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样莫名其妙的情绪裹挟着，温青禾直到被谢砚白送回了二房，马车行驶在路上时才忽的想起，“对了，你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
谢砚白自从上了马车便斜斜的倚在马车里铺的极厚的白狐毛裘毯上，脸上盖了一本他平日里在马车上常备着的闲书，假寐了一路，闻言，片刻后才从书卷下传来嗡嗡的一句，“改日再说吧。”
温青禾不再追问，撩了帘子看向街景，夕阳斜照着热闹的街道，叫卖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酒楼里还有说书先生激昂的语调包裹着叫好声四起，街边卖首饰的摊贩旁为了三五成群的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哪枚簪子适合今日的发饰。
“想下去转转？”
温青禾回头，谢砚白脸上还蒙着书卷，她诧异的好奇这人难不成有透视眼不成，可还是道：“不用了，回去晚了何夫人和湘云要担心的。”
谢砚白也没有坚持，两人一路无话到了二房门口。
临温青禾下车之际，看着依旧蒙着脸的谢砚白，她还是没忍住道：“砚白哥哥，你还生气吗？”
谢砚白默了默，终于将脸上的书扯下来，向她投来视线，“你在意的事情真多，不累吗？”
温青禾收回了推开车门的手，正襟危坐道：“我在意的事情不多，但是我在意砚白哥哥生我气这件事。更何况，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谢砚白听了前半句，放在膝头的手指节微微曲了曲，听到后面的半句疑问，垂下了眼皮，面容倏而变得有些冷淡，正在温青禾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之际，他望向她，笑了笑，“无碍，是我将朝堂上之事推进不顺的郁气带回了家，是我对你不住。”
温青禾瞪大眼睛瞧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满的不相信，有些委屈道：“砚白哥哥真的没有觉得我和周赞……”她咬住唇，说不出私相授受这句话。
谢砚白知道温青禾虽看似通透，实际上小时候就是敏感又细腻的性子，不过那个时候没有将谢家人放在心上，所以可以出于本心的说出“如果没有谢府，那我才是辛苦”这样的话，可是如今，却会因为担心她们对她的看法而战战兢兢。
他干脆利落的道：“没有觉得，少想东想西。”
温青禾知道谢砚白没必要为了安自己的心说这种谎，见他斩钉截铁的回复，这才放下心来。
回去以后自是被谢湘云好一番纠缠，问东问西。
温青禾也不知为何，下意识的省去了谢砚白的那段，告诉了谢湘云自己自然是拒绝了她。
谢湘云摸着下巴，“我今日回来细细思量了一番，周赞对你，约莫是代入了他娘，当时也是小门小户做了世子夫人，后来做了季远候夫人，只是听说他娘刚嫁进来时，季远候还没做世子，那时起她便一直被京中贵眷们所看不起，后来做了世子夫人，也一直被暗暗排挤，现在的继母张氏当时好像是唯一和她交情不错的贵眷，周赞小时候也愿意亲近她，只是后来他娘亲去世，张氏成了他的继母后，周赞便很快被送去了军营，和张氏也视同水火。”
“所以，”谢湘云比出了一个锁定温青禾的手势，“他一定是觉得你就是第二个他娘，他要拯救你！”
温青禾无语的推开了她的手，“湘云，你不去讲话本，真是可惜了。”
谢湘云挥了挥手，“你不懂，男人啊，最喜欢救风尘这种戏码了，你这个情况虽不是风尘，但心理大多是一样的。”
温青禾皱眉，“你都从哪里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谢湘云无辜的眨了眨眼，“我还需要看话本子？谢俢白都想给多少个姑娘赎身了，他就是有这个瘾，要不是爹爹五次三番的要打断他的腿，我家都能开个风月楼了。男人啊，不要太好懂噢。”
温青禾扶了扶自己的额头，真是败给了这对兄妹。可转念又被新的难题缠上了心神，砚白哥哥这里倒是信她，可是老夫人心里又是什么想法呢？会不会找她问问她的想法，还是从此对她失望，眼不见心不烦彻底把她忘了？
这样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太久，没过几日，她下了学堂，便见戚嬷嬷在佛堂前领了两个丫鬟等她。
她脚步顿了顿，迎上前去，“嬷嬷。”
戚嬷嬷摆出和煦的笑，“老夫人说好久没见小姐了，甚是想念，特令我接了小姐去老夫人处陪她用个晚饭，今日晚饭做了小姐最爱的桂花鸭。”
温青禾乖巧的点点头，跟谢湘云交待了句要晚上不回去吃饭了，便跟着戚嬷嬷出发。
临行前戚嬷嬷又看了眼静立一旁的墨叶，笑道：“墨叶也跟着先回去吧，用过饭老夫人自会安排人送小姐回去的。”
墨叶踌躇片刻，还是道：“墨叶领大公子命，不得离开温小姐左右。”
戚嬷嬷便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温青禾，这一眼直把温青禾看的钉在原地，她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又放松了神情对墨叶笑道：“无碍的，你先回去吧，老夫人爱清净，本就不喜院内有太多人侍候。”
墨叶又欲争辩，可看了眼面色羞红的温青禾，知道自己代表的谢砚白只会令温青禾在老夫人处处境艰难，便只好道是。
戚嬷嬷满意的点点头。
温青禾时隔多日，终于又踏进了这个在谢府最为熟悉的所在。
佛堂里老夫人尚在念经，她熟练的陪着戚嬷嬷摆饭，又见院里井水旁镇了瓜果，便将老夫人爱吃的蜜瓜亲自切了一碟端了来，这才见老夫人也从佛堂里走了出来。
温青禾鼻头微酸，带了些孺慕之情看向谢老夫人，“青禾给老夫人请安了。”
谢老夫人移开了视线，面上却端起了和煦的笑容，“许久没见你了，今日忽的想吃你素日里最爱吃的桂花鸭，便想着叫你一道。”
温青禾听了心里暖暖的，暗道老夫人对她还是有感情的，便不好意思的笑道：“谢谢老夫人挂念青禾。”
晚膳果然备得精致，尤其是那碟桂花鸭，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谢老夫人一边吃着，一边问了些学堂的闲话，又聊起江南的风物，气氛轻松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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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一阵，谢老夫人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缓缓道：“你是个好孩子。如今你也大了，有些事，祖母想听听你的想法。”
温青禾心下一紧，知道正题来了，放下筷子，恭敬道：“是，老夫人。”
老夫人点点头，目光慈祥却带了一丝锐利，“你与砚白那桩旧约……如今你既已及笄，不知你自个儿心里，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温青禾倒没想到老夫人问的是这个，闻言立刻起身，几乎是急切地表明心迹：“三年前老夫人的话，青禾句句记在心里，砚白哥哥是云端之上的人，自有云端之上的人相配，婚约自然是不妥的。此事……此事我已同砚白哥哥说明，他也应允，待我及笄，便送我回江南去。请老夫人放心！”
她语气急切，眼神恳切，生怕老夫人不信。老夫人静静看着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似是满意，又似是别的什么。她沉吟片刻，又问道：“那……周赞呢？我瞧着，他待你倒是十分上心。”
温青禾脸颊微红，连忙摇头，声音却清晰坚定：“周赞是我的好朋友，但也仅是朋友。我知道他前日对老夫人说了些荒唐之语，可是青禾对他，绝无半分男女之情，也已向他说明了我的意思。”
“哦？果真如此？”老夫人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千真万确！”温青禾郑重保证。
许久，久到温青禾只觉自己的心跳的要蹦出来了，老夫人脸上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好孩子，我知道了。来，再尝尝这新进的蜜瓜，甜得很。”
温青禾见老夫人似乎信了，心下稍安，重新落座，依言又用了些瓜果。
只是不知为何，她渐渐觉得头越来越沉，眼皮也如有千斤重，周遭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水雾，模糊不清。老夫人和戚嬷嬷的说话声仿佛越来越远……
“青禾？可是累了？”老夫人关切的声音传来。
温青禾想摇头，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最终意识彻底沉入黑暗，软软地伏在了桌案上。
静谧的室内，谢老夫人客气而疏离的面容终于似是裂开了一道裂痕，她用手撑着头，“你说，这么糟践一个孩子对我如此赤城的心，我未来可会遭报应？”
戚嬷嬷叹了一口气，“老夫人高瞻远瞩，一切都是为了谢府的未来着想，温小姐早晚会明白的。”
谢老夫人摆了摆手，“罢了，不要再安慰我了，这孩子从前有多敬爱我，往后大概就会有多对我心寒。”说着将手放在了温青禾的长发上轻轻抚了抚，“到了江南，安排人好生伺候着，万不可慢待她。”
不知过了多久，温青禾在剧烈的颠簸中艰难地睁开眼。
入目是摇晃的车顶，身下是硬实的木板，绝非她熟悉的任何一处床榻。鼻腔里充斥着马匹和尘土的气息。
她猛地想坐起身，却一阵头晕目眩。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