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安化城外,其它城市也都开始频繁且大量出现居民外迁的事件,且无一例外都是迁往编外之地。古妙心觉察到事情并不简单,她暗中派人调查,发现许多迁出的人都凭空蒸发,或者意外身死。
「4127 例意外死亡,占到这些外迁群体的百分之九十以上,这个比例太不正常。」
古妙心拿着数据直接找到龙七。
文化局办公室里,龙七正在埋头编写新文章。
「稀客。」
「自从上次你那篇文章发表之后,短短几个月已经意外死了 4127 个外迁人。我觉得你非常有必要知道这件事情,甚至应该为此负责。」
龙七缓慢放下手中的笔,他松了松肩膀,将鼻梁上的银丝眼镜卸下。眼神轻落在古妙心手中的那份资料上,随即又移开。「你自己都讲了是意外死亡,全世界每个月意外死亡的人又何止区区 4000 个。难道我都要为他们负责吗?」
「你少装糊涂,我说的是外迁人群,在国家的档案上甚至连一笔记录都没有,他们就是你文章中说的无足轻重的普通人,不是吗?可是龙七我也要告诉你,你也是个普通人。你现在坐到这个位置上,是因为有我和老黄在保着你,可是一旦我要放弃你,你马上就得滚蛋。甚至只要我随便安一个罪名给你,你死得会比这份表单上的人还要快。」
「你们保我?那还不因为我足够有价值,有你们所难以企及的价值。」
「你未免太高估自己。我和老黄当初之所以认下你这个盟友,只是因为我们身处在这个阶层有些言论是不好宣之于口的,但你不一样。你出身普通、微不足道,就算真的惹怒了当局高层,一枚棋子而已,随时都可以舍弃。」
其实古妙心内心并不完全是这么想,但她当下必须要这样说,因为她想把龙七隐藏在暗处的恶给激出来。如今的龙七,俨然已是武侠小说里走火入魔的疯子,而她要看看,他究竟入魔到何种地步。
「舍弃?你们拿我做棋子?」龙七因终日不见太阳而惨白的脸上,皮笑肉不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们和那些道貌岸然的狗东西没什么分别。利用我?简直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吗?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坐在最高位置的那个人是谁?是他黄豆豆,又是谁身兼□□长和议会委员会两职?是我。我们就是靠利用你,利用你的文笔、你的思想,爬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而你呢?你原本是想坐在哪儿呢?」
「我……」
「罢了,你想什么我根本不关心,因为,我想要你怎样才是最重要的。知道为什么你发这篇文章我会如此生气吗?因为我养的狗居然想着反咬我一口。」
「你们那些位置是老子根本不想坐好吗?但凡我争,以为就凭你们两个能赢得过我吗?若不是你们无耻地靠那肮脏的裙带关系一路攀附,怎么可能会高于我?你们就偷着庆幸去吧,庆幸自己生在那官政之家。」
「这裙带关系肮脏吗?恐怕不尽然,我分明从你话里听出了嫉妒和愤怒。龙七啊龙七,你这个人就是活得太拧巴,分明心里羡慕得要死,嘴上却硬得像封了水泥。况且你如果真的淡泊明志,就不会在去艺术大学时,龙四讲你平民入仕,你却毫不辩驳了。若我去告诉你那个势利眼的兄弟,你在文化局从来都是编外人员,连一张党内申请表都没拿到过,你说,他会怎么笑话你呢?」」
「古、妙、心。」龙七念得咬牙切齿,「我念在旧情,又看在你是个女子的份儿上,懒得与你计较太多,你不要得寸进尺。」
「试图威胁我?龙七,你搞搞清楚,这话更应该我对你说吧。另外从今天开始,我命令你退出党内报的编写,并且将来政府的一切新闻报刊,你都无需再参与编辑。但是你放心,我和老黄愿意养着你,给你一个闲职,比如门卫保安,保准你过得比你口中的那些普通人要好一些,总不至于饿死。」
「我不可能退出编辑,你做梦。你无权任免我!」
「龙七!我的耐心已经被你耗尽了。这话我既然敢说,就一定能做到。我这就让巡检员进来帮你收拾东西,你准备搬出这间办公室吧。」
「你敢!古妙心,老子受命于天地,神赋我权,你区区一介平民女流,凭什么处置我?你们的好出身,说来也不过是人间的出身,我同你们不一样。我龙七魂从天上来,日月星辰、江河山川皆可为我所用。我高风亮节,不屑于与你们凡人争权,你竟然这般忤逆羞辱于我,你实在是自不量力。」
古妙心猜得没错,龙七已然走火入魔。
如今的龙七已同过往形若两人。他在那间密室里误入迷途,如今的他视万物为刍狗,只以自己为世界的唯一高级文明。他参悟了极端的哲思,认为世人皆具有劣根性,世人皆不可拯救。但他又保持有现实的冷静,他明白如果这世上仅剩下他孤身一人,那构不成所谓的文明世界,所以他需要有人类存在来衬托他的高级。而他又实在无法接纳那些具有劣根性的低级人类,他将其存在视为对自然资源的浪费。尤其是在资源危机爆发之后,他这唯一的高级文明便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他担忧自己的文明星球会因资源枯竭而灭亡,故而便开始明目张胆地宣传起底层人民无用论,不只是在政党之内,他在民间还有化名,不断在各种基层报刊投稿此类的言论。
而底层人的无知在这时就显露无疑。那些在他口中应该自生自灭的,竟然有部分成为了他的拥趸。他们成为龙七隔空的信徒,每日生活在深深的愧疚之中,他们日夜祷告,渴求能涤荡自己出身的原罪。
一场无差别的残暴大屠杀中,冷血的施暴者标榜自己是正义的使者,而面对屠刀落下的被害者,却陷入深深的忏悔。
「我一无是处,生来有罪,活着便是罪恶。」
「弱肉强食,丛林法则,我死有余辜。」
刀落身死,被屠杀的人竟面带感激,施暴者更是露出优等者的骄傲。
古妙心知道,龙七留不得了。
几天后,龙七变成一具沉默的、痴呆的身体,被昂贵的黑色轿车送回家里来。彼时的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任何人,连最简单的吃饭、如厕、洗澡都需要人时刻照料。
古秀梅再次展现出她惊人的接受能力,龙七被抬下车的一瞬间,她就适应了这个异常安静的孙子。她像个与搬家公司打交道的房主,指挥青年们将龙七抬到了家中唯一的次卧的床上。我的儿子有饭曾死在这张床上,后来龙九、龙八都曾躺进那床里,如今是龙七。龙七是几人中身形最高大的,一米见宽两米渐长的单人床,被他显得像婴儿床般局促。
古秀梅从家中柜子里拿出几包糖果,那还是南山和小莲婚礼时送到家里来的,鎏金的包装纸上,烫着大红的囍字。古秀梅将这些糖果一包包挨个塞到那些青年手里,向他们道谢,并叮嘱他们回程慢些开,路上注意安全。
青年们刚走,古秀梅便开始蹬皮鞋、穿外套。
「下午我有个会,晚饭也不回来吃了,你和七崽儿自己好好在家哈,别乱跑,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恍惚间,我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有饭刚出生的那几年,古秀梅还在安化厂的思想监察处,我还是个接受改造的思想犯。那时候的古秀梅为了争取进议会,每天都是安化厂和议会审核处两头跑。
年轻的古秀梅,将乌黑的长发利落地梳理整齐,盘在脑后。她手臂和脸庞的皮肤都充满活力,她弯腰将脚挤进锃亮的小皮鞋,又起身套上干练的黑西装。她一边在镜子里最后确认自己的装扮,一边叮嘱我:
「我今天都有会,不能给你们带饭回来了,你带有饭去厂里吃吧,流感还没过,你别带他到处乱跑哈,有事情你就打人事处电话找许绣蓝,我不在办公室接不到。」
时间看似不留情面地匆匆向前走,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令人动容的温情。
就在将近九十高龄的年岁,我再次承担起了照料孙儿的责任。我像许多年前那样,在他身下铺开隔水的尿垫,防止他将床弄湿。而单单是抬起他大腿这一个动作,我便累得满头大汗,前前后后用了近半个钟才总算完成。解决了如厕,我又给他喂水。龙七乖巧地躺着,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像只不谙世事的小狗。
可惜他如今已经不能言语,不然我实在好奇,他从天赋私权的唯一高级文明人,顷刻跌落为不能生活自理的原始动物,是怎样的心理感受?
毫无恶意,纯属好奇。
他似乎从表情里读懂了我的心思,默默向我翻了个白眼。
我则被他这可爱的举动逗笑,假牙都笑掉到地上。
管红军死了,死于一场桥梁建筑事故。
他的一生谨小慎微,为了心中潜藏的那个光复门楣的理想,他从不近女色,也不吃烟酒。一切堕落的或可能成瘾的事情,他从不尝试。无论是出于本心还是阴谋,他对于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向来都是极其富有耐心和关怀的,因为他知道,在将来这些人必会成为支持他重登高位的力量。可是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那座大桥建设于安化厂重修时期。从前的安化厂只有四四方方一小块地,后来随着孩子越生越多,人心中的欲望越来越大,人们不再满足于局限在这小小的天地。于是原本在安化厂以外,白海豚江对岸的土地便成为安化人开垦的首选。可白海豚江的河道太宽了,河水又过于湍急,于是人们只得集资修建了一座简单的桥。后来随着思想开放而飞黄腾达的管红军看到了民众的辛苦,他个人出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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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监督,扩建和翻修了这座桥。
然而充足的资金似乎并没有换来这座桥的安全。那些盘踞在监督部门和制造部门里的蛀虫,像贪得无厌的吸血鬼,把管红军资助的钱财掠走了大半。
蛀虫的要求很简单,也很苛刻,他们要这座桥既不能像豆腐渣工程那样一碰即碎,但又不能坚如磐石。不然十年之后,他们拿什么来给自己创造新的政绩?
可还没等到他们需要这座桥来为自己制造新的政绩时,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穿梭的车辆和人群在桥上慢悠悠地经过,没有任何特殊的征兆,这座巍峨高耸的大桥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而管红军当时正坐在汽车的后座,审核着助理递过来的月度报表。
几十辆汽车,几百个人,就这样随着破碎的大桥跌进了滚滚江水里,并在几秒之间被冲走。
在管红军人生的最后几秒里,他没有看到书里常说的濒死前的走马灯,也没有体验到绚丽的海市蜃楼,什么都没有,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恐惧,他正疑惑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下一秒自己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毫无知觉,无从感受。
如果一个人可以被允许缓慢地死去,悠长地回味自己苦涩或愉悦的一生,那这个人必然是极其幸运的。
管红军的一生似乎都充斥着一种不为人知的、不易察觉的不幸。他自出生起便活在父母不切实际的期待里,背负着难以启齿的家族希望,压抑本性,披着伪装,像一个入戏的演员,沉浸地活在这世间。从没人在意过他的内心,他的欲望、他的恐惧、他终日以假面示人的疲惫,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被迫迷失在鱼龙混杂的人间,而他早已习惯了这样扭曲的、压抑的生活,甚至都不曾为自己感到难过。
几百条生命的葬礼,在一个暴雨天,沉默地进行。
锋利如刀的大雨阻碍了安化人出门的脚步,就连这些生命的亲人也不例外。每一个想要踏出家门,前往葬礼吊唁的人,都在开门的瞬间被雨滴冷冷地割破了皮肤,鲜血还没来得及流出,下一道伤口已经裂开,人们只得紧闭大门。
唯独玫瑰。
这是她失去的第二任丈夫,她再次为自己没能真心实意地爱过这个男人而陷入深深的愧疚。只是这次她无法再像第一任丈夫英树那样,给管红军一个富丽堂皇的葬礼。
因为桥梁的突然垮塌,害死的不止管红军一个,还有另外几百条无辜生命。这么多条人命没了,总得有人出来负责,由于死无对证,当年只负责出资的管红军成了最理想的替罪羊。他和玫瑰的产业全部被政府冻结。或许是出于理亏,政府把他俩最初的那间舞厅和市区的一套旧房子留给了玫瑰。
宽阔的街道上,哀乐渐起,送灵的汽车在密如瀑布的暴雨中首尾相连,龟速前行。
一身麻衣的玫瑰,在锋利的雨滴里中一边忍耐着密密麻麻的疼痛,一边踉跄跟随。雨水在她衰败的容颜上,刻下一道道深刻的疤痕,她为此感到愉悦,□□的疼痛缓解了内心深处的悲恸。安化人从年久模糊的玻璃里看到,曾经风情万种的靠在红巷子奋斗了万贯真金白银的玫瑰,如今已然成为一个佝偻干瘪的老妇人。几天之前她尚可用风韵犹存来形容,今天却仿佛从垃圾回收箱里翻出来一般,饿狗看见都会绕开走。
而此刻的龙九正在娃娃编织的虚拟山野里,因长途奔跑而疲惫地躺进深草里晒太阳,蓝天、云朵、长毛的黄狗、叮咚的泉水声……
玫瑰的白布麻衣很快被渗出的鲜血染透,先是深深浅浅的粉红,后来她仿佛穿了紫红的玫瑰长裙,凡所经过的土地,皆被抚摸如红绸铺过。
漫长的车队满载着浩浩荡荡的灵魂,从城南开往城北的墓地,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傍晚,最后一辆车才离开城区。
而在墓地的前车们却正在犯难,雨滴似细细密密的刀子,司机们都不敢下车将亡灵的骨灰盒放进墓坑里,他们在对讲机里彼此商议半天,最终决定,直接将这些盒子从车窗仍出去,至于它们选择落在哪里,那就听天由命了。
半个月后,雨过天晴,当人们闲来无事,来到墓地时,只看到几百只木头盒子已经四分五裂,看不出半点原本的模样,而本该在里面安静长眠的白色骨灰,也已经被大雨冲散,死去的人们以另一种更加均匀的方式,彼此交融在一起,铺陈在这片他们曾真实活过的土地上。
洗澡时,何曼珠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侧腰的皮肤上,生出一块花生粒大小的灰褐色的斑,其颜色和曾经庄念秋的皮肤一模一样。她当即从抽屉里拿出剪刀,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亲手将那恶斑剪去,鲜血汩汩地从她身体流出,她淡定地取出药箱,为自己止血包扎。
「什么都别想阻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