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距盛京路途遥远,许连夏是在一个凉爽的秋天才赶到京城的。时日正正好,赶上了最近的吉日。
进城的那天,是叔父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头风风光光地领着她入城的,好些人看见了她入城的队伍。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是那样的热闹又盛大,人人都知道她要来嫁给平南王了。
身后的嫁妆更是多得似一条长龙,完全不输任何一家京城的世家贵女,可见许家对这门婚事、对许连夏的重视。
街头巷尾无不是对这场婚事的议论。
许连夏坐在马车里,手心一直冒汗。
其实进城的前一晚,叔父素来寡言,却少见的叮嘱了她好多话。
他说:“夏夏,许家算不得是什么大户人家,尤其是如今,叔父官职不高,又远在南城,将来可能很难为你撑腰,可你也不要太委屈了自己。你是兄长留在这世间唯一的念想,若有难处,你尽可告知于我,叔父虽位卑职小,却也不会允许旁人苛待于你。”
他声音嘶哑,抬手摸了摸许连夏的头,“许家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许连夏眼眶红润,叔父待她的好,她一直都知晓。
就连婶娘也为她多添了好些嫁妆,才有了今日如此风光的大婚,给足了她面子,不教任何人看轻了她。
许连夏攥紧手心,按压住心中的忐忑,尽力挺直脊背,她感恩叔父婶娘这几年的厚待,日后定会好好坐稳这平南王妃的位置,不辜负他们的期望,也不叫任何人看轻了许家。
许连夏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熟悉的乡音,她终于回到了盛京城。
回到了这座她熟悉的城池。
成亲的队伍入了城,先是在官府的驿站停歇了下来,休整一夜,第二日便举行婚礼。
许连夏坐在驿站的床榻上,等所有人都出去了之后,才揭下盖头。
她看着满屋子的聘礼和嫁妆,东西堆得满满的,眸中也带着欢喜。
春露趁着没人,悄悄帮她取下厚重的行装,还拿出一叠糕点,眼中掩饰不住雀跃道:“姑娘,咱们真的回来了!你知道吗?方才路边好多人在看咱们啊!”
许连夏边吃糕点边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模样,笑道:“是啊,我们又回到了这儿,回家了。”
改日有空,她定要回从前的宅子再看看,给父亲母亲上几柱香,同他们说说,自己这几年来的成长和见闻。
许连夏扯了扯嘴角,她很想他们,也很想这个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
“平、南、王、妃。”春露一字一句地念叨着,很是新奇不已,“姑娘,你马上就是王妃了诶。”她看着许连夏,眼眸亮晶晶的,转个身便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王妃,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哎!还未拜堂呢!不许胡闹!”许连夏见她行礼叩拜,忙将人拽起来,捂住她的嘴巴,朝门口看去。
幸而未有人听见,这才放下心来。
春露也捂住嘴巴,轻笑道:“那我明日再拜见王妃。”可又忍不住看着许连夏一直咯咯直乐。
她笑得可爱又张扬,哪怕是许连夏知晓有些不合规矩,也拿她没办法,只是戳了戳她的脑袋,把一块糖糕塞进她嘴里,故作惩罚道:“你呀,吃东西吧你!”
“哈哈哈——谢王妃赏赐。以后我可就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了,姑娘,那我是不是也能在府里横着走了啊?”
“你敢!”
“不敢不敢!我说笑的!”
“姑娘,别挠我痒痒啊!”
这一夜许连夏被春露一闹,所有的忐忑不安都消散了,只剩下欢快和欣喜。
明月高悬,在窗户上倒映出打闹的两个小姑娘的身影,九月夜,一个再普通寻常不过的夜晚就这样度过了,日升月落,许连夏终于是等来了她心心念念的大婚。
*
及至一早,驿站便准备好了一切。
就等平南王府的人上门迎亲了。
偏第二日一早,来的人还是那位礼官郑大人,他站在门外,陪着笑脸,不好意思道:“秋日风寒,王爷感染了咳疾,不宜见风。今次迎亲恐怕还得由下官代替了,还望许小姐海涵。”
这回许明舟也蹙了蹙眉。
房中的许连夏一身凤冠霞帔,面色娇柔,温声道:“无妨。”
从南城出发的时候,她便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既是病了,她多体贴些也无妨,况且,这婚事乃是当今圣上亲自主持,出不了什么差错。
许明舟抿唇,便也只好答应。
“喜轿起——”
随着礼官的唱和声响起。锣鼓喇叭的声音响彻整个盛京城。
满城的热闹,盛大的红妆,震天的鸣锣声,将大半盛京城的老百姓都吸引来了。
毕竟这成婚的主角各有来头,一位是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平南王,另一位是英烈之后、千里送嫁的奇女子许氏之女。
文武百官甚至连永嘉帝和姜后都亲临王府,这排场比当初圣上娶妻也无甚差别了。
平南王府高大厚重的大门前,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见证这场婚礼,想要一睹奇观。
可外头在等待盛事,里头却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永嘉帝坐在主座上,脸上难看至极。
“人呢!还没找到吗?”
“王府和附近的客栈人家都已经搜遍了,没有寻到王爷的踪迹。”底下的人低声汇报道。
永嘉帝的脸色更是难看百倍,他猛的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水都震翻了。
右手边的姚首辅瞧了,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当初先帝昌明帝忽然薨逝,李家扶持当今圣上登基,瞧准的便是这位性子温柔和顺,好控制,想不到也有被平南王气得当众大发雷霆的一天,他摸了摸胡子,这平南王啊……
永嘉帝刚要责罚底下的人,却听外头的人来传,“启禀陛下,许家的花轿已经到了。”
闻言,姚校之也扫了扫外头,极其细微地摇了摇头。
永嘉帝气得头晕目眩,只能压着声音道:“还不快去给我再找!找不到平南王,误了吉时,朕……”
他指着眼前一个又一个御前侍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低吼一声,“滚!”
“不准惊动外头的人!”
“是!”
“这孩子,也真是胡闹。”一旁的姜后也是摇头叹道。
百官之外,姚校之身后一名身穿着绯色长袍,面容俊秀的男子长眉紧皱。他看了看伯父的脸色,抿着唇,萧慎当真如此大胆。
趁人不注意,姚湛退出了人群,转头便出了王府。
只见他骑上快马,七拐八拐终是在城中一座较为偏僻的院子里,找见了一个正躺在床榻上翘着二郎腿的黑衣男子。
那黑衣男子面容俊美,一双丹凤眼好看得似要将人的魂都勾了去,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本该透着几分轻浮的风流气,偏他常年高高在上惯了,天家不怒自威的气势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他行事作风间还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杀气,叫人看不出风流,只瞧得见这俊美之下的戾气。
这可不就是众人恨不得把王府翻出个底朝天儿也没找见的平南王萧慎么。
瞧那姿势真是好不潇洒,嘴里叼着片叶子,还哼着小曲,桌上放着一个早就收拾好了的大包袱,旁边还放着一个可怖的傩面,一看就是要跑路的架势。
“阿湛,你来了?”萧慎一瞧见他,立马坐了起来,动作潇洒利落至极,脸上完全没有被抓包的慌张,只有恶作剧过后看见众人慌乱的欢快和高兴,他扔掉嘴边的树叶,嬉笑道,“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先找到我!”
姚湛叹了口气,抿唇道:“王爷,那位许家小姐的轿子已经到王府门口了。您该回去成亲了。”
闻言,平南王脸色一变,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嗤道:“我说了不娶就是不娶。”
“陛下在府中大发雷霆。”姚湛严肃道,“王爷现下回去还能收场,再迟些,恐怕陛下也会颜面尽失,下不来台了。”
“哼,我早就说了我不喜欢她,皇兄非是不听,如今这般便也怪不得我了。”萧慎无所谓道。
“阿慎,”姚湛苦口婆心劝道,“与天子为难,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与他为难?”萧慎不服气道,“从前大皇兄在时都从未勉强过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情,他一登基,便拿我去笼络群臣,到底是谁为难谁?”
“阿慎!”此话实在是胆大包天。姚湛语气都忍不住严肃了几分。
萧慎依旧是不忿,坐起身来,控诉道:“我不过就是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缘何这么碍你们的眼?要不是皇兄非逼我成亲,七月也不会跑!现在好了,七月不在,我更不会成这门破亲事!我告诉你们,我不想娶的人,我不想成的亲,谁也别想逼我!我就是要让她看看,我平南王府的门没有这么好进!日后谁还敢逼我成亲,这就是下场!”
想起那许家姑娘,平南王更是生气,怒骂道:“这什么许家姑娘哪有什么廉耻之心,我既未去南城迎亲,也没去驿站接人,竟还能不要脸地嫁过来,现在没有新郎官,我倒要看看,她一个人是不是也能成婚!”
“阿慎!”姚湛又一次严肃道。
这婚事圣上亲定,别说是平南王不去迎亲,就是无一人上门,许家姑娘也是要嫁过来的。
萧慎懒得再跟他辩解,抄起桌上的包袱和傩面就要跑路,“你回去告诉皇兄,我要去找七月了。这许家姑娘,打哪儿来就从哪儿回吧,本王无福消受,恕难从命!大不了削我爵位,砍我脑袋,我不在乎。”
他的爵位是先帝亲赐,当今圣上怎敢造次。砍头,他与圣上一母同胞,如今又风头正盛,谁敢轻易动他。
此举无异于是在挑衅皇权,可姚湛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
他拦住萧慎,还想再多说两句,偏萧慎瞧见他,眼眸一亮,直接把手中的面具往他脸上一扣。
姚湛一愣,想要摘下来,可这面具似乎是有暗扣,一时半会竟取不下来。
萧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兄弟,你不是挺体谅她的吗?我看你为她说话说得挺欢啊,不如你代替我成婚算了。”
“阿慎!”姚湛手忙脚乱解面具,“不可胡闹!”
平南王抬手,直接点了他的哑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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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姚湛:“唔唔——”
平南王看着他,很是满意,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带着顽劣的笑容翻窗一跃而出。
“好好做你的新郎官吧!哈哈哈哈哈——”
空气之中只余下他得意的笑声。
姚湛便是再温润如玉的人,此刻也有些气急,他不停地尝试想要取下脸上的面具,又想追着萧慎离开,可才翻了窗,哪还有人影儿。
他戴着面具,站在大街上,看着往来的行人,心急如焚。
“王爷!”
御前侍卫林昭看见一个身形和平南王七分像的男子,忙大呼道。
尤其是他脸上又戴着王爷最爱的傩面,他在心底庆幸还好自己得见天颜,知晓王爷从前上战场不喜旁人盯着他的脸看,便常以面具示人,听闻这傩面,还是他偶然从一女子手上得来,珍之重之,从不离身,从前王爷入宫时,他便见过两回。
顿时,所有出来寻人的侍卫都将姚湛团团围住,“王爷,您怎么还在这儿?”
姚湛“唔唔”地想要说话又说不出口。
许是怕他又跑了,众人将他的来路一一堵住,也不细听他说的什么话,只七手八脚地将人半推半强迫地带回了王府。
等姚湛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喜服,真的顶替平南王站在了喜堂之内,替他接新娘下轿。
而门外的许连夏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她握着红绸,跟着身侧人的步伐踏进王府大门的时候,也松了一口气。
方才在门外之时,吉时已至,平南王不出来迎亲,叫许多人心生猜疑。
尤其是外头看热闹的百姓本就多,免不得生了流言蜚语,各种揣测,她坐在轿中,也是一一听入耳中。
春露还因为有的人说得实在难听,没忍住想同人理论几句。
幸而被人制止了。
许连夏握紧了手中的绸缎,在堂前站定的那一刻,悄悄地从喜帕下看了一眼身侧之人,只能瞧见他穿着一双大红的黑底长靴,脚步沉稳而有力。
她心底长舒一口气,还好一切并无差错。
吉时另算,满殿高堂,一室喜红,宾客把酒言欢,看上去喜庆极了。
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这对新人。
就连永嘉帝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容,满意地点头。
礼官在新人前头站定,瞧见漏箭指向酉时,大声喊道:“吉时到,新人行拜堂礼——”
“一拜天地——”
许连夏转身朝着门口的天地,深深鞠躬。
可身侧的人却迟迟未动。
时间越久,许连夏弓着的腰身发酸,堂内更是安静得诡异。
“诶——新郎怎么不拜啊?”
慢慢的,逐渐有胆子大的宾客忍不住问了。
一呼百应,说话声渐渐多了起来。
“都成婚了还带着面具干嘛?”
“听说是平南王染了咳疾,怕见风。”
“便是有咳疾也不怕这一时半会儿的吧。”
堂内议论之声不绝于耳,许连夏站直身子,攥紧手中的红绸,心底的不安一点一点地扩大,可红绸却被另一头崩得极紧,只见一旁的新郎同样如此,握紧红绸的手指原本修长白皙,此刻却仿若充血一般,在众人的眸光之中始终未动。
终于,新郎官缓缓转身,他挺直的脊背就要弯下去。
可还未拜完,就听人群之中一道孔武有力的声音传来。
“慢着,他手背上怎么没有刀疤?”
一个将领忽然开口道。
开口的官员是平南王麾下的一个副将,与他相熟多年,武将出身,也是个性急之人,他抬手抽出侍卫的配刀,直接就是一刀劈开新郎脸上的傩面。
“砰”的一声响起。
“他不是平南王!”一道笃定的声音传来。
闻言,许连夏心底咯噔一声,也惊得忍不住揭开了红盖头,盖头揭露的一瞬,她恰恰看见姚湛脸上的傩面被人劈开,一分为二地落在地上。
那落地声很轻,轻若红毛,可又很重,重得让人几乎要踹不过气来。
“姚湛!”
“怎么会是你!”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大堂里顿时人声鼎沸。
可许连夏却陷入了姚湛的眼眸之中,那是一张俊俏的面容,却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容。
许连夏望着他,唇瓣微张,极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又无法开口,只是久久不能回神。
姚湛也望着她,一双黑色的眼眸同她对视片刻后,愧疚地挪开了视线,垂下了眼帘。
姚首辅也是惊得说不出话,瞪大双眼:“这……这……”
永嘉帝面如土色。
所有人都在等姚湛给出一个交代。
可他却迟迟未语,只是在许连夏的眸光之中跪了下去。
他跪拜垂首却始终无法开口,终于有人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抬手解开他身上的哑穴。
姚湛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他嗓音嘶哑,低声道:“回陛下,王爷他……”
“逃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