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的房子在这场大火中几乎化为灰烬,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残梁孤零零地倒在那里。
村民简单收拾了一下,从残垣断壁之中抬出了一具焦尸。
尸体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根本看不出模样。
只能凭着身形猜测,应该是姑母。
众人又仔细搜寻了一遍,可姑母家就这么大点地方,其他角落也藏不了人。找了半天,也始终没发现赵贵荣的尸体。
于是村里人猜测,这家伙八成是自己逃走了。
刘婶听到这话,气得直拍大腿,“这王八羔子,命可真够硬的!”
村民们张罗着将姑母安葬,宋姝则在旁边为姑母刻木牌。
她想起上一次这样立牌写碑,还是父母去世的时候。
那时还有姑母温热的手掌将她揽在怀里,如今只剩北风卷着纸灰往她衣领里钻。
天地之大,她孑然一身,无处可去。
木牌上只刻了宋春喜的名字,宋姝知道,姑母这一生都不想与赵贵荣扯上半分关系。
他此时是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她只愿姑母走得清净,来世投个好人家。
天色渐晚,几个汉子将姑母安葬妥当后便各自散去。
只留宋姝跪在新坟前,单薄的身影被夕阳钉在地上,拉出细长得近乎断裂的影子。
刘婶三两步走到坟前,粗砺的手掌直接按在宋姝肩上,“丫头,到婶子家去吧。”
宋姝茫然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气音。
这一天下来她滴水未尽,加之哭得太久,喉咙几近嘶哑。
刘婶不等她回应,弯腰拽起她的胳膊,“傻愣着干啥?天都要黑了!”
宋姝摇摇头,不想再麻烦任何人。
刘婶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孩子真是跟春喜一样犟,说句不中听的,你家里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也没有亲戚可投奔了。你这半大的孩子四处去流浪,还不如住到婶子这儿来,婶子家里虽也一般,但到底能让你吃上一口饭。”
说罢,便扯着宋姝往家走。
刘婶的手如姑母一般粗糙,只是不如她的那般宽大厚实。刘婶平日里以贩卖果干蜜饯为生,手上、身上自有一股子香甜,起先闻得宋姝嘴馋,可闻得久了只觉些许黏腻,不如初时惊鸿一面。
刘婶家的院子里错落摆放着十几个竹筐,里面晾晒着各色果干。
一个瘸腿男人正佝偻着腰,一深一浅地挪动着脚步,仔细收拾着晒场上的杏干。
灶间飘来熬煮糖浆的焦甜香气,有个与宋姝年纪相仿的少年正蜷缩在灶台旁。他夸张地张合着嘴巴,像条搁浅的鱼般贪婪吞咽着空气中弥漫的甜香。
“这是我家男人,”刘婶引着宋姝走向那个瘸腿男人,说道“你喊他刘叔就成。”
宋姝乖巧地点点头,轻声唤道,“刘叔。”
刘婶将手搭在宋姝瘦削的肩上,对着丈夫解释道,“这是宋家丫头。春喜家出了那档子事,孩子没处落脚,我就给领回来了。”
刘叔闻言却皱起眉头,瘸着的右腿不自觉地抖了抖,说道“你看咱家这光景,我瘸着腿,虎子又是这么个情形……”
“我既把人带回来,断没有往外推的道理,我心里有数,你甭操这个心,”刘婶突然拔高了声调,转头又柔声对宋姝说,“丫头你安心住下,有婶子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宋姝攥紧衣角,声音轻却坚定,说道“我可以做工,也可以干活,绝不白吃白住。”
刘婶粗糙的手掌抚过女孩的发顶,叹息一声,“好丫头,你要是我闺女该多好……”
话音未落,灶台边突然传来器皿翻倒的脆响。
只见那少年为了够糖浆勺,踉跄间撞翻了矮架上的果干筐。金黄的杏脯滚了满地,在夕阳的映衬下像撒落了一地铜钱。
刘叔急着要收拾,瘸腿却让他动作迟缓得仿佛深陷泥沼。
宋姝见状小跑过去蹲下身,麻利地捡拾着沾了土的果干。
凑近了才看清,少年脸上沾着灶灰,嘴角还挂着黏腻的糖丝,正冲她露出懵懂的笑。
刘婶说这是她的儿子,虎子。
刘婶算了一下八字时辰,说虎子正巧大宋姝几个月。
听到自己的名字,虎子突然抬起头,沾着糖浆的手指戳向胸口,咧开嘴有样学样地说“虎子!”
他的声音突兀地拔高,像只学舌的鹦鹉。
那天晚饭多了碗鸡蛋羹,刘婶特意将碗推到宋姝跟前,让她尽管吃。
鸡蛋羹上飘着一层黄澄澄的猪油花,看着令人眼馋。
但眼馋的也不仅是宋姝自己。
她刚要动筷,余光却瞥见坐在身旁的虎子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碗,口水顺着嘴角滴在桌面上,聚成一小滩水渍。
宋姝的手指在碗边顿了顿。
她想着自己毕竟寄人篱下,日后也要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自然不能像与姑母相处时自在,凡事也得小心翼翼,有什么好的也该先给他们家才是。这碗鸡蛋羹怕也是难得吃一顿,她一个外人,哪有脸面先动筷。
“虎子哥先吃吧,”她将碗轻轻推过去,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虎子立刻将碗揽到胸前,连勺子都顾不上用,埋头就舔,任凭油花沾上他的鼻尖。
刘婶与刘叔对视一眼,谁也没开口说话。
入夜,刘叔与虎子在隔壁都已沉沉睡去,鼾声透过薄薄的土墙,清晰可闻。
宋姝蜷在打了补丁的蓝花被里,听着院里的竹筐被夜风吹动的咯吱声。
刘婶坐在她旁边,借着微弱的灯光缝补着旧衣服。
“怎么还不睡?”刘婶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了什么,”是不是吵到你了?”
宋姝连忙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我只是还有些不习惯。”
刘婶的针线顿了顿,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是想你娘,想你姑母了吧?”
见宋姝点头,她叹了口气,“以前一起卖菜时,春喜就常说起你家的事。听说你爹是个秀才,在这穷山沟里,可是文曲星下凡。可惜啊,有本事的人,未必就有那好命。”
顶针在布料上磨出沙沙声,她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从前我觉得,只要肯吃苦,总有一天能熬出头,等虎子他们大了,我和老刘就能享清福了。可惜出了那档子事儿,人活着还是得有那命,我们就是命里没福,老大守不住,老二又成了这样。”
话到一半突然哽住,她手指摩挲着补丁上绣着的虎头。
虎子是刘婶三十岁才得的幺儿。
算命的说,他是神仙托世,将来会有大造化。
可天不遂人愿,五岁那年一场急病,连着高烧三日不退,生生把个伶俐孩子烧成了如今这副痴傻模样。
原本刘婶还有个大儿子,平日里身强体壮,前几年随刘叔上山拾柴,失足坠崖摔死了。刘叔也摔断了一条腿,养了半年才勉强能拄拐。
末了,刘婶又叹了一声,天不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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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苦命人啊。
翌日清晨,晨光未露,宋姝已悄然转醒,较平日起得更早三分。
她换上昨日刘婶翻出来的旧衣裳,经过虎子房门时,她透过门缝见只有他一人酣睡,便蹑手蹑脚轻轻合上了门。
她本打算趁早做些农活,却见东方尚未泛白,刘家夫妇早已在院中忙碌开来。
刘婶麻利地收拾着果干篓子,准备趁晨露未晞时赶早市出摊。刘叔拖着不便的腿脚,在晒场上来回翻检铺开的杏干。
宋姝见刘婶正往板车上装箩筐,主动上前想搭手相助。
“丫头别忙活这个,”刘婶摆摆手,“你且在家歇着,这些活我还是做得动的。”
宋姝心下过意不去,不想真在此白吃白住,转身便往晒场去寻刘叔讨活计。
刘叔闻言环顾院落,目光落在墙角摞着的篾箩上,他手指着,说道,“你若得闲,替我把那筐山楂核剔了罢。”
宋姝刚要应声去取,忽被刘叔拽住衣袖。
“急什么?”刘叔朝灶间努努嘴,“锅里的粥还温着,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宋姝点点头,走去灶间。
灶间里,锅盖掀开的刹那,谷物的清香混着白雾扑面而来。锅里是熬得稠乎乎的米粥,掺着些切碎的菜叶。她拿着碗,小心翼翼地盛了小半碗粥。
锅里余下的大半,留给未起的虎子已是足够了。
粥确实还温着,热度透过粗瓷碗壁传到手心。她坐到那张旧木桌旁的小凳上,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米粥寡淡,没什么油水,但足以慰藉她干涸的喉咙和空荡的肠胃。
院子里,刘婶已将装满了果干篓子的小推车捆扎妥当,隔着栅栏对刘叔喊道,“老刘,我走了!晌午前准回!你看好虎子,丫头你也多照应着!”
刘叔在晒场那头应了一声。
宋姝闻言也挥了挥手。
粥碗很快见底,胃里有了热气,也像有了底。
她站起身,利落地洗净碗筷,又用葫芦瓢舀水泼净了灶台,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半大孩子。
收拾停当,她便径直走向墙角那堆篾箩。
最上面一筐,正是刘叔说的鲜红山楂,累累果实挤挨着,像无数颗饱满的红玛瑙。
旁边放着小木桶和一把磨得锃亮的小刀。
宋姝搬了个矮凳坐下,取过一枚山楂。
果皮光滑,红得刺目,像那场大火熄灭后,灰烬深处残留的暗红余烬。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灼热的景象驱散。
她左手捏稳山楂,右手握刀,刀尖顺着果蒂处轻轻旋入,她的动作虽难掩生疏,但从前时常帮母亲与姑母干活,总不至于拿把刀伤到自己。
锋刃小心探入果心,轻挑筋膜,棕黑的果核便裹着丝缕果肉落入木桶。
一颗颗红果在她指间流转,刀锋游走,果核脱出,留下一个个空洞的果巢。
宋姝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做得很认真,仿佛唯有让自己不停地劳作,才能暂忘坟头新土、故宅灰烬,还有这天地间无依的飘零。
初升的朝阳终于越过了低矮的土墙,将金红的光线斜斜地洒进小院,照亮了晒场上刘叔佝偻翻晒杏干的身影,也照亮了角落篾箩旁少女单薄的脊背。
宋姝手中的刀刃在阳光下一闪,映亮了她沉静而略显苍白的侧脸。
指尖沾染的山楂汁液,如同凝固的血点,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