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古籍
江愿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那本书是不是非常厉害?才会引得你们阁主同他师兄大打出手。”
“那是自然,听闻那本古籍汇聚了师祖毕生心血,世上不论是什么蛊毒,在那本书中都能寻到来历,甚至是没有解药的蛊毒,那本书中也有记载。我看你那张纸上写着什么九脉尽断,七窍流血,看起来很吓人对不对?实际上在众多蛊毒中只能算作下等。”
听到千霜这么说,江愿安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为什么!?”
“据我了解么,那些喜好下蛊的人通常将蛊毒分为三等,上等蛊我听说的有且仅有一种,便是绝情蛊,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愿安摇了摇头,引得千霜不由轻笑出声,
“绝情蛊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分为绝蛊与情蛊,通常炼蛊之人耗费毕生精力也只能练出其中一种,可这两种蛊相生相克,各有所长。比如情蛊,中了情蛊的人并不会死,但只要那个人心有所属,被爱上的那个人当即便会毙命。”
“再谈谈绝蛊,中了绝蛊的人,会摒弃心中一切与情爱相关的俗念,常人理解的意思便是,与出家无二。”
千霜兀然停顿下来,伸出手指敲了敲江愿安的脑门,沁人的香气传来,江愿安不由端坐起身,“干嘛?”
“我说了这么多,你知道绝蛊与情蛊相生相克的地方在哪里了么?”
江愿安蹙了蹙眉,略有心虚的摇了摇头。
千霜接着道,“真是笨,倘若有人中了情蛊,那他为了不让爱人死去,是不是就需要绝蛊来断绝心中的七情六欲?”
“嗯嗯!”她急忙点点头。
“可绝情蛊厉害之处就在于,中了绝蛊的人,最终自身也会暴毙。”
听到千霜这么说,江愿安心中一阵后怕,算是明白了绝情蛊为什么会被奉为上等蛊。千霜饶有趣味的托起下巴,收起羽扇,眸中含笑看向她:
“所以啊,绝情蛊索取的从不是人命,而是两颗真心。”
真心江愿安饮下一大口茶,接着问:“那其他蛊呢?”
“其他蛊么中等蛊讲究杀人于无形,中了那些蛊的人,死因无处可查,但中蛊之人死前如何,我便不知了。而最遭人鄙夷的下等蛊,你手中拿着的这张便是其中一种,中蛊之人不仅死前极为痛苦,甚至死后也死状惨烈,至于这张,我猜么,或许是诛尸蛊。”
“噢~千霜姐姐,那这张呢?”
江愿安满眼狡黠的递去当初从千霜身旁偷来的那张纸,惹得千霜一阵嗔怒。
“勿要多嘴!”
千霜将江愿安递来的纸笺收好,不愿谈起纸上的内容。
当初她与千露被楚郁回捡回来不久,楚郁回便发现她总是三番两次预谋逃走,为了将她牢牢锁在身边,楚郁回便在她身上下了这道锁心蛊。这样一来,楚郁回要她何时死,她便何时死。但千霜哪里糊涂,自从楚郁回在她身上下了锁心蛊,她便仗着这道蛊养出了越发纵傲的性子,为的就是看楚郁回敢不敢狠下心来要她死。果不其然,楚郁回不敢。
可她怕的哪里是死,她怕的明明是被囚禁在楚郁回身边一辈子。她并不是没用性命要挟过楚郁回给她解药,横竖都是死,连性命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楚郁回丝毫不惧,只是狠狠掐住她日日遮蔽的脖颈,嘴角挂着极为轻蔑的笑:“就算你死了,你的尸身也要被我留在无双阁——日、日、羞、辱,本座也好奇许久了,到底是温热的你更能取悦我,还是一副乖乖的尸体更能取悦我,你不妨死看看。”
疯子,简直是疯子。
从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敢用性命去要挟楚郁回换解药,又或者说,楚郁回这个疯子,根本就不怕别人要挟他。
“千霜姐姐,我再多问一嘴,你们阁主的那位师兄,后来哪去了?”江愿安接着问道。
千霜紧蹙的眉头忽然舒展,细细想了一阵,
“阁主很少同我提起那位师叔,我自己也很少见到,或许要么是归隐了,要么是与阁主一样,成立了自己的宗派。”
江愿安松了口气,最好是归隐了,否则留在西域简直是两大祸害!
“不过,江姑娘,你问了我这么多,现在该我问你了吧?”
千霜嘴角弯弯,伸出指尖,替江愿安额边几缕碎发别到了耳后。江愿安被她撩拨得面染桃红,哪还敢开口,只是轻微点了点头。
“江姑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江愿安一怔,喜欢一个人?
千霜看出了她的迟疑,无奈清了清嗓子,又接着问:
“或者,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等到盏中新茶都凉下来,江愿安才支支吾吾开口:
“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很想看见他,很好奇关于他的所有事情,比如他的以前,还有他的以后,会觉得他哪里都很好。”
“那你和璟王殿下是这样吗?”千霜指尖抚上她的下巴,有意无意停留。!!!
“不是。”她急忙否认。
“怎么会不是?”千霜反问道。
江愿安心中那块不愿被揭起的幕布后面藏着她自己都不愿面对的桩桩往事,如今蓦然被千霜坦然于众,她不仅不想思考,她几乎是更想逃避。
她怎么会喜欢梁疏璟那样总是将自己置身云里雾里的人呢那么多事情,连同她坦白都做不到。
“梁疏璟那样一个性子顽劣的人,对谁都是一副臭脾气,可在你身旁却不是。会照顾你的思绪,会担心你的安危,你自己没发现吗?”
照顾她的思绪是那夜在云清寺同她道歉,担心她的安危是上次在西域被千霜带走,甚至连父亲身陷省试泄题一案,都是得益于他出手相助,这么多这么多,就是他喜欢一个人的证据吗?
“还有,你这次为什么又和他来西域?就是为了你带来的那两张纸么?”千霜的问话再一次打断了她的思绪。或许看出她仍旧身处闺阁,只怕再问下去,要惹得小姑娘引起不必要的遐想才是。
“差不多”她无心再去回答千霜,脑中满是方才千霜的话。
千霜伸出羽扇不轻不重拍了下她的脑门,
“不用多想,你与他的日子还很长,留着以后慢慢想吧。”
语落,她便起身离开了茶楼。千霜走后,江愿安坐在桌前陷入久久一阵迟疑,
走出门后,千霜不经意把玩着手中的羽扇,心中却十分懊恼,看来她心中徘徊的难题,今日是问错了人呢。她心中那团疑云久久不得消散,不因别的,只因为她早就怀疑楚郁回这个疯子是不是喜欢她。可是疯子喜欢一个人也不影响他是疯子,楚郁回一言不合就要掐死她,除了给千霜留下一片狼藉,也没见他哪次下了狠劲。
千霜嗤笑一声,满心鄙夷回了无双阁。
回来后她依旧没见到楚郁回的身影,于是习惯性的开口问千露:“阁主呢?”
“阁主说寻到了绝情蛊的线索,这几日都不在阁中,临走之前似乎还想将姐姐带上,可姐姐不在,阁主只好自己走了。”
千露见姐姐心情不错的样子,满心欢喜贴了上去,却又遭千霜毫不留情的推开。
“真是没用,去哪都要带上我。”
“千霜,你翅膀又硬了?”
一道冷峻的男声幽幽从身后传来,不出所料,又是那个疯子。
“你不是不在无双阁么?怎么,离了我哪也去不了?”
千霜握紧手中的羽扇,不急不慢转过身,与他那道凌厉的目光对视。千霜生的确实漂亮,年幼时姐妹俩还算相像,如今年长了不少,美的各有千秋。
尤其是千霜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楚郁回每每见到,都恨不得剜了她的双眼。
下一秒她便被楚郁回以不忍拒绝的力道拽走,等她再抬头,二人已经进了楚郁回那间密室。熟悉的手掌游离在她锁骨,千霜难耐的屏住呼吸,一双秀眸充满怨意,
“你又要做什么?”
女子轻盈的声音就充斥在耳边,楚郁回捏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
“滚。”
不等楚郁回开口,千霜便用力拍开了那只死死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随即迎面而来便是不容抗拒的窒息,力道大的她能听清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跳,她看不见楚郁回的脸,只能奋力去掰开颈间掌控她呼吸的那只手。
“怎么不接着说了。”
并不是问句,而是一句简单揣着答案的陈述句。
一、
二、
三、
千霜心中默默数着每一秒,终于在她即将撑不住的时候,楚郁回松开手掌,将摇摇欲坠的她一把接进怀里。看着平日娇纵的女子如今赖在他怀中大口大口喘着气,楚郁回那颗羞耻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最喜欢这样,最喜欢要千霜看清楚谁才能决定她的生死。
缓了半晌,千霜才含着不甘开口:
“楚郁回”
“你每天会想看见我吗?”
“你会好奇我的过去和以后吗?”
“你觉得我好吗?”
这是第一次,千霜在楚郁回那双总是凌厉的眼眸中,看出片刻温存,是属于她的吗?
第42章 婚配
女子清晰的质问涤净了他脑中所有思绪,楚郁回的眼中裹挟着几分意外,几乎是动情的看着怀中的女子。
千霜见他迟迟不肯开口回答自己,似是自嘲般轻笑一声,挣开了他的束缚。无奈楚郁回分明不给她离开的机会,从背后一把紧紧将她抱住。
“这些问题,什么时候成了该你问的?”
明明他的怀抱那么炽热,可是说出的话语却像寒月冰锥,根根刺进她的心里。
“你将我软禁在身边那么多年,到头来,我在你心里只不过是这样的地位吗?”
千霜不再去挣脱有形无意的臂弯,任由楚郁回死死抱着。
“松手。”她冷冷道。
“你是嫌活久了?”
“对,我就是活够了,是不是只要我死了,就再也没有人日日令你费神,在你身后惹出一堆烂摊子,再也没有人妨碍你炼绝情蛊,也再也没有一个唤作千霜的人需要你日日借着心蛊的手段将她囚禁在身边!你告诉我是不是!”
她歇斯底里狠声质问,脑海中闪过二人这些年来针锋相对的每一帧画面,只觉心间一阵刺痛难忍,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
“你这样动怒只会加快心蛊的发作,本座今日认认真真告诉你,不是,都不是。”
见她情绪如此激动,楚郁回都不敢再去用力拥她,只是放缓语气试着安慰。
“不是?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你真的懂什么是爱和恨吗?对身边的人真的流露过一丝真情吗?你根本就不懂怎么爱一个人!楚郁回,你胆子真小,区区一条人命罢了,你死死捏在手心,到底有什么意思!?”
“够了。”
楚郁回冷冷松开了原本环着千霜的手,对于千霜的问题视若无睹,面色恢复平静,不含一丝波澜。
“只要三个月后绝情蛊炼成,我就给你心蛊的解药,到时候,你带着千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真的?”千霜难得在他面前流露一丝欣喜,难以置信的开口问道。
“但你要答应我,这三个月,你必须毫发无损待在无双阁,并且前提是必须要等我炼出绝情蛊。”楚郁回补充道。
“我答应你,你必须说到做到。”
语落,千霜便展开羽扇款款走出了密室,只留楚郁回一人站在原地。
女子发丝裹挟的秘香还停留在鼻间,楚郁回久久吸了口气,又长长叹了出来。三个月不论怎么样,过了这三个月,千霜都不能再留在他的身边了。
而梁疏璟那时见到千霜再次带着她走进茶楼,不敢耽误便跟了进去,过了许久,直到千霜孤身一人离开了茶楼,他才放下心来。见二人坐了那么久,想必是真从千霜那处打探到了什么。
至于谢元祯那头费了半天劲终是摸到了凌府,门口的家仆照例进门通报,凌澜得知是与江愿安同行的友人前来拜访,满脸笑意将人迎了进去。
谢元祯方踏入凌府的正院便傻了眼,府上应有尽有,丝毫不失大家之范,当真是雕栏玉砌、碧瓦朱檐!他甚至都不由怀疑起来,凌府当真只涉猎商贾这一行么?这作风,分明是皇亲国戚的派头!
“凌公子,恕今日冒昧登门拜访,不过值得多提一嘴,府上的荼蘼花开的甚好,连京川几家园圃费力培育出来的怕是都比不上呢。”谢元祯端起与京川风格迥异的茶盏,面色凝重抿了一口。
凌澜舒然一笑,顺着他的话看向墙头开的正盛的一片荼蘼,府上这株是重瓣荼蘼,每一朵花似乎都开的争先恐后引人注目,连层层叠叠的花瓣都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鸣鹤向来日照充溢,这样的花不管是种在哪里,想必都要轰轰烈烈的开一场。不过能开出这样的花,是凌府的福气,谢公子谬赞了。”
“只可惜开的再盛也只能远观,否则便要当心枝头的尖刺了。不过,谢公子今日特地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谢元祯一如既往直爽的性子也导致他向来难藏得住事,凌澜看了两眼便知他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见他有几分犹豫,凌澜又笑着补充道:
“谢公子不必拘谨,尽管开口便是,在下定当知无不告。”
凌澜的眼眸总含几分笑意,却又深邃极了。
“实不相瞒,我们此次跋山涉水前来西域,是为了调查一桩与蛊毒有关的奇案。”
听到是与蛊毒有关,凌澜皱起眉头,随即又轻笑两声:
“哦?西域境内确实常有炼蛊之人出没,但王上早已明确下令,城中不允再有此类毒物的出现了。二来,我身边接触这些禁物的人也极少,谢公子若是急着问,我派人去打听打听也未尝不可。”
他倒是没想到谢元祯这么开门见山,不过倒也情有可原,他不是西域人,对这些事情又怎么会清楚。但凌澜不一样,凌氏家大业大,向来手长的很,这些事情凌澜了解的又岂止二三,只看愿不愿意告诉他罢了。
“不必不必,那着实大费周章了些,倘若凌公子哪日恰巧能觅些头绪,至时我再来问也不迟,那今日便不多作打扰,先行告辞。”语落,谢元祯起身行揖便准备离开。
“且慢——”
凌澜忽然叫住了他。
“谢公子,不巧我也有一事相问。”
谢元祯回头看向他,总觉得凌澜的眼中也藏了些什么。
“江姑娘她,可有婚配?”
这短短八个字算是将谢元祯问住了。
“你是问江姑娘?”他略带迟疑的开口,心中隐隐替梁疏璟捏了把汗。
凌澜欣然点头,“正是。”
“暂时还没有,凌公子是有什么打算么?”
见他这么紧张,凌澜不禁轻笑一声,
“那就好,我以为璟王殿下同江姑娘已有婚约在身呢。”
听到他这么说,谢元祯更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不不!但是我猜应该快了!嗯,快了快了”
只见他一边嘴上说着,一边马不停蹄朝门外走去,还不忘同凌澜挥了挥手:“再会啊凌公子!”
还不等他转过头,他便迎面与一位身形娇小的女子撞了个满怀。谢元祯还未开口致歉,便听女子一旁的婢子开口数落道:“哪来的小厮!也敢冲撞我们公主!”
公主?
谢元祯揉了揉脑门,看向面前这位所谓的“公主”。琦月本就双眸似水,又一身明艳吸睛的红纱罗裙,上上下下佩了不少金饰,站在夕阳下险些晃了谢元祯的眼。
“你是谁?”琦月不冷不热开口问道,随即绕着他细细打量了一圈,又接着道:“你不是西域人?”
谢元祯终于等到她脚步消停下来,点了点头,弯腰作揖,
“在下自东昭而来,无意冒犯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男子温润如玉的嗓音顿时吸引了琦月的兴趣,她平日不喜呆在宫中,隔三岔五便拉着婢子出门遛弯,难怪以前未曾见过如此清逸脱俗的公子,原来又是东昭来的。
“东昭?我记得,那你认识璟王吗?”
“啊——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谢元祯心中大想不妙,怎么这两人来了趟西域便惹了这么多桃花在身?他虽说想作月老牵个红线,但牵的也不是这样的啊!
听到谢元祯这么说,琦月轻轻笑了两声,笑得极其恣意:
“那位璟王,脾气可不是一般的臭——你知道吗?”
这这这谢元祯只差汗流浃背,抽着嘴角看向琦月,哪有这样在人家背后捅刀子的?还是和素不相识的人
“未曾听闻,公主何出此言?”
不等他话落,琦月便带着婢子远远跑开了,还一边回头同他招手,声音是不一般的灵动:“没有为什么!我是在逗你呢!”
直到琦月的身影远远消失在视线中,谢元祯才缓过神来,真是刁钻的一位公主,莫非皇家养出来的丫头都是这般性子么?他无心多想,理了理衣襟走开了。
三人前前后后回了凌悦楼,江愿安脑子里回想着今天千霜告诉她的那些事,总觉得千霜这人其实够仗义,倒不是那么坏。只不过关于她自己的心蛊,千霜倒是只字未提。
直到梁疏璟冷不丁拍了拍她的肩,她才受了惊吓一般回过神来,
“你干什么?”
“我都站在你身后那么久,你都没发现。”梁疏璟见她这么大火气,语气有些闷闷的不悦。
“我在思考!我怎么会知道你在后面呢?”江愿安火气更旺了些。
“哎哎哎,你们俩吵吵什么呢,也讲给我听听。”谢元祯翩翩摇着折扇走进门,方才在门外便听二人之间气氛不对,一瞧果不其然又是在拌嘴。
“哪里吵了?你去了凌府大半天,打听到什么了?”
梁疏璟还未开口便遭谢元祯进门打断,心中也有几分不爽。
“这个啊——江姑娘,还请回避。”谢元祯故作正经,将江愿安推向门外。江愿安一头雾水,稀里糊涂被谢元祯推着向门外走,正欲开口问他故作什么玄虚,谢元祯便啪一声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哎——哎!”
第43章 同门
见谢元祯兴师动众将江愿安推出门外,梁疏璟皱起眉,被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知道我今日去凌府,凌公子问我什么吗?”
“不知。”
谢元祯急的猛然拍了下手掌,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生怕引得江愿安怀疑。
“哎呀!他问我江姑娘是否有婚配啊!”
梁疏璟不由轻笑一声,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那你怎么说?”
“我当然是说没有了,听到我说没有,他反倒松了口气呢。”
梁疏璟难得低下头沉思起来,
“西域到京川那样远,江大人怕是不会同意。”
“你不担心自己,反还在这替他预谋上了?哪日江姑娘真上了别人的花轿,你跟在后面哭怕是都来不及。”
听到谢元祯如此忧心自己的婚事,梁疏璟终于嗤笑一声,“我看你来了趟西域,脑子都不清醒了。怎么,你这么急着盼她嫁进元璟府做王妃?”
“什么叫盼?即便我不盼,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么,殿下,你说是不是?哎,你别说,我今日还不小心撞到了不知哪位公主,嚯,那打扮,一瞧便知是西域皇室的做派。”
梁疏璟浅浅摇了摇头,“怎么?”
“浑身上下都是金光闪闪的,险些晃了我的眼,往那一站便宣扬着这皇家的脸面呀。”
梁疏璟点了点头,脑中似乎有些印象,“或许吧。”
两人在屋内茶还没来得及用上一口,江愿安便在屋外不耐烦的敲起门来催促道:“好了没呢?能放我进去了吗?”
谢元祯急忙应话:“好了好了!江姑娘放心进来吧!”
待江愿安进屋后,只见二人极为默契的各自沉默,皆不作声。
“怎么,我进来就不说了?你们在讨论什么闺房秘事呢?”
二人依旧是摇了摇头。见此情形,江愿安也懒得再深究下去,一本正经坐下来替自己接了盏茶,掏出了梁疏璟捡来的那张纸笺,郑重其事清了清嗓子。
“看来江姑娘今日很有收获呢。”谢元祯乖乖坐在一旁捧场,等着她开口。
她嘿嘿笑了两声,难得被夸的红了脸,“那倒也没有。”紧接着便将千霜告诉她有关古籍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同他们二人复述了一遍。谢元祯听完尤其大惊失色,总觉得这样的故事只有在话本里才能见到,可如今却真真实实出现在自己身边,可不是玄乎么?奇怪的反倒成了梁疏璟,他默默冷着脸听江愿安叙清楚这一切,眼中却透不出丝毫波澜。
“既然如此,毒害钰贵妃的凶手便只能是那位阁主所谓的师兄了?不然千霜他们哪来的理由去害人呢。”谢元祯终于是抢在梁疏璟之前开了口,脑子转的极其快。
“有道理。”
语落,江愿安将目光看向梁疏璟,她本以为梁疏璟会极其在意这件事情,可梁疏璟至今却丝毫反应也未表露出来。
“殿下,你怎么总是走神?”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梁疏璟没回答她,只是徐徐品了口茶:
“千霜口中的阁主与他师兄,若是不出意外,兴许与我还是同门。”
此言一出,二人只差惊得将口中的茶都喷出来,梁疏璟素日里不是下棋就是习剑,什么时候还和这种毒物打过交道?
“什什什什什么!!!同门!!”
“对啊!殿下!你怎么能——”
梁疏璟好气的瞪了二人一眼,口中“啧”一声,声明道:
“我指的是当初在翊容山习剑的同门。”
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可随即江愿安又感到纳闷:
“那既然与你是同门,那钰贵妃又为什么会被你们牵扯进来呢?这到底是谁和谁的不共戴天之仇?”
随着“不共戴天之仇”六个字落地,谢元祯的脸色顿时便凝固了,立马看向梁疏璟观察他的反应,好在梁疏璟脸色一往如常的臭,没让江愿安看出端倪。
“江姑娘兴许这件事,我们——”
谢元祯支支吾吾开口,却被梁疏璟抬手打断了。
“翊容山每逢四年招收一次学子,能被选进翊容山习剑的小辈,大多是天资异禀,是少见的可造之才,只是轮到我那一年,师门里却难得多收了两名异域学子。我记得很清楚,二人一大一小,大的大约有十四岁,小的看起来与我那时一般大,只有十岁。二人虽在拜入翊容山前便已是同门,但每每独处却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在最后的结业剑试中,只有那个大的与我难分伯仲,也导致那一年的剑术选拔谁都没能拔得头筹。况且,如果不是因为他,师父的翊翎剑籍便能让我带走了。”
江愿安心中暗暗感慨,原来娘亲先前留给自己的那本翊翎剑籍竟如此难得啊
“还有值得注意的便是,那二人虽是外域人,可其中那个大的分明生了副东昭人的面庞,想必是流落在外,又得幸回到京川翊容山习剑。”
梁疏璟口中的二人,正是楚郁回与他在原先师门下的师兄——墨弃。而墨弃也确实如梁疏璟所言那般,虽出身东昭,可命运多舛,生下来便流落在外,最终被西域的炼蛊师捡回去,至此与楚郁回成了同门。可按二人入门先后来算,本应是年幼的楚郁回作为师兄,谁料墨弃这块昆山片玉拜入师门后苦心孤诣终始不渝,处处都要压楚郁回一头,楚郁回便含着不甘成了师弟,也正因如此,二人才处处不对付。后来被送入翊容山学剑,也是托了那位炼蛊师的关系,否则翊容山是不会轻易招收外域子弟的。
“那你不记得那二人叫什么了么?”谢元祯又接着问。
梁疏璟淡淡摇摇头,
“并非是我不想记,而是师门规定同门之间以师兄师弟相称,不得相互过问姓名家世,故而我对那二人的了解也仅于此了。”
“照这么说,二人中那个小的岂不正是千霜口中所称的阁主了?那真是不简单,同殿下一般年纪咳咳,没什么。”江愿安本想说同殿下一般年纪,竟然已经坐上阁主的位子,谁料一抬头便见梁疏璟极为阴沉的双眸,只罢悻悻闭上了嘴。
“可是那不奇怪吗,倘若是那二人之间的恩怨,为何好端端便牵扯到璟王身上来了?”江愿安还是觉得奇怪,喋喋不休追问道。
谢元祯心中自然清楚四年前那场变故,但他心中何尝又不奇怪,尽管至今凶手未明,可是再怎么也不该牵扯到梁疏璟那无名无姓的二位同门吧?二来,钰贵妃与梁疏璟之间的因果至今也是个谜,可钰贵妃已经身死,眼下再想调查下去,只能从那二人下手了。
梁疏璟不想过多提起那件事情,依旧是摇了摇头,未再言语。江愿安则是彻彻底底被蒙在了鼓里,那两个人和梁疏璟区区一介同门,到底是有什么过节,才能接连引发这一出又一出惨案呢。
梁疏璟沉了沉眸子,眼下能最快寻到的线索便是千霜口中所称的那位阁主,倘若沓樰獨家諍裡那位阁主也提供不了他那位同门师兄的线索,他便只能以身入局了。
“有没有办法能让我见到千霜身后那位阁主?”梁疏璟沉声问道。
“啊?这怎么行,他们喜炼蛊毒,想必都阴邪的很你怎么能去见他呢”江愿安小声嘟囔,她觉得梁疏璟就是没挨过打,所以不知道疼,冲动起来干什么事情都一根筋。
“我有分寸,再者,只是见一面,不会出什么事。即便真出了什么事,你们二人便收拾行李打道回府罢了。”他口中云淡风轻,像是势在必得,完全不将自身性命放在心上。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种话了,我明天去找千霜问问看”江愿安怕他最后真成了一语成谶,急忙好言好语打断了他。
几人一番交谈下来窗外早已月明星稀,加上四处奔波了一天,于是不再啰嗦,都各自回了房间睡下。
只是方才梁疏璟少说了一嘴,那二人里年长的那位,他总是依稀觉得有自己的半分影子,再坏些的话,就是透露着汀兰郡主半分影子。他愈想愈觉得荒唐,只觉心中热血上涌,可是他又什么都做不了。
他比起江愿安胆小多了,不敢爱一个人,也不敢承认自己爱一个人。可是那颗被仇恨填满的心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撬开了一条缝隙,悄悄探了一束他不敢直视的温暖进来他总是一个很矛盾又很吝啬的人,矛盾心中的情感,又吝啬口中的爱。其实每每在云间谷与阿姐共度的那些时辰,他嘴上总是装的客气,看不出留恋,实则那是他在人间一片苦楚中难得寻觅到的半分真情,因为那总让他恍惚回到孩童那时,让他再一次看清楚,自己也是有亲人陪在身边的孩子。
爹娘倘若见到了,一定也会这么觉得。
可惜爹娘见不到。
梁府那一夜的雨,一直都下在他的心房,从未止息。
第44章 无双阁
江愿安一夜无梦,翌日清晨倒是神清气爽起了个大早。她换了身衣裳,走至梁疏璟房前正欲伸手敲门,谁料梁疏璟猛然开门,惊得她险些没站稳脚跟。
抬头一看,梁疏璟竟只穿了件里衣,胸前的肉色轮廓若隐若现,一头墨发随意披下,慵懒至极。她肉眼可见红了脸,慌乱移开了目光。
“你没穿衣服开什么门啊!”
梁疏璟大抵是初起,声音清秀中又裹挟着几分沙哑,低声开口反问道:“不是你要来敲门的么?”
江愿安被问得哑口无言,眼睛滴溜着四处转,唯独不肯看他。
“你还不走,是想进来看我更衣么?”梁疏璟接着打趣她,语落伸手就要将人拉进来。
“哎——别——”她这才慌乱躲开,啪一声合上了梁疏璟的房门。
合上房门后,江愿安愣在门外仍是心有余悸,一想到方才梁疏璟朝她大敞胸怀的桃色画面,她竟糊涂的想多看两眼。
回房后过了半晌,梁疏璟便衣冠整齐的再次出现敲了敲她房门,她一本正经走至梁疏璟身前,领着他去了昨日的月牙街。今天运气倒是好,她不费力便寻到了千霜的身影,倒无需闹出昨日那样的糗事了。
“千霜姐姐!”她急切地跑到千霜身边,一把夺过千霜手中的小食,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千霜和梁疏璟看着她那番胃口大开的模样,都不由皱了皱眉。
“你爹娘没教过你,外人的东西不能随便吃吗?”千霜浅笑着问道。
江愿安点了点头,好不容易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随即又开口道:“外人给的东西不能吃,但是从外人那里抢来的可以吃!”
“那好吧,你今天又来找我,有什么事?”话音一顿,千霜这才注意到跟在江愿安一旁的梁疏璟,只觉得颇有意思,展开羽扇浅浅摇了起来,“这位不是璟王殿下么?今日特地跟来,是怕我再给江姑娘掳走下逐梦散么?”
江愿安急忙挡在梁疏璟身前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我们是真的有事情!”
千霜用羽扇轻轻掠过江愿安的鼻尖,红唇勾起一抹笑:“那你说,是什么事呀?”
江愿安揉了揉犯痒痒的鼻尖,露出一副别有心计的笑容:
“我们我们想见见你那位阁主可不可以嘛”
听到二人要见楚郁回,千霜脸色迅速一变,转眼间阴沉无比。
“他?你们见他做什么?”
一旁久久闭口不言的梁疏璟这才终于冷冷开口:“你们阁主想要的东西,我这里都有。至于带不带我们去见,便是你的事了。”
阁主想要的东西?千霜冷笑一声,楚郁回要的东西关她什么事?
“不巧,阁主这几日不在阁中,见不了。”
语落,江愿安脸色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啊那好吧”
看来软的行不通,只能行硬的了
江愿安看了眼梁疏璟,坚定的点了点头。随即蹲下抱住千霜的长裙,大声哭喊:
“嫂嫂!你不能丢下我和兄长啊!你让你嗷嗷待哺的孩子可怎么办啊!嫂嫂!你不能走啊!”
听到这出动静,本就繁华喧闹的街道顿时便投来不少目光,许多人都纷纷低下头窃窃私语,惹得千霜耳侧通红。她低声狠狠威胁江愿安:“快点松手,别指望再用昨天那一招。”
谁料江愿安不仅没松手,反倒还哭的更大声,这样一副妻离子散的场景,惹得四处围观的人越挤越多,将三人在街头严严实实围了起来。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千霜踢了踢江愿安,只能小声妥协:
“你先起来,你起来我带你们去,快点。”
“太好了嫂嫂!你终于愿意跟我们回家了!”江愿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站起身,紧紧扒着千霜不撒手,还不忘小声提醒她:“嫂嫂,你答应我们的可要说到做到啊。”
见三人又和好如初,围观的人群才渐渐散去。
无双阁建在鸣鹤城一处极为荒僻的城郊,她领着二人走过一段极为崎岖的山路后进了一扇暗门,推开门便是无双阁的偏殿。
“你们好好跟着我,在阁里迷了路可没人能救你们。”
阁内四处雕梁绣柱,层楼叠榭,只是借着幽幽烛火明显能看到有不少暗卫在巡逻。千霜的脚步又轻又快,显然对阁内的地形了如指掌,三两下便带着二人摸到了楚郁回最喜待的那间密室门口。
“你们坐着,我去找他。”
说罢,便按下一处机关,隐匿的暗门这才缓缓移开,入眼可见一条极其幽深的长廊。
楚郁回这间密室有两处机关,一处是千霜方才按下的那处,进门后是一条长廊,要走上好些时候才得以进入密室。另一处则简单的多,按下机关便能直接进入密室。今日外人在场,千霜自然不能直接按下第二次机关,只得顺着长廊走了进去。
女子的脚步虽是轻盈,但那股独属她的幽香早已被楚郁回敏锐的捕捉到,他合上手中的古籍,抬头看去。
“外面是谁?”他问道。
“你想见的人。”千霜走到他对面,不等他发话便自己坐了下来。
“还给你买了月牙街那家我钟爱的小食。”
她递出一包糕点,推至楚郁回面前。
“本座说过很多次了,这桃花酥你自己留着吃。”楚郁回眉头蹙起,眼眸却是控制不住的闪烁。他正欲伸手假意推回,谁料千霜手比他快得很,先一步覆在了那包糕点上,于是不可避免地,他的手掌稳稳落在了千霜指尖。
二人同时愣住了。
只是不出片刻,千霜便面泛怒色,用力抽出了手。
“你不吃,我拿给千露吃也不行?”
“千露今晨出去了,你找不到她。”
“那我就给别人。”
“都过了用早膳的时辰了,谁还吃。”
“反正不给你吃。”
二人即便面对面坐着也依旧嘴不饶人,楚郁回最终还是不容推脱的将那包桃花酥收入囊中。
“可是楚郁回,我还没见过桃花是什么样子。”千霜有些失落,她总听别人说东昭江南一带的桃花开的极美,粉桃灼灼,小桥流水。
问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不争气,离开了座位,还不忘提醒楚郁回:
“早些出来吧,不要让二位客人等急了。”
语落,千霜便浅浅摇着羽扇走出了密室。
千霜走后,楚郁回久久凝视着桌上那包桃花酥,最终还是起身理了理衣襟,循着千霜的脚步一同走了出去。
随着楚郁回的身影缓缓走出,梁疏璟终于印证了心中的猜想,楚郁回就是八年前与他在翊容山的同门。
“好久不见,十三师弟。”
梁疏璟率先沉稳开口,楚郁回与墨弃由于是最迟拜进师门的外域人,在师门中便被唤作十二与十三师弟。他显然看出楚郁回脸上有几分惊愕,但见到梁疏璟那张脸,楚郁回便顿时明白了一切。
“这是璟王殿下与江姑娘”千霜开口介绍,对梁疏璟口中的称呼有些陌生。
“璟王殿下?”楚郁回口中捏着四个字,细细端详起所谓的“璟王殿下”,随即释然的笑出声来:
“那唤我十三师弟,是应该的。”
“若本王不出所料,八年前一同在翊容山习剑的,除了十三师弟,还有十二师弟吧?”梁疏璟看着如今千霜口中所唤的阁主,与八年前那个矮个子联想起来,总让人有些出神。
提到他师兄,楚郁回的脸色肉眼可见难看起来,不情愿承认道:
“另一位确实是墨弃师兄。”
“墨弃?是他的本名么?”
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名字。
“对,笔墨的墨,丢弃的弃。”他一字一句如实相告,似乎对梁疏璟今日来问他关于墨弃的事情毫不意外。
梁疏璟点了点头,接着道:
“此次前来,主要还是想向阁主打听打听,那位墨弃师兄如今身在何处?”
楚郁回抬起那双阴鸷的眸子看向梁疏璟,他倒是不客气,开口便向他问人。
“他啊”
“死了。”
伴随利落的两个字落地,提到墨弃死了这件事,楚郁回原本阴鸷的眼中似乎是荡不去的轻狂笑意。
“死了?”梁疏璟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头有股强烈的预感,墨弃一定没有死。
“对,死了。”楚郁回肯定道。
“他的尸首呢?”
“烧了,和那半本古籍一起被烧得灰都不剩。”
楚郁回眼神坚定,似乎墨弃的尸体是他一把火烧掉的。
“当真么。”
“自然当真,殿下若是不信,便四处打听打听墨弃这个人,早就因蛊毒反噬尸身俱灭了。噢,我还记得,他死前所受的反噬,正是绝情蛊。说来真是可笑至极,师父眼中的旷世奇才,竟是因为受到绝情蛊反噬而丧命多荒唐啊。”
千霜站在一旁心头一惊,倘若绝情蛊的反噬足够索人性命,为什么楚郁回还要一口咬定决不罢休?
“我看未必。”梁疏璟琢磨了许久才沉声开口,示意江愿安拿出那张纸笺。
随着那张与千霜同源的那张纸笺慢慢展现在他眼前,楚郁回的眼中却丝毫不见半分波澜。
第45章 入京通令
“仅凭这一张纸,你就觉得他没死?”
楚郁回见惯了这种把戏,内心仍然坚定相信他那位墨弃师兄早就彻彻底底死了。
“千霜说过,那本古籍你与你师兄各自分走了一半,倘若这张纸笺并非来自于你这里,那只能说明是你那位师兄动的手脚。楚阁主,我这么想,应该没错吧?”
梁疏璟从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他敢断定墨弃没有死,那就一定能拿出证据来。
“你想的当然没错,可你怎么知道这张纸是何时被撕下、又是何人撕下,后来又如何出现在你面前的呢?此般种种,你都有把握吗?”
楚郁回说的其实没错,世上早就不存在墨弃这个人了。
梁疏璟终于感到一阵心力交瘁,久久未再言语。
“不过,殿下,我虽不知墨弃师兄与你有何过节,但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盼着他死了。你大可放心,他若真苟活于世,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盼着我死了。”
假如他和墨弃注定只能活下来一个人,那一定没有假如,也不需要他追寻答案,因为墨弃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那墨弃拜入门下,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梁疏璟怎么会甘心接受这样的事实,只要他刨根问底,就一定能找到墨弃还活着的证据,哪怕只有零星半点。
“他拜入师父门下,与我们被送往翊容山习剑,都是八年前发生的事情。那一年我与璟王殿下确实一般年纪,可墨弃师兄却不是,他比我年长四岁,师父将他捡回来时,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九脉尽断,五感尽失,不,应当说他与死人无异才对。可师父却不管不顾一定要救他,于是他整整躺了七七四十九日,终于被师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谈到这件事情,楚郁回口中似乎还含着不甘,明明在墨弃被捡回来之前,他才是最得师父欢心的弟子。
“当然,墨弃师兄也出色的很,不论是哪种蛊,到了他手上都那么得心应手,不然,师父怎么会让我唤他师兄呢?”话落,楚郁回还不意间轻笑一声,不知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早已殒命的墨弃。
“捡回来的?从哪里捡回来的?”梁疏璟急忙追问道,连江愿安都有几分意外,毕竟他这副样子,是以前从未曾见过的。
“啊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段时间师父出了西域,过了大半年才回来,谁知道带了个病秧子回来。师父还三番两次嘱咐我,他身子骨差,没过过好日子,要多让着他点。”
“墨弃是你师父从别的地方捡回来的?”
楚郁回点了点头,
“墨弃他就是该死的命,生下来没死成,苟延残喘十几年没死成,半只脚踏入阎罗殿也没死成,最后竟然是死在自己手上。师父算计了一辈子,也没算到他死后的这一笔吧。”
不仅身子骨差,还没过过好日子,确实是条该死的命。
“你说他是遭受绝情蛊反噬而死,那先前有人因此死过吗?”梁疏璟虽不懂蛊毒,但楚郁回总清楚吧。
“绝情蛊这只蛊本就难炼,我身边炼出绝情蛊的只有墨弃一人,至于别人,我未曾听说过。”
看来果真是旷世奇才。
“不过,殿下,我告诉你这么多事情,先前不肯给我的入京通令,现在肯了吗?”
楚郁回费了大半天坐在这谈论他平生最恨的人,只和梁疏璟要了块入京通令,已经算是客气了。
“那是自然。”梁疏璟冷冷答道,起身丢出那块玉牌。
随着一块玉牌稳稳落至楚郁回手心,恣意的笑也终于浮现在楚郁回那张分外清秀的脸上。
“殿下大气,哪日我到了京川,殿下记得好好招待师弟一番。千霜,送客。”
楚郁回把玩着手中那块玉牌,上面浅浅刻了个“璟”字,笔画之间横竖贯通,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梁疏璟意味深长看了眼楚郁回手中那块玉牌,同江愿安跟在千霜身后离开了。
千霜心中一直压着那桩墨弃受绝情蛊反噬的事,将二人送走后,她急不可耐回来问道:“既然你知道炼出绝情蛊要受到反噬,甚至危及性命,为什么还要坚持抓着绝情蛊不放?”
楚郁回瞥了她一眼,幽幽道:“怎么,你关心我?”
千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我关心你?我是怕你死得早,连心蛊的解药都来不及给我,拉着我陪葬。”
“陪葬?说的真难听。”
他懒懒站起身,贴近千霜耳侧低声道了四个字:
“那叫殉情。”
听到楚郁回这么说,千霜心头又是一惊,后知后觉自己又遭楚郁回打趣了。
“要死你自己死,死远点,别想脏了我的眼。”
她冷冷将楚郁回推开半步,结果这块狗皮膏药还是不依不饶的握住了她的手。
“千霜的嘴最毒,本座才不信。”
话落,便依依不舍目含留恋松开了千霜的手,继续回了密室钻研古籍。
梁疏璟今日说的话他自然是不敢掉以轻心,看来墨弃到底死没死,他还真要花心思去好好查查。
凌悦楼。
谢元祯一觉睡醒才发现二人皆不见了踪影,可是这四处人生地不熟的,他哪也不敢乱跑,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房间等着两人回来。接近正午,梁疏璟才带着江愿安姗姗来迟赶回来。
“哟,还知道回来?还以为你们把我丢在这自生自灭了呢。”谢元祯瞧见二人的身影,口中忍不住阴阳怪气。
“那你不也活的好好的。”梁疏璟端起茶盏饮了一大口,如今外面日头正盛,热得很。
“你们上午去哪了?去见那位阁主了么?”谢元祯问道。
江愿安同梁疏璟点了点头,今日在无双阁她都没插上什么话,毕竟梁疏璟很少告诉她以前的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听。她心里忽然涌进一股失落,明明日日都同梁疏璟待在一起,可为什么心里却总还是像隔了那么远
她想起曼曼曾说过家父是百药堂的堂主,不知今日出门能不能碰巧寻到曼曼。想到这里,江愿安又一股脑站起身来,准备向外走去,
“江姑娘又是要去哪里?”谢元祯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她摇了摇头,“我去寻一位鸣鹤城的旧友,去去就回。”
可江愿安连午膳都还未赶得上用,便急匆匆要出门,谢元祯看着她那般决绝的背影,挽留的话最终堵在了嗓子眼。
谢元祯看向一旁无动于衷的梁疏璟,沉默许久,还是沉声问道:
“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
梁疏璟皱起眉头,眼中充满不耐烦,“瞒到我死的那天。”
“你这么做,拿她当什么?”谢元祯显然看出江愿安的不对劲,可事到如今,告诉她也是错,不告诉她也是错。
“不用你操心。”
听到梁疏璟这么回答,谢元祯气的恨不得一拳打醒他,只可惜医家出身,没那么高强的本领,只能将一口气都咽回肚子里。
“那你就瞒到她死为止好了。”
江愿安一路上打听了不少人才打听出百药堂的位置,她走到门前一看,高悬的牌匾似乎有些陈旧,屋内也冷清无比。她斗胆走进去,观望四周也未寻到一处人影。
“有人在吗?”
女子清晰的呼唤声幽幽回荡在屋内,过了许久,都没有人回应。
她只罢推开屋后一扇木门,那扇门年久失修,门上还结了蛛网,随着吱呀一声,一处院落出现在眼前。
“有人吗?”
忽然几声木杖敲地的声音传来,一位白发老者颤颤巍巍拄着木杖走出,佝偻着背远远看向江愿安。
“小姑娘,你找谁?”
见到终于有人出来,江愿安脸上一阵欣喜:“我来找独孤大夫之女,独孤曼!”
听到独孤曼三个字,老者难以自控的收缩起瞳孔,口中惊呼:
“谁让你来的!快走!快走!”说罢,还丢起手中那根木杖砸向江愿安,江愿安眼疾手快躲开,随即捡起那根木杖,小步跑至老者跟前,还了回去。
“爷爷,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是曼曼的朋友,她”
“都怪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曼曼!你们不得好死!”老者面泛怒气,不依不饶接着赶人。
听到“你们害死了曼曼”,江愿安的脸色骤然冷下来,不可置信的追问老者:
“曼曼死了?”
“对!我的孙女独孤曼,死了!”
最后那重重的两个字狠狠压在江愿安心间,她不敢相信,那样一个出色、温柔、细心的女子,竟然在她不在西域的这段时间离开了人世。
“我的好曼曼,死在了她十八岁生辰的前一日我们曼曼懂事,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爷爷还以为她睡着了可惜造化弄人啊,曼曼,你怎么能和父亲丢下爷爷早早便走了呢!曼曼,你让爷爷这把老骨头该怎么办呢”
不等江愿安开口,只要是忆起有关独孤曼的一切,老者便已情不自禁潸然泪下,颤颤巍巍道来。
第46章 生辰
听完老者的话,江愿安只觉顿时五雷轰顶,心里腾空而起一个极令人后怕的结果:曼曼是因为她死的吗?是受她和梁疏璟的牵连吗?
不要…千万不要…
她忽觉眼前一黑,抑制不住的一阵天旋地转,就这么昏了过去
等她再恢复意识时,才发现自己到了鸣鹤城郊的那座荒郊山。她立刻想到当初与曼曼上山时的点点滴滴,情难自已的蹲下身将脸埋进袖子,嚎啕大哭起来。
“愿安,不要哭。”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她顶着满脸泪水抬头,发现曼曼在温柔的俯身冲她轻笑。
“曼曼!”
她急忙伸手就想将独孤曼拥入怀中,可当她伸手后,留给她的,却只有轻烟一片。
对曼曼已经不在了
“曼曼,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到我讲话,我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是谁害了你好不好?我不要你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曼曼”
她焦急的四处呼喊,总幻想独孤曼还在她身边。
“愿安,不要为我难过,要替我好好活下去。”
轻盈飘渺的女声终于消散了。
“曼曼——!”
她一声惊呼,猛然睁开了双眼,方才梦中的情绪仍然清晰倒映在她心海,江愿安难以置信的坐起身,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坐在一旁的梁疏璟与谢元祯听到动静慌忙赶到跟前,
“江姑娘,这是怎么了?你说好去寻一位故友,怎么昏在了那破药堂里?”谢元祯收起折扇,关切问道。
而梁疏璟站在一旁不语,只是脸色更沉重了些,眉间像是蹙雪一般冷峻。
江愿安丝毫不理谢元祯这一连串盘问,仍然沉浸在方才梦中的不甘。
见她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谢元祯偷偷扯了扯梁疏璟的衣袖,示意他多少开口说两句。
“是和那位独孤大夫有关么?”
与江愿安在西域关系要好的朋友,说来说去也只有独孤曼一人,如今她反应这么大,那一定是独孤曼出事了。
江愿安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冲二人点了点,
“曼曼死了”
二人不约而同皱紧了眉。
梁疏璟心中顿时腾起一面明镜,将如今独孤曼的死,与墨弃还活在世上的证据映照的清清楚楚。只是因为独孤曼带江愿安去寻到了石菖蒲,他就这么急着将人灭口么?
墨弃,你未免太心急了些。
看着江愿安那般泣涕涟涟,他们两位男子心中都要不免为之动情。房内徘徊了许久女子闷闷的哭泣声,梁疏璟沉默了半晌,看向谢元祯:
“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她说。”
谢元祯心领神会,匆匆走出去将房门带紧。
“我知道你心中因为她的死难过自责,但你真要怪,就全都怪我。”梁疏璟轻轻坐至塌沿,握住了她满是滚烫泪水的手。
江愿安知道独孤曼的死与他们二人脱不了干系,可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全都要怪在梁疏璟一人身上,紧接着便问道:“为什么?”
“怪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梁疏璟语气决绝,做好了坦白一切的准备。
“骗我什么?”江愿安连呼吸都要停顿下来,全神贯注等着梁疏璟开口。
“骗你来西域只是为了查清钰贵妃的死因。”
梁疏璟移开了眸子,不忍再去看她那双眼睛。
“难道不是吗?”
梁疏璟摇了摇头,
“从我上次身中锁心草之毒,再到钰贵妃暴毙宫中,这一切,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我来西域要查的从不是钰贵妃的死因,而是四年前灭了梁府满门的真凶。”
什么灭了梁府满门?江愿安的瞳孔肉眼可见的缩紧,颤着声问道:
“殿下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是总好奇我的家人么?不是好奇元璟府上朱门紧锁的思君苑么?不是总好奇我为何总一言不发不告而别么?不是总好奇我为何到雨夜便遭梦魇么?愿安,其实你不管什么时候问我,我都不会怪你,该怪的只有我自己,没有将这一切同你坦言的勇气。”
“四年前的阳春三月,京川少见落了场大雨,那夜我因太后召见进宫才得以幸免于难,可当我赶回府上时,我的父亲母亲,我的阿姐,甚至再到府上陪了我十几年的下人,全都死状惨烈倒在一片血泊中,无一幸免。”
他的声音愈讲愈低,似乎是在将他心头那块久久未能痊愈的痂,从一片血肉中狠狠撕扯下来。
江愿安被他紧握的那只手顿时失了温度,冒出一手心的冷汗来,哑口无言看着他。
“那一夜,梁府上下除了我与奄奄一息的阿姐,全都死了。至于思君苑,也是命匠人照着母亲生前最喜的园子仿建的,还有我为何总不告而别,是为了去探望在云间谷养伤的阿姐。你想知道的,全都在这里。”
“甚至不出所料,独孤曼的死,也与我有关。”
“对不起,瞒了你这么多,这么久,甚至还要牺牲别人的性命,我才有勇气告诉你这些。”
一瞬间,江愿安原本心头的不甘、愤怒,与此刻听到这些事情的惊愕、同情交杂混生,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要去怪梁疏璟对自己瞒了此般种种,还是出于二人朝朝暮暮的相处来心疼他那么多个含恨而眠的日日夜夜。
梁疏璟的父母也死了,曼曼死了,钰贵妃也死了,下一个死的,会是她吗?
她哆嗦着从梁疏璟手心抽出她冰冷的手,换作以前的江愿安,是不是会在这个时候紧紧的抱住这位快要碎掉的璟王,会说出一连串鼓舞人心的话,会许诺陪他一起查明四年前的真凶?
可是她现在根本就做不到,她心中甚至后怕,带他去无双阁找楚郁回问清八年前那位师兄的下落,也是梁疏璟所有计划中的一环么?她陪了梁疏璟这么久,是不是只是为了成为他手中复仇的一枚棋子,最后可有可无,只需要梁疏璟动动手指,就会湮灭于棋盘之上。
当初千霜问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还在痴痴回忆自己这些日子来的百般心思,可是现在她再问起自己喜欢上他是什么感觉,她竟然就像被扼住了喉咙,浑然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被燃尽的残渣,被烧穿的,是她的一颗真心。
“殿下送我回京川吧”
她不要再留在这个揭开一切荒诞真相的地方,不要留在这个独孤曼连十八岁生辰都没能过上的地方,不要留在这个发现她变成一颗可笑棋子的地方。
“好。”
梁疏璟口中掷出一个字,起身头也不回离开了房间。
她以前从未发现过梁疏璟的背影竟然是那么冷峻、那么决绝、那么触不可及
待梁疏璟郑重合上房门后,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顷刻间夺眶而出。只是这一次她的落泪是静悄悄的,只有滚烫咸湿的泪水一滴一滴无声无息落在她的手背,沾湿了她的衣袖。
梁疏璟走出房门后,身影顿时失了方才那般决绝,只剩下一片寂寥苦楚,他停下脚步,浑身无力倚在了门外。
他这注定寸草不生的心房,本就不应再留有一片他人之席了。可如今真要他将那人彻彻底底移除心间,却又牵扯出千丝万缕的系脉,像是将他整颗心脏连根拔起,连同四年前那个雨夜,刺在他心,令他痛苦不堪。
江愿安在屋内闷头哭了一阵,便抹着泪起身收拾行李,上了梁疏璟为她备好的马车。只是梁疏璟并未像答应她的那般将她送回京川,而是想起当初江大人的话,命车夫将她送往江南。
马车日夜兼程,又加以夜间湿气重,几日奔波下来,赶到江南疏影郡时她早就染了风寒,被烧的昏了头。
许寒枝听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捎上江永望出门一看才发现是璟王府的马车,掀开门帘,江愿安正半口气上不来奄奄一息卧在车内。
“愿安!”
夫妇二人不由心头大惊,慌慌张张将人抱了下来,命人即刻便去请大夫。
江愿安睡了将近整整三日,这三日里,许寒枝寸步不离在塌边静静守着她,手中总有意无意抹着眼泪。
这三日,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眼皮沉的几乎抬不起来,她恍惚看到自己又回了元璟府,可这一次并未与梁疏璟坐在静心亭内对弈,而是远远看着那位摄政王的背影,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好远好远
她太累了,最后追不动了,索性卧倒在地上,头痛欲裂。
恍惚之间,她又看到璇玑撑着伞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以一副极为冷峻的神情,同她家主子如出一辙。霜浓和月见二人则是齐刷刷在一旁抹着眼泪,似乎见到的是一具尸体。
“不要哭我没死”
她沙哑着嗓音开口,可那道声音却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她好想眨一眨眼睛,告诉她们她还没有死,可是她好累,好困,最后还是两眼一闭,整个世界顿时浑然寂静。
第47章 疏影郡
她不知在这片寂静中昏睡了多久,直到一天清晨,透过花窗而来的暖暖晨光刺得她眼痛。
“娘”
她试着开口,发现自己终于能出声了。
许寒枝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清醒过来,端来茶盏扶着她喝下一口,苦着嘴角就差哭出来。
“愿安,你跟娘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江愿安灌下一大口茶后清醒了不少,见到四周如此陌生的环境,猜测自己大概还是被送到江南来了。
“娘,你们都在瞒着我,对不对?”
她一点都不想把这一切告诉娘,反倒觉得自己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蠢的可怜。
许寒枝听到她这么问顿时便慌了神,紧紧握住她冰冷刺骨的双手,神色哀求:
“是,是娘不好,可是娘怎么会想瞒着你?倘若娘真将梁府四年前的事情告诉你,那对阿璟算什么,对你又算什么?莫非要我撺掇你们去寻那夜的真凶么?你们都是娘看着长大的孩子,娘只想要你们平平安安,别的什么都不敢奢求”
听完许寒枝的话,她长长叹了口气,未再开口,似是妥协。
想要看透这些事情,这些人心,还是太难了。
如今江南正值芳菲四月,疏影郡近郊开了一大片桃花,倒影一片片映在一旁的溪水中,涟漪寸寸,粉桃灼灼。烟水茫茫,乱红如雨。可她无心去赏这片大好春光,只是觉得撕开原本宁静生活的那一片真相,需要她花好久的时间去疗愈。
江愿安走后,梁疏璟与谢元祯二人也未再多做停留,结完了这几日的账便乘车离开了西域,临走时凌澜还问怎么走的这般仓促,连江姑娘的身影都没能见到。
这件事情倘若换作是谢元祯,那江愿安一定会是早早知道真相的那一个。倘若换作是以前的梁疏璟,那江愿安会是永远都不知道真相的那一个。可那个人是江愿安,他又怎么会忍心一直隐瞒下去,好比江愿安站在一片大亮天光下,而他却只能缩在一片暗影中,永远都那么触不可及。
元璟府。
璇玑本以为从马车上先下来的会是江姑娘,谁料只等到了殿下一人的身影,于是知趣的闭上嘴没再多问,只是默默的安排人去接下车上的行李。
“申时来唤我,备好马车去云间谷。”
“是。”
回房的途中,他鬼使神差走进了当初为江愿安备着的那间客房。房内那把琴依旧一尘不染,只可惜除了在西域凌府的那一次,他都未能再见到她抚琴。书架上的那本诗集还在原处,他利落的将那本诗集抽出来,却发现一张纸笺从中滑落。
等他俯身将那张纸笺捡起时,呼吸却是不可避免的止息住了。
那是母亲怀着他时留下的、为他取名的纸笺。
自从梁府经过那一夜的变故,他便将原先府上的一众物件都处理的一干二净,怕的正是日后自己睹物思人。可如今那张纸笺被他生硬的捏在指尖,他大气都不敢出,像个犯错的孩子,低头看着那张遗物。
难怪江愿安总是个很恋家的人,不论是身在异乡还是心中难过,想到的第一件事都是要回家。假如父亲母亲也在家中候着自己,他应该也会很想回家。
可是过往十四年的温存早就被他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凭着过去留下的回忆是不能支撑他往前走的,他只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余生,都要在这片不敢捡起的思念中度过了。
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宿命吗,让他注定要形单影只来了却残生。
他无神的卧在塌沿,可惜再不会有人来替他披上轻裘。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能在那一夜早些赶回来为什么要让自己亲眼目睹爹娘的死、为什么要留他苟延残喘活在世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阿姐,我让你活得好痛苦。
他跌跌撞撞起身打翻案上那扇铜镜,镜片顿时四分五裂挥洒一地,他从地上捡起最为锋利的一块碎片,对着手腕不带一丝犹豫,狠狠剜了下去。
鲜血如他所料一般顷刻染红了大片衣袖,他麻木的几乎感知不到那是什么样的疼痛,会比身边至亲离世还要痛吗?渐渐的,梁疏璟终于发觉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撑起最后两步跪至那把琴前,血顺着指尖滴至琴弦,琴弦染上的滴滴血珠触目惊心,他失去脚下最后那点力气,不知是死是活倒在了琴旁。
从今往后,天高地阔,不共相思
“殿下!殿下!来人!快叫大夫!”
璇玑从门缝中窥探到那一大片猩红时便知不妙,推开门一看梁疏璟早已不省人事倒在地上了,手心还攥着那张汀兰郡主留下的纸笺。她顾不上那么多,急忙去探梁疏璟的鼻息,好在还留有一口气。
片刻功夫后,大夫小心翼翼替梁疏璟包扎好了手腕那道裂口,又关照璇玑几句,随后便去了膳房煎药。
好在那块镜片比不上匕首锋利,即便梁疏璟下了狠劲,最终还是万幸未伤及经脉。只是他昏在屋内那么久,衣袖都被鲜血染红一大片,不谈何时能醒来,如今还尚留一口气息便已是苍天庇佑了。
霜浓和月见神色紧张的守在屋外,二人皆被方才那一滩血迹吓得脸色苍白,见到大夫出来,慌慌张张上去问道:
“有劳大夫请问我家殿下还能醒来吗?”
大夫低头沉思了片刻,捏紧了手心。
“先好生照料几日,三日后殿下若是还未醒来,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两个丫头吓得只差跪在地上求大夫一定要救活床上那位主子,可元璟府一日之内发生如此多变故,她们哪里还敢多添乱,只能悄悄贴紧对方的衣袖,屈膝送大夫离开了。
与此同时,江永望正在与许寒枝商量该何时返回京川。许寒枝清楚他是迫于上头的压力,可如今女儿身子还差得很,她不愿再带着孩子来回奔波了,最后便只好让江永望先行返回京川,等愿安身子好些了她们母女三人再一同回去。
许寒枝端着粥轻轻推开她的房门,浅声问道:“娘熬了莲子粥,要不要吃一些?”
她依旧摇了摇头,待在江南的这些日子,她的身子不仅未见好转,反倒消瘦的更明显了。
“那娘带你出去走走?”许寒枝又问。
她沉着眸子,终于点了点头。
疏影郡近郊的那片桃林快谢了花期,许寒枝带着两个女儿眉眼含笑同路过的邻里打招呼,疏影郡这片地方不大,其中最要显眼的那套宅子便是许寒枝名下的,加之她们不回来常住,为此大家对这位远嫁京川的江夫人都有极深的印象。
“夫人又带着两个囡囡回来啦,好久不见,两个囡囡生的这么标致,可说亲了嘛?”
说话的常被邻里唤作林四娘,肩上背着一筐新鲜采来的笋,家住的离她们不远,每年这个时候,属她家的桃花开的最旺,也因此常有人打趣说林四娘是替孩子们牵红线的一把好手。
许寒枝笑着回应:“哪有那么早呀?四娘若有相中的,就带我们去瞧瞧!”
“那是自然的!”说罢,林四娘放下箩筐,拾起一把新鲜的竹笋朝许寒枝丢了过来。许寒枝眼疾手快去接,将那三两竹笋稳稳当当接了下来。
“多谢四娘!正好够吃一顿!改日来了京川,可要来江府好好让我招待一番!”
林四娘笑着点点头,于是两位妇人摆了摆手,便各自回头接着走了。
江愿安和江愿知则是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对长辈之间的寒暄早已司空见惯。
“愿安啊,你以后是想留在京川,还是嫁来江南?”许寒枝忽然问道,不知是诚心实意发问,还是单纯为了打趣她。
许寒枝对她将来是否要留在京川倒是不持意见,只要二人心意合得来,嫁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京川离家中近,又胜在天子脚下,而江南这一带数百年皆为富饶的鱼米之乡,四周邻里又好相处,倘若让女儿嫁来这里,她也定要笑得合不拢嘴。
江愿安听到她这么问难得蹙了蹙眉,
“我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哪里的”
许寒枝被她哄得面泛笑意,
“那你提前拿定主意,好让娘给你去说亲呀。”
“我才不要呢。”她偏过头,不再理会许寒枝。
一江烟水,两岸人家。多少文人墨客皆道江南是适合终老的地方,就好比疏影郡的由来那般,“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江愿安顺手接过一片随风拂落的花瓣,目光静静落在手心,脑海中映出了那张她最不愿忆起的熟悉面庞。就这么静静注视了许久,她才收回手掌,任由那片花瓣再次随风而落。
春风带着温度暖洋洋的熏在她脸上,她不由浅浅扬起嘴角,心想干脆要不要留在这里一辈子算了。毕竟区区一介江少卿的头衔,加在她身上,实在是太重了。
第48章 自尽
大约两个多月前,也正是二人离开西域不久的时候,独孤曼像往常一样哼着小曲踏入父亲的药堂,谁料药堂反常的寂静,她推开后院那扇小门,映入眼帘的,是父亲的尸体。
“父亲!”
她丢下怀中还沾着湿土的药材,急忙上前查看父亲的尸身。可惜为时已晚,独孤仁嘴角挂着一抹干涸的鲜血,已然离开了人世。
“你回来了。”
一道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她慌忙回头,还未开的及开口,便已被利落的抹了脖子。
她下意识的去捂住脖颈喷涌而出的殷红鲜血,连发声都做不到,倒在了父亲一旁。她不甘的看向那处离开的背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
还未在脑海中忆起那人的名字,独孤曼的意识便消散的一干二净。
而爷爷久久见不到父女二人的身影,焦急的寻来药堂,见到父女二人倒在一起的尸体时,他几乎也要一阵心梗昏死过去。可看着二人那般惨烈的死相,他还是撑着木杖颤颤巍巍起身去报官。
衙门的人将药堂前前后后查了个遍,却也查不出一丁点蛛丝马迹,只罢劝老人将父女二人的尸体好生下葬,多多节哀。
老人依旧每日守在药堂,等着那位凶手再来取走他的性命。他还特意在第二日备了好一大桌菜,整整齐齐摆上碗筷,期待着父女二人能再和他吃完这最后一顿饭。可他谁都没等来,只等到了满心欢喜来找独孤曼的江愿安。
他终于不得不接受那个事实,不论是独孤曼还是独孤仁,全都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
在江南待了好些日子,在烟雨水乡的滋润下江愿安终于勉强得以短暂忘却西域那段日子的伤痛,身子日渐好转起来。许寒枝见她胃口都好了不少,终于提议是时候该回京川了。
江愿安忽然便愣了神,回京川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要去元璟府见到梁疏璟了?
“怎么了?若是不想回去,我们便再多待些日子。”许寒枝轻声道,生怕哪处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可一直逃避下去怎么会是办法呢江愿安沉重点了点头,默默喝下一口莲子粥。
“好,那我们用完膳便乘车回去。”
明明已经在江南待了好些日子了,可她还是觉得只要梁疏璟不在眼前的日子,过的都那么快。
她该以怎么样的姿态再踏入元璟府的大门、再去面对知晓背后这一切的璇玑、面对那处朱门紧缩的思君苑、面对早就不在的汀兰郡主。
不出几个时辰,她们便乘着马车回了京川。她透过车窗向外看去,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连丰乐楼也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回到江府后,知秋远远见到她便开始掉起眼泪,一路哭到跟前:
“夫人,您罚知秋吧,都是知秋没看好小姐,小姐都瘦了这么多”
许寒枝冲她轻轻摇了摇头,便让她退下了。
“元璟府,还去吗?”她问道。
“当然要去,否则这个月缺了多少勤了”
她努力以轻松的口吻回答许寒枝,好让许寒枝看不出她心中的挣扎和难过。
“好,那你早些回来,娘等你用晚膳。”
许寒枝看着她逃避的眼神,并未揭穿,只是多关照了一句。
“好。”
话落,她便又乘着马车赶去了元璟府。
马车停在了元璟府门口,她下车后静静伫立在原地,抬头注视起那块高高的牌匾。以前怎么没发现,那块牌匾竟然挂的如此高。
家仆见到是她,二话不说便敞开大门将她迎了进去,还低头问了句“江少卿安”。
她还是踏着沉重的步子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只是这次令她意外的是,不仅未在府上见到璇玑的身影,连霜浓和月见都未来迎她。
她有些不甘,难道自己这么快就被元璟府除名了吗
她凭着记忆寻到了那间熟悉的书房,可惜并未寻到梁疏璟的身影。包括他最喜待的静心亭,也未出现他的身影。
一时间,元璟府少见冷清的可怕。
“江少卿?您怎么来了?”
霜浓的声音忽然传来,可惜语气渐渐弱了下去。
这话令江愿安匪夷所思,难道说梁疏璟已经抹去她少卿的官职了?不能吧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从梁疏璟问起:
“你们殿下呢?”
“殿下他”
霜浓肉眼可见的搪塞起来,脸上再不出现以往的欢脱。
“他怎么了?他没从西域回来吗?”她本着不想过问,但不得不问的心态追问道。
“奴婢领您去看吧”她低着头开口,领着江愿安走了。
璇玑关照过她们,不论是谁来,都不能轻易带去见殿下,可如今江少卿站在跟前,连这种事情都要瞒着吗?
走到梁疏璟房外,璇玑正合上房门,手中端着一碗药盅。
“江少卿?”
话落,璇玑将视线落向霜浓,带着些许苛责。
“奴婢本不想带江姑娘来的可殿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霜浓低声替自己辩解,如今早过了大夫当初说的三日,可殿下却迟迟没有要醒来的征兆。
“到底怎么了?你们让我进去看看——”
正当她准备强行推开房门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房门却兀然被房内的人打开了。
梁疏璟穿着一层贴身的里衣,脸色苍白的吓人。手腕仍缠着厚厚几层纱布,深邃无光的眸子看向江愿安。她一眼便看出梁疏璟的不对劲,轻而易举便注意到他手腕上缠着的白纱布,焦急的上手便要去抓,却被璇玑和霜浓慌乱拦了下来。
“江姑娘!殿下如今病体还未痊愈,不能动伤口——”
“伤口?什么伤口?”
她想挣脱开来,可二人却是铁了心不让她碰梁疏璟。
梁疏璟就这么冷冷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句也未多解释。
“让她进来,你们退下。”
面对江愿安那双藏不住关切的眸子,他终于开口让璇玑放人进来。
二人松开了江愿安,俯身退了下去。
他领着江愿安进屋,屋内充斥着极浓的清苦气息,像是被中药泡透了屋子。
梁疏璟未再开口多言,方才下床开门已经费了他极大的精力,他撑着步子,继续躺回了榻上。
“你手腕是什么伤口?”
她心中猜到了零星半点,可她接受不了那样的事实,除非是从梁疏璟口中亲口说出。
“小伤,不足挂齿。”
他的声音那么轻,丝毫没有以前璟王殿下的那般气势与威严。
“什么小伤能让你变成这样?还偏偏是在手腕上?”
她真想撕开梁疏璟这副自诩清高的伪装,让梁疏璟抱着她痛痛快快哭一场。
“你要揭开纱布看看吗?”
梁疏璟递出手腕,目光幽深的看向她。
“我只是觉得,这了无所有的残生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想去寻家人团圆。”他接着轻声补充道。
听到这句话,江愿安的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
“你疯了吗!?这么急着去死吗?”
这是江愿安第三次在他眼前落泪,和第一次在西域一样,担心他的安危吗?
“江愿安,”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以防体力不支再次昏过去。
“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
这是梁疏璟第一次不带任何感情的唤她的全名,这些话,她不该说,是因为没有合适的身份去关心他,还是因为主仆之别,不得僭越?
“我不说,那要我看着你去死吗!?”
她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声音裹挟着哭腔。
“我死了,就再也没有人会骗你了,我们两清了。”
梁疏璟的声音依旧像一缕清风,虚无缥缈,将二人之间的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两清?凭什么两清?你到底凭什么觉得,只要你死了,所有人就会原谅你?你让汀兰郡主怎么办?你阿姐怎么办?我怎么办!?”她从未觉得自己竟能哭的连话都说不全,眼泪齐刷刷的往下掉,样子看起来一定很狼狈。
“娘亲已经不在了,我带着阿姐日日活在无边无际的悔恨与思念中,现在连你也要离开,我活着,就是为了背负这种种罪孽吗?我不想做你眼中居心叵测、令你失望的璟王,不想做一个让阿姐忧心的孩子,也不想再去做一个只能思念娘亲的孩子,万般种种,我背负了四年,只要我闭上眼睛就能解脱,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极其费力的辩解,让梁疏璟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梁疏璟!”
随即而来的,是江愿安紧紧闷在他怀中的哭腔。男子急促的心跳隔着胸腔听的一清二楚,陌生的中药气息充斥她的鼻尖,她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听,只想用尽全身力气去抱紧他,似乎再晚一秒,这个人就再也不在了。上一次与他相拥是在云清寺,她本以为那样的温存眷恋,会在她和梁疏璟身上缠绵很久,可是根本就不是那样、根本就不是
过往的一切温存、眷恋,全都被毫不留情的撕开了,撕得支离破碎。朝夕相伴的这么多个日夜,梁疏璟真的从来没对她动过一丝真心吗?
女子的哭声唤回了他几分清明,可是他说的根本就没有错。这样的罪孽,他再也不想背负了。
第49章 苦海
手腕处缠绕的层层纱布又溢出一抹殷红,他忍着伤口的疼痛,任凭怀中女子的热泪沾湿了他的衣襟。所有想说的话都被扼在了喉间,房内的气息压抑到了极点,女子歇斯底里的哭声铺了一地,还有他隐隐作痛的伤口,一片苦楚的心间。
先前谢元祯过问他,要瞒江愿安瞒到什么时候,他无关紧要答了一嘴瞒到他死的那一天,如今真相就被摊开在她面前,那岂不是意味着该他死的那一天也到了么。
可是她为什么还会抱着自己哭呢。
原本就急促的心跳,加上如今脑海中这个无解的问题,他只觉鼻间呼吸一阵急促,甚至来不及开口唤她的名字,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梁疏璟!梁疏璟!”
江愿安满脸泪水扶起他,可无奈她怎么摇晃面前的人都毫无反应。
“来人!快来人!”
屋外的璇玑急匆匆带着大夫进门,一番诊断过后并无大碍,璇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
“无妨,大夫只是关照殿下这几日需要静养,更何况殿下昏迷了好几日,今日难得姑娘来了,殿下倒醒了。”
“对不起我不是专程来气你家殿下的。”
她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若说心底没有自责,那自然是假的,她如今已经自责的不行了。
“好了,江姑娘,出去说吧。”
璇玑抚了抚她的后背,将人带了出去。
“江姑娘,有些事情,并非是殿下想要瞒你,而是他不忍心将你牵扯进来。在你来之前,殿下除了不问政事,每日便是郁郁寡欢,又不好走动,除去这一身摄政王的名号,他也不过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罢了。”
“我并非是奉承姑娘,而是自从姑娘来了元璟府后,不论是殿下还是府上的下人,都添了不少生气。我知道姑娘心中有怨意,可是姑娘不妨想想,殿下怎么会忍心见到姑娘变成这样呢?殿下他很少对一位女子这样上过心了。甚至不是很少,是未曾。”
听着璇玑娓娓道来,她竟然会有种心房被撬动的错觉。
“我知道了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望你们殿下。”她急匆匆丢下一句话,还未等璇玑开口要送她,便转身离开了元璟府。
她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再去面对梁疏璟呢。
回到江府后,许寒枝一眼便看出她脸上的不对劲,但孩子们的事情么,她总去插手的话,似乎又显得不解风情了。
“元溪听说你回来,下午特意来府上寻你,可惜扑了个空。”许寒枝煎了块肉至她碗中,希望能靠别的事情打打岔,让她心里不要总想着那些事情。
“那我吃完饭去谢府找她,正好有些事情想问问她。”
许寒枝点了点头,“记得早些回来。”
谢府。
谢元溪正偷偷躲在门后看着父亲训话,谢元祯正上半身笔直的跪在谢闻道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看你真是活够了!敢把元溪一个人丢在家里,还敢跑那么远!”谢闻道嘴上训得虽凶,但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我和元溪都是大孩子了,父亲用不着这么担心。”谢元祯口中闷闷,轻声狡辩。
“孽子!胡闹!你跟谁去那西域不好,偏偏要跟着璟王去!”谢闻道口中仍然喋喋不休的训他,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谢元祯顿时便抬起头来反问父亲:
“我跟着璟王去西域,有什么不妥?”
正当父子二人争吵之际,谢元溪注意到了江愿安那一抹身影,急匆匆跑了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愿安,你没出什么事吧?”
“我没什么事谢公子他也没什么事吧?”她看着谢大人那副架势,心中隐隐替谢元祯忧心。
谢元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禁掩起嘴偷笑两声:
“没事的,又不是第一次,走,我们不待在这里了。”
她挽起江愿安的胳膊,带着她去了药房。
“愿安,你瘦了好多,又面色发白,来,我给你开副方子,你要回去好好调理身子,知道吗?”
说罢,谢元溪便开始熟练的抓起药方来。
“哎——你别急着调理我,元溪,我能不能问你个事情啊?”
她摁住了谢元溪的双手,郑重开口。
“什么?”谢元溪瞪大双眼,等着她开口。
犹豫了好久,她才终于低声开口:
“你说,一个人割腕之后会怎么样?”
割腕
“当然是会死啊!”
“不是!他没死成!差一点点就死了”
谢元溪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紧紧盯着她的双眼:
“不对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江愿安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猜透,有些心虚的红了脸。
“你不要追问那个人是谁了,我真的是很认真的问你的。”
“哎那好吧。割了腕之后,那只手腕遇到雨天便会闷痛,那只手也会变得畏寒,也不能再长时间用力了,不过这些都是好的结果哦。假如他割的很深很深,能活下来已经算是万幸了。”
江愿安深深皱起了眉,假如梁疏璟知道自己以后要落下这么多病根,还会义无反顾割下去吗?唉。
“那如果他活下来了,多久才能养好身子?”她问道。
她今天光是趴在梁疏璟怀里哭都能把他吓晕过去,看来身子是真的很差呢,也不知道他下次醒来会是什么时候。
“这个啊,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吧,要不要我给你开副药房带去?”谢元溪最近新认了不少药材,迫不及待就想给她抓药方。
江愿安点了点头,虽然元璟府上也有大夫日日守着梁疏璟,但她不表示些什么,也未免太无情了。更何况梁疏璟醒来要是知道她这么冷漠,一定又要再气晕过去。
天边月色染了半边天,她手中拿着那包谢元溪特意替她备好的药方,同谢大人打完照面便上了回府的马车。她回想起白日里梁疏璟过来为她开门的模样,一阵揪心,还是昏过去吧,至少昏过去了伤口还不会那么疼。闷痛、畏寒、还不能用力,哪有人年纪轻轻便失了一只手的,真是糊涂,江愿安蹙着眉想。
马车途径丰乐楼时,车夫忽然勒停了马车,朝她禀告道:
“小姐,有人声称是您的朋友。”
她本就因梁疏璟的事情提心吊胆,如今又莫名来人拦下了她的马车,江愿安将药方放下,探出头一看,心中大惊:
“凌公子!好久不见,您怎么想起来京川了?”
凌澜一袭利落干练的墨衣,长发高高挽起,熟悉的朝她笑笑。
“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江姑娘,我带家母前来京川问医,不知江姑娘可认识这里医术高明的大夫么?”
听到凌澜这么问,她心中顿时浮现起独孤曼曾经那张笑颜,她曾经确实认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可惜不在了。
“凌公子莫怪愿安还真不认识,不过凌公子日后若是遇上什么困难,尽管来江府寻我便是。”她客套的同凌澜笑笑,她一点都不想再将身边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了,无论是谁。
“无妨,那江姑娘便早些回去吧,当初从西域走的急,还未来得及同姑娘好好道别。”
凌澜眉眼含笑,顿时吸引了周围不少年轻女眷的目光,纷纷感叹凌澜生的真是俊。
“好,那日后再会,凌公子。”说罢,马车便再次离开了熙熙攘攘的街道。
其实见到凌澜,她心中还是很失落,因为她第一次见到凌澜,就是和曼曼在一起。如今她在京川都能见到凌澜的身影,可是曼曼的身影却再也见不到了。
马车停在了江府门口,她拿着那副药方低头踏进了门槛。
到了第二天,她早早用完膳便带着那副药方赶去了元璟府,和府上的大夫讲清楚来源与用途后,便让人将药煎了下去。
梁疏璟今天还是没有醒来,无声无息的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活像个死人。府上最近积压了大大小小不少事情,她的到来倒让璇玑松了口气,至少是多了个人在旁边日日守着这位主子。
她除了给梁疏璟喂药,就是寸步不离的守在一旁等着梁疏璟醒来,偶尔因为看书看的直犯瞌睡,偶尔又心血来潮在梁疏璟最喜的诗集上题下不少批注。
“殿下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我真的不是有意来害他的。”
“难道我是某人的克星吗,只要去了西域就没有好事发生唉,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你快醒吧醒来给我补上月奉,一贯也不许少。”
当初在一行人离开京川时结满花苞的苦楝树,如今开满了一树紫花,随风摇曳,熏得院子里满是宜人的馨香。江愿安每每途径那颗苦楝之前,先闻到的总是那株苦楝的香气,她总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那些花直到出神,心底再默默祈求梁疏璟能早些醒来,否则连苦楝花都要落满一地了。
第50章 晚春
晚春几日过的格外的快,她日复一日这样守着梁疏璟,甚至除了她再无一人知道元璟府发生了这样一桩大事。直到某天她像往常一样守在塌边翻着诗集,梁疏璟不觉间动了动手指,费力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女子低着头看书的一片岁月静好。
他并未出声,只是悄悄看了她许久。
这样抛却一切的宁静,能再多留片刻吗?
正当他贪心的想要将这一片宁静延续下去,门外却兀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江愿安忽地抬头,对上了梁疏璟那双似是春雪消融的眸子。
顷刻间二人皆是无言,直到璇玑的问声从门外传来:
“江姑娘,你在屋里吗?”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梁疏璟伸出手紧紧捂住了嘴,随即听到他回答璇玑:
“她不在,你退下吧。”
门外的璇玑听到是他的声音,未多想便退了下去,留下二人在屋内四目相对。
他松开覆在女子唇间的手掌,等着她开口苛责自己。
“你醒了。”
江愿安合起手中的诗集,紧张的移开眸子轻声开口。
“这些日子,又令你费心了。”
他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有意将话题牵引开。
“没有应该的,既然殿下醒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将诗集轻轻放至一旁,起身便准备离开。梁疏璟趁着她背过身,以极轻的动作起身将她拥入了怀中,只是这一次江愿安没有反抗,而是认命一般由他抱着。
“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会的。”
“永远都会吗?”
他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听到他这么问,江愿安深深吸了口气,
“殿下当初骗我的时候,有这样问过自己吗?”
听到身后的沉默,她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话说的太重了些,可再要她开口,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了。
“你若怨我,便怨我吧。”
除了这八个字,其他再无了。
“我自然想怨你,可你躺在那里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半分都怨不起来你的伤口,现在还疼吗?”
梁疏璟拥她拥的更紧了些,看起来伤口似乎是不疼了。
“你在这里,就不疼了。”
江愿安冷笑一声,松开了他的怀抱。
“那我岂不是不能走了?”
“或许吧,只要你愿意的话。”
“嗯,那我不愿意。”
见到他眼中透出的意外,江愿安不由浅浅勾起了嘴角。
“可是天色不早了,我真的该回去了,你好好待在府上,我明日还会来的。”
不等梁疏璟回应,她便急匆匆走开,将门紧紧带上了。
糊涂了,她也糊涂了。
江府,听雨院。
她懒懒憩于伴雨亭中,傍晚总不免有几只飞虫百无聊赖环着烛火飞来飞去,丝毫不惧烛火的温度。看着几只小虫飞来飞去,江愿安心中却是愁绪万千,如今梁疏璟醒了,那四年前梁府那件事,他是不是仍然不会善罢甘休?倘若真是这样,那他活的真是好累,甚至不如这扑火的飞蛾。
别人的心都是归鸟,而他却像一座孤岛。
“小姐,这翊翎剑籍您还看吗?知秋见您只翻过那一回,若是用不着了,知秋便替您收起来。”知秋的声音兀然提醒了她。
对,当初在无双阁便听梁疏璟与楚郁回一直提起翊容山的旧事,还有那位墨弃师兄,能让梁疏璟如此在意的人,一定和四年前那桩事脱不了干系。
“别,我会看的,你不用管。”
她简单关照了一句,便起身准备离开。她虽没在翊容山习过剑,可在娘亲那里,一定能打听出什么。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许寒枝的动作,她起身推开门一看,便见女儿手中攥着那本翊翎剑籍满脸焦急。
“这是怎么了?挑灯夜读了?”她将人放进来,随后又将门带紧。
“娘,你怎么会有这本翊翎剑籍?”
这本书她只记得是娘亲许久之前送的,却忘了问来历。许寒枝皱起眉头细细想了一阵,这本书其实也是当初父亲送给她的,可她也未来得及询问这本古籍的来历。
“是你的,外祖父走后,便与诸多遗物一同被我带回江府了。”
“那外祖父为什么会有呢?”
许寒枝摇了摇头,不过除了这本翊翎剑籍,她倒记得当初父亲与翊容山那位宗主关系甚好,或许这本书就是这么来的。
“外祖父年轻时与翊翎剑派的宗主关系要好,或许就是那么来的。不过,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江愿安顾不上她的疑惑,紧接着便追问:
“那那位宗主,如今还活着吗?”
许寒枝笑着皱起眉头,“傻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自然是在世了,只不过外祖父走后,娘亲便也未再去见过那位宗主了。”
江愿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活着就好
“娘,我也要去翊容山习剑!你送我去吧!”她忽然握住许寒枝的双手,目光坚毅,刻不容缓。
许寒枝抽出一只手,贴了贴她的额头,
“烧糊涂了?”
“再说了,元璟府的差,你不当了?”
璟王年幼在翊容山习过剑她是知道的,可愿安如今都快年满十八了,按翊容山的规矩,过了十六的孩子,他们是不收的。
“璟王他一定会答应我去的,娘,你就送我去嘛,你看翊容山每逢四年招收一次学子,正好就轮到今年了嘛!”
许寒枝被她哄得没办法,笑着摸摸她的头,
“这都被你打探清楚了,你不急,容娘与你爹好好想想,不过我可要跟你说好,倘若真将你送去了,可不准半路让我们接你回来,知道吗?”
“知道知道!”
“好,你这几日先候着,娘去替你打听打听。”
话落,许寒枝便将她送回了听雨院。
翊容山招收学子向来以山下那株桂花结出第一株花苞为讯,直至最后一场冬雪消散,共计不超一百四十四日,招收学子也仅十一人。而除了十一名学子,宗主历年来还总要挑出一位已经下山的学子回宗作为大师兄,以便减轻教学压力。而正如梁疏璟当初所言,能被选进翊翎山习剑的多为可造之才,光是筛选学子这一轮,便要筛上整整三日。
早在今年初春,翊容山便来人询问过梁疏璟是否有意上山,毕竟八年前与他不分伯仲的那位墨弃早已不知所踪,而东昭境内成绩最优异的也只属他一人,加上年纪轻轻,风华正茂,为此宗主早早便打上了这位璟王的主意。只是当初他考虑要在山上待的时日太久,总不能撇了这位少卿不管,便暂时回绝了。可惜如今手腕又落了伤,怕是再难像从前那般了。
等江愿安第二日兴致冲冲赶到元璟府,梁疏璟早已衣冠整齐在静心亭内备好棋候着她了。
“怎么第二日便下床了?大夫特意关照了,你还不能吹风呢。”
“无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梁疏璟嘴上虽淡淡说着无妨,实则脸色依旧没好到哪去,加上这些日子瘦了不少,往那一坐几乎成了纸片,哪里经得住风吹。
“殿下,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情?”
她款款落座,无心同梁疏璟下棋,而是将圆润饱满的白玉棋子捏在手心细细把玩起来。梁疏璟点了点头,欣然应允,等着她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想去翊容山,去学剑”
她的尾音愈发低下去,悄悄观察梁疏璟的反应。
“你去不了,你已经十八了,不是么?”他脸上倒是并无半分意外,只是一脸平静的同江愿安陈述这个事实。
“我知道!可是娘答应了会送我去的殿下你可一定要成人之美啊!君子嘛!成人之美!”
见梁疏璟不像预料中那般好商量,她的语气顿时焦灼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将棋盘掀了来逼梁疏璟答应她。
“我不是不让你去,我的意思是,你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梁疏璟静静看着她,还是和从前一般,一言不合便要急出火来。
“那你这是答应我去咯?”
梁疏璟轻笑一声,将棋子放回棋罐,
“我不仅答应你去——”
“我还能陪你去。”
“为什么!?”
听到梁疏璟这么说,她不仅丝毫没有觉【踏雪独家】得开心,反而替自己隐隐忧心起来,倘若自己剑学的不好、被师父训了、被同门笑了梁疏璟岂不是都要看在眼里么?
梁疏璟对她这样的反应极为不满,若不是看在她的份上,他怎么会去翊容山呢?于是敛起眉头,几乎是不悦的问道:
“怎么,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江愿安慌忙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不对!你怎么能跟着我一起去呢?你都已经学成归来了!都要出师了!”
“自然是本王剑术了得,师父特意命人请我回去作你们大师兄,怎么,你不让?”他眼中满是轻谑,看着江愿安的眼睛说道。
哎呀,这可真是江愿安顿时低下头难耐的扶额,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坏消息。
“那也不是不过,殿下,你要答应我,可千万不能差别对待啊。”眼见梁疏璟跟着她一同上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她也只好低声祈求他到了山上能多放自己一马。
“你担心的就是这个?本王看起来是很小肚鸡肠的人吗?”梁疏璟被气的发笑,总觉得一夜之间自己在人品这块倒亏了她不少。
“不是不是!殿下您两袖清风、英明神武、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