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草地上铺满金黄的小米,零星洒着板栗、花生、红枣和豌豆。在这宛若丰收季节的食物堆里,整齐排列着许多张椅子。而在椅子的最前方是一个圆圆的露天舞台,舞台背后的屏风上挂满了玉米、辣椒、苹果、银杏叶、石楠花和桑葚酒。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某一个正经历丰收的农庄的庆典,其身后寂寞的教堂就是一位慈祥的观众。
神会寂寞吗?
凡人无从知晓。
随着婚礼进行曲的响起,这才看清那椅子上坐着的正是安化城的居民。
何曼珠和柳常清成双出现,庄立春和梁露则搂着孩子,在小牛的陪同下也来到现场。龙四自然也没有缺席,管红军和玫瑰作为教堂的主人,当然是要坐在主位的。除此之外,安化城几乎所有人都来到了现场。至今我仍无从得知小莲和南山他们两个人究竟有怎样的魔力,可以令整个安化城倾巢而出。
我甚至怀疑在场的人,是不约而同预见了安化城以及整个世界的覆灭,所以他们排除万难,携家带口来到了这属于人类的最后的盛典。
在今日,一个人类的男性和一个人类的女性,因为彼此深深相爱结合在一起。
他们情比金坚、诺如磐石。
一切还要回溯到,怪婴从安化城消失的时候。研究所解散,南山被安排回安化医院,他本就处处受排挤,自然诸如夜间值班的苦差事便悉数落到了他的头上。怪婴在娃娃的武器攻击下,再不能出生。这也意味着医院的新生儿急剧下降,产房里几乎空空荡荡。没有婴儿,自然也就没有不安分的丈夫们。
而小莲的生命力之旺盛,此前已经陈述过。
深夜的护士台,她独自一人浑身发烫,却没有人来帮她消解。某天,她终于忍耐不住,推开南山休息室的房门。
南山正懵懵懂懂地睡着,只觉得有人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南山于迷糊中失了身,大汗之后的小莲合衣便走,倒令南山心意波澜起来。
隔天,南山照例在休息室躺着,却辗转难以入睡,直到又是半夜,小莲再次将滚烫的身体缠绕上来。南山窃喜非常,他乖顺地一切都依着她折腾。模糊的月色下,他望着她迷人的影子,陷入爱情。
小莲心满意足后,依然要走,南山鼓起勇气拉住她,温柔地问:
「你明天还来么?」
「如果我想,就来。」
「只要你来,我随时等你。」
小莲没再言语便走了。
南山握着残留有她气息的被子,心跳如鼓。
这种夜色里的关系,维持了数月。南山提出想邀请小莲看话剧,小莲点头应下。
安化城的话剧院门前,检票的人已经排成长队。南山一手紧紧握着票据,另一只手捧着大束鲜花。他站在队伍中,始终侧身望向街的尽头,神情既期待又紧张。
终于,小莲从街尾出现了,只见她穿着一身丁香紫的连衣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奔跑,像只顽皮的精灵。
小莲跑到跟前,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道歉:「对不起,我来迟了。」
「没事,只要来了就不晚,而且检票还没到咱们呢。」
南山将鲜花送上。
小莲接过,却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开心。
「你不喜欢?」
「鲜花虽然好看,但也容易衰败,转瞬即逝如同烟花。将它用在爱情里虽然绚丽,但也贴切,毕竟爱情也是瞬息万变的东西。你送我这些,必然也是只图一时美丽的人,这让我如何开心呢。」
「没有,我不是这样的意思,小莲。我只是以为女孩子们都会喜欢好看的东西,所以就想送给你,我没想过玩弄感情。」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朝三暮四、喜新厌旧是人之本性,我自己便是这样,所以我自然懂得这道理。方才我的话并非是在责怪你,只是你问我为何没表现出开心,我就回答罢了,你也不必多想。」
「可是……」
正当南山要继续讲时,轮到了两人检票。
两人的座位在前排,宽阔的剧院大厅,当南山牵着小莲,经过长长的廊道来到位置时,犹如投石入湖,观众席瞬间激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
「这不是那个小狐狸精护士嘛。」
「还有那个窝窝囊囊的矮医生。」
「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八成是这窝囊矮医生被小狐狸迷住了呗。」
「真不晓得安化医院为什么要留她这么个破鞋东西。」
「懂了吧?那院长、副院长、主任,哪个不是男的。免费的,谁不想要?」
「要我说呀,这些院长夫人也是真能忍,要我早就把这狐狸精的舌头给拔了。」
这是女人们的议论。
坐在她们旁边的男人却有着不一样的心理活动。
「真是便宜了这矮矬的小子。」
「我老婆要是有这小护士一半的滋味就好了。」
「小莲也真是越来越不挑了,这男人跟我比可差远了。」
「我得找个机会再去医院住两天才行。」
小莲从余光里读到了每一个人的声音和眼神,而南山似乎毫无察觉,他始终紧紧攥着小莲的手,哪怕坐进位置里也不肯松开。
剧演结束后,医院里南山的日子越发艰难起来。
医院里不乏小莲的前任们,他们中要么是趾高气昂的庄立春,要么是技不如人的小马,而被抛弃的他们,在独自度过了许多个寂寞夜晚后,竟得知自己是被一直踩在脚底的南山打败的。他们如同封建社会里后宫失宠的妃子,不敢向皇上小莲发难,而只能迁怒于妃子南山。
南山在医院越来越被孤立,冷嘲热讽的话语、针尖麦芒的眼神更是家常便饭,不止日常工作,学术科研上也被处处针对和限制。他有几次被人恶意锁在器械室,为的就是让他错过与小莲的云雨之约。
接受过最高等教育的人,尚且能如此卑劣。而本该是救死扶伤、高尚平等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欲望和恶念的温床。
对小莲而言,身体是工具,是欲望,而绝不与爱或者尊严相关联。
她走进院长的办公室,将门反锁,条件是院长不许再继续纵容众人欺侮南山。老好人院长再次尝到了甜头,爽快答应。
但毋庸置疑,小莲是爱南山的。因为这是她唯一一次愿意将这具身体当做工具使用,从前都是出于她的个人欲望。而这唯一的例外就是为了南山。
这实在不能不称之为真爱。
至于为何南山在她这里与旁人不同,其一是因为只有南山从未在与她□□的过程中和她提条件或者将其视为低等的玩物;其二自然是因为她和南山在安化医院都属于边缘群体。而对于小莲而言,第一个原因显然是更为重要的。
而南山喜欢小莲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像他这类自小被打压、性格沉闷的青年,最是对这种热烈剽悍的女子毫无招架之力。
我就是一个明目张胆的例子。
只是古秀梅与小莲不同的是,小莲的热烈与彪悍全部都体现在□□上,而古秀梅的热烈彪悍却体现在她的理想与人格上。
我与南山虽然都是软弱之流,却也是不尽相同的货色。我自以为比他还是要稍强一些的。毕竟我总不至于任人排挤受尽打压,还忍气吞声。我虽然软弱,但背地里的肮脏手段我还是有许多的。
只不过作为本书的主角,我必须要保持自己的正面性。一个对世间所有正道邪念都一视同仁、冷漠处之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良善之辈?一个绝对善良、刚正不阿的人,往往是活不长久的。自人类诞生以来,这个星球每天每时每分都在发生肮脏的丑恶,信奉真善美的人,面对这些丑恶的真实,早在二十几岁就都郁结而终了。
屿青就是这类人。
他是我曾经的一位诗人朋友,他喜欢看海,喜欢春天,喜欢阳光,喜欢鲜花。他生活的时代,是一个工业制造不很发达的时代。那时的火车还是慢悠悠的,街道上人们除了两条腿走路,便是骑自行车。可供人们进行的娱乐消遣也不多,在这方面倒是和思想开放之前的安化厂有几分相似,电影院、剧院、舞厅、图书馆。
他出生在铁道旁的一座小房子里。出生时父亲便早亡,母亲独立支撑抚养他。这里又令我忽然想到在人类的生命长河中,养育的过程,似乎父亲总是经常缺位的角色。所以我一直认为人类世界应该为所有的女性立庙丰碑,如果不是她们坚韧不拔、牺牲奉献,人类怕是早早就灭亡了。仔细想想,如果把一个新出生的孩子直接交到父亲的手上,全权让他来抚养,怕是和直接送这个孩子自生自灭没什么区别。可是,人类往往却不感念母亲的付出,他们在宏大的叙事上歌颂母亲,却在日常的生活中将其视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琐事保姆。用时甜言蜜语,不用时,唾之如敝履。女人的天赋当中,总是有一项以德报怨的伟大品格。如果她们皆是那种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她们的基因早已经将生育这项能力给改良掉了。屿青,这是他为自己取的名字,意为岛屿青年。
屿青在少年时便展露出惊人的文学天赋。他七岁写诗,十岁登报,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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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岁人生的第一本诗集出刊,十六岁被文学院录取,二十岁毕业留校成为□□,二十三岁,他暂停事业游学采风。工业制造初期的人类如同是一架架廉价的机器,自由买卖,任人宰割。他看到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被人按照年龄、性别、健康划分为不同的价位等级,陈列在劳动市场的展柜里。每一个人的旁边都详细标明了姓名、籍贯、过往经历、特长,甚至于食量和所需的睡眠时间,以及其可以让渡出来的基本的人权。比如有些人写着可以接受十小时上班,有些人写着可以接受十二小时上班,有些人甚至写着可以接受全天不休。又比如有些人承诺此生可为工作不结婚、不生子,有些人承诺愿意住在公司旁边,随时接受领导的安排,还有些人承诺即使家有婚嫁喜丧、或是生病也绝不请假。原本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封死在橱窗里,等待着被人挑选。男性和女性的标价相去甚远,女性因为天然的生育机制而备受冷落,男性看似获得了胜利,实际也只不过是被当成了永动机。那些戴着墨镜的工厂主,用一种无法看透的眼神打量和挑选着健硕的男性,一个肌肉发达、面庞俊朗的男性被争相抬价哄抢,他站在橱窗里,胸脯挺得高高的,仿佛是赢得了什么莫大的荣耀。
见此场景,屿青只觉得惊悚。
我与他采风途中相识相遇,他一脸不解地问我:
「就连养只猫猫狗狗,人们都晓得要带它去公园晒太阳,去草地奔跑,为什么偏偏人类自己却甘愿待在那封闭的橱窗里呢?他们为何要将自己的权利让渡出去呢?」
我平静地为其解答:「要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天赋异禀,大多数人想要活下来,就必须解决吃饭喝水的问题,需要有一间房子一张床用来睡觉。而无论是饭还是水,抑或房子还是床,都是需要钱财去购买的,不工作哪里又来的钱财呢?」
「一人一天不过二斤饭、一斤水,床也不过两米宽,房子能盛下床不也就足够了,何苦辛苦到这种地步。」
「你讲的那仅仅是生存,但生活并非这样。旁人去吃龙虾牛排,你想不想尝呢?旁人去住大房子,你想不想住呢?旁人喝果汁饮啤酒,若你只喝白水,心中难免会生出羡慕。他们只是想追求更体面的生活而已。如今这个社会的残忍之处就在于,它看似给了你饿不死的基础保障,却也设置了普通人无法跨越的阶级鸿沟。就比如你在学校里的职务,一个小小的辅助□□,每个月领那几十块的薪水,你甘愿住在学校宿舍里,吃着简单的食堂,可并非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怡然自得。」
「这样岂不是活成了欲望的傀儡?」
「□□本就是皮囊,你我本质上也只是欲望的傀儡,只是个体与个体的欲望不同而已,你的欲望是看书晒太阳,他们的欲望是山珍海味、名车名表。」
「可他们的欲望在残害这具□□,他们难道不自知吗?」
「自知又如何?自知不代表有选择。游戏规则是由上层人制定的,想要生活就必须得进入他们的游戏规则,无论这个规则是公平亦或是不公平,都得遵守。就像你的工资,是学校的规章制度根据你的等级早就确定好的,它不以你的意志发生增减。」
「可悲可叹。短短几年,人心怎么变成这样?」
「是啊,短短几年人心怎么可能变成这样?人心决不是这几年才变的,而是自古恒常。上层人的算计和贪婪从未变过,底层人的奴性与嫉妒也亘古如此。」
屿青继续上路。
他经过佛堂、学校、孤儿院、高级的大楼、石头平房、菜市场、农田、医院。他看到妇女因家中无米而哭泣,婴儿只能在田埂里玩耍,老人在医院的门口死去,孩子在教室里因没有白鞋子被罚站……
他意识到自己奉为太阳的诗歌和文学理想,在现实的生活面前,一无是处。人们需要的是能填饱肚子的面包,而不是三两句缠绵悱恻的空话。他陷入深深的无力当中,他热爱且心疼世人,却两手空空,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拿不出。
四年后的某个微风习习的清晨,灰色的火车站台上,赶早的人们熙熙攘攘。人们忙着检票赶路、互相道别,不曾有人注意到,他正满脸忧郁地站在黄线之外,等待着火车的进站。
我的朋友叫林屿青,他是一位诗人,也是本体的我,一个没有宏观视角、还有悲天悯人之心的、天真的我。
他的身体被轰鸣的火车碾碎,而站台上的人们只为此唏嘘了几秒钟,便匆匆踏上火车,奔向各自灿烂的前程去了。
或许正如龙七所言,这些充斥着自私、嫉妒、贪婪、算计的人类根本不值得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