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愧为魔头选中的人。灵力如此微杳浅薄，却依然有着与之相配相符的气势。
阿轩被反差如此巨大的文可烟所震慑，几乎不敢直视她的面容，慌乱之中只得侧过头看向另一侧。
这一转头，他竟恍惚觉得自己不仅感觉出来问题，就连眼睛也出了什么毛病。只见红念非但没有被文可烟这强硬的话语所击退，唇角反而露出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意。
红念眼中期冀多了几分：“那枚药丸通体呈现淡淡幽光，我说得可对？”
文可烟正安静地倚靠着，听到这话后，伸出手扶着脑袋，期间中指无意识地轻轻抚摸发丝。她轻启朱唇：“红念姑娘，上千上万条记录大多都是这般描述，你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我耗费这么多时间？”说完，她直起身来，侧首对身后的白酒轻轻说道：“我们走。”
红念见状，心中一急，连忙出口：“若我说，我曾被人当枪使，去刺杀一个魔头，又当如何？”
闻言，文可烟起身刚要迈出的脚步蓦地一顿，停在原地。
起初文可烟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红念的话有些奇怪。可两三秒过后，她愈发觉得红念这描述怪异得紧，其中还莫名透着一股熟悉劲儿，就像是在哪里听过类似的故事。
红念口中的魔头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吧？
这世间似乎也只有他能被称为魔头吧？
刺杀？
这个词语怎么也如此熟悉？
文可烟背过身，在红念视线所不及的角落，用只有自己与阿轩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阿轩公子，仙界之人陨落，也会化作鬼魂吗？”
阿轩明显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连忙回复：“非也，除特殊情况，一般不会。”
得到回复的文可烟，微侧过身，对着身后的白酒用耳语飞快交代了几句。
白酒周身光芒一闪，便如同一缕轻烟般消失不见。
文可烟凝望着光芒消失的方向，直到彻底在视线中消散，她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红念身上，已多了几分审视与沉静。
红念读懂了文可烟动作间的意味，挺直了脊背，继续方才未尽的言语：“那时……那人将药丸硬塞给我，我拼命挣扎着不要，他就将我的双手死死缚上，硬生生地塞进我口腹中。”
说到这儿，红念停下来，偷偷打量文可烟的神色，像是在观察对方是否相信自己这番说辞。其实，她隐去了关键信息，将可能暴露身份的细节都小心翼翼地替换成了模糊的代称。
待确定文可烟神情并无什么异样，依旧是一副冷静思考的模样，红念才放松下来，继续开口：“那人说了我一句，今日你们问的差不多的话，‘此次前来有何目的？’”
听到这儿，原本垂眸静听的文可烟倏然抬眼，锐利而明亮，好似藏着利刃。
红念突然苦涩又无奈地笑了一声，“哈，我能说什么？自是说‘没有’。”
此番熟悉的对话再次令文可烟不自觉一蹙眉。长生与红念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地代入，重叠又分开。
“随后那人便从我衣袖中找到一把匕首，他冷笑一声，不屑道‘没有？’
之后他将我全身上下搜了一个遍，翻出了好多武器。我以为我的死期到了，可没想到，那人竟就这么离开了，他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离开了！”
说到此处，红念看向文可烟：“你一定也很疑惑吧？可更离奇的是，第二日我便死在原地。”
红念嘴角勾起一抹凄苦至极的冷笑，“现在想来，定是那枚药丸搞的鬼吧……那之后，我就出现在了冥界，眼睛……也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说着，她轻轻抬手，用指尖缓缓抚过自己那双并不好看的眼睛，眼中满是落寞与哀伤。
听完红念的故事，文可烟抬起眼，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掠过红念的双眼。她的第一反应并非是害怕直视透着诡异与不祥的四白眼，而是平静面容下，在心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自己死后眼睛会不会也变成四白眼？毕竟她也曾吃过“一线生机”，只不过运气好，侥幸逃生。
说实话，若真是那样，文可烟突然生出死亡似乎也没那么值得向往了的感觉。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隔着衣料轻握住九尾吊坠，似乎能传递给她一丝温暖与安心。
后续红念还说了一些话，可文可烟却没太认真听。她只是专注地将左手护在胸前，右手执笔在纸张上沙沙地将红念说的词仔仔细细记录着。
期间，她偶尔会抬起头，轻声问问阿轩：“什么时辰了？”
起初只是寻常一问，但随着次数增多，连红念与阿轩都感知到了文可烟语气中隐隐的焦虑，不自觉地被影响。如此，红念说话速度也越来越快。
“你没什么话想要问我吗？”红念终于忍不住，出口询问期间一个字都未曾问自己问题的文可烟。
谁知，文可烟不仅没有问题，反而如早已准备好倒豆子一般，流畅地接话：“红念姑娘，你说完了罢？这样，你之后可以安心住在这个客栈，不必担忧安危问题，也不用担忧钱财问题，我会处理妥当。”
说完这番话，文可烟也无暇顾及红念是否会回应。在一处红念视线难以触及的隐蔽角落，将自己身上剩余的所有鬼币递给了阿轩公子。
“还望公子能派部下，保护她的安危。”
言罢，文可烟紧紧捂着自己胸前某处，头也不回地朝着白酒方才离开的方向匆匆离去。
“当心魔界人士！大家都说这是魔族的手笔！”红念站在原地，看着文可烟渐行渐远的背影，赶忙将自己未出口的忠告道出。
阿轩盯着自己手中突然多出了的鬼币，微微发了一小会儿愣。随后，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和红念多说，抬脚就急着追了出去。
红念独自站在原地，望着文可烟慌里慌张的背影，不由得笑出了声。
看来，这看似冷漠的姑娘倒也是个细心的主儿，自己什么也没说，文姑娘却像是有读心术一般，早已把她看个透彻，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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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说去，说了这么多，求的不过是一个“生”字，一个能安稳活下去的希望。
*
自文可烟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羿逸安的视线之中，再也寻不见一丝踪迹，羿逸安也依旧久久伫立在原地。他望着那片空旷之处，周围的景色依旧如诗如画，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
他想，许是这景色太过美丽，他舍不得罢。
直至天空再见不得一丝光亮，羿逸安才满心不舍地拖着有些疲累的身躯，回到床榻沉沉睡了一晚。
那一晚，他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全是文可烟的音容笑貌，大多时候是没什么表情的，淡漠而疏离。少有的表情似乎也不是因为他……这些画面在羿逸安的梦里不断切换，搅得他心神不宁。
第二日羿逸安强撑起精神，开始了今日的要务。信步走进城中最热闹的茶馆，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向邻座的几位茶客询问了一番。
一位穿着朴素却眼神和善的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热情地建议道：“你这是心悸啊！兄弟，赶紧去医馆看看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人人称赞的医馆，里头有个名扬万里的杨神医，你去那儿看看吧，准能给你瞧出个所以然来。”
羿逸安听了，谢过那位大哥后，便独自朝着那家医馆走去。
杨神医闭着双眼，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道：“公子之脉象沉稳，不知有何不适啊？”
羿逸安端坐在杨神医对面那略显陈旧的木椅上，身姿挺得笔直，神情一本正经，目光中透着几分急切与诚恳，缓缓开口道：“我时常心悸，偶尔还会不由自主地作出一些平常不会做的行为。”说这话时，他的眼神紧紧锁住杨神医，里面满是对答案的渴望。
“心悸？”杨神医眼神一转，再次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他行医多年，诊断从未出错，心中开始思索着可能的原因，“且说说，这症状多在何时发作？”
羿逸安微微低下头，思索了一番，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文可烟的身影。随后，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坦然道：“大多是面向我妻子，便会如此。”
杨神医听了，老脸一红，默默盯了羿逸安好半晌，心中实在不敢相信世间竟还有如此憨直愚钝的男子，将夫妻间的情动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老人家憋了许久，最后只得委婉出口：“公子不如出门右转，那有一茶馆，你去坐坐，听听市井闲话，或许比老夫的药方更管用。”
羿逸安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一股被戏耍的恼怒，他刚想发作，但想起文可烟对他不要在外杀人的嘱咐，那股怒气又渐渐消了下去。他松了劲，站起身来，默然离开了医馆。
此后，他大多时间都待在茶馆里。茶香袅袅中，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听着人们的闲聊，也听着说书人讲述的故事，倒确实如那神医所说，懂了些许，只是半懂不懂，心中的疑惑并未完全解答。
其余时间，他则站在厢房的窗前，默默盯着空旷的风景，不知在沉思什么。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最后这一日，羿逸安哪儿也没去，醒来就站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