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知道啊?我看你不是要完蛋,是已经完蛋了!”
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给堵了回去。
是苏念禾。
只听她用一种无比崇拜,又带着几分天真和笃定的语气,轻声安慰道:
“怎么会呢,莉莉。”
“他就算是大队长,也不能一手遮天啊。现在是新社会,凡事都要讲规矩,讲政策的。”
“他要是敢明目张胆地给你穿小鞋,克扣你的工分,你就去公社,去县里,去上级举报他!”
说着,她转过头,一双清亮的眼睛里闪着星星一样的光,直直地看着蒋莉莉。
“而且,莉莉,你刚才简直太帅了!”
“我都要崇拜死你了!你不知道,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多有正义感,多有革命精神!”
“咱们知青里,就需要你这样敢说敢做,敢于跟不正之风作斗争的同志!”
这番话,又轻又软,却像一剂强心针,精准地扎进了蒋莉莉那颗惶恐不安的心里。
刚刚升起的恐惧和后悔,瞬间就被这番吹捧给吹得烟消云散。
是啊!
她怕什么!
她是为了集体的利益,是为了反对特殊化!她是正义的!
蒋莉莉瞬间又活了过来。
刚才那点后怕,被虚荣和骄傲完全取代。
她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嘴上却豪气干云地说道:
“没错!我就是看不惯那种歪风邪气!”
“到时候,他要是真敢给我使绊子,念禾,你可得跟我一块儿,去找上级领导反映情况!看他还敢不敢乱来!”
这次苏念禾却只是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臂,没应话。
一旁的赵红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他看着苏念禾的眼神,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皱起了眉头。
刚才,他明明看得清清楚楚。
在蒋莉莉第二次跳起来指责李队长之前,就是这个苏念禾,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现在,又是她,三言两语就将一个快要认怂的愣头青,重新变成了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斗鸡。
这个看起来清秀文静,柔柔弱弱的女知青……
真的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无害吗?
还是……
是他想太多了?
赵红兵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里,第一次染上了一丝怀疑。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离那个笑得一脸无害的苏念禾,远了一些。
*
“突突突突突——”
拖拉机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铁牛,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奋力前行,车身颠簸得仿佛随时会散架。
浓重的黑烟从车头后方的排气管里喷出,又被卷起的黄土吞噬,留下一路呛人的尘埃。
驾驶室里,空间狭小,机油和汗味混杂在一起。
但比起车斗里那股混合了猪粪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这里已然是天堂。
秦水烟靠着车窗,将头偏向另一侧。
车窗外,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没有沪城精致的洋房,没有马路两旁整齐的梧桐树。
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
大片大片的玉米地,在七月的烈日下,绿得有些发黑,叶子卷曲着,透着一股干渴。
远处的地平线上,能看到几座连绵的、光秃秃的土山。
天空是那种毫无遮挡的、纯粹的蓝,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干净得没有一丝云。
北方的夏天,没有沪城那般黏腻湿热的“黄梅天”,空气是干燥的,风刮在脸上,带着一股尘土的粗粝感,火辣辣的疼。
秦水烟的目光,有些失焦。
她怔怔地望着这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心头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就是……许默前半生生活的地方吗?
其实,许默那短暂的一生,过得并不幸福。
他出生在这山沟沟里,缺衣少食,过着最底层的日子。
后来,虽然被来这边考察的父亲看中,因为救命之恩收为义子,带回了沪城。
可他也没过上几年好日子。
还没等他适应沪城的繁华,秦家就倒了。
父亲被林靳棠和李雪怡联手害死,家产被卷走,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入泥沼。
上辈子的许默,就像一株被强行移栽的野草,还没来得及在沪城那片浮华的土壤里扎下根,就跟着秦家这棵倾倒的大树,一起被连根拔起,碾得粉碎。
真的很惨。
秦水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这辈子,她回来了。
她得……好好地补贴一下这个小可怜。
也不知道,他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亲人吗?
秦水烟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直到——
“吱——嘎——”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拽了回来。
拖拉机,终于在把所有人的骨头都颠散架之前,停了下来。
一直紧绷着脸的李卫国,从驾驶座上利落地跳了下去。
他站在车头前,叉着腰,冲着车斗里那群已经面如菜色的知青,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
“和平村到了!”
“都给老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