦表现出来了,比他的话最先落地的,就会是他的头了。
听见他半点没提及系统播报的事,魏安怀勾了勾嘴角,没有任何动作,斜起眼睛瞥了他一下,懒洋洋开口道:“贺叔的预感准不准,小怀不知道,但小怀知道贺叔叔做人,真是相当聪明啊~”
如此明显的话里有话,时鹤鸣又怎会听不出来。
他想起上扶梯时,安怀有一瞬间,望着某个地方失神,推测出可能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不过也没关系,如果祂说的是真的,这轮过后,副本就该结束了。
三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一路走到科学园,与前两次不同,这次的建筑正常的让人想哭。
在刻有科学园三个大字的金属门牌之后,是一栋五层高的灰楼。为了美观,楼前特意铺就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午后三点,灿金的阳光散落下来将女孩雪白的裙摆染成一片金黄。
女孩正趴在草地上刷着手机,她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划个不停。
“你又去哪儿了?上午要你做的转化做了吗?”屏幕的顶端跳出一条消息,女孩皱起眉头点了进去,看着发信人的头像,表情称得上厌恶。
“催催催!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盯着我!”清脆的骂声从她嘴里传出来,“我从上午忙到现在,下楼摸个不到五分钟的鱼,消息就跟着过来了。真是服了…”
她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拍拍了裙子上沾的草屑。
屏幕上接连跳出来几条消息,她先是把手机拿远,又不情不愿地点开。
“师妹,昨天样品的对照你取了吗?”
“说了几遍了,用过的抗体要放负二十,不能放常温,抗体放常温你怎么想的?!”
“颜研!你人呢?快点回来,一会的实验我看着你做。””烦死了!”女孩大喊一声,跳起来在草地上踩了几下,“看不起人呢怎么?一个qpcr还要看着我做?”
女孩像没看见时鹤鸣他们似的,在草地上发泄一通后,径直往楼里走。
“跟上去。”时鹤鸣拉住魏安怀的手,跟上女孩的脚步。
他们跟在女孩身后过了人脸识别进到楼里,一楼大厅和之前大差不差,不同的只有两边的挂画。不是眼珠子乱转的人像,而是一幅幅科考队在各地采样时拍摄的风景照。
他们跟着女孩坐上电梯来到二楼,电梯门刚打开,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半扎着马尾的女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女人似在电梯前等了很长时间,像没看见电梯里的他们似的,看见女孩就厉声责备道:“转化做到一半,人没了?这是你自己的实验不是我的,是你要毕业不是我要毕业?能不能上点心?”
女孩绷着脸不说话,抬脚刚要走出电梯就听女人再次骂道:“颜研!我说了你多少次了!在实验室要穿实验服,不能穿裙子!我们做的东西很危险,你穿个裙子,万一出事,后悔都来不及…”
“知道了知道了…别骂了师姐….”颜研被骂得难受,只能开口认错,然后拉着女人的手撒娇转移话题,“我现在就套上实验服,别生气了。”
“我先把昨天的对照取了…”颜研的话刚开个头就被夏琳打断,“别取了,隔了一晚上,对照取了也不能用,不是一批取的,它结果波动太大,不可信。”
夏琳皱了皱眉头,在实验室高强度工作到现在的她头本就痛,看见这个吊儿郎当的师妹更痛了。
师妹进组一年了,实验还没学几个,这怎么行?不说之后她走不走科研这条路,就是出去找工作,基本的东西也得会啊。
自从意识到师妹无心科研,她连着熬了好几个大夜,在实验结束后找了很多公司招聘的资料,做了一个ppt,归纳了这些公司需要的实验技能,准备一个一个教会她。这样一来,即使毕业了他工作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原本看她的材料长的差不多了,打算盯着她做一次qpcr,看看这个实验她是哪儿出了问题,现在可好,做不成了。
算了,先教别的吧…
“去取个面罩和隔离服,然后在细胞间门口等我…”夏琳说着转身回了实验室,她是赶着实验间隙出来的,手上手套都没摘,现在得回去加样了。
颜研看着夏琳的身影撇了撇嘴,昂着头往备品间走,经过培养间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
她记得上周,师姐跟着导师出差,在深山老林里发现一种新的、找不到记载,本地人也从未见过的生物。
严格来讲,是不是生物也未可知。她是科研人,在这方面还是很严谨的。她透过玻璃看见里面关着的、贴有夏琳名字的培养箱,犹豫了一会后,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她刚一进房间就感觉哪儿不对劲,可具体让她说,她又说不出来。整个屋子好像从现实世界剥离了般,过于安静了。
对!太安静了!
她终于意识到哪不对劲了!这个屋子放着好几台培养箱,平日里充斥着机器运行时发出的嗡鸣,除了断电,没有如此安静的时候。
她过去摸了摸培养箱的散热口,触手一片冰凉。
培养箱坏了?得和师姐说!它坏了不碍事,再买一台就是了,可师姐的实验材料不能有事。
想到这儿,她焦急万分,没有半分犹豫,伸手打开培养箱的门。
里面果然断了电,八根紫光灯管一个没亮。完了,里面的材料不会死了吧?
她拿起其中一个培养皿,上面安静地躺着一个光滑的肉粉色团块。
咦,好恶心….这长得像变异的太岁似的东西,就是导师口中震惊世人的又一篇顶刊?
老头子还是这么爱吹牛,就凭这?她冷哼一声准备把培养皿放回去,就在培养皿离手的瞬间,里面安静躺着的肉粉色团块忽然诡异地蠕动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分裂出数条剥了皮的蚯蚓似的东西,顶开培养皿的盖子朝她袭来。
这场面太过骇人,她原以为自己是胆子大的那类人,天不怕地不怕,可面对如此恐怖电影成真的场面还是被吓得呆愣在原地。
人在极度恐惧中会陷入木僵状态,浑身肌肉像是被冻住,逃不开跑不掉,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落在自己光裸的手臂上,顺着肩膀爬上她的脸。最后,她目眦欲裂的看着那东西沿着眼眶一点点、一点点挤进她的眼睛。
外物入侵大脑带来难以忍受的巨痛,她跌在地面上,手指抓进头皮试图将不停作乱的东西抓出来。
可终究是徒劳。
剧痛之间,一个念头闪过心底。
这个世界病了,你,你的师姐,都病了,治不好的…
你若不信,我指给你看……
第93章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在基督……
在基督教的教义里, 神先开口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光是遵从神明的意志出现的,可若神未怀抱对生灵的善意, 不期望万事万物在各自的轨道上蓬勃生长, 转而殷切的盼望众生抛弃信仰、灵魂这些好的, 美的东西。抹杀每一个独特的灵魂, 消磨个人意志,让所有人共用一个大脑,让世界变成祂的一言堂还要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词, 将自己的行为美其名曰团结。
那依托神的意志出现的就不再是光,而是地狱之火。
再次睁开眼时,疼痛已经减轻了。她躺在一间收拾出来,上了几重锁的实验室里,冷眼看着导师和师姐在玻璃外争吵。
这个世界病了, 治不好的。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脑海里。
玻璃前那个人, 是你的导师。你知道他和师姐在吵什么吗?
颜研从床上下来, 双手按在玻璃上,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不断开合的嘴, 试图根据唇语听出他们在说什么。
她说, 您疯了?您不能一直将她关在这里,现在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您也看见了….她…
他说,你知道这个发现对我们、对科学界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这真是一种新型病毒或是寄生生物,它迟早会大面积爆发,那时候怎么办?我们如果不提前研究…
她说, 可这是颜研!
他说,是谁都一样…
接下来这楼中发生的事情让时鹤鸣不想再看,他在一声声痛苦的尖叫中闭上眼睛。
“时间竟已过这么久了,这些事情,我都快忘差不多了….”接连不断的尖叫声骤然停滞,祂平静里带着些许怀念。
祂从虚空中浮现,与玻璃后痛苦的身影重合。
颜研在雪白的无影灯下转过头,透过玻璃直勾勾地盯着时鹤鸣。她身前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实验员,为首的那个是她的师姐夏琳,手执一把闪着寒光的柳叶刀划上她裸露的腰腹。
时鹤鸣对上祂的眼睛,祂笑了一下,嘴唇一张一合。
“师姐说,做实验要秉承人道主义精神,尽量减少实验动物的痛苦,下刀尽量稳和准,不要伤及其他组织,如果不需要活体取样,先处死再解剖。”
“师姐是所有人中手最稳的。”祂转过头,望着眼圈泛红,眼睛含泪的师姐,“她本可以不插手的。”
“她怕你疼。”这个结论显而易见,时鹤鸣走到玻璃前站定,里面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他和魏安怀。
魏安怀赤裸着躺在实验台上,笑看着冰凉的手术刀将他开膛破肚。“喂,你还在吗?颜研。”
“在。”
“就这么死在她手里面,也挺好的。你是不是也这么想?”托她的福,他头一次看见眼中含泪的哥哥。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象,但哥哥脸边那一滴将落未落的泪还是让他心痒。男人最大的魅力来自他的眼泪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最顶级的春药莫过于看强大者脆弱,坚强者落泪。
“你这人也是挺复杂的,面上表现得有多讨厌她,嘴上又句句不离她。”魏安怀从实验台坐起来,双手张开伸了个懒腰,“傲娇这个类型已经过时了,现在打直球才是萌点。”
祂没再说话,自顾自地哼起歌,“that girl is gone but i,that girl is gone but i still try….”
随着祂的歌声,周遭景象飞速变换。眨眼的功夫,亮着白光的实验台消失不见。
他们出现在闪着红光的走廊上,看着一群穿着实验服的人在接连响起的警报声中,无头苍蝇般的乱撞。
“他是我的导师…”祂出现在一间屋子门口,静静地看着屋内。
屋内一片狼藉,所有培养箱的门都被打开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焦急地试图关门。
“他很严格,眼睛里只有成果和数据,把学生当耗材,稍有不满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屋内的导师躲过一条朝他扑来的肉团。
“他从没在乎过我们,对我们的毕业置之不理….”
导师绕过培养箱,从地上搀起来一个满身是血的青年。
“他有一个乖巧又聪明的女儿,他把这个女儿看得比命还重要….”
导师艰难地带着青年跑到门边,把他往走廊一放,嘱咐了几句,在青年的泪水里折返回去,毅然决然地关上门。
“他不是个好老师,却是个好人…”
屋内小老头用身体挡住门,慢慢淹没在一拥而上的肉团里,化作一具行走的骷髅。
祂转过身,绕过地上放声大哭的青年,带着他们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是那个有书的屋子”贺宇凑到时鹤鸣身边悄声说道。
时鹤鸣看着屋内,穿着实验服、满身是血的夏琳怀里抱着瑟瑟发抖的颜研躲在桌子底下,神色惊恐地看着门外。
“导师以为只要他把放培养箱的屋子的门关住,污染就不会蔓延。可他错了,污染是从我身上爆发的,只要我在,科学园里的所有人都会被污染,被异化成不人不鬼的样子。”
“看着自己慢慢异化是很痛苦的过程,与心理相比,□□的痛苦不值一提。大多数人很快就投降了,他们放弃独立人格,变成只会赞颂他们所谓伟大的主的怪物,我和师姐是坚持到最后的…”
时鹤鸣看着祂的身影穿过厚厚的防弹玻璃出现在屋内,看着祂枯瘦的手抚上桌子下她师姐的脸颊。
“我们坚持了二十一天。”祂说。
“只要没彻底异化,无论身上长出什么东西,都还属于人类的范畴,不是祂的眷属。还需要吃饭、喝水。屋子里的东西很快就没了,我又饿又渴,师姐没办法….”说到这儿祂笑了笑,笑声里隐约出现一声呜咽。“她以为自己的血很好喝吗,又腥又臭的…….”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她决定出去给我找吃的。”
“她打开屋子的门,穿过满走廊的怪物,直到晚上回来,带着一袋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泡面。”
“笨死了,倒是拿点水回来啊。”祂嘴上抱怨着,望向女人的眼睛却写满眷恋,“后来我闲着没事,想知道她是如何穿过满是怪物的走廊的,就回放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她真笨,明明转身躲回来就好了…”
“我看着她浑身是血,忍着痛把异化的部分一点点剜掉,眼球,耳朵,手指,大腿,十二指肠…她最后就剩个空壳,虚弱地倒在门口。都这样了,却还记得把泡面扔给我。”
祂低下头,捧起自己身上隔离服的衣角,上面画着一个眼熟的小爱心。
“师姐真麻烦,自己要死了还要交待事情给师妹。”
“她倒在地上,叫我坚持住,她看着我说,对不起,太疼了,她坚持不住了。她说颜研,你要坚持住,把科学园的门关上。她说颜研,只要你保持神智,污染就不会向外蔓延,祂就不会降临,这个世界就有救。”
可是师姐,她也是人,她也会痛。
自你走后,她的世界晨昏颠倒,她看着你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浑身皮肉化做白沙,亮如星子的眼睛逐渐浑浊。
她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撞开门拼命地喊你的名字,下一秒听见你口中喃喃,为我伟大的主。
灵魂如坠冰窟。
你走了,你竟真这样走了,抛下她苟活?
“师姐生日那天,我送了她一本张枣的诗集。那天她实验排到很晚,我忍着困在实验室等着她,她做完实验后整栋楼灯都灭了,就剩我们俩。我看着她拿着诗集,笑着对我说她最喜欢张枣的一句诗。”
想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只要想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她开了一扇门,此后再未能将其关上。
可是师姐,你走后她去了一楼,科学园的门早就关上了,但外面依旧不平静。没了她这个零号病人,也会有其他一号二号,只要人们感到痛苦,只要他们还逃避痛苦,污染就一直存在。
到最后,这个世界只剩她一人苦苦坚持。
祂忽然抬头,对上时鹤鸣那只空洞的眼眶。
“我很累了,请你吃了我,代替我成为新的零号病人。”
“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似是感受到时鹤鸣的抗拒以及他身边魏安怀的躁动,祂顿了顿又说,“我太想她,太想太想,已经坚持不住了,只要我选择逃避痛苦,邪神就会降临,那时你们只有两条路可走,拒绝污染被邪神杀死或是逃避痛苦被自己所杀。”
“但只要你吃了我,成为零号病人,你就能把他们送出去,让他们回到你们口中的那个现实世界。”
“牺牲你自己,换爱人的平安。很划算不是吗?”
祂的声音又慢又轻,近乎蛊惑。
“我的时间不多了 ,该怎么选你心里清楚。”
魏安怀用力按住时鹤鸣的手,不要,他不要,他早就说过,与其失去你然后苟活,不如一起携手赴死。
可令他感到无比痛苦的是,时鹤鸣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缓慢地冲祂伸出手。
耳边传来愉快的歌声,歌声在爱人身边绕来绕去。
“i think it’s over now ,
i think it`s over now …”
第94章 他要疯狂,要没有退路的去爱 ……
“吃了我, 或是让邪神降临,很难选吗?”
不难选,时鹤鸣伸出手。手掌还未触碰到祂枯瘦的身体便被另一只细嫩的手中途拦住。
魏安怀挤到他身前,倔强地仰脸看他。“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了贺宇还是为了我?”
若是为了他, 那他就明明白白、庄庄重重的再讲一遍。他不怕死, 死不过一瞬, 心脏停摆的瞬间, 一切化乌有。可他若活着,就得时刻挣扎在爱人离世的痛苦里,睡不着醒不了。
白天尚好, 还有些事情可做,等到了晚上,后背贴着床板,整个身体就像被架在火上,小火慢炖, 把全身的血烧得冒起密集的小泡, 再大火收汁, 心焦成碳。
如此反复,说不清到底是□□上的痛引发精神上的痛, 还是精神荼毒了□□。别说什么时间是一剂良药, 医治一切由爱引发的病痛。时间没那么仁慈,它不治病,它只磨去你的记忆,钝化你的感官,最后爱人只剩脑海里一具模糊的形体,激烈的感情都随着心气和年龄一起消散了。
他不要那样,他要疯狂。
他要激烈的、近乎暴戾的爱。他要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甚至没有退路的去爱他。越是缺乏, 越是渴望,他越是缺乏对情绪清晰的感知,就越要从自己贫瘠的身体里抽取这东西,补贴给不缺它的人。
可这些话他来不及说出口,就眼睁睁地看着时鹤鸣绕过他,将另一只手放在颜研干枯的头皮上。
他可能中了副本的奸计,不然如何解释心脏上骤然传来的、灭顶似的撕裂感?
丢下他自己离开?不!时鹤鸣!
你想都别想!就算是你把他送出去,他也会回来,找到你跟着你,像鬼一样缠着你。你等着吧,前脚踏上黄泉路,后脚他就出现在你面前!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甩脱他!
想到这儿,魏安怀猛地朝时鹤鸣撞去,将其扑倒在地,一口咬住身下人的脖颈。
锋利的犬齿持刺破柔韧的皮肉,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原来爱人的血不是甜的,是一种泛着苦的辣。辣是一种痛觉,这痛觉还没过,苦味就沿着舌根一路麻到心脏。”我恨你,时鹤鸣。”
“我恨你……明明是你,明明是你不好,是你先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你先闯进他贫瘠的生命,成为一道伤口,但为什么?在他心中刻下的这名为爱的肉/缝就只有他一个人痛?
他从不质疑你的爱,他只是太过贪婪,贪婪的想摄取更多,他想成为你欲望的全部,你世界的中心,他想做你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想起的人。
时鹤鸣先是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上,还没回过神,颈子又被人叼着咬一口。他这个苦主还没发表意见呢,加害者倒先瞪着一双泪眼说恨他了。
“安怀。”时鹤鸣抬起眼睛注视着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沉静如深潭的眼睛因那人荡开一片令人心醉的温柔。
看过秋日微风吹过的湖面吗?晴朗的长风像一双手,把落日灿金的余晖揉碎在湖面,洒在爱人多情的眼眸里。
“相信我。”他微微弯起唇角,手慢慢轻拍被情绪淹没之人的后背。“听话,我没想离开你。”
“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说过我爱你?”
查觉到身上的人停止了颤抖,他继续说道:“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我模糊的态度将你置于一个毫无安全感的境地,你无法信任我,你以为自己奔跑在追逐的路上,是我给了你这个错觉。对不起。”
“你早已在终点了,我爱你的时间比你想的早上很多。我真真切切地被你吸引,你是我循规蹈矩生命里闯入的唯一鲜活的东西。”
“你是我的老师,教我如何感受爱,付出爱。也许我爱你的部分不如你爱我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想和你有未来,想和你一起生活。无论如何,无论我现在做出什么选择。”
“我需要你,安怀。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热烈而持久的爱把我从盲目的行走中拯救出来,我们的一切——”说这句话时,他顿了顿,近乎叹息地说了一句:“从来不是我在救你,而是你一次次救我于水火。”
一两句单薄的情话本身不具备杀伤力,具备杀伤力的是一个向来举止沉稳,进退有度,克己复礼的君子说情话。
他温暖的手指擦去你眼角的泪,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你眼前,握着你的手放在胸口,你感受到他胸中心脏的悸动与你脉搏相连,仿佛自己繁复的掌纹正丝丝缕缕地缠住他复杂的命运线,至此,你们命运交叠。
他说,我需要你。
他展示给你他的痛苦,他的忧郁,他心中月亮照射不到的地方,他在用这些东西打动你。
他仰起自己脆弱的脖颈,将其塞入你手里。他赐予你伤害他、使他痛苦的权利,他对无法抗拒的爱俯首称臣。
神啊,如果这是梦,就请让他睡的久一点、更久一点。他要死在这场美丽的幻梦里,如同被海妖迷惑着赴往深海,再不回人间。
但是不行,他仍保持清醒。
“哥哥,你一边说你需要我,一边又在劝我放你去死?”这算哪门子的未来?
“听话。”时鹤鸣的指腹轻轻拂过魏安怀的手背,带着他一贯的温柔和毋庸置疑的坚定。“信我。”
“咱能快点不?只是让他接替我,又不是要他下一秒就原地去世?你们在这儿生离死别什么呢?”
祂虽然对天外天知之甚少,但这些年也陆陆续续从不少玩家口中听过一些,知道自己这类存在在玩家口中被称为副本boss。
听听,就算祂看起来有多么好说话,那也是个boss,boss该有的排面祂得有吧?怎么这俩人好像都没把祂放在眼里,在祂眼皮子底下互诉衷肠上了?
这可不行….于是祂一个闪身出现在时鹤鸣身边,十分贴心地俯下身子。
一股庞大又冰冷的气息从祂低垂的头上爆发,有生命似的朝时鹤鸣身体里钻去。刚开始只是极细的几缕,而后汇聚成小溪,在祂们周身化作青黑色的实体,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来自零号病人的污染已然变成铺天盖地的黑色洪流,将时鹤鸣雪白的身影吞噬的一点不剩。
“不!哥哥!你回来!回来——”
痛苦的嘶吼无法换回风暴中心的爱人,魏安怀的视野里只剩翻滚的浓黑。
哥哥消失了…他下意识抚上手背,这里依旧留存着爱人的体温,温度的主人却在沥青似的洪流里泯灭了。
骗子….哥哥是个骗子。
说好的想和他有未来,又这样头也不回的走了。所以结束了,都结束了….哥哥用他自己,换了一条生路给我。
“贺叔叔,你走吧。”魏安怀闭上眼,任由自己被诸多纷乱情绪淹没,“我不走了。”
“你…你别丧气啊,我感觉时鹤鸣不是光说不做的人,他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有他的意图。你要不先…先等一会儿?”一旁的贺宇见到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魏安怀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黑眼珠子里汪着一泡坏水,但凭心而论,这一路上除了和他吵架外,并没做什么害人的事。相反,某种意义上他还算救了自己,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如今看他这一幅苍白枯槁、死气沉沉又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升起同情和不忍。
“你….你不能这样…叔是过来人,你听叔一句劝。”贺宇硬着头皮走到沉浸在痛苦中的人身边,试图用其他羁绊打动他,“你还年轻,经历的太少。人生还有很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你的梦想,欲望和你存在的意义。你为什么活着?你在追求什么?”
“你不能把自己的命牵连到另一个生命身上,你不能这么极端的爱他,这不是爱。”见那人依旧闭着眼不为所动,贺宇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害怕了,把心里想的一股脑诉诸于口:“小怀!你只能给出你有的东西,爱只能经由你流向别人,你要先爱自己!如果你如此轻易地就放弃生命,那时鹤鸣为你做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贺宇的苦口婆心似乎起了一点效果,他看见魏安怀睫毛像一只淋湿了翅膀的蝴蝶,极轻地颤动了几下。
有效果!
他趁热打铁又补了一句:“你还记得叔的那只渡鸦吗?当时有一件事叔没和你们说….我的牧宁不是完全体,它读取记忆时有一个很严苛的限制,只有篡改记忆和被篡改记忆的人同时在场时,记忆才能成功被读取投射。“
“我刚开始以为时鹤鸣的记忆是被副本boss,也就是颜研篡改的。后来细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对,记忆所处的时代不对。”
“你我都知道时鹤鸣不是天外天的玩家,他来历不明,是一开始就在车上的人,他又对你这么上心,再加上他说的话,有没有可能——你俩的缘分不止于此?”
第95章 我们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请求 ……
贺宇的话像一道惊雷, 在魏安怀心里炸响。
他猛地睁开眼睛,与此同时,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芒犹如阿波罗神箭,朝着吞噬了时鹤鸣的黑暗疾射。
浓稠如墨的黑暗顷刻间退避的无影无踪, 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是时鹤鸣, 像是终于拨云见月, 取珠玉于箱箧, 他不再身着简单的衬衫,而是一身月白法袍,漆黑的长发无风自动, 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神光。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他还是时鹤鸣,是苍生道修者,是走下神龛,到红尘里滚了一圈儿学会了爱与被爱的温柔神明。
他眼中的悲悯分毫未改, 在润物细无声的温柔上又添了几分含着烟火气的人欲。
立于云层的神明缓缓抬手, 指尖一道金辉凝结, 像一把拥有劈开鸿蒙力量的剑,朝着远方天穹, 并非副本所栖的方寸之地, 而是更高、更远的、属于天外天的混沌虚空轻轻一划——
轻描淡写的一指引发一股堪称恐怖连环效应,伴着巨大的崩裂声出现的,是一道纵贯整个天幕的裂痕,裂痕内部无数纷乱的色彩翻滚着、咆哮着着试图将其合拢,最终不甘地弥散在华光下。
“哥哥!”魏安怀朝着天上的人大喊。下一刻,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凭空出现,如同爱人温暖的怀抱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他甚至来不及再看哥哥一眼, 身体就被这股力量轻柔地送入裂缝中。
他挣扎着回头,那人立于风暴中心,眉眼弯弯,冲他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被外力撕裂的空间周围产生的乱流犹如道道银河,将他和他的爱人分隔两端。
但他读懂了他的意思。他说,想起你是谁。
他说,原点见,我执着的爱人。
包裹在他周身的力量骤然增强,不容分说地将他推到空间裂缝的最深处。视野被光怪陆离的扭曲色彩彻底吞噬,意识在轻微、如同母亲怀抱的摇晃中沉向黑暗,坠往一片黑甜。
一场酣眠…
意识消失的最后瞬间,他在余光中隐约看见一棵树冠铺天盖地、散发着莹白光芒的树。
“她就是世界树,亿万世界的母亲。”
“欢迎来到世界管理局,我是能量回收部负责人z39001。”
时鹤鸣环视了一圈眼前这无法用常理揣度的空间,又礼貌地蹲下身,冲地上正襟危坐的黑猫伸出了手。
“您好,我是苍冥界修者时鹤鸣。刚才情势所迫,多有得罪,请不要放在心上。”
黑猫向后摆了摆耳朵,金黄的眼睛盯着他的手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把爪子搭上去,用漆黑的肉垫拍了拍。
算了,它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他也为自己光滑的皮毛,矫健的身姿,优美的步伐着迷的份上,原谅他读作沟通写作威胁的行为吧!
对,就是威胁。
从他第一次进入副本接触污染开始,时鹤鸣就算好了一切。他从系统过于焦急的表现中猜出,系统,或者说它背后的管理局,比起任务的完成更在意他的灵魂。
他的灵魂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灵魂能力更强?或是只有“时鹤鸣的灵魂”才有价值?
但这只是个猜测,他还无法排除系统的表现是出于它个人情绪还是为了管理局,是为了它的朋友“时鹤鸣”即将消失而悲伤,还是因为管理局失去了一个力量强大的灵魂而惋惜。
在谋划布局方面,他理智的近乎冷酷。
紧接着他又想到系统曾暗示他,所有任务世界支点都是一个人,拥有同样的灵魂,是同一灵魂在不同世界的投影。
他的任务是通过杀死世界支点来摧毁濒死的小世界,对此系统的解释是提高能量的流通率。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这套说辞在逻辑上根本说不过去。
除非任务是假,要他参与是真。
他需要进入不同世界,遇见同一个灵魂,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没错,若把小世界比作戏台,他和安怀就是轮番登场的两个主角,在戏台上一场又一场、永无止境地演着生离死别的苦情戏。
他不要这样,他好歹是苍冥界为数不多的半步金仙,一直被动地被人牵着鼻子走不是他的风格。他只是温柔,不是没脾气,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在哪个世界都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他决定主动出击,打破这望不到头的轮回,结束他和爱人永无止境的爱情苦旅。
既然他的灵魂如此重要,那就拿做筹码,逼系统背后的管理局的高层领导现身。
时鹤鸣的运气一向很好,没过多久,机会就主动送上门了。
他看着颜研站在血肉涂地,一片狼籍的走廊上,听到祂说出“吃了我”的瞬间,几乎笑出声。
所以他不做抵抗,放任来自邪神的污染侵入他五脏六腑,在他躯体里游走,在他耳边发出蛊惑的低语。
“时鹤鸣!你疯了!?你在干什么?!”系统察觉了他身上的异常,情急之下顾不了太多,小手一伸,试图用电流唤回他的神智。
可系统不是皮卡丘,身上储存的能量有限,最后它把空间跳跃的能量都用尽了,也未如愿唤起挚友的神智。
“时鹤鸣!你坚持住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电流不好使了啊啊啊啊啊啊….”它眼看时鹤鸣的眼白逐渐被消失,灵魂即将泯灭,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眼一闭心一横,朝时鹤鸣吼了一句“你等着!我去找人救你!在我回来之你可要撑住啊!”就迅速消失了。
没过多久,熟悉的万人声重新响起:“你找我有什么事。”
时鹤鸣在纷繁呓语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想和你做个交易…”
再睁眼他就来到了这儿,目之所及是光滑如镜、仿佛由凝固的星辉铺就,延伸向无尽远方的地面。
头顶是深邃浩瀚,缓缓旋转的星河。其间亿万星辰明灭闪烁,构成一幅壮丽到令人窒息的宇宙图景。无数根半透明的管道如同植物的筛管,在星海与地面之间纵横交错。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纯白能量如同奔涌的星河在管道内流淌。在这片星辉与能量管道的中心,一株庞大到贯穿了整个视界的巨树静静矗立。
世界树,亿万世界的母亲。
她并不纤细柔软,粗壮的主干表面覆盖着类似青铜的纹理,闪烁着金属般冷硬的光泽。枝桠向着四面八方延伸,每一根枝桠的末端都悬浮着数个光球。
那些光球形态各异,有明有暗。有的牢牢挂在枝头,接受枝桠上传来的能量的供养,有的光芒暗淡,将落未落,随时等待化为一颗纯粹的能量团,落到地面回馈养育它的母亲。整株巨树散发着一种非生非死、亘古长存的磅礴气息,冰冷而精密,和谐又原始。
“我想从你们这里带走一个灵魂…”时鹤鸣的声音清晰地传到z39001毛茸茸的耳朵里,小耳朵抗拒地往后背过去。“他是我的爱人。”
又来了…这群说话不算话的碳基生物!
“我知道你们要什么,”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这无尽空间里回荡,“我只求一世,一世相爱,我寿数将尽之时,自愿投身世界树,以弥补带走爱人灵魂造成的能量空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世界树庞大的枝桠似乎微微停滞了一瞬。
z39001听闻此话叹了口气,愁眉苦脸了半晌,最终举起黑亮亮的爪垫痛苦地捂住眼睛。“就说你们碳基生物都是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的骗子!”
“之前苍冥界闯进来一人,不由分说掐着我的脖子威胁我,说要与我做交易。我说这事与我无关,我是能量回收部的,这事是涉外沟通部的工作范畴,不归我管。可他根本不听,还眼睛发红,像个大狮子似的威胁我要毁了世界树,真的是…”
“后来我把这事加急上报给部门领导,领导让我直接和他对接。他说要投身世界树成为其中一根主枝,以自身灵魂供养他衍生的世界。每当他衍生的世界毁灭,我们都可以从中抽取15%的能量供给世界树上其他世界。”
“但要求我们从苍冥界中接出一个人,将那人灵魂投身他创造的世界里。”
原来…原来是这样…时鹤鸣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分不清心中涌起的情感是对爱人疯狂举动的愤怒,还是对他这般无望,乃至破釜沉舟爱意的疼惜。
“我们根本不在乎他要和那人在小世界玩什么大人的游戏,我们只是一群守护世界树的、毛绒绒的小猫咪,只在乎他承诺的世界毁灭后我们应得的15%能量,可谁知道…谁知道才过了四个世界!你们就要变卦!”
z39001越说越激动,最后竟一个挺身,仅用两只脚站了起来,尖尖的爪子冲他一指,怒声喊道:“说的就是你俩!时鹤鸣!时怀瑾!”
“你们这对坏师兄弟!轮着来骗我们!”
随着z3900的喊声,世界树前方传来几声电流“嘶嘶”的响声,一个雪白的平台缓缓从地面升起,平台或坐或立着几道猫咪形态的影子。
一只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质的长毛白猫率先跳下平台开了口,另外几只紧随其后。
“世界树…”“还没到…”“能量枯竭…”“的时候….”
它们一个说完另一个迅速上前接上,四张小猫嘴里拼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们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请求?”
第96章 昨日已随昨日去,今日秋高前路长 ……
从四只猫碧绿的猫眼发出的目光冰冷、审视、毫无情感, 如同实质的探针,反复扫描着时鹤鸣,连同他体内那被强行压制却依旧危险涌动的污染。
“你们可能搞错了…我不是在请求。或者说,这依然是一个威胁。”时鹤鸣在心里默默谴责了一下欺负小猫咪的自己, 面上丝毫不显愧疚, 继续说道:“既然怀瑾在交易里明确提到, 要我的灵魂同入小世界轮回。如果我灵魂泯灭, 你们属于违约,照样要将怀瑾送出世界树,不光一丝能量都拿不到, 还要补偿之前得到的4个15%。”
“孰轻孰重,我想诸位应该懂。”
时间在无声的博弈中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
终于,一连串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合成音,如同宣告神谕般在空间中响彻:
【交易发起人“时鹤鸣”提出交易,请涉外沟通部负责人审核】
【涉外沟通部负责人“y24009”审核通过, 请组织协调部负责人审核】
【组织协调部负责人“c16023””审核通过, 请局长审核】
【局长“王镜尘”审核通过, 交易成立】
【交易发起人“时鹤鸣”灵魂本源已记录】
【“时怀瑾”灵魂剥离程序启动】
【程序结束,“时怀瑾”灵魂已剥离, 送归原世界-苍冥界】
随着声音的发出, 世界树那庞大无匹的躯干上,最中心缠绕着数个光球的粗壮枝桠,白光大盛。其中一个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光点,被那白光轻柔却坚定地“推”了出来。光点脱离了枝桠后,它身后的整条枝桠忽然化作一条流动的光带,融进光点。
时鹤鸣的目光死死追随着眼前飘摇的光点。
面对爱人的灵魂,他脸上看似没有任何表情, 但那双眼睛却深得像要把整个宇宙都吸进去,里面翻涌着让人看不懂又摸不透的东西。他缓缓抬起手,对着光点极其轻柔地隔空拂过,像是拂去爱人发丝上一粒尘埃,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白。
等我去找你,怀瑾。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那个光点一眼,仿佛要将它的模样刻入灵魂最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径直走向那道不知何时在他身后无声开启的,流淌着幽蓝色数据的空间门,踏入其中,消失不见。
门在他身后即刻闭合,如同从未开启过。
z39001见其他人注意力都在时鹤鸣离开的背影上,缩着脖子猫猫祟祟地转身想走,却被一个雪白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你的嘴…”“这么快…”“是不是…”“想挨揍….”
看着一个接一个围在自己身边兴师问罪的部门领导,z39001失去浑身力气,垂头丧气地迎接接下来的噩耗。
“你年底”“奖金…”“没了。”
“我年底…奖金没了….”
时鹤鸣端坐在自己屋的竹榻上,无奈地望着身边毛色黑白分明,正崩溃大哭的奶牛猫,不知如何安慰是好。
“我领导说因为我的疏忽,没看好你,导致他被他领导扣了奖金….所以也要扣掉我的奖金!”从管理局千辛万苦追到苍冥界的系统眼泪打湿了毛茸茸的爪子,“他还说要我将功补过,要一直跟在你身边,等你死了之后把灵魂收回来….”
“哇哇哇哇哇!怎么办啊时鹤鸣!他说如果我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就要扣掉我一整年的绩效哇哇哇哇哇哇我都计划好了要去你家旅游找你玩呜呜呜呜呜没钱了我就去不成了….”
重点是这个吗?你不是已经在他家了?
“没关系”系统滋了哇啦的声音实在是过于难听,魔音贯耳,饶是时鹤鸣这般好脾气的人都禁不住一把攥住了系统的嘴筒子。
这么小的猫是怎么发出这么大又难听的声音的?
时鹤鸣百思不得其解,“斯wusi heming !”
感受到系统停止哭泣,小猫脸上写满了急切,好像有话想说的样子,时鹤鸣松开了手,“怎么了?”
“有一件事…我领导说时怀瑾的灵魂在世界树上待得太久,如今骤然从树上剥离会有些后遗症,就是他会忘记这段时间所有的记忆….”
忘记?忘了也好。
时鹤鸣想,怀瑾忘了小世界的经历没关系,他会用行动让他知道,自己倾心于他的。
“还…还有一件事…”系统吞吞吐吐的话让时鹤鸣心中生起一些不祥的预感,“我领导的领导,就是局长说,因为看不惯有人竟能恨得下心威胁一群毛绒绒、胖乎乎的小茂密,所以他改了你空间门的时间落点…你现在刚踏上苍生道不久,不过金丹之境,而时怀瑾…”
怀瑾还不叫时怀瑾,他现在只是山下一户人家的私生子,被父亲新过门的续弦卖给了人牙子。
还有,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一会儿就能见到与魔尊宁靥同归于尽的大师兄,时浮鸠。
“你们系统有信息屏蔽机制吗?”
听到身边一身仙气,清逸出尘的人这么说,系统没有多想,老老实实地回了句有。
“那你把它打开吧。”
系统面对时鹤鸣这个要求有些不明所以,但因为是他第一次主动要它打开信息屏蔽,还以为接下来他和大师兄会有什么苍冥界核心机密要谈,故而乖乖打开了信息屏蔽。
可就在它要打开的瞬间,时鹤鸣竹屋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时浮鸠人未至声先至,带着浓重的大碴子味儿的话语响彻云霄。
“二宝儿!时小乖!干啥呢!别磨叽了快点出(chu二声)来,老头子叫咋俩和他一块儿下山去赶大集!”
时鹤鸣扶额,对着地上因为憋笑面目狰狞十分痛苦的系统微微一笑,笑容里三分无奈一份苦涩和十分杀意。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系统笑得咬住自己的长尾巴,“哈哈哈你师傅是从胶州东边招的人吧哈哈哈哈。”
时浮鸠进了屋,照例打扮得珠光宝气,浑身环佩叮当,离修仙之人的刻板印象相去甚远。
他一进屋就盯住地上的猫,一个箭步窜过去抱住系统对准它毛嘟嘟的肚皮一阵猛吸,边吸边发出痴汉的声音。
“二宝儿,你啥前养的猫啊?你别说这小玩意还怪招人稀罕的,叫啥啊它?什么品种?乐意生病不?好养的话,赶明儿我也整个解闷儿。”
他这一番话直接将时鹤鸣心中的怀念与伤感打断,变为对脱线师兄的无奈。眼见这系统仰着小猫脸不断地朝他求救,时鹤鸣走下竹榻,制止了时浮鸠拿猫洗脸的行为。
“不是说师尊在等着了吗?走吧。”
时浮鸠这才意识到此次前来的目的,哈哈笑了一声后跟着时鹤鸣走出竹屋。
大师兄说的没错,师尊已经在山脚下等他们了。
大抵修仙之人都有些独特的癖好,时浮鸠人如其名,乐意把一切红的绿的亮的闪的东西往身上挂。时鹤鸣的怪癖没那么明显,他只是有些挑嘴,偏爱甜酸,不爱咸辣。而时鹤鸣的师尊——混元祖师时畏则是酷爱角色扮演,平日里最爱扮作云游四方的赤脚僧,去山下挨家挨户的敲门化缘。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山下居民见到穿僧袍的僧人便躲,生怕他又来化缘。弄得过路的佛修被村民这避如蛇蝎的态度而一头雾水。
师尊平日如此,今日更甚。
只见一梳着道士鬓,丰神俊秀的青年歪歪斜斜地倒躺在一头比寻常马还高的青驴身上,嘴里叼着一棵草,拄着脑袋往他们这看。
时畏的目光越过大大咧咧的时浮鸠,投注在时鹤鸣身上半晌,等时浮鸠都有些急了,才慢悠悠地吐掉草叶,牵起驴脖子上的小绳叫他们往山下走。
“小鹤鸣,回来就好。”
时鹤鸣走到师尊身边,见一向对所有事不甚关心的师尊忽然转过头,神色严肃,似有所指地同他说:“回来就好,此次下山,你确要与我们同去?”
怎么回事?时鹤鸣无比确定之前出发时,师尊并未同他说过这句话。
“师尊可是知道了什么?”他上前接过师尊手中的牵驴绳,轻声问道。
“自家孩子一日之内开了情窍,灵魂上又被打了印记,我这个做师尊岂能不知?”时畏见自家徒儿没有离开的意思,叹了口气,大手抚上时鹤鸣头顶,“算啦算啦,为师还算有些人脉,不用担心那个交易。”
他说了一半,双手放在脑后仰躺在驴背上,轻描淡写地说道:“之前的事儿,怪师父并未察觉。让你们受了苦。为师保证,即使你的灵魂到了哪儿,它们也不敢收。”
时畏的话让时鹤鸣心头涌上一股暖意,他不由得感谢起王镜尘来,感谢他更改了时间落点,让他能回到这个师兄和师尊都在的日子。
昨日已随昨日去,今日秋高前路长。
蔚蓝的天伴着落日的金光,更远的地方一片橘金夕霞。镀着金边的树叶在秋风中摇晃。碧绿的树下暗影婆娑。
此时秋高气爽,天在头上,路在脚下,家人在左右而爱人在前方。
日头正好,日子还长。
第97章 栖霞山下泓鹜镇 时鹤鸣师……
时鹤鸣师门所在的山有个很美的名字, 叫栖霞山。山脚下有一个人口众多、十分热闹的镇子——泓鹜镇。
泓鹜镇每年旧历八月初八办秋祭,秋祭的活动按时辰划为两部分,白天为秋集,以镇中心为起点, 一直到镇子最边缘都会支起一个个摊子, 摊子的位置很有讲究, 靠近中心的是城中有点名气的商户, 往外依次是具个人特色的手艺人,最外面的摊子则供城中百姓自行使用,往年这里多是卖自家腌的酱菜和家中女眷们的织物。
真正的好戏在秋祭晚间, 那是又一番光景。
等太阳西沉,华灯初上,花车游行就开始了。游行由四名身强力壮的青年舞旗开道,后面跟着捧香过眉的一队少年。少年身后是游行的主角花车,花车四周插满了鲜花, 中间站着泓鹜镇的大恩人、栖霞山的开山祖师——时轻霞的扮演者。花车后边缀着一队即将赶考的学子和准备去各大宗门碰运气的修仙学徒。
“师尊今天准备挑人儿不?”时浮鸠晃晃悠悠走在最前面, 一张嘴总是闲不住, 一会儿发出怪声逗时鹤鸣肩膀上蹲着的系统,一会仰脸朝天上路过的燕子吹口哨, 前脚躲过系统的猫猫拳, 后脚闪身避过“天降好运”。
“随缘吧。”时畏躺在青驴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大徒弟的话,“遇见好的就收。我指望不上你,小阿鹤又头铁,咬死苍生道不撒手,我不得找个人修无情道,继承我的衣钵?”
这话说完, 时畏又瞟了一眼前面淡定牵驴的时鹤鸣,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补上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他也就说着过个嘴瘾,估计他这无情道是传不下去了,这次要收的可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情种。
感受到后面来自师尊的目光,时鹤鸣久违地感受被老师检查课业的紧张,默默绷紧了后背肌肉。他行走的姿态可还算端正?
“啊…一会儿就能见到你老婆了,激动不?”许是有了实体,本就爱玩的系统终于不用憋在时鹤鸣意识里,此时犹如出笼的鸟,四只小猫爪踩着时鹤鸣的肩膀,围着他的后脑勺绕八字。
“不知道…”和系统预想的不同,他心里并没有即将与爱人见面的激动,而是充满矛盾。
这矛盾在他刚穿回来的时候还没有,直到现在,他越靠近怀瑾,就越是矛盾。
他正陷入一个巨大的心理斗争中,这斗争外力不可解,像是修道,旁的人说破了嘴皮子也没用,唯他自身领悟方可。
往日的怀瑾爱他,爱得热烈又疯狂,带着毁天灭地的情欲和执念一路摧枯拉朽,把自己毁的体无完肤,连灵魂都丢了。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一个活着的证明。
仿佛时怀瑾活着的所有意义就是爱他,追逐他,像地上的人奔跑着抓天边的月,天边的月是“时鹤鸣”,而他是旁边楼阁上冷漠又清醒的看客。
时鹤鸣是“时鹤鸣”,“时鹤鸣”却不是时鹤鸣,至少不是全部的他。
怀瑾在无数次的渴求中,将他神化成了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清高的影子,越是在黑夜里咀嚼这份欲望,就越是陷入得不到的痛苦中,如此往复,直到追逐成了怀瑾生命的主旋律。
写满占有的执念不会变成爱,可它几乎就是爱了。
它与真正的爱只有一线之隔,却犹如天堑。
时鹤鸣矛盾的点就在此,今日的怀瑾是新的怀瑾,他的生命拥有诸多可能,他可以不必重蹈上一次的覆辙,选择一种更丰富的生活。他是世上难寻的剑心,是世上除师尊外最有可能在无情道上修至化境的人,他应该走上一条更光明的路,有更多本应该拥有的东西。
今日之人不是昨日之人,昨日之情是否应该重现?
察觉到时鹤鸣低落下去的情绪,系统踩在他肩膀上,用长尾巴勾了勾他的脸,“你看你,又想这么多。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说不定比起化境,他更想爱你。”
时鹤鸣受不住痒,略微偏了偏头。不能不想啊,若他身为年长者,不带年下者避开成长必经的弯路和陷阱,起不到引领之职,反而处心积虑地用情感将年下者困住,让他在还未见识到世界广大就停下脚步困于一隅,那他与野兽牲畜何异?
“那倒是,但是时鹤鸣…你爱他吗?”系统停下来,把爪子啃得啧啧作响,“你们修仙人真是大道理一套一套,净想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我们系统,能运行就运行,不能运行就停止,干净利落,一切有逻辑可循。你就问问自己的心,你爱他吗?”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思考,时鹤鸣喜欢…不,应该是爱,爱时怀瑾。
也许他们故事始于病态的追寻,他的爱在外人看来也有少许荒谬,但他们的爱关外人何事?
时鹤鸣最初是不懂爱的,别说爱了,人间的七情六欲他一窍不通,木胎泥像似的在人间游走徒劳的想要突破瓶颈。
是怀瑾,一次又一次,把头撞在他这堵南墙上,淋漓的血泼了满墙,撞出一条缝来。然后风来了,雨来了,墙上开出花来。
花细小的根系把墙彻底摧毁,他认识到自己的残缺,从神龛上走下来,以一种全新的眼光认识这个世界。
“那不就完事了?”系统一个蹬腿从他肩膀跳到驴头上,青驴抖了一会没抖掉,转头看了一眼时鹤鸣,见猫主人迟迟没有动作,显然是打算放任,于是郁闷地打了个响鼻。
“在我的数据库里,碳基生物,尤其是你们人,所追求不过一场圆满。而爱就是两个残缺的人肩并肩走向圆满的过程。‘前路漫漫,唯爱可抵’这句口号就是人类率先喊出来的,理论上来说….算啦!我一个系统也和你说不清,毕竟爱是抽象概念,不在系统的拆解范畴。”
“但爱这个概念无关道德,它是不可控的,是自发的,‘去爱’、‘表达爱’才涉及责任和道德,你可以爱,但要冷静理智地选择如何、何时、以何种身份‘去爱’。”
系统蹲在高头大…驴上,颇为神气地昂头,仍凭秋日微风吹动它长长的胡须。“你就是当局者迷。”
“你心底早有决定了….我第一次问你时,你还在纠结是否要让时怀瑾避开痛苦,犹豫要不要和他再续前缘,等我第二次问的时候,你都在想若是主动出击是否有悖人伦了。”
“哼,虚伪的假君子!”
系统说着忽然像嗅到什么似的,兴奋地耸了耸鼻子,“时鹤鸣!有鸡!我闻到红糖鸡肉脯的味道了!”
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香甜的鸡肉味才顺风飘到时鹤鸣身前,他皱了皱眉,问系统:“猫能吃红糖吗?”系统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真的猫。”
时畏将他们这一路上的无声交流看在眼里,叹了口气。二徒弟是徒弟,小徒弟也是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原以为是小徒弟一相情愿,如今看来,这二徒弟只怕也情根深种了。
都是命,天下生灵,各有缘法。
“快到了,你去树下把你们师叔栓好,我和鹤小宝先去西边儿买桂三娘的腊梅烧,一会儿下市就没了。”眼见着前方出现肉眼可见的烟火气,时畏从驴背上支起身子,把时鹤鸣手里的驴绳塞到时浮鸠手里,“回来顺便去东头儿买点水缬草,你魏师伯要用。”
念叨着师命不可违,时浮鸠不情不愿地接过绳子,一步三回头地牵着他驴师叔往左走,寻一棵好树系绳。
而时畏则带着时鹤鸣来到集市中央,不紧不慢地一家家买起吃食来。
看着师尊不断停下脚步,时鹤鸣心里敲起了小鼓,上次他们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遇见的怀瑾….师尊是不是不想收他了。
时鹤鸣看得出来师尊是有意拖延,他们早已辟谷,其中师尊嗜酒,并不重口腹之欲,眼下如此拖延,想必是为了他。
“师尊,到时候了。”时鹤鸣没多犹豫就在时畏又一次伸手付钱时出言提醒。
可时畏表现得好像没听见似的,先是伸手接过摊主递来的东西,后又站在摊前和那人聊了一会儿天,最后才笑着和摊主道别。
“呦,你师尊不要你老婆啦?”系统蹲在他肩膀上,前爪抱着鸡肉铺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嘴毒的老本行,抽空嘲讽了一句。
没关系,师傅不收,他收也是一样的….时鹤鸣闭了闭眼,刚打算师尊提出先走一步,嘴边就被递了东西。定睛一看,是一串红彤彤的糖果子。
他师尊笑咪咪地看着他,“急什么,又没说不去。”
“真让你收了就又是个事,乾元那认死理的老秃驴非挤兑死我不可…”
师徒俩没再停下脚步,沿着街一路走到城北的神仙庙,那是他们第一次遇见怀瑾的地方。
第98章 你知道为虎作伥吗 他们来……
他们来得正好, 神仙庙前围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幼的都吊膀抱臂地看这出好戏。
神仙庙前这一米多的空地是泓鹜镇的人牙子们的聚集地,往日多的是夫卖妻,父卖女之类的勾当。在神佛眼皮子底下搞人口交易, 把人当货, 将人的尊严视为无物, 头几回的时候人牙子们出于心底那点敬畏, 还不曾如此嚣张,直到他们发现神佛虽在,却不曾向人间垂眸, 数桩交易安安稳稳做成后,心中那微薄的敬畏也就消失了。
泓鹜镇的百姓见此情景也就闭了嘴,毕竟他们在神仙家门前做生意,人家都没说啥,他们这群平头老白姓还有什么可说的, 索性也跟着去看个乐呵。
所以泓鹜镇的人大多不信神。
这次不愧是秋祭, 人牙子手里的货都新鲜了些。只见人群中的空地上, 一个瘦小的男孩被他身后一个中年男子牵着脖子上的麻绳围着人群走。
“走过路过都看一看啊!今儿这是带把儿的鲜货….”他一边说,一边扯过男孩, 两根焦黄、指甲缝儿里还带着泥的手指捏住他的脸, 迫使男孩张开嘴。
“看这牙口!好的很….半大孩子吃不穷谁家,长的还水灵,买回去养着…嘿嘿。”中年男子说着一把薅住男孩的头发,逼他仰起脸好让周围的跃跃欲试的买家看个清楚。
男孩的这张脸水灵的很,他肯破天慌地把他从那个怂货爹手里买下来,看中的就是这张脸。足足三两银子!他收小姑娘都没这个价钱,况且小姑娘可比带把儿的好卖多了。上等的卖去做瘦马, 次一点的卖去青楼,最不济也能卖去给人家做童养媳,怎么都是赚。
男孩显然很痛,被揪住的地方连着头皮一跳一跳的疼。不止是头皮,他浑身都痛。
被卖给人牙子后,他无时无刻不想逃跑。他逃了几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人牙子养的大黄狗每次都能追上他,然后站在一边,用清澈的眼神看着他被盛怒的男人打个半死。
男人下手很有分寸,会专门避开他的脸,最后的最后,他疼得几近恍惚,身上全是纵横交错鞭伤,腹部一片淤青。男人见他死狗一样躺在杂草地上,抹了把头上的汗,朝他身上啐了口唾沫。
“跑啊!狗娘养的小杂种!妈的绑起来还不老实,再跑爷爷打断你的腿!”
然后他就像狗一样被锁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甚至还不如狗。他好几次艰难地爬到门口,透过门缝的一点微光,看见人牙子亲昵地将大黄狗抱在怀里,把金黄流油的烤鸡一条条撕给它吃。
大黄真是好样的,他听见人牙子说。
望着大黄清澈的眼睛,他忽然明白了。原来做狗就能有吃的。
做狗要围着主人转,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主人,要冲主人摇尾巴。这有点难办….男孩垂下眼,他没有尾巴。
没关系,他会有的。男孩暗暗下定决心。
他很快就等到了机会,临近秋祭的一个雨夜,人贩子出门收货,他咬破手指,用血气把狗引到门边,然后一个用力,如愿以偿拥有一条温热的尾巴。
男孩用手背抹去脸上溅到的血,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大黄半天不肯挪走。母亲还在的时候他上过私塾,教书先生背着手教他读词语,读为虎作伥。
你知道为虎作伥吗,大黄?他冷默地盯着团变冷的皮毛,你不知道,你只是围着主人打转,真好。
向前看太艰难,生命中有很多他适应不了的事,他想像你一样,一生围着主人打转,只对主人摇尾巴。
最后他趴在门缝前,冲着大黄说了句话。雨声太大,话语很快消散在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
“小阿鹤,你不过去吗?”看见人牙子将怀瑾当货物一样展示,一旁的时鹤鸣却没有丝毫想上前的意思,静静地站在人群外时,时畏挑了挑眉,“怎么,刚才急成那样,现在就不急了?”
不是不急…时鹤鸣抬眼,长睫遮盖下的眼里一片猩红。他也想直接冲过去,将人牙子刺个对穿以解他心头之恨,但不能这样,也不能走之前的错路,从他手里把怀瑾买下。
前者无非以暴制暴,后者等于助长他人气焰,有交易就有市场,只要世上的人一天为此付钱,人口买卖就不会停止。
所以他只能等,等一个机会。
也许是神佛终于保佑,机会很快就来了。
中年男人牵着男孩往这边走了几步,隔着重重人海,他和男孩四目相对。
“逃出来,来找我。”他说,然后运功把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悄无声息地送到男孩手里。
时鹤鸣看见男孩眼睛忽地一亮,冲着他几不可察地蠕动几下嘴唇。
他看见男孩把匕首藏在手里,片刻后就寻了个男人与旁人讨价还价的时候一把斩断手上的铁链,而后转身向上挥刀,精准的割破了人牙子的喉咙。
血喷撒下来,劈头盖脸地将他浇了个透。围观的百姓看见死人了,顿时如鸟兽散去。
“还…还给你。”男孩像没意识到身上的血似的,一瘸一拐的朝时鹤鸣走来。
“还给你….”直到沾了血的匕首被举到身前,他才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手帕,轻柔地擦去男孩脸上的血。
“为什么要杀他?你恨他吗?”
出乎意料的,男孩答道:“不恨….是父亲把我卖给他的….”
“那你为何要杀他?”
男孩犹豫了一会儿,“我答应了大黄,让它和主人团聚。”
“有主人,大黄就不孤独,就会……就会….”男孩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表达,急得直出汗。
就会被爱…他默默地替男孩补上。
“你想不想修仙?”时鹤鸣的手抚上男孩的头,替他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把手上的糖果子递给他。
“想。”男孩羞怯怯地接过糖果子,然后想也不想,斩钉截铁的回答,“修仙就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时鹤鸣顿了顿,不知道怎么接话。
“哈哈哈哈哈对,我是鹤鹤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若同意做我的弟子,我便让他一直陪着你,你想在他身边多久,就在他身边多久哈哈哈哈哈。”
听闻这话,男孩眼中光芒大盛,立马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
“师傅!”
“你该叫师尊。”时畏笑着把男孩扶起来,从腰上解下块木牌给他,“我们栖霞山不讲虚礼,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栖霞山最小的师弟了。”
“啥?我啥前多了个师弟?”时浮鸠买完东西刚和师尊汇合就听见师尊的话,立刻凑过来围着男孩绕着圈的仔细观察。
“哎妈呀这小可怜儿,瘦成啥样了都?你爹不给饭吃啊?”他一手举着刚买的草药,一手揉了揉小师弟的头,“咋整的啊,咋血乎淋拉的,多埋汰啊。”
男孩显然不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关切,低着头局促的后退几步。
“见面礼给人家啊!”时畏看见自己咋咋唬唬的大徒弟,刚见面就吓到了小徒弟,对着时浮鸠的腿飞起就是一脚,“告诉你稳重点稳重点,就是不听,白瞎你这张稳重的脸都。”
他这一脚看起来重,其实也没有很轻,时浮鸠被踹得身形一晃,委委屈屈地躲到时鹤鸣身后:“二宝!师尊又踹我!刚才一激动忘了,我又不是不给….”
时浮鸠嘴上嘟囔着,手上动作未停。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最后掏出一把约一米长的剑来。
剑身细长,上面缠着一道浅金的流光。
时畏瞟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还算大方。
再看一眼新收的天生剑心,又点了点头,上古神剑,玉流光。和他也算般配。
师徒几人说这,不远处忽然一阵喧闹。时浮鸠惯是个爱凑热闹的,立刻拉着时鹤鸣往那边凑。看见时鹤鸣走了,男孩毫不犹豫,抬脚也跟了上去。最后只留时畏还站在原地。
前面正在选今晚花车游行扮演时轻霞的人。
有传闻泓鹜镇的来源与这位栖霞山老祖有关,相传时轻霞曾有一段相当长的游历时光,他每到一个地方便会救下一些人。这些人都是对世间伤心透顶,无处可去的苦命人,其中有仙缘的,他就收做弟子,没仙缘的,就送他们到栖霞山脚下,虽不是什么繁华之地,但至少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过去,时轻霞或许已经飞升,又或许半路折戟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世上风云变幻,杰出者层出不穷,人们向来记坏不记好,他若是个混世大魔头,人们或许会因为恐惧牢牢记住他,但时轻霞是个好人,早已消失在历史舞台上了。
但无论如何,世界上有个地方依旧牢牢把他铭记,那就是栖霞山和它脚下的泓鹜镇。
为了让子子孙孙都记住时轻霞,老一辈人在秋祭的时候举行花车游行,来歌颂时轻霞所做的一切。
参加花车游行的人一般都是在秋祭前七天,通过一系列严苛的考核选拔而来,只要通过考核,不分男女,皆可参与游行。
而游行的重中之重——时轻霞的扮演者,则是游行当天从人群中选。
第99章 可以睁眼了 泓鹜镇这一辈……
泓鹜镇这一辈的人没见过时轻霞, 但并不妨碍他们在心中勾画他的形象。身形的高矮胖瘦,英俊或是平常,镇民心中自有千秋。
在他们心中时轻霞早已飞升,成为一位真正的神。以他慈悲的性格, 定会时刻将目光投向人间, 投向他们泓鹜镇。保佑泓鹜镇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所有当大家为了选谁扮演时轻霞而吵个不停时, 镇上资历较老的镇民站出来提议, 既然大家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那不如就让时轻霞自己选。游行开始前给每个报名参加竞选的人发朵没开的花。等到了晚上, 谁的花开了,就是时轻霞亲选的扮演者。
对于这个提议,大家先是觉得不靠谱。被摘下的花如何能在几个时辰内开放呢?但随后又释然了,既然普通人不能做到,那能做到的人定不普通。由他扮演时轻霞再好不过了。
奇怪的是, 不普通的人竟真的每年都有, 还各不相同。
苦读准备赶考的青年、豆蔻年华的少女、东四街上卖烧饼的寡妇、打更的更夫、耄耋之年的老者、尚不足岁、还在牙牙学语的幼儿……都一一登上游行的花车, 短暂地成为一晚“时轻霞”。
对此,泓鹜镇的镇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有人和他们说过, 神本无相。所以大家聚在一起, 将手中鲜花投掷到花车上,用欢呼和掌声给花车上的人最热烈、最诚挚的爱意。
真是梦一般的晚上,被选中扮演时轻霞的人不约而同地想,他/她要记住这个荣耀的晚上,记住这份荣誉将其珍藏,等百年之后带进坟墓里,自己被神仙选中成为扮演者, 别说泓鹜镇的村民此后高不高看自己一眼,也许阎王和其他三十六判或许不在乎,但在小鬼面前自己肯定是高他们一头的。
没被选中的人则是满怀憧憬地期盼下一个秋祭,期盼着等天大的好事情能落到自己头上。
就这样一个秋接着一个秋,一个年接着一个年,泓鹜镇的镇民有了这份盼头,日子过得越加有滋味了起来。
盼着盼着,今年秋祭选拔的日子就到了。
时鹤鸣一行人随着拥挤的人群来到选拔现场,看着上一届被选中的人笑呵呵地将手中未绽的花发给众人。
看着男孩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花车上,时鹤鸣弯下身摸了摸男孩的头,“想试试吗?”
男孩垂下眼睛,手指抓着衣角绞了一会,“我…我不是这里的人….”
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等待被选中的人,“他说….我是小杂种,是小贱货…….”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看得出来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其他人红光满面,不说绫罗绸缎但也穿的干净得体,他们有来处,也有归途。
他们是谁的丈夫,谁的妻子,谁的儿女,谁的父母,他们是有主的人。但自己不一样,他幼年丧母,没过多久父亲就把他卖给了人牙子。
人牙子要他认清现实,他爹不要他了。人牙子还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人的,人都要有归属,像他这种没人要的小杂种,生来就是被人当成货物倒手售卖的命。最后人牙子咧着满口黄牙,笑着从大黄饭碗里摸出一根鸡骨头扔到他面前,和他说:
“赏你的,嗦嗦肉味,之后牢牢记住只有人才配吃肉,货就闭上嘴,老老实实当货,这样日子还能好过点。”
“要不要来朵花?”就在他陷入回忆时,去年的扮演者来到他们面前,把胳膊上跨着的篮子递到他们面前。
“来来来!选一朵吧!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情!”
时鹤鸣用手抵住男孩的后背,阻止他往后躲。
扮演者看男孩一身破旧衣衫,浑身血污,神态畏畏缩缩,一看就是受了欺负,怜惜之情顿起,把篮子递得更近,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了。
“来一朵玉兰吗?”她热情地从篮子最底下里掏出一只格外新鲜、花苞又大又饱满,眼看就要开放的玉兰,接着极小心地扭头左右看了一眼,凑到男孩耳边,压低声音说:“选这个!这个保准开!”
时鹤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满是笑意。他伸手在篮子里拿出一朵颜色艳丽但花苞相对较小的红色山茶,把它递给男孩。
“白玉兰不适合他,就这个吧。”
男孩犹豫着接过山茶,抬头用漆黑的眼睛盯着时鹤鸣眨也不眨。
“别想那么多,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喜欢那辆花车,想坐上去吗?”
“想…但”男孩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时鹤鸣打断,时鹤鸣直起身子,望着男孩笑眯眯地说了句好。
“这就够了….”
他看了眼一旁站着不说话的时畏,时畏同样正看着自己的二徒弟,看自己一向木头的二徒弟对着小徒弟开屏。
得到师尊的许可后,时鹤鸣伸出一个手指,在男孩的目光下点在他手中红山茶的柔软的花瓣上。
“准备好了吗?”时鹤鸣故意卖了个关子。
男孩有些不明所以,但对上那人漾着温和笑意的眸子,一时间所有想说的话消失无踪,货也好人也罢,都弥散在那人月夜镜湖般的眼眸里了。
色令智昏,时畏摇了摇头。
他俩不对劲儿吧?时浮鸠大脑过载,眼冒金星。
男孩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随即就看见时鹤鸣点在花瓣上那根手指,指尖冒起一道月白的光,
光芒钻进山茶花中,花苞像少女旋转红色舞裙,在他震惊的眼中一点点绽放。
血一般鲜红的花瓣,金子般灿烂的花蕊。盛放的山茶与它破衣烂衫,形容狼狈的主人格格不入。
“选出来了!今年的人选出来了!”不知是谁眼尖,看见男孩手中盛放的山茶,激动的大喊。
听到人群一阵骚乱,男孩猛地抬头,望向时鹤鸣的眼中满是无措和惶恐,他想把手中引发骚乱的花一把丢下,好让自己从这被人瞩目而手足无措的地步脱离,又因为这是时鹤鸣亲手递给他而不舍。
他想像大黄一样扑进眼前人怀里,又因为自己只是一件货物而停下脚步,最后像一具僵死的尸体般杵在原地。
时鹤鸣看出了他的不安,笑着将手放在他肩膀上。
“乖,师兄给你变个戏法,你闭上眼睛好不好?”
男孩听话地闭上眼睛,许是因为害怕,他的眼球在眼皮下不安地轻颤,一只手悄悄拉住时鹤鸣衣角。
不要走,不要消失,求你……
男孩这样想着,万分恐惧地等待不幸的降临。
可事情似乎同他想的不一样。他感到有风如一只轻柔的大手围着自己绕了一圈,隔着眼皮看到一道金黄一闪而过。
“可以睁眼了。”
男孩睁开眼,那人还在原处,看向自己的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
他送了口气,又转头看向身边,身边时畏和时浮鸠都在,也笑着看着他。
最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惊奇地发现自己破旧的麻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月白色的、修着脖子纤长的大鸟的衣服,而自己满是伤痕与血污的皮肤则变得白里透红、干干净净,他又伸手摸了摸头顶,自己很长时间没打理,打结又污脏的头发也变得焕然一新,甚至还被编了几个细细的、 末端扣着青蓝色宝石的漂亮辫子。
仅一瞬间,他就从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变成了权贵人家里如珠如宝,视为掌上明珠的小少爷。
最最重要的是,他如今身上穿的衣服,同那人一模一样。
他尚处在一阵恍惚中,直愣愣地看着那人牵起他的手,一步步把他送上花车。
“去吧,玩得开心点。”那人说着后退一步,他下意识伸手去够,却见一道黑光闪过,一直站在时鹤鸣肩膀上的奶牛猫忽然一个蓄力,跳到他怀里。
猫猫颇为人性化地朝时鹤鸣挥了挥手,然后拉长身体伸了个懒腰,在自己怀里寻了个好地方开始打盹儿。
一直彷徨、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定了下来。
他知道,他们不会走了,那人是猫的主人,即使不要自己,也会来寻猫的。主人不会把他的猫狗丢下。
“游行结束后我来接你。”时鹤鸣朝着男孩动了动嘴唇,欣慰地看他随着花车远去。
太阳已落,月上枝头。
天上星光化做红尘中涌动的灯火,带着镇民的欢呼与掌声和着不断朝他投掷的鲜花,化作万千璀璨光点映入男孩眼底。
他笑了,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如此多的善意。
善意汇聚成潮水,绕着载歌载舞、其乐融融的镇民转了一圈,化作一条金色巨龙冲上云霄,在栖霞山上空盘旋几圈,把浓重的夜色照的透亮,最后消失不见。
花车被抬着一路从南到北,快结束的时候男孩用手捂住自己砰砰作响的胸膛,你此时快乐吗?他问自己。
自己无疑是快乐的,但对他而言快乐转瞬既逝,它并不永恒。
记住你是什么,他对自己说,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依旧是货,依旧不是人。
没有主人,连狗都不是,又怎能成为人呢?
他摸了摸怀中猫光滑的皮毛,猫在他的轻抚下发出一连串呼噜声。
第100章 他要把这块美玉,揣在怀里,握在手上 ……
游行结束了, 人们脸上带着未曾消退的快乐,陆陆续续往家走。
时鹤鸣他们也一样,时浮鸠牵着吃饱喝足的青驴与他们汇合。来时三人,回程变成了四个, 这一趟也算收获颇丰。
“好累啊师尊~我们干脆飞回去吧。”时浮鸠歪在时鹤鸣身上, 冲时畏撒娇, “飞回去吧~好师尊~”
时畏把眉头拧成一团麻花, 用手捂住坐在前面的男孩的耳朵,“有没有个师兄的样子?赖赖唧唧的叫什么话!能不能在小师弟前做个正经样子?”
“况且我们师叔可听不得这些。”时鹤鸣牵着绳,淡淡地补了一刀。
被牵着的青驴听了, 先是昂起头,用不屑的眼光睥睨了一下时浮鸠,见大师侄挠头憨笑,又恨铁不成钢地把驴脸凑过去,冲他打了个响亮的响鼻。
“哈哈哈哈哈哈看吧!你师叔都不乐意了。”时畏骑在驴背上发出一阵爆笑。
时浮鸠耸了耸肩, 像模像样对青驴做了个辑, “谢师叔教诲, 师侄定铭记在心。”说完了抬起头,一只手怼着鼻头往上, 冲它做了个鬼脸。
青驴浑身肌肉一僵, 扭头就冲着时畏好一顿嘤嘤。
时畏忍着笑,装得一脸严肃,和青驴你来我往的嘤了几句,最后保证对时浮鸠要严加管教,誓不让他坏了山上的风气。
青驴听了保证连连点头,拉长的驴脸仿佛都短了些。它想了想,又扭过头, 冲着男孩叫了一声。
“哎呀我知道,你先看路。”时畏拍了拍驴脖子,等它转回去后,探身往驴肚子下一够,摸了半天,摸出一块散着莹光的东西来。
他把这东西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后,把它递给了男孩。
“这是你师叔之前褪下的角,它把这个送你做见面礼。”
话音刚落,青驴配合地叫了一声,似是在催促男孩收下。
男孩下意识看了眼时鹤鸣,等看到那人略带鼓励的眼神时才伸手将其接过。
那东西不大,色泽莹白,质若美玉,触手生温,根部圆钝往上收束成一个尖锐的点,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的尖角。
“好哇!师叔偏心!”时浮鸠凑到青驴耳边哇哇大叫,“你把麒麟角给了三宝,把麒麟蹄给了二宝,就给了我一根破鸡毛!”
“岂有此理!师叔偏心偏心!偏得没边儿了!”
青驴被震的耳朵生疼,忍不住给了罪魁祸首一头槌,见他还滋哇叫着不依不饶,终是被逼得开口说了话:
“哇——你个瓜娃子叫什么叫!倒桶子倒倒倒的,每天瓜兮兮吹垮垮,逮着小事嚼得很,当心劳老子毛起耙你脑壳!还破鸡毛,那是老子扯的凤凰翎!瓜娃子眼瞎不识货…”
“哈哈哈哈哈哈哈时鹤鸣你师叔祖籍巴蜀的吧!哈哈哈哈一嘴辣椒沫子味….他该是冀州的呀….”趴在时鹤鸣头上的系统笑的直岔气,“哈哈哈哈我忘了没有一头驴能走出冀州哈哈哈….”
师徒几人很快就回到山上,时畏见天色已晚,男孩又挨着时鹤鸣寸步不离,于是贴心地叫人将离时鹤鸣旁边不远的院子收拾出来,让男孩住了进去。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时畏把手放在男孩头上揉了揉,“夜深了,你先在此处休息,许多事情明日再办也不迟。”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走的时候还打着哈欠。
时鹤鸣将人领进了屋子,又从打杂的弟子手中抱来一床被褥,帮男孩整齐地铺好。
山上不比地下,昼夜温差大,周围又都是草木,湿气重。怀瑾不比他们,没踏上修行路,依旧是个身体孱弱的凡人,还是要担心风邪入体的。
男孩静静地跟在时鹤鸣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又像一根和主体紧密相连的尾巴。
“好了….”时鹤鸣做完这一切后转身,差点撞到和他贴的极近的男孩,“可有大碍…?”
男孩沉默着摇了摇头。
果真…同之前一样。
这样不行呀…….时鹤鸣在心中叹了口气,没关系,还有时间。“没事就好。”
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块玉。
月色似水,从百尺层云倾泻而下,流淌到栖霞山上,流到屋子里,给屋内的人周身镀上一层朦胧月华。
男孩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眼前人的脸,目光跟着月华从饱满的额头流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那人微启的薄唇。这副得天独厚的容颜被澄澈的月色洗涤着,那人长眉舒展,用流着月光的明亮眸子冲他微笑。他屏住呼吸看得入了迷,周围的一切逐渐模糊成儿时母亲拿给他的米纸。
米纸又甜又脆,一场不再来的幻梦般轻薄。
月色温柔,夜色温柔,人也温柔。
外面虫飞鸟叫,长风划过月夜星云,将天上和人间连成斑斓的一片。屋内暗香浮动,他手中的红色山茶在月光里泛着暗紫。
那人冲他笑,递给他一块通体洁白的玉。
玉如其人,同样镀着华光。他从那人手中把玉接过来,手指不断地摩擦着上面凸起的纹路。
时….时鹤鸣。
那人叫时鹤鸣。
“你入了栖霞山,过去的经历便如云散烟消,之前的名字就不能用了。你自己取一个名字吧。”他看见时鹤鸣站起身,走到窗子前,打开窗。
“到栖霞山那天,师尊送了我这块玉。我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字,一直带在身上从未摘下直至和它心神相通。”
“现在我把它送与你,无论你遇见什么危险,把它砸碎,我就能感应到,出现在你身边。”
时鹤鸣说完了走到门口打算告辞,男孩在人牙子手里肯定终日惶惶,不得几日好眠,今晚可算能睡个好觉。
他这样想着,前脚踏出门外,留在屋内的脚忽然顿住。他不曾转身面对男孩,只仰面迎着月色,说了句话。
他说,你若取不出名字,可随师尊,取一单字,云。
他说,做个好梦,睡一觉吧。
时鹤鸣说完就走出了门,他并不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做时怀瑾太执着太苦了,这一次,比起这份爱,他更愿意让他自由。
愿他水云身,月下风,来去自由,无所羁绊。
男孩站在屋内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眸色暗暗。他站在原地,门大敞着,院中树的影子拉长爬到他脚边,像一丛丛蟠结错杂的蓬蒿与蔓草。
细如虎须的根系从地上黑影里探出来,沿着他的脚乱蓬蓬在他身上缠作一团,梳不清理还乱,却奇异地给了他安全感。
云吗?整日漂泊,居无定所。
他不要这样,如今他有了来处,就要知道归途。他头脑不算灵光,很多事都不懂也适应不了。母亲在时,她就是他的世界,他的来处与归途。
他躲在母亲瘦弱的怀抱中,看窗子上蜘蛛结网。后来母亲不在了,他就成了孤儿。
父亲不爱他,他知道。因为他不是从父亲身体里出来的,父亲的血不曾流在他身体里,所以他不是他的来处。
男孩蹲下身,双臂缓慢的环抱住自己,手中依然攥着那块写了时鹤鸣名字的玉。
他想让时鹤鸣成为自己的来处与归途,成为自己的全世界。是他把自己从旧世界中带出来,在自己面前催开那朵红色山茶。
想到这儿,男孩嘴角上扬,笑意出现在他脸上。
自己是读过书的,虽然过了很久,很多词句都已经忘了,但自从握上这块玉,一个熟悉的词语就像老朋友般在他脑海浮现。
怀瑾握瑜。
先生说,瑾和瑜都是玉的意思。那他就叫这个吧!
怀瑾,时怀瑾。
他要把这块美玉,揣在怀里,握在手上。
这边心事重重的时鹤鸣刚回到自己的屋里,推开门就见屋内一片狼籍。桌子塌了柜子倒了,茶水撒了一地,地上除了横流的茶水和茶盏碎片外,还多了许多零碎的珠子和不少猫毛。
散落的珠子有红有蓝,价格不菲,猫毛有黑有白,根根分明。
时鹤鸣深吸口气,面带微笑地绕过地上这堆烂摊子,一把抓住罪魁祸首的脖领子。
时浮鸠正按着系统,满怀热情地强迫它和自己猫猫贴贴,一个不防冷不丁被人从后边揪住脖领子,下意识松开手,系统趁机蹿出来,躲到时鹤鸣肩膀上大声诉苦。
“啊啊啊啊啊啊时鹤鸣你总算回来了!你这师兄纯变态啊!他趁你不在按着就要非礼我!本系统如花似玉,手都没牵过,差点就被他欺负得清白不再,早节不保啊啊啊啊!我的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喂我花生!喂我花生啊呜呜呜嘻嘻…”
时鹤鸣看着自家丰神俊朗的师兄脸上突兀出现的血道子,感觉自己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涨得发疼。
系统是跟谁学的?他可不记得自己曾教他倒打一耙和恶人先告状。还非礼,它分明是乐在其中,和师兄在他屋子里轰轰烈烈地玩了场上蹿下跳的追逐游戏。
“师兄…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吧?”
时怀瑾机械地扭过头,看着一向温和的小师弟浑身冒黑气,另一只手上恐怖的剑气蓄势待发,缩了缩头,带着哭腔回复道:“呜呜呜…师兄错了二宝….师兄把它收拾好….”
等时浮鸠苦哈哈地一点一点把屋子收拾好,已经过了三更了。
时鹤鸣咽下一口茶,目送精疲力尽的自家大师兄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又见他贴心的帮自己带上了门,头的涨痛缓解不少。
他放下茶盏,躺在塌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胸口一阵钝痛,被卡车碾过似的。于是睁开眼,就见系统板板正正地蹲坐在他胸口,黑白分明的小猫脸上全是遮不住的兴奋。
“时鹤鸣,醒醒,醒醒!”
“你家小狗认主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