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贱民窟
天地到了此处, 仿佛被盘古开天辟地一斧直直地劈下一般,近乎直角的断面之下是一望无际的厚重紫蓝色人造乌云,延绵不绝一直覆盖到天际线边。
晨起日落, 火热的太阳却不是从黄土边际升起,而是自晦暗的乌云中冒出头来。
那乌云之下,隐藏着万顷看不清的土地。
而断崖旁没任何防护装置, 万一不慎落下去, 便是滚滚风声在耳畔翻滚, 那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性命的高度。
陆桁皱皱眉上车, 沿着这悬崖边一路开过去,行驶了约半个多小时才望见第一个岗哨。
岗哨如同贝萨金邦的其他建筑一般简陋异常,仅仅是用四块铁皮勉强拼出来的板房而已, 从黄土泛起的高温炙烤着铁皮蒸笼里的一切, 两名低等卫兵早将一身厚重的制服脱去,随手搭在铁皮屋里的操纵面板上,而他们自己则躲在旁边小商铺中吃酒打牌。
一辆崭新的重卡,在这般贫瘠偏远的邦县中属实显眼。
其中一名卫兵直勾勾打量几眼, 狐疑地走了过来,大声道:“嘿!外地人!这儿不让下去。”
陆桁激活了皮下面板, 浮空屏幕反转朝向对方, 冷淡道:“我有帝国卫队总部发的优秀市民见义勇为奖章, 拥有可自由通行帝国各地区的权利。”
他见卫兵态度有所松动, 又娴熟地换上一副笑脸, 仔细解释一番:“我这周刚从下面搬上来, 在底下还有亲戚朋友, 想往返送点东西过去, 麻烦大哥行个方便通融一下。”
于情于理都不便再拦, 卫兵闲散地登记了一通来访者的信息,都懒得动动手指查验,便启动升降电梯送人下去。
此处管辖比途中各郡县卡口都轻松太多。
紫蓝色乌云中带着闪烁的电火花,年久失修的老式电梯运行速度极慢,使得陆桁能在下降的十分钟内纵览贱民窟全貌——
这里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粗略估计面积已达整个帝国地上平原区域的五倍有余,俯视角度下几乎看不到一寸土地,建筑与人口密度高得惊人。
暴烈的日光穿不透厚厚的云层,贱民窟中常年阴云密布、阴暗潮湿。
居住区内没有任何混凝土乃至砖石建筑物的痕迹,放眼望去皆是帐篷支起的拥挤不堪的临时布制或铁皮破屋,那甚至不能被称作是房屋,只不过是些低矮冗杂、随意搭建的窝棚。简易木质棚户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两米,将小路宽度挤压到了极致。
密密麻麻的窝棚如寄生虫般在荒芜的大地上驻扎着,整个贱民窟如同巨大的垃圾场,污水横流,四处堆放着废品与蚊蝇环绕飞舞的垃圾。
随着电梯的下降,靠近些还能看清人们身上穿着的衣物,一块块污秽恶浊的破布条粗简地搭在他们身上,仅能勉强遮住关键部位。
每个人面上神情都是麻木的,宛如没有情感的木偶人。黄土飞扬之间只有些在积蓄的污水与垃圾之间乱窜的孩子,依旧在如此糟糕恶劣的环境之下保留着一丝童真。
而如此高密度的简陋帐篷,就这么一处连着一处,延绵到视野的尽头。
乌云之下人人平等,众生皆为刍狗。
随着电梯重重一顿,终于停在了贱民窟入口处的平台上,陆桁将冷藏箱拎在手中,面色如常穿过人群。
人们脸上闪动着的不是贪婪无餍,而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下意识的闪避,他们纷纷面露惊色避让开陌生的来访者,似乎已在屡次三番的受罚和教训中积累起了丰富的经验。
陆桁再次查看系统中黄鹂的订单,上面显示这份义体材料需要送给住在丁酉分区的医生鲁德明,备注上详细写着鲁医生的外貌体态特征——年过六旬,骨骼清瘦,左脚稍跛行动不便。
几番问路后,得知入口处距丁酉分区还有八个多小时的步行距离,靠双脚走要足足走到太阳下山。
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臭气,到处是毒蝇蚊虫飞舞,陆桁走出M号入口所在的辛丑分区,终于在下个分区坐上了一辆破旧邋遢的三轮车。
这辆三轮车中间的铁皮桁架早已生锈,连接处摇摇欲坠几乎断裂,连轱辘也一大一小,跑起来左摇右晃。车后箱还驮着不少沾着水的木头架子。
拉车的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大爷,全身上下仅穿着一条黑褐色平角裤,周围人已对这副装扮看惯了,无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仅拉到辛卯分区边界处,老大爷便擦擦汗卸下货休息去了,临走前固执地摊着手反复向陆桁索要一种名为“工票”的报酬。
帝国通行的货币在贱民窟并不管用,陆桁一时半会也变不出所谓工票,只得让棠棠通过随身保险箱放些新鲜饼干牛奶等食物进来,老大爷见了食物倒是如获至宝,当即从卸货的店面里用晦涩难懂的方言大声点出来两名年轻的伙计。
那两名伙计个个面色黝黑,身上也都穿着衣不蔽体的脏污破布,其中一名得了令立即开始卖力地蹬起车,而另一名则跳进车斗,一屁股坐在陆桁对面,呲着雪白的门牙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这是陆桁进入贱民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善意微笑,而报酬仅仅是六盒牛奶和两袋钙奶饼干。
路边黑水横流,黄土地上散落着破碎的建筑材料,三轮车时常需要穿过狭窄到不过一米宽的小巷,巷子早被各种杂物堵得水泄不通。每当这时,那年轻伙计便大声吆喝几句,棚户内的大妈们狐疑地瞅上两眼,不情不愿地将垃圾与杂物搬走。
密集的水线贯穿了整个贱民窟,简陋的木船穿梭其中,生藻发绿的木浆划开河面上密集覆盖着的厚重建材垃圾。
而这混杂着细菌与寄生虫的黑色河水中,还有人蹲在旁边洗菜洗衣。
赶在天黑前,这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轮番蹬车,将陆桁送到了丁酉分区的边界处。
两人没额外讨要任何报酬,操着一口厚重的口音,互相打闹着骑车离开。
刚过正午,天空便陡然阴了起来,层层细雨透过紫蓝色的人造云层飘入,空气中的潮气微微掩盖了地面上随处可见的排泄物挥散不开的臭味。踏入贱民窟的一瞬间就仿若进入了另一个国度,这里不仅用着与帝国截然不同的货币,连语言都自成一派。
陆桁一路打听着,终于来到鲁德明医生的住处——
小小的棚屋檐下晾晒着十来个簸箕的药材,铁皮墙上整整齐齐钉着几排小木柜,桌面上放着简陋的医疗器械。
棚户内物件简单却整洁,能看出被屋主人仔细规整过,近里处摆着两把木椅、一张床、一个小冰柜和一个淘汰多年的老式立式风扇。
其中一个干巴羸弱的清瘦老头,正面色认真地给面前的男人处理背上血肉淋漓的鞭伤。
棚户内没有立竿见影的绿色凝血剂,只有加水磨成糊糊状的不知名药物,单论条件实在粗陋。可毕竟这是坐落于贱民窟中的医馆,犹如在干涸贫瘠的土地下迸发出的一丝嫩芽,其中艰难不易不必多言。
余光瞥见门口有人徘徊,老头手下不停,头也不抬道:“断手断脚可以插队,不情急就在那儿候着,门口墙边有马扎,自己撑开了坐。”
身畔是悠悠草药香,檐下是丝丝细雨,陆桁就坐在石阶上,静静等着那前面汉子的伤口处理好。
四周邻居似乎对鲁德明颇尊敬,中间不过半个多小时的功夫,前后已有几户人家送来了自家做的饭菜,他们也不多作打扰,纷纷放在桌面上知会一声便离开,各个临走时反倒还对鲁德明道谢。
就这么一直坐到了下午两点,等到众人离开,陆桁才将冷藏箱从便携保险箱中取了出来,放到桌面上,推到鲁德明那边。
“黄鹂给你的货。”他淡淡道。
鲁德明眼睑颤动一瞬,上下打量陆桁一番,脸色微变,难以置信道:“真是从银利化工取来的?你从黎明郡来?”
陆桁点点头,翘着二郎腿坐在先前那汉子坐的位置上。
“无价之宝……”鲁德明腿脚本就不便,激动之下几乎摔倒,手微微颤抖着打开冷藏箱看了一眼,便又匆匆将锁重新落上。面色似哭似笑,浑浊的眼中迅速蓄起薄薄一层水雾。
“我真不知要怎么谢才好。”说着,老人弯下膝盖,就要给面前这高大男人跪下。
眼看着就要跪得实了,陆桁一把拉起了鲁德明:“我只是个拿钱送货的。”
鲁德明锐利的眼神在对方身上反复逡巡,他已年过花甲,阅尽千帆,心思玲珑犹有七窍,对帝国的格局再了解不过。只消对方一句话,他便能从中咂摸出百转千回几层意思,将这人来头摸个八-|九不离十。
他双手擦了把脸,取出冷藏库中的义体材料放入床头的小冰箱内,撩了撩衣服坐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对面:“冒昧问问先生姓氏?”
“姓陆。”
鲁德明沉吟片刻,右手指节缓慢轻柔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木质桌面。
他气质清贵出尘,后背挺得笔直,论气度更像是该穿着制服坐镇财阀研究室的高级特聘教授,而非是屈居这小小贱民窟一隅的行脚医生。片刻,他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
“鲁某沦落至此,身无长物,陆先生帮此大忙,在下无以为报。”
他边说着,边不动神色观察着陆桁的神情:“但是我可以给先生介绍一笔稳赚不赔、轻松好做的生意,也算是我对陆先生背后的势力投桃报李,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没等到回答,鲁德明继续道:“每逢周一周四晚八点半左右,癸卯区P出口都会有几辆卡车载人离开,周四那辆尾号2301的银红色中型皮卡上的货,是我留给先生的大礼。”
“拿到货后将东西送给阿希姆邦夕阳酒吧的老滑头,他会给你不菲的报酬。”
棚屋外的细雨点滴飘进了屋内,陆桁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这面容干瘦的老头。
无言之间,暗潮涌动。
第52章 开战
冥冥之中似有一双大手, 将整个灰塔帝国的暗河串联起来。
最开始是阿希姆邦喀拉拉巷的黑蛋,引着他去寻地下交易市场的老滑头,接单后派他送人到巴林区的帝国卫队大楼。回程路上的第二单生意来自黎明郡的机改营地, 订单内容是护送义体材料交给贱民窟的赤脚医生鲁德明。
现在线索到了鲁德明这儿,对方为表谢意表示再给他介绍一笔生意,竟是要返回去送货给老滑头。
他不知这些毫不相干的人从何认识, 更不明白对方从何处推测自己属于哪方势力。
陆桁不喜欢与谜语人合作。
从兜里掏出支香烟, 陆桁望着门口蒙蒙细雨静不做声, 檐下挂着的木牌随风摇晃, 淡淡烟雾缓缓飘向棚屋顶部搭着的塑料雨布。
眼看着天空逐渐暗沉下来,到底还是鲁德明先坐不住了,他揉了揉久坐发酸的肩背, 试探道:“难道先生还有什么顾虑?放心, 皮卡司机和激化工厂那边我已打点好了,这趟订单几乎没任何危险性,以陆先生的身手胆识想必易如反掌,这也算是我报答先生与交易所的一份谢礼。”
“我不是交易所的人。”陆桁勾起嘴角笑了笑。
棚屋内除了烟火没任何光源, 鲁德明看着面前这笑容意味不明的男人,有种场面失控的慌张。
“不是地下交易所?”鲁德明甚至听到自己声音在微微颤抖, 慌乱间他手抚摸上装着义体材料的小冰箱, 连指尖都在打颤:“那您是小少爷手下的人?”
陆桁摇摇头。
鲁德明一颗心彻底坠了下去, 义体材料顺利到手的欣喜霎时间被这一刻的恐惧冲散。
他从木椅上站了起来, 单腿几乎撑不住身体:“不可能, 小少爷怎么会将这么贵重的材料经外人的手?!”
错了, 全都不对, 从一开始他就推断错了这人的身份。
再开口时, 鲁德明语气中已带了几分拉拢与斟酌:“既然先生不属于地下交易市场, 也不听命于小少爷,却能接触得到如此珍贵的货源,想必也很得小少爷青眼。”
“算了,既然如此,我不如干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陆先生讲个清楚明白——”
“半年前,鲁某从黎明郡迁到贱民窟生活,在这儿开了家简陋朴素的医馆。”
“贱民窟没有官方的医疗机构,也没有帝国随处可见的机械改装,可管事处那帮卫兵大人们惨无人道的刑罚却让当地人们动辄断手断脚成了常事。”
鲁德明望着小巷中来来往往、身上披着破布的贱民们,不由得叹了口气:“这里以工作时长换取工票,工票便是贱民窟的通用货币,断了手脚后没法继续劳作,对当地人来说只有死路一条。”
“我心软,半个月前拖人向小少爷带了个话,寄希望他能想办法捎进来银利化工最新研发的仿生义体材料,这材料能激活断口细胞再造,起死回骸、白骨再肉,修复断肢不在话下。”
“可这又何其艰难,材料母体只有一份,被严密存放在黎明郡的银利化工大厦总部。”
“哪怕派了好手成功将货取出,从黎明郡到贱民窟,这漫长的一天一夜行程,难保送货的人不会起歹心……”
陆桁眯起眼睛,想到灰斑鸠劫货下来那日,机改营地派来接应的人确实一个接一个地背叛反水。
鲁德明解释道:“这也是为何我会将先生认成交易所的人——地下交易市场老滑头底下的嫡系赏金猎人各个都已签了不死不休的生死状,且老滑头本人与小少爷素来交好。如果我记得没错,以老滑头为主担保人的论坛链接列表里确实近来新增了位姓陆的赏金猎手。”
“可惜的是之前我们手中的筹码不够,一直未能取得交易所官方的信任,如若先生能顺手将我手里这单货物顺利送达,将是一件促成三方共赢的美事。”
“您得了钱,交易所得了货,我们也能顺势拿下合作。”
天色已晚,紫蓝色的乌云重重压下来,近得仿佛抬手可及。
烟灰落在桌面上,陆桁依旧没出声。
事情到这里已十分明晰——行脚医生鲁德明拜托一位叫“小少爷”的人帮他拿到义体材料,小少爷联系了机改营地去抢货,营地那边又从论坛下单雇佣他负责运送。只是其中出了误会,让鲁德明误以为自己是交易所老滑头的嫡亲派系,为讨好交易所还给他介绍了笔新生意。
对方这次肯一口气将原委吐了个干净,想必也是起了拉拢之心。
棚屋内一室静谧,鲁德明说得口干舌燥,跛着脚带着个碎了半边又糊起来的破杯子出门。半晌,接了满满一杯门口河中流淌的黑水回来。
他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眼神认真而真挚:
“鲁某该说的都已向先生交待了,小少爷将来必成大器,既然先生没和交易所签约,不知道您有没有意向加入我们……”
他的诚意已尽数摆在了明面上——金额庞大的订单、已上下打点好的货物,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虽不知面前这人的底细,却也料想到对方断然不会拒绝。
能支使得动机改营地效犬马之劳,又与稳坐交易所首把交椅的首席中介人关系渊源颇深,亦能左右逢源打点得动贱民窟的硬货,鲁德明不信对方没对自己口中的“小少爷”起半分好奇。哪怕这人是个只认钱的莽夫,起码也会答应送这趟货。
没等对方回复,鲁德明已熟练地点进论坛的接单入口,按格式下了送货运单。
这场谈话从下午持续到傍晚,贱民窟中没有夕阳与余晖,傍晚时分的光景便近似黑夜。小巷中有劳作了一天的汉子们吆喝谈笑声,他们的方言像是从喉咙身处发出来的,带着黄土般的厚重。
在鲁德明胸有成竹的目光中,陆桁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棚屋内外一片黑暗,破冰箱的蓝色指示灯闪烁着光芒,烟头冒出的火星将男人刀刻斧削般的下颚骨照亮。
不知为何,鲁德明心犹如被狠狠攥紧,宛如在黑夜中被狩猎者紧盯的无助猎物,霎时间胸口弥漫开失了重心的慌张。
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神情自始至终冷冷淡淡的高大男人远非自己三言两语能笼络得来的。
“不用说那么多,我不在乎。”陆桁抖了抖烟灰。“讲清楚报酬,不然没得谈。”
“货重约八百公斤,价值至少三万币。明晚八点半到癸卯区P出口等着即可,司机和工厂那边我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鲁德明像倒豆子一般将关键信息全交待了出来,老人额头的皱纹中甚至沁出汗珠,只得用手背不断擦拭着。
在鲁德明近乎惊恐的眼神中,陆桁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笑着吐出个烟圈:“招徕我没用,我是个商人,只认钱。”
“我不为任何人做事,对你口中的任何势力全无兴趣。现在是你们需要我,不是我求着你们——推了今天这笔生意,我照样正常接单赚钱,但你们暂时找不到比我更靠谱的送货人了,对吗?”
“我要六万币。明天中午之前如果订单还加不到合适的价格,我会直接关闭交易窗口。”
简单几句话撕破了谈判的平静,陆桁提上保险箱走到门口,眼底的嘲弄与淡淡的轻蔑倾泻而出。
刹那间天边青紫色乌云间电光频闪,照亮了他骨骼分明的侧脸。
直到对方离开,鲁德明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坐姿,手臂汗毛倒立,后背的冷汗已打湿了衣裳。
他闭上眼睛,被威胁过的后怕席卷了心脏。
棚屋外雨声渐起,暴雨倾斜。
陆桁冒雨敲响了临街小卖部的门,用三箱新鲜的小面包叫来了个年轻伙计,骑自行车送他返回的辛丑分区。这报酬对久居贱民窟的当地人来说相当优厚,店里三个年轻小伙嘀咕争抢了一通,最终派了其中最健壮的一个,披上块破烂雨衣便亢奋地卖力蹬起车来。
整个贱民窟几乎没一点亮光,家家户户节省到不敢点灯,只有偶尔发着光的小虫颤颤巍巍飞过,凭空留下一道光源微弱的拖尾。
眼前分辨不清之时,嗅觉便愈发敏锐,恶臭从河面氤氲进空气,渗透进每一寸土地。
凌晨一点,他用公民卡刷开上行的电梯,摇摇晃晃一路颠簸向上。
乌云中火花闪烁,逐渐看不清底下贱民窟的全貌。
这片黄土就像整个灰塔帝国发烂发臭的一块腐肉,地平线上或贫贱或颠沛的生活竟都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其下掩盖着太多失去了尊严与人格、只能在黄土地上扭曲着求生存的人们。
而这已成了帝国内人尽皆知的共识,这是贱民窟中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卑贱身份,是刻进骨子与基因里的低劣,他们甚至已不能称作为人,更像是被资本抛弃、圈养放逐的原始动物。
电梯一声清脆的叮咚响,他重新回到了贝萨金邦的边界。
那两个看守岗哨的卫兵早不知去了何处逍遥,只留下空旷无人的哨亭。毕竟人尽皆知,峡谷之下就是荒凉萧寂的贱民窟,没有谁会平白无故跑下去找罪受。
黑色重卡静静停在岗哨边上,陆桁踩动油门,满意地看到论坛订单链接中的报酬已更改成了六万币。
又行驶了近三个小时,车停在班加罗尔邦对应的P出口岗哨旁,他找了个不起眼的拐角将车停稳。
陆桁下车去旁边小商店买了床薄被和枕头,又给商店老板添了一百币,教老板遇到查车的只管说这卡车是自家店里的。老板见钱眼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连忙点头应承下来。
卡车驾驶室的座椅后方留了张硬床,他返回车内铺上床垫、理好被子,将遮光帘拉下,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多钟。
这侧出口果然如鲁德明所言并不一般,不同于贝萨金邦岗哨的闲散,此处悬崖边密密麻麻封着栅栏,足足列了两队卫兵巡逻查看。方圆百米内停靠着的所有车辆全被查验了一遍,亏得商店老板将卫兵依言支开,这辆重卡才得以继续停在原地。
卫兵们严阵以待,一刻也不松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八点一刻,卫队中领头那人进岗哨操作一番,整台电梯瞬间解体,展开成三乘四的十二平方米金属平台,随着平台慢慢降下,卫队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趟任务如往常般顺利,四辆皮卡依次通过平台从贱民窟的激化工厂返回班加罗尔邦地面,卫队长打开车后箱清点好数目,对手底下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启程。
陆桁右手闲闲搭在方向盘上,双眼似鹰般紧紧盯着尾号为2301的那辆银红色中型皮卡,它缀在整支车队的后面,透过车窗能看到司机是个相貌颇不起眼的平凡中年男人。
中型皮卡油门轰响,卫兵也接连登上军用车准备护送,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冲天的火光从打头那辆皮卡车上传来,紧接着是声势浩大的爆炸,巨响震得在场每个人心中都是一颤,卫兵们迅速反应过来,对着四周便是一通胡乱射击。
那辆银红色皮卡上的司机见状打开车门,双手持激光枪,皱着眉头对着这群卫兵准确地扫射。
卫兵们掉转枪|口,子弹打到那司机身上,竟发出一阵金属碰撞声。不是子弹贯穿血肉的血水,而是金属碰撞产生的火花。
也就卫兵们这一愣神的功夫,激光射线所到之处已倒下了一队人。
而那领头的卫队长见情况不对,则猫身从侧面靠近那辆银红色皮卡,在司机的视野盲区内,手中紧紧捏着一把反着光的锐利匕首。
陆桁拉下车窗,指节叩了叩保险箱,在系统内部交流频道缓缓道:[棠棠,给我枪]
第53章 劫货
随着保险箱中一把伯-|莱塔92F手|枪的出现, 陆桁迅速拉开保险,对着那领头的卫队长就是一枪,子弹从对方左下腹进入, 后脊下方射|出,生生将人打了个对穿。
这陌生的枪响令在场人动作愣怔一瞬,可战斗并未随着第三方的加入而稍有停歇, 一梭又一梭的子弹打在那辆银红色皮卡上, 将整个车身透得如筛子一般。
激光射线在车辆间穿梭不止, 等最后一声枪响结束时, 军方车辆与几辆皮卡皆已被枪线与爆炸毁成了一团团铁皮,空气中挥发开金属熔化的焦臭味。两队十余名卫兵已没了战斗能力,但银红色皮卡车的司机状况也并不好。
那司机沿着车侧门慢慢滑下, 跪坐在地上, 血液从伤口涌出,在身下迅速积蓄起一大滩血泊。
确保司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足够完成货物交接后,陆桁便不再插手。
他冷冷等待双方交战完毕, 才拉开车门,黑色皮靴踏在黄土地上, 扬起轻微一阵尘土。
“我来拿货。”
司机闻言缓缓抬头, 他虽替换了金属颅骨, 但眼球却未经保护。一颗子弹在刚刚的争斗中顺着右眼擦了过去, 将他右眼炸得血肉模糊, 只剩下个空洞的血窟窿。他拖着伤腿站了起来, 从兜里摸出两把刻着复杂纹路的钥匙。
“车厢里有十二只格|-洛克密闭箱, 都是B级和C级的顶尖货。密闭箱刚刚被子弹打破了, 现在空气倒灌坚持不了多久。把箱子搬到你车上后, 立马用这个小一点的钥匙把密闭箱打开,东西放出来后还能坚持八个小时,卡在时限内把货送到就行。”
能看出司机已尽力交待得细致了,陆桁皱皱眉,没追问每个名词背后的含义,一把拉开了银红色中型卡车的后厢门——
车厢内如言整整齐齐放着十来只印着灰黑棱条、外置新风机的大箱子,箱子被子弹打得凹进去了几个大洞,边上的新风机早在爆炸的震荡中掉落。陆桁将箱子一一搬运到自己那辆黑色重卡上,转身去拉那躺倒在血泊中的司机。
166号见状感动道:[宿主,你最近越来越善良了]
陆桁冷冷回复:[别想太多,做这种卖命生意的人账户里往往都存着不少现钱,救他一命少不了我的好处]
[……]166号沉默片刻,愤怒地在界面中打出一行乱码。
那司机空洞的右眼球早已无法视物,斑驳的血泪在脸颊上弥散开,左眼静静地望着那正朝自己走来的身影。
“兄弟,你别白费功夫,我已经没救了……”
司机咳嗽了一声,双手将自己衬衫撕开,藏在衣服下的是一具早已被替换成金属的肢体。此时这具身体正上下频闪着诡异的红光,胸口滚动着大大的警告标语。
陆桁站定在离对方两米远的距离,面色如常。
用机械改造来形容这具肢体都并不准确,他从头到脚只剩一颗大脑还属于生物学人类的范畴。
“如你所见,我早已不配被称作为人,连贱民都算不上。”司机苦笑一声,胸腔中痛苦而剧烈的震动不是心脏跳动的余震,而是来自帝国卫队的催命符。
随着撕裂般疼痛的加剧,他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
车队坐标迟迟不变,随队的几名卫兵生命体征又在网络中消失,任谁都能想到这趟运送出了变故。
上面已经发现端倪了,怎可能留自己活下来。
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悬崖边界,其下滚滚青紫色乌云间放着闪电。他多想再看一秒,让眼前的画面永远停留在儿时玩闹的小巷间、定格在干了一天活的父亲带回来的新奇玩意上、驻足在总滴着雨的帐篷雨帘尖,可惜已不能够了。
从十六岁那年,他与其他适龄同伴一样被点进贱民窟管事处的激化工厂时,命运的残忍如永不歇止的车轮,带着纷扬的黄土载他无情地向前滚动。
“从能力觉醒的那一天,我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我是像草木虫豸般卑贱的东西,是被人践踏侮辱的奴隶,我的肢体被上等人当成向上攀爬的垫脚石,灵魂被扔进炼狱里炙烤,成了刺向昔日同胞的利器。我的手上早已血迹斑斑,双手沾满了同族家人的鲜血,连这具可悲的机械身体都成了上面恩赐下来自我羞辱的工具。”
“我苟活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复仇,为了反叛。为了有朝一日向所有人证明,我们也配活,我们也有心。”司机仅剩的左眼映照着远处几辆卡车间燃烧的火光,无尽的愤怒和慨然在他胸腔滚动。
在陆桁淡然的注视中,司机缓缓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你听不懂,这没关系。我只是想说,有人生下来就在高高的金字塔尖,有人出生就注定是条卑微的贱命,巨大的鸿沟从父辈母辈世代传承下来,这又何尝不是上等人的原罪呢……”
说到最后,司机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笑着摇了摇头,整张脸早被血泪淌得模糊,这具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胸口的金属碎块已开始崩裂瓦解。
警告字符闪烁的频率愈发加快,他的身体如同被一道道符咒紧紧锁住,生死不由己。
司机用全身最后的力量握住那把激光枪,猛地将手抬起,枪口顶住上颚,一道激光射线从口腔射入、上下贯穿整个大脑,一簇小小的血花从颅骨顶端迸射而出。
人造心脏停止跳动,他死了。
陆桁双手插兜,默默旁观着一切发生。
先前接二连三的爆炸已惊跑了周边小贩和住户,倒为处理残局行了个方便。他站得远了些,从随身工具栏中掏出巨大的激光炮,对着已烧成焦炭的几辆中卡铁架子和十几具尸|体开了一炮。
炫白的轨迹从炮口炸出,巨量激光扫射到的一切都被瞬间燃成了一团灰烬。
其他皮卡后车厢内还有少数几个格|洛克密闭箱残留着些许碎片,陆桁冷静地操纵重力将地面所剩的残片通通扔到了万丈悬崖之下。整个岗哨连着四辆中型皮卡,仿若从来没在这片大地上出现过一般,前后不过五六分钟功夫就全没了痕迹。
开出三四公里外,他找了个荒无人烟处将车停下,按照司机的嘱咐用钥匙打开密闭箱,箱内货物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他眼前——
里面装着的是活人。
那是些全身上下被黑色胶衣紧紧包裹住的活人,胶衣上用白色墨水大字写着能力种类与等级,如同屠宰场待宰的猪崽一般明码贴上编码标签,只要用皮下芯片自带的扫描功能一扫就能刷出这人的全部身份信息。
格|-洛克密闭箱中装着不多不少十二个人,其中一人因为先前中了流弹失血过多已经气绝,活着的还剩十一个。
他们被牢牢禁锢在全身塑封的胶衣中,只有鼻孔处留了两个孔还能透气,膝盖紧贴着胸口被绳索在外捆起,丝毫动弹不得。被封在新风机失灵的密闭箱中久了,这些人的脉搏心跳已十分微弱,四肢也因捆绑导致的长期供血不足变得冰凉。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货。
这些人在贱民窟中觉醒了能力,被层层打包塞进皮卡车中,由帝国亲卫队派遣人押送,本来究竟是要送往何处?
将重卡顶棚天窗打开一角,透进来些新鲜空气,陆桁抱臂贴着车厢站着,冷冷看着这些倒在地上气息微弱、无法动弹的贱民。
他不禁联想起司机死前绝望而悲愤的眼神,和那含义不明的一长段话。
心底慢慢浮现出一个荒唐的猜测,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一把重新拉上车门。
卡车穿过四个大邦,在第二天凌晨到达了夕阳酒馆门口。
清晨的酒吧街行人稀少,酒馆大门前门可罗雀,穿着礼服的矮胖子坐在台阶上无聊地打着瞌睡,远远望到卡车停靠还摆了摆手,敷衍道:“先生,上午歇业,您先回吧。”
陆桁没理他,从驾驶室出来后径直拉开后车厢门,里面静静躺着十一具黑胶包裹住、绳索捆绑着的人体。
矮胖子的眼睛瞬间睁得滚圆,顾不上拍掉屁股上的灰尘便忙不迭跑进酒吧,没过几秒又一脸谄媚恭敬地推着个金属推车小跑回来,弯着腰道:“给您开了贵宾通道,进酒吧后按右手边第二个红色按钮下行。”
凌晨时分的地下交易所不如夜间热闹,仅余的寥寥几个铺子也是过半夜还没来得及收摊的。
陆桁将这些人挨个放入推车中叠好,在一路摊贩惊异的目光里,敲响老滑头所在的F-02号房门。
老滑头躺在隔壁间睡得正香,猛然被人推门而入,吓得一趔趄险些从床上摔下去。
见到熟悉的面孔,他这才捋了捋胡子瞪起了眼,鞋都顾不上穿,绕着推车走了两圈,又伸出右手食指探了探推车内贱民的鼻息,打了个电话通知手下人来处理货物。
“本来十二个,死了一个。”陆桁平静道。
“那没事,上次那批猴子只活了个残次品。”老滑头从抽屉里掏出个药丸大小的薄荷味烟弹,塞进鼻孔边狠狠吸了两口。从下置的保险箱中取出整整六万币现金。
他又另外从垫板下面抽出一沓钱来,往上另添了两千币:“做得不错,这是你应得的,等下再送你份大礼。”
厚厚一沓现金被陆桁收进随身保险箱中,恰好房门被敲响,是来验货的伙计。那伙计身量并不高,脸色黝黑,背靠着交易所中央的光源,一时看不清脸。
等那人终于探头探脑钻进来,陆桁才意识到这人是谁——正是之前被要债者困在喀拉拉巷的黑蛋。
黑蛋见了老熟人,眼睛狡黠地眨了眨。
“贱民窟那老不死的医生跟你说了些什么?”房间内弥漫开尼古丁的焦香气,老滑头摆了摆手示意皮蛋出去,转头对陆桁道:“你知道多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推预收《老太太,但无限副本清道夫》
文案:
王丽萍为三个儿子奋斗了一辈子,给他们留下了拆迁补助房和二十万现金。
到头来,她得到的却是儿子们贪婪的指责和孙子嫌弃的白眼。
王丽萍被逼无奈回到乡村老家,穷困潦倒无人照顾。
再睁眼,她回到了二十年前。
这时房子还没拆迁,她的身子骨还硬朗,王丽萍果断和儿子们断亲,带着现金入住市里最好的养老院。
在养老院同房间的老姐妹们打完招呼的当天,王丽萍捡到一张意外的招聘通知——
【岗位:副本公司清洁员】
【月薪:两万五千元】
【福利:班车接送,带薪年假,副本内遗留的道具可自行带走】
【招聘要求:胆大心细,心理素质过硬,有垂直经验者优先】
【无年龄限制】
王丽萍:好的,这份工作的优点说完了,那缺点呢?
第54章 今日二更-前面还有一更
陆桁斟酌片刻, 紧盯着老滑头看了几秒,在边上沙发大喇喇坐下。
“不太多。”他从兜里掏出支老式香烟来,在烟雾背后静静望着对方。
卷着烟丝的合成实体香烟早在这个时代成为被淘汰过几轮的东西, 如同实体书一般,已是历史车轮下旧时代的产物。
老滑头撩了撩眼皮:“又是所谓什么复仇?为了什么尊严正义?这一套我都听腻了,你不会天真到相信他们的鬼话吧。”
陆桁还未回复, 黑蛋就又去而复返, 笑嘻嘻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手上还沾着胶衣留下的黑色黏性物质。
黑蛋一进门便直接盘腿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看都没看老滑头的脸色,嬉皮笑脸道:“他们最好快点和帝国卫队打起来,我爱看, 只要别死交易所门口就行。”
“这帮人背后乱七八糟的事儿你最好少打听, 对你没好处。”老滑头话风一转,从如同八宝箱一般的抽屉里拉出个文件袋来,拍在桌面上,“给你的。”
文件袋里只有薄薄两张纸, 一张列着满满几百个名字,右下角的日期是二十年前;而另一份则只有寥寥五人, 姓名地址行业写得极详细, 是两年前新鲜出炉的调查报告。
两份名单的标题是一致的——《关于帝国外来人口普查的数据分析报告》。
陆桁抬眼, 静静地看着老滑头。
“当初一看你那宣传单, 我就明白了你的来历。大约二三十年前, 帝国涌现了一大批自称为位面经营者的人, 他们自述来自迥然不同的世界, 为了测试灰塔帝国的危险性被投放这里。”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诡异的现象引起了中心区几大管事处的高度重视, 一方面他们忌惮这些外来者可能带来的风险,可一方面又对经营者身上背负的所谓位面系统十分感兴趣。”
“那段时间管事处抓了一大批人,民众之间也传出谣言来,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可慢慢那边发现,这些经营者不仅战斗力低下,身体和心理素质也奇差无比,他们卖的那些东西大多落后了帝国技术几百年有余,绝大部分都难以为继。等管事处二次回访调查时,发现这些人大多残的残死的死,位面商品也多没什么可贪图之处。”
“所以后来,这事儿也就慢慢淡下来了,连相关文件的保密程度都开始降级,我这才有机会为你搞到这两份名单。”
老滑头鼻腔内又喷出一圈烟雾,他眯起眼睛对着陆桁笑了笑:“投桃报李,名单送你了。”
“你还是这十多年来我见过的第一个外来经营者,说实话,我对你很感兴趣。别跟着贱民窟那帮人走歪门邪道,十条命都不够他们死的。”
陆桁匆匆扫了眼那第二份名单,五人中已经有一个被打上了生命垂危的标记,两个在黎明郡,分别经营修车店和义体改装店;另外一人在相对核心的古伯区,就职于管事处住宅建设办公厅,是一名中级科员;最后一个则居住在距这里车程不过三小时的临近邦县,在红灯|街专门给失足女做美容保健,开了家没资质的地下美容院。
无论哪个人,似乎都和武器库没有关系。
将名单重新塞回文件袋中,陆桁摇了摇手里的东西,淡淡道:“谢了,下次有活儿叫我,我少收点快递费。”
他转身要走,老滑头敲了敲桌面,房间内两下绿光闪烁,随后便传来电梯启动的声音。
伴随着那电梯缓缓升起的,是十余个仅穿着黑色宽松裤衩子的汉子,他们神情畏畏缩缩,身上还带着没冲洗干净的黑色胶衣涂料,见了房间内几人,只差没有当场跪下去。
“一码归一码,钱我照给,单子我也照发。金鳞本非池中物,我知道你断断不可能屈居于人下,今天给你的这些算我白送的,要的就是你一份人情。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如果将来我老滑头有朝一日虎落平阳,还指望着你搭把手把我拉上来。”
“挑个顺眼的猴子带走吧,他们体内的死契约钢印都埋好了,出了这门,以后他就是你的人了。”
陆桁的眼神默默在这些半大孩子脸上逡巡。
这群被称作“猴子”的贱民大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刚从密闭箱中被放出来,四肢都还没伸展开,目光中布满了对外界环境的恐怯。
其中唯有一人,只抱着双腿坐在电梯地板上,安静地看着近处的地面。
“你跟我来吧。”
听到声音那孩子猛然抬头,他看样子只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皮肤黑得均匀,眼睛却如宝石般明亮,干净纯粹,像大山深处跑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少年,可那眼底偏偏又带着一丝偏执的倔强。
这是一双如火焰般燃烧的瞳孔。
“还不快点谢谢陆哥提携。”黑蛋提醒了一句,三步两步跑过来,掀起那少年裤腿上绑着的铭牌,念道:“温明舟,十四岁,能力是B级的电力控制……”
温明舟屈着双腿跪在地上,在身边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双手手背贴在额头上,以贱民窟的大礼对着面前的高大男人虔诚地跪拜下去。
他的命运在这一刻拐了一个弯,从泥潭中被狠狠拉了出来。
他本以为在被挑中的那一瞬间自己会痛哭失声,可眼角早已挤不出泪,激化工厂如噩梦般的生活、装进箱子前同伴告知他的未来悲惨遭遇、密闭箱中近乎窒息着倾听外面的动乱……过去的种种在被选中的一刹那灰飞烟灭,如同溺水之人重获新生,温明舟终于能在地面之上堂堂正正地重新活过一遍。
亦步亦趋地跟着陆桁走上台阶,穿过漫长的走廊,便乘电梯到了夕阳酒馆的门口。
正值中午,酒馆中来了不少吃午饭的精壮汉子,听说了早上那一整车的硬货,那些汉子目光紧紧缩在两人身上,眼神都能喷出火星来。
陆桁顶着这几乎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目光,从容地走到吧台边,要了一杯橙子汽水和一杯玛格丽特,顺便嘱咐矮胖子门卫去隔壁商铺买几件合身的上衣来。
系统界面叮咚响了一声,是来自灰斑鸠的订单。
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居然能在短短三天内恢复过来,还能活蹦乱跳下单,不知该说是那家地下医馆医术精湛,还是灰斑鸠大难不死洪福齐天。
矮胖子粗粗打量了一番温明舟的体型,点点头忙不迭跑了出去。
自从早上那货被送来,现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位先生现在可是交易所老滑头眼前的大红人,只怕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
温明舟接了衣服,一杯冰凉的橙子汽水下肚,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从贫瘠不堪的贱民窟出来,他此时看什么都新鲜,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轿车、街边随处可见的高大建筑、乃至做过高度金属改装的赏金猎人,无一落在他眼中不是新奇玩意。
陆桁没有先去接灰斑鸠,而是拐弯先到临近的梅佳拉邦。
美容院开在梅佳拉邦与阿希姆邦的交接地带,紧邻着赫赫有名的红灯|街东郊巷,户主名叫蓉姐,约有四十多岁年纪,已在灰塔帝国生活了近十六年。
车停在美容院门口,温明舟垂眼跟在后面下了车,他隐隐察觉到这是个什么地方,却见面前的男人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闲散模样,叼着烟便径直往里走。
这家美容院不过三十多平方,空气里尽是浓浓的脂粉味,里面挤挤攘攘坐着十来个谈笑风生的年轻女孩,见两人进来,各个面上都闪着光,眼神流转之间就要贴上来。
“我找蓉姐。”
“在呢。”房间最里处操作台前站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皮肤细致光滑,整张脸无处不精致,她正认真地对床上躺着的女孩脸上注射不知名的蓝色膏状药物,头也不抬道:“打基因药还是替换鼻骨?得稍等一下,我手头还有十来个客人。”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陆桁淡淡然穿过那一群莺莺燕燕,走到操作台前,低声道:“我想打听一下武器库的位置。”
蓉姐手抖了一下,面露惊恐地抬起头,不顾底下女孩抱怨的声音,震惊道:“你是谁?!”
她眼神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惊惧,血液倒流,全身的血流一阵阵冲击着脑海,记忆隐隐将她带回二十年前那场清缴调查的大浩劫。
“我不知道什么武器库,这方面的信息你们管事处明明比我更了解吧。”她竖起了全身的尖刺,哪怕在看到对方拿出位面快递站的宣传单时,也依旧将信将疑。
如今已过去漫长的时间,她仍然没法从那段痛苦的记忆中走出来。
同伴反目,严刑逼问,皮埋芯片……甚至连颅骨都被强行替换成官方选定的版本,她的命都被掐在了管事处手中。尽管十多年过去,风声已不似当年那般严厉,蓉姐还是没办法信任同为位面经营者的同伴。
她仔细检查着这男人手机中内置的位面论坛、一遍遍校对着宣传单的细节,半晌,才终于下了某种决定,快速道:“武器库大约是在黎明郡,但我并不能确定。”
“抱歉,我警惕性确实是强了些。”蓉姐抿了抿嘴,“自从当初灰塔帝国位面的危险度测试结束后,已经有十多年没有新人投放进来了。大清缴时期背叛的人太多了,现在这里所有位面经营者各自为营,他们的警觉程度只会比我更高。”
“武器库实力很强,且几乎从来没在论坛上暴露过具体的坐标位置,集中|营那段时间我匆匆见过他一面,他上车的位置大概在黎明郡片区。”
“如果你招惹了他,武器库来找你寻仇,千万别交待是我说的。”直到陆桁临走前,蓉姐依旧惴惴不安,追出来反复叮嘱。
位于法制相对薄弱的梅佳拉邦,蓉姐尚且如此小心谨慎,陆桁能想象到二十年前这些位面经营者究竟在灰塔帝国遭遇过何等非人的待遇,绝非是老滑头三言两语一笔带过的所谓“调查”。
他已经预料到后面接触武器库会有多困难,可无论再怎么艰难,这都是必须要走的一条路——
他不能继续被166号牵制了。
从美容院出门已近下午,陆桁一天一夜没合眼,在驾驶室的单人床上合衣小憩了几小时。
温明舟则老老实实抱着腿靠在车门边上,就这么歪着脑袋睡着了。
身边没有吵闹的蚊蝇、没有随时会落下的长鞭,能在安安静静、温度适宜的卡车驾驶室中睡觉,这样的环境对于温明舟来说已经是如天堂般难以奢望的了。
入了夜,两人才启程去八角巷的黑医馆接灰斑鸠。
三天不见,他面色已重新红润了起来,腹部的枪伤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活跃得像是从来没受过伤。
如陆桁所料,灰斑鸠账户上现钱不少。他自己付完了医药费,偿还了陆桁先前垫付的部分,还多余给了三千币的快递费,相比起路程来说已算是丰厚。
从灰斑鸠一上车,温明舟便自发从副驾驶位上下来,蜷缩身体将自己缩在驾驶座和床铺间的缝隙中。直到得了陆桁的允许,才惴惴不安地坐在了床铺上。
“还没谢兄弟救命之恩——诶,这是你手下?”灰斑鸠挑了挑眉。
陆桁没理他,点了点论坛上的订单:“送你去哪里,回机改营地吗?”
灰斑鸠脸色一变,愣怔了半秒,这才重新扯起嘴角笑起来,“去黎明郡的高桥科技大厦。”
“路程不远,赶在明天凌晨四点之前到就行,我去那儿拿个东西。送到楼下后等我半小时,如果半小时内我没来你就直接开走;如果我有幸回来——就,就载我回机改营地。”他磕磕绊绊地说完后半句。
陆桁右手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搭着:“这次又是什么货?”
“是黄鹂姐要的东西,她已经派了四拨人去取了,全军覆没,都没有拿到。”灰斑鸠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掌,笑道:“那是高桥科技的跨时代作品,一个还在试验中的芯片,能留存人的意识片段,据说能让死人重新活过来。”
“所有势力都虎视眈眈,短短两个月至少在那儿折了几百个好手,那芯片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制造它的大师级科研团队所有人上个周集体离奇暴毙,这是整个团队的遗作。”
陆桁没说话。
温明舟坐在后面的单人床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卡车一路穿过满加都与呐兰都,驶过黎明郡的边界,又路过机改营地。
灰斑鸠让他在营地门口停了片刻,十来个武装齐全的汉子早等在营地门口,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黄鹂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嘴里嚼着个口香糖,手里还拿着个沾着汽油的扳手,静静地看着卡车停靠的方向,脸上闪烁着的不知是悲悯还是平静。
凌晨两点半,黑色重卡停在高桥科技大厦停车场后门口,一队人鱼贯而出,灰斑鸠打了个招呼最后下车。
天色如墨夜般深沉,随着一声爆裂般的警报声响起,远远能听到大楼内枪声不断,随后是砰砰几声沉闷的落响。陆桁坐在驾驶室内,右手轻轻搭着方向盘,眼睁睁看着十几具尸|体被从三十多层楼高处挨个被扔了下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灰斑鸠在楼上和大楼安保纠缠了一会儿,最后一个被丢下,他双手双脚紧紧扒着下一层的窗台,没等陆桁插手,便看着下一层窗户中平白伸出几十个密密麻麻的金属链条,霎时间将灰斑鸠的头与四肢齐刷刷剪断。
与此同时,身后灯光闪起,十多辆改造后的战车顺着街道向重卡这边奔袭而来。
陆桁脚踩油门,猛打方向盘。可身后改装车依旧紧追不舍,机械臂从车头伸出,几次险些就要摔打在车轮上。
温明舟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双手紧紧抓着把手,祈祷这一切快点过去。
如同上次一般,卡车一过呐兰都边界,身后跟着的车队便愤然停下。陆桁开车在呐兰都左绕右绕,却不是远离边界,而是避开车队的同时,紧紧贴着边界行驶。
“陆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回高桥大厦。”陆桁贴着呐兰都边界行驶了二十多分钟,确保车队已完全甩开后,一猛子扎回了黎明郡。他勾起嘴角,依旧是那般懒散的样子,淡淡道:“那芯片听上去很有用处,我们回去拿。”
第55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温明舟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这男人简直胆大包天,面对着数十辆改装车和几十名顶尖好手的追踪,竟还能面不改色说要回去劫货。
可另一方面, 他心里又隐隐对此有着莫名的期待,说不上这是种怎样的触觉,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双大手紧紧捏在万丈高空, 转念就要坠落, 一念之间却又飞向云端。
黑色重卡拐过呐兰都的街角, 在黎明郡的支路上飞速奔驰。
二十分钟后, 当他们重新回到高桥科技大厦停车场后门时,温明舟才终于明白这次折返背后的深意——
先前赶出去追击他们的车队竟然还未返回,依旧被耽搁在黎明郡的边界四处寻觅, 而两人正打了这调虎离山的时间差, 也许前后只争取来了不过十分钟功夫,却也万分珍贵。
陆桁没有半分犹豫,快速交待道:“用你的能力把整栋楼的电断了,然后沿主路往黎明郡东边管事处的方向跑, 五分钟之后在那边闹出点动静来,越大越好。”
温明舟用力点了点头。
下一秒, 天空陡然变暗, 昼夜不停散发着光辉的大厦霎时间变得灰暗, 一条条指示灯带在一瞬间熄灭, 如同被墨色吞噬, 又如被无形的巨幕笼罩。
这般诡异的夜色中, 陆桁从保险箱中取出把冲锋|枪, 快步在暗夜中奔袭。
大楼安保人数剩了不到三分之一, 多驻扎在大楼高层的研究室门口。突然之间的断电令他们顿时乱了阵脚, 派了两人搭着绳子速降到楼下查看情况。
然而陆桁的速度更快,他在黑暗中迅速解决掉一层几名还没反应过来的保安,用火|炮轰开电梯大门,用重力操纵电梯沿着电梯间飞速向上。
这速度比常规电梯升降要快上十几倍,大厦外立面上沿绳下降的两名安保还未降到一半,陆桁已到了研究室所在的楼层。一炮将外侧电梯门炸开,厚重坚硬的金属门瞬间被轰出了个大洞。
外层速降的两名安保听到楼上的动静,不禁暗道不好,心神俱裂之间,手忙脚乱地紧急联络外面的车队。
可从黎明郡边界赶回高桥科技大厦怎么也要花上十分钟,就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此时大厦内留存的几人却也只能在茫茫黑夜中尽全力顽抗。
随着电梯门被轰出一个缺口,无数子弹顺着那截面射入,可半晌只听得到碎金属砰然坠地声。反应最快的那名安保见状连忙切换成激光枪,还没等第一道激光射出,便看到从那缺口出猛然窜出一条滚动的火舌,离得近的几人瞬间便被烧成了一团焦炭。
如此同时,一股令人惊惧的压力自无形中迸发而出,硬生生将在场所有人通通按在了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为首那全身经过高度机械改装的铁链壮汉脸部已被压至变形,却仍不依不饶地启动挥动链条对那电梯里隐约的人影发动攻击。
可高动能的链条在刚释放出的一瞬间就失去了全部的力量,断成一节节如秤砣般坠落在地。
铁链壮汉睁大眼睛,身旁同伴身下早蔓延开一层层血迹,只有他因全身的金属强度能勉强多支撑几十秒,可随着颅骨一声断裂的巨响,竟然连几秒钟都再也难以为继。他瞪大双眼紧紧盯着来人——那想必会是个等级极高的重力掌握能力者。
电梯间走出的那人出人意料的年轻,约莫只有二十出头年纪,身高接近一米九,那张脸犹如鬼斧神工般被精雕细琢,有着被造物主青睐的异于常人的俊美。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气质肃杀干练,风尘仆仆,带着自最残忍的血腥修罗场一路拼杀而来的狠戾。
真是令人意外。
铁链男愣怔一秒,随后低低笑了起来,挑衅般喊道:“就算你能走到这里又怎样?!保险库大门足有三层,是S级精工保密等级,就算是帝国稽查队总部亲自下场也要费上一番工夫,凭你手里那哄小孩用的破火|炮还远远不够格。”
然而被这几句话一激,对方并未如他预想般走神或惊异,竟仍是在闲闲淡淡地看着自己,铁链男心中暗道不好,眉头紧缩,随后在高强度重力下用尽周身力量猛地将身体拔起一寸,竟是直接从口中吐出一道纯度极高的火焰。
166号出声提醒道:[宿主,他是火焰能力者]
脑海中机械金属音刚落,这火焰已点燃了整个楼层的地埋装置,几乎是一瞬间,跳跃的红色溢满了视线,炽热的烈火灼烧着目视可及的一切,金属楼板与墙面跃起常人难以承受的高温,整栋大楼响起巨大的警报声。
铁链男做完这番动作,身体已彻底断成两半,上半生只余破碎的颅骨紧邻着的一寸脖颈,面露痛苦神色,眼神却如毒蛇般紧紧盯着沐浴在火焰中的那男人。一个区区重力能力者,就算单枪匹马能闯到这里又能掀起什么风浪,等一切过去,他改天找老板换副机械身体还能如常活着,但这该死的小白脸可就要永远葬身火海了。
一想到这里,铁链男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冷意,一半是极致的痛苦,一半是得逞后的狞笑,整张脸扭曲如恶鬼。
但陆桁在这样高的温度下,只是淡然又向前走了一步。
他本就有防御性异能,又兼具系统施与的疼痛免疫,连近距离的激光巨炮轰炸都能生生扛上几十下,何惧这高温烈火。
陆桁当着铁链男的面,将火|炮收进随身工具栏,取出先前从稽查小队那儿顺的激光炮架在肩上,炮口正对准那所谓S级精工保密等级的研究室大门。
火舌在他身上肆意舔舐,却丝毫无法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伤。
铁链男已怛然失色——重力、防御、空间……怎么可能有人同时掌握三项能力、还能随手掏出一架军用远射程激光炮,这是何等实力强悍到如怪物般的存在。他摸不准这人的来头,却也再也没机会向下深思了——随着眼前一片惨白,激光巨炮光柱贯穿了他的身体,直直射向了保险库。
门被融解出一个大洞,研究室中的物件却还保存得十分完整。陆桁用铁锹挨个打碎玻璃柜,将房间内保存的几十项研究成果通通扫荡一空,其中也包括那颗被称作无价之宝的芯片。
做完这一切后,他纵身从窗口一跃而出。
半空中,陆桁看到管事处那边整整五六个街区灯光皆已黯淡下去,马路上布满路灯爆裂的碎渣,人们骂骂咧咧地往管事处的方向走,将附近几条公路堵得水泄不通。
而就在遥远的主干路尽头,卡着四五辆改装车,驾驶人疯狂地按着喇叭,整条街道乱作一团。
陆桁勾起嘴角,远远地对着那车队扬了扬手中还热乎着的芯片,微微致意。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他整个人如同一根轻飘飘的羽毛,随风飘扬坠地,连一寸尘埃都没有溅起。
车内温明舟大喘着气,八分钟内来回跑了两趟,体力已完全消耗殆尽。两块碎玻璃片深深扎进他肩膀中,此时正向下淌着血。而他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反而是完成任务后的隐隐兴奋。
陆桁回头望了眼后面的车队,故技重施,猛打方向掉头回了呐兰都边界。
而那车队被管事处方向出来闹事的居民们团团围住,一时半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停车场外的黑色卡车在暗夜之中疾驰而去。
车停在呐兰都中心广场,夜游的诡物还未完全散去,绕着车辆缓慢游动不停。
温明舟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死死盯着窗外难以入睡,伤口处血液向外迸射的速度愈发骇人。
陆桁则坐在主驾驶座上,打开保险箱挨个检查自己刚劫的货——三版医疗芯片、一个新型微缩光刻机、两个便携武器压缩包、五六瓶能力激活辅助药剂,和最关键的意识储存芯片。他激活皮埋屏幕联系了黄鹂,告诉她自己要卖点东西。
夜晚的机改营地空空如也,只有寒夜中矗立着几十辆被披上厚重黑色帘子的可移动板房。
只有最中央的板房中还亮着微弱的灯光,黄鹂如常坐在角落里修着机械备件,神色平静得彷如从未听到过外面传来的任何消息。
将搜过来的货从保险箱中一口气倾倒在桌面上,陆桁大喇喇搬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指了指桌子道:“值多少?我要现金。”
黄鹂神色微动,不动声色扫了眼桌上的东西,又将目光重新移回了手上的正修理着的物件。
桌上少了样东西,具体是哪件,两人心知肚明。
板房内一时间陷入了静谧,空气中落针可闻。
“芯片给我,不然今天你和你那贱民窟捡回来的脏猴子今晚可走不出机改营地的大门。”黄鹂思索半晌,抬起头冷冷直视着陆桁的双眼。
陆桁向后一靠,冷如冰霜的双眼如同无尽的深渊,他将手闲闲搭在椅背上,食指轻轻支着头,微笑道:“黄鹂小姐言重了,我既然能做成您手底下人办不到的事,您又有几分把握能留住我。给我足够的钱,否则你这整个营地也留不到明天。”
见他不吃这套,黄鹂将手中东西放下,神色缓和了半分,理了理思绪变了张面孔,缓缓哀求道:“陆先生先前救了灰斑鸠一命,难道要看他生生枉死吗?他年仅四岁的双胞胎女儿双双患上了罕见血液病,估计是活不过明年,他拼了命去抢这张芯片,也是为了留住女儿最后的意识……您是他的朋友,就可怜可怜那苦命的一家人,帮帮他吧。”
她眼含泪光望着对方,却见陆桁仍是面不改色,黄鹂不得不在心中暗骂一句冷血。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感受到对方耐心的逐渐消失,那男人好看的食指骨节轻轻敲在扶手上,宛如有韵律的催命符。
这博弈明显向一边倾倒,她甚至有种预感,但凡再自己再拖延五分钟,这男人随时会翻脸发难。
咬了咬牙,黄鹂最终还是按铃喊来了手下,整整一袋子厚重的现金被摆放在桌面上,她无奈地摆了摆手道:“这些货里有一半都是更新迭代前的过时产品,按市场价给你十九万币,别再来找我麻烦了。”
“究竟是谁在找谁的麻烦?”陆桁跨步走近,皮靴敲击在地面的每一道声音,都似近在黄鹂耳边响起。“那芯片的可用次数不止一次,之后呢?”
“灰斑鸠是为了家人,那么黄鹂小姐您呢?您又是为了什么?”
阴影里,她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苍白纤细的手指用力抓在桌子边缘,指尖勒出一道道红痕。良久,她双眼布满血丝,如同一只在森林中蛰伏的巨兽,带着无尽恨意的目光看向陆桁:“你懂什么……”说完这句话,她僵硬地坐在原地,目送陆桁带着那皮肤黝黑的少年出了营地大门。
她后背笔直,直挺挺坐在凳面上,直到肩膀发酸,都没有再动过一次。
暗夜中传来发动机启动声,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陆桁一路驾车,黑色重卡在空旷的马路上疾驰。
绕过警报频传的高桥科技大厦,他将车开到黎明郡那家位面经营者开的修车店门口,静静等待着店长上班。
七点一刻,天已完全大亮,车内的广播电台开始播报起凌晨高桥大厦芯片被劫的新闻,就在这新闻接近尾声之时,街角终于走来了一位五十出头的矮胖中年男人,哼着歌,甩着手中沾满油污的毛巾,脚步轻快地向修车店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推推预收《靠圣父滤镜扮演人气配角》
只想挨打攒大招,没想到竟成了所有人的白月光-
傅昭在猝死前穿成了末世文里的炮灰路人,初始人气值为零,体力为零,只有人气值上涨才能续命。
系统很善解人意:【我为宿主申请到了救死扶伤buff,只要替主角团挨打就可以积攒怒气值开技能。
不仅能趁机刷存在感,多次释放技能还能兑换提升初始体质的道具哦】
傅昭:【懂了,承伤刷大招,先苦后甜,我必替龙傲天挨最毒的打】
但系统没告诉他的是,他出场自带圣父滤镜,无论做什么都带着柔和的圣光。
傅昭开局在死人身上搜装备——
路人:他好温柔,不止帮死去的旅者整理仪容,还面带悲悯地轻念往生悼词。
打架时,傅昭推开影响他积累怒气值的队友——
路人:他好善良,宁可将变异植株将全部伤害都灌到他一人身上,就算满身浴血也要保护身后的战友。
于是资源短缺、派系混战的末世中很快出现了圣者的传说。
他会替误入绝境的年轻探险者们挡下致命伤,又在诛杀变异植物后反手将晶核送给对方,自己不收取分文报酬。
他强大、神秘,用最温柔的话语安慰着每个过路人,自己则总眉头紧锁地看着远方,静静地包揽了全部伤害,仿若爱世人只是他的一种本能。
小说评论区里,无数读者替他揪心因他落泪,恳求作者不要让美强惨大爹下线。
而现实世界里,傅昭的舍友点开小说新的一页,忍不住当场抽泣:“他好慈悲,竟然对背叛过他的敌人也这么关爱,反派就差当场被感化得跪下来了。”
傅昭:???等等,他昨天不是刚威胁过反派‘菜成这样不如回家’吗?
手机屏幕上,他看到自己亲切地摸了摸反派的头发,笑容中没有一丝一毫被背叛的愤怒,只饱含着无尽的怜爱与悲伤:“回家吧孩子,回家吧。”
在他走后,天空降下大雨,反派的眼泪混在雨里,想起家中等待着自己的母亲,在雨中悔恨地泣不成声。
傅昭:……???这个圣父是谁?这还是我吗?
第56章 武器库
那矮胖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简单朴素的工装打扮, 脚上是黑绿色的雨靴,腰间别着个收钱用的挎包,随着轻快的步伐, 大腿和上臂的肥肉也一颠一颠,整个人散发着未经充足锻炼的安逸感。
随着陆桁下了车,矮胖男人乐呵地笑了声, 自来熟打着招呼道:“这么早, 兄弟来洗车?看您有点面生, 第一次来吧, 叫我老吕就行。伙计都还没到店里,就我一个人洗,估计要等久一点。”
他好奇地探头向车内看了一眼, 见副驾驶上坐着个半大小子, 浑身皮肤黝黑,剃着干练的寸头,右上臂简单包扎后的伤口依稀透出淋漓的血迹,那眼神如丛林中的野狼般锐利, 老吕被这目光吓了一跳,摸了摸鼻子走了回来。
这一大一小显然并非善类, 老吕眼神一转, 脸上的笑容堆得更谄媚, 一把拉开洗车店的大门, 示意让两人先进门。
陆桁只身进入, 却并未将卡车开进修理店中。
老吕意识到对方的目的并不是简单洗车, 神情愈发紧张, 甚至连额头都渗出汗珠来, 不住地用沾着机油的毛巾用力地擦拭汗滴。
陆桁确实没找错, 这修车店的主人的确是名位面经营者,不然不至于面对陌生访客如此焦虑;但也不会是武器库,老吕的心理素质和身体机能状况都太差,这又破又小的修车店能混到现在,无非倚仗着和灰塔帝国经济业态需求的高度契合。
从兜里取出三百币,陆桁塞到对方的上衣口袋中,俯视着紧张到原地不断踱步的老吕,低声问道:“武器库在哪里?”
听了这话,老吕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被凳子绊倒在地,他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后,抓着陆桁的衣角就要给他跪下来,连皱纹都泛着凄苦:“二十二年了,大人您行行好,就放过我们吧……我们虽然并非帝国的原住民,却只想在这儿老老实实做点生意,我真不知道什么武器库,也不知道所谓交流论坛,别逼我了……”
他神色实在仓皇,目光中透露着恐惧,手指紧紧攥着陆桁的裤脚,语气里带着哭腔。二十多年过去了,一闭上眼睛仍是那场针对位面经营者那场庞大的浩劫,有人牺牲、有人反抗、有人背叛、也有人出卖,没人能从那噩梦般的经历中幸免,直到——
“那你们为什么不走?”陆桁蹲了下来,问道。
老吕绝望道:“走去哪里?去下一个位面吗?位面系统就是一个无休无止的骗局,没人能真正能从系统手里讨到一丝一毫的好处,所谓位面经营,不过是重复的漫长流浪,我们被从一个世界驱逐到另一个,在那里还会有其他手段更残暴的帝国、更冷血的政权,向来如此,从无例外。”
“比起居无定所像鬼魂似的飘荡,我更宁愿留在这里,也别再向我打听有关于系统的任何消息了,我不想听。”老吕说着,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卷帘门外冉冉升起的朝阳,眼神中尽是空洞。
老吕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日光渐烈,陆桁不愿向前一步对他施压,只是掏出了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诚恳道:“我也是位面经营者,上周刚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知道武器库的位置。”
老吕狐疑地看了看他,上下打量着陌生的面孔,良久,嘴角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黎明郡F-06号景天商务酒店,直接去前台找他吧。他脾气不太好,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重型卡车在马路上疾驰,无论是老吕还是蓉姐,各个对武器库的具体位置讳莫如深,陆桁一边开车,一边也对这人隐隐起了忌惮之心。
老滑头给他的这份幸存位面经营者名单是两年前刚更新的,上面显示的修车店与美容院位置都十分精确,但其中义体改装店则不同。他特意绕远路查看了名单上改装店的地址,那里现在是一间燃料化工厂,看样子建造年份远不止两年前。
也就是说,武器库有权限篡改中心区管事处的最新经营者名单中的地址。
陆桁的食指搭在方向盘上,眉头紧缩。
景天商务酒店位于整个黎明郡的最中心地带,地价高昂,来往客人非富即贵。越往中心区行进,越能看到街道两侧无所事事的流浪汉密度减少,公路上敞篷豪车奔驰其间,商界精英们在这里纵情享受着挥金如土的奢靡生活。
酒店大厅足有十米多的中庭挑高,环形建筑结构之中包裹着一个巨大的水族馆,热带鱼群在其中追逐游动。暖白色灯光从水族馆顶端沿玻璃透射进大厅,浅浅淡淡打在大理石地面上,落到一道碎金般的耀光,整个大厅无一处细节不精心设计,每一寸角落都透着金钱的气息。
温明舟垂眸跟着陆桁来到前台,只觉得眼神不知该放在何处好,他又怕给陆哥丢人,只得牢牢将目光固定在前方地板上,绝不四处乱看。
前台听到“武器库”三个字,会意地点了点头,核对查看了两人的身份信息后,便和善地引二人上了楼。
电梯只有一个按钮,直达十八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入眼的是铺着真皮地毯的客厅,整个客厅没有开灯,房间里氤氲开一片从玻璃透出来的暗暗深蓝水色。客厅的装修极尽奢侈豪华,连桌角的装饰都是罕见的贵金属。
温明舟愣愣地看着那正面向中心水族馆站着的男人,只觉得自己被从贱民窟一夜之间拯救出来,在短短两天内看尽了灰塔帝国穷奢极侈光鲜无比的另一面。原来自己没有看到的这部分世界,竟有这般令人震颤。
他瞪大了眼睛,静静看着那男人转身——
端的是一副绝佳的好皮相,丹凤眼、吊梢眉,嘴角隐隐含着笑,整个身材瘦削高大,穿着熨烫贴身的笔挺西装,手里端着杯没喝完的红酒,他举起酒杯微微致意,笑道:“陆桁,你终于来了。”
温明舟脑袋中嗡的一下。
他知道陆哥费尽力气要找这名为武器库的男人,也看到他先后去打听了在红灯|街开美容院的大姐、又去找了黎明郡郊区开洗车行的中年大叔,可温明舟却怎么都想不通,原来武器库知道他们的来历,并且一直在等着他们上门。
温明舟被对方一记眼神威胁,登时身上汗毛竖立。
那是来自久居上位者的威压,他只要看一眼,便会想起随时落在后背的鞭子,和随之而来数不清的辱骂。
手脚不禁打了个哆嗦,他跟陆哥知会了一声,便默默去了旁边的客房坐着。
客厅内一时间只剩下陆桁与武器库。
相对于位面论坛中对武器库的种种传闻,对方样貌过于年轻,看样子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身材匀称,挽着的衣袖之下,手臂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我知道你总要来找我,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彻底关闭了位面系统通向灰塔帝国的随机匹配机制。能在这个时间重新降临帝国,只会是出于经营者的自主选择。”
“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很好奇来找我的理由。”武器库走到沙发坐下,优雅地笑着望向这边:“我帮你关闭了声望等级的副作用,这个位面的领导者并不知道你的到来,所以现在你可以跟我讲讲吗?”
陆桁走到他对面,沉默地看着武器库。
他现在说出的每一句话,甚至脑子里不经意闪回的想法,都有可能被166号随时读取。
为了这得之不易的谈话,他从银沙岛东海岸一路追到灰塔帝国的黎明郡,对方又恰好愿意随手卖一个信息,此时他说出的一字一句都需要反复斟酌。既不能让166号察觉,又要刚好让武器库知道自己的意图。
“我是一个新手位面经营者。”陆桁开了个头,顺着这话缓缓道:“匹配到的第一个位面是电离辐射时代中的九号防御基地,那里人们阶级分层严重,民不聊生,外区居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第二个位面是银沙岛东海岸,我到达的时候那里刚发生了一次全球级的大海啸,四处饿殍游民不断……可奇怪的是,这两个位面的危险度评级都仅仅是S。”
“在银沙岛位面,有人告诉我,一个生活在太阳永不降落位面的人,会帮我解答关于位面系统的疑惑,所以我选择了这里。”
武器库的脸色从悠闲到郑重,直到听完最后一句,他紧缩眉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将手中喝了一半的红酒高脚杯放在茶几上,低声道:“你跟我来。”
他们一路穿过房间背后的暗门,走过幽暗深长的走廊,到达一处被咒语与密不透风的科技锁紧紧锁闭的门。
陆桁中间一度怀疑武器库是要杀自己灭口,却也没必要整出如此大的阵仗。
“你先进去,我等下跟你解释。”
门被用力关上,大门足有十二道金色咒语与五十多道不同的锁,落完最后一道,武器库的额头上冒出细汗,他一把打开房间的灯,将浸了汗的西装外套一把甩在地上。
“别担心,我费了不少力气打造这个房间,可以隔绝位面系统的一切监听。”武器库重重叹了口气,已不见方才的从容淡定。
“真该死,你绑定了吞噬者。”
一向冷静的武器库此时抓着自己的头发,快速解释道:“你和我一样,绑定了同一类型的位面系统,叫做吞噬者。”
“它们与传统的系统不同,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帮助宿主更好地经营店铺,而是为了在漫长的时间里不断杀死每一任宿主,吞噬他们,靠更换宿主获得向上更高的权限。既然你的系统权限能强到篡改位面危险度信息,能力已经无限接近于主神了,你竟然还没死,也是命大。”
“所以你想问我些什么?”
第57章 下章解决系统
“怎么制约吞噬者?”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武器库重重叹了口气, 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想找处沙发坐下,可整个房间空空荡荡, 他只能插着兜靠在墙壁上,解释道:
“这很难,二十二年前我做到过一次。但那次行动前我早有规划, 积累了几万积分, 在商城里事先购买了几十件实用道具, 雇了近百名顶尖赏金猎人把我送进了重门区。”
“在那里我进入了梵天的初始机房, 将意识接进梵天,两虎相争,靠着它彻底消灭了体内的吞噬者系统。但二十多年过去, 梵天介入的后遗症也同样明显。它是整个灰塔帝国运行与分配的底层准则, 是最为严密的人工智能,全知全能、无处不在,这样恐怖的运算量远非肉体凡胎能承受。”
武器库的眼球中慢慢泛起红色的血丝,目光中隐隐透出痛苦与偏执。
“从那以后, 我变成了梵天的无数终端之一,拥有它的一部分权限, 却也无时无刻不承载着过量计算造成的巨额精神疼痛。我的眼睛变成了它的监视器, 手脚成了它的操作台, 梵天从此像操纵任何一颗微小运算单位一样、得到了我身体的全部控制权。”
“我耗费毕生精力打造这个房间, 不只是为了防止吞噬者对我思想的窥探, 更是为了能在梵天手下享受哪怕五分钟的自由呼吸时间。”
“这代价足够大, 但如果倒回二十二年前, 问我是否要重来一遍, 我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武器库指了指陆桁, 又点点自己的胸口,缓缓道:“我与你不同,在来到灰塔帝国前,我已打通了两百多个位面,在不同世界之间足足经营了三十四年。”
“在这期间我不止要提防当前位面随时随地出现的危险,还要解决吞噬者暗中耍的险恶腌臜手段,就算是铁人也难免会有一刻疏漏,所以当我攒够能自由选择位面的积分后,便主动选择了这里。”
“我来灰塔帝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借帝国先进的人工智能发展水平与高度发达的精神系异能、来彻底杀灭吞噬者。哪怕我从位面系统的奴隶,转变成了梵天网络的载物,也依旧甘之如饴。”
“陆桁,那你呢?”
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着,他们同样绑定了吞噬者,靠着其强悍近主神的权限站在了整个位面经营系统的食物链顶端,却又深受吞噬者源源不断恶意的折磨。
是继续在深渊中挣扎,还是奋力一搏滑向另一个幽潭,在陆桁面前横着两道几近残忍的选择。
可他一样都不想选,沉默已是一种回答。
武器库已冷静下来,思考片刻,倒是还有第三条路,但那艰难到他都甚至不愿向下深思。
这条路艰险困顿无比,几乎是一条眼看着自己一头扎进死胡同的绝路,只能在九死一生中谋取那几不可见的微弱光芒。
房间中金光大盛,提醒着锁门符咒的时效即将过期。
最后的一分钟,武器库仰头望向天花板,皱着眉道:“确实有另一个方法,一个我当初不敢冒险尝试的路经。”
“但你就这么不惜命吗,陆桁,难道你不想多活几天?”
“你绑定的吞噬者比我的要凶险百倍,先前可能已经有千名万名宿主死于它手,你既然能力强悍到能在它手底下存活这么久,又何必冒着此时必死的风险去搏?”
“或许我们终究不一样,我对生存有着远超常人的执念,哪怕为此沦为梵天的傀儡,也不愿在吞噬者手指缝中过随时性命不保的生活。”武器库仔细盯着陆桁看了片刻,见对方脸上还是丝毫没有半分犹豫,不禁叹了口气。
“想必你原位面的人们已不再为求生而挣扎,我来自一个比这里更黑暗危险的世界,人们需要不断进入无限副本以换取现实世界里短短三五天的存活天数。对于曾在这种背景下生活过几十年的我来说,只要能活下去,就算再痛楚再困苦一百倍,也是值得的。”
然而他的劝说没有收到预料中的效果。
“我必须回到原位面。”陆桁的表情像是在陈述某件易如反掌又毋庸置疑的事,“绑定位面快递系统的前一天,我原公司的拨款刚刚到账,华东华南两个大区的几千名工人都等着这笔工资,审批合同不能卡在我这里。”
武器库闻言,微微张大了嘴。
他没太听懂对方话中具体词语的含义,却隐约感觉到陆桁陈述着理由时的神态,就犹如吃饭喝水般理所应当,仿佛同时此事危及不到自身性命一般。
究竟是无知还是无畏,是绝对自信还是狂妄自大,武器库甚至有些猜不透。
他不由得提高音量出声提醒道:“梵天是整个灰塔帝国科技研究者智慧的高度结晶,是这三个世纪以来近乎完美的科技产物。哪怕你能闯入重门区边界,常人意识强行接入梵天网络无异于以卵击石,你没体会过那种感觉,它像一阵自然风暴,连接近位面主神权限的吞噬者都能被瞬间击杀……”
小小的房间内金色的符文闪烁速度愈发加快,预示着距离房间解锁不过只剩几十秒功夫。
他还想多添几句什么,在咒语符文的砰然碎裂声中,只看到面前这高大冷峻的男人缓缓开口,说了句“与我何干。”
金色符条上的字符慢慢变得黯淡,逐渐回归到墨水原身的一片漆黑。破碎的符纸散落一地,连密密麻麻的锁链都碎了一半,金光如炸裂般弥漫到走廊之中,碎屑跃动飞舞在空气间。
陆桁得到了最终回复,穿过这漫长幽深的走廊,重新回到了被淡蓝色海水包裹着的客厅。
黑色寸头的半大小伙担忧地望向走廊尽头,见终于有人出来,这才松了口气,微微向陆桁鞠了个躬。
客厅茶几上,那杯喝了一半的红酒仍放在远处,陆桁拿起酒杯轻抿一口,对着走廊那头看不清表情的人点头致意,随后带着温明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十八层。
走廊尽头的武器库就站在门边,半张脸融入进阴影中,面容难辨。
陆桁走出酒店大门,将账户中的余额和手上的现金一口气全部兑换成了积分,现在用户界面足有2378点熟练度积分。按照武器库的提示,他边开车往中心五区的方向奔驰,边将所有积分砸在了人物属性随机大转盘上。
在二十二年前武器库利用梵天与吞噬者正面交锋时,便用上万点积分砸出了个一个精神系的A级能力和两个空间系的B级能力,这才勉强保住自身意识不在梵天的猛烈攻势下瞬间烟消云散。
而陆桁此时剩余的积分只有当年武器库手中的五分之一不到,他没指望能砸出什么好东西。
但意料之外的是,积分消耗完毕前,刚好转出了三种不同类型的能力,且等级皆不低——S级的精神控制、A级的磁场再造和B级的空间跃迁。
赶在午夜十二点封区前,他凭着个人界面中的荣誉奖章进入了巴林区。
再行驶两个小时,便要接近整个帝国最核心的重门区,同时也是灰塔的所在。
卡车停在卫队大楼五百米外的街角,下车时地面窜出的寒气让温明舟不自觉拢了拢衣服,他看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灰塔愣怔半秒——那是整个帝国的精神象征,是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播放在贱民窟露天荧幕上的精神坐标。
整个塔身犹如在大地上悚然站起的巨大蠕虫,翻涌着,攀爬着,灰暗如磨砂般哑光材质的缆线缠绕状外表皮纠结着伸向云层。
而自云层扑散而下的,则是数以亿计的数不尽的具象灰线,从塔尖所在的厚重乌云间冒出,直直地插向地面。每一根灰线都是梵天的手足、是梵天永不瞑目的眼睛,二十四小时、昼夜不停地监视着这庞大有序的帝国。
一阵寒风吹过,温明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十分钟后你把整个帝国卫队大楼的电力系统断掉,不要和卫队起任何正面冲突,断完电就跑,回车里坐着就好。”温明舟听了陆桁的交待,忙不迭点了点头,目光仍锁在那高大的塔尖上,头一次觉得那直插云天的庞大灰塔是如此可怖骇人。
他隐约猜测到此行的目的,指尖不禁在寒夜中隐隐发凉。
温明舟在贱民窟土生土长,闪烁着电光的青紫色乌云便是他的天,飞扬着黄土的臭水沟便是他的大地。
若不是那天被从箱子中解救出来,他想自己一生都不会看到外面的光景——宽敞的大马路上奔驰而过的汽车、富丽堂皇极近奢华的酒店、秩序井然高楼林立的中心区……
一幕幕见闻在温明舟脑海划过,寂然无声间,一座无形的高塔在他的世界中砰然坠地。
陆桁走向街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凭空撕开一道黑色的口子,慢慢踱步走入。
梵天网络的底层机房位于灰塔的地下五层,门口不止有高等级能力者把守,还有梵天无处不在的监控。他本就没打算能瞒得住梵天,陆桁用远程精神系能力控制住几个门口的能力者后,长驱直入闯进了灰塔。
几乎是瞬间,巨大的警报声响彻整个中央五区,天空中所有民用飞行器一瞬间失去了主动驾驶权,原地等待卫兵接管。灰塔塔身霎时间转变为鲜红,浓烈的血红色伴随着烟雾弥漫开来。
就连地板都开始微微震动,那是训练有素的铁骑卫兵向入侵处列队奔跑产生的晃动,很快,整个中央五区的卫队与管事处都会接到消息,将保护灰塔的命令作为最高优先级向此处反扑。
这种情势下,陆桁几乎已成了瓮中之鳖。
与此同时,166号适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疯狂地大叫:[宿主,这里没有任何订单与雇主,灰塔内部危险评级极高,请立即撤回]
第58章 交战
陆桁没有理会166号一遍又一遍聒噪的宣讲, 脚下没有片刻慌乱,顶着灰塔内部震耳欲聋的警报声,手握冲锋|枪面无表情地一层层往地下扫荡, 三分钟后,他如约听到巴林区所在的东南方向传来一声震天巨响,卫队总部那边已被绊住了。
哪怕只能拖延五六分钟时间, 此时仍宝贵异常。
层层叠叠绵延不绝的精神力以他为核心铺开, 陆桁能感受到随着地面震动的愈发加剧, 自己的四肢正逐渐变得僵硬、连心脏都有一刻停跳——那是正赶来的铁骑卫兵作用在他身上的复合未知能力。
没有丝毫慌张, 陆桁只是用食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维持着神台清明。他迅速以铺散开的精神力感知到灰塔之内每位卫兵的位置。寻常人经过整整一周军事训练都未必能完全掌握的高阶异能,在此刻被他利用得淋漓尽致——
陆桁在对方脑海中埋下混乱的干扰性信号, 趁着铁骑卫兵队脑中思绪片刻的一两秒迷茫, 再次划开虚空,跃迁到了地下三层。
地下三层以下防卫更加森严,每走两步便是精工保密等级极高的大门,每道钢门都配备了不同钥匙, 需整整百余名帝国军官共同到场方能一一将其打开。
空间跃迁的效果在这些用特殊粘稠黑色涂料涂抹着的大门面前完全失效,陆桁从随身工具栏中取出远程激光炮, 冷静地对着面前的第一道大门便是一炮。
由于激光巨炮的威力惊人, 卫队只会将其用于空对地的远程打击, 从未设想过入侵者会用远程激光炮以如此近的距离对两米间隔的大门射击, 随着一声声爆炸巨响, 白光过后, 这些钢门被一一轰出个大洞。
随着地下四层的大门在短短不到半分钟内被接连炸开, 一团团刺眼的白光在狭小的空间内绽开。
爆炸声渐小, 灰塔内的铁骑卫兵终于赶到, 他们是整个帝国卫队体系中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一支,周身皮肤皆有一层薄薄记忆金属覆盖,连脸都掩盖在面具之下。在激光白色光芒的映照中,他们身上的金属闪烁着黑绿色的溢彩光辉。
不需片刻对峙,双方刚打上照面便立即动手,陆桁身边的数百块钢门碎片凭空腾起,在半空中凝成利针扎向他的眼球,与此同时,他的心脏如同被攥住一般一阵猛烈跳动,又是一阵漫长的停拍。
这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对手,若换常人设身处地,早会因承受不住剧烈的痛苦而当场倒地,但陆桁对疼痛的免疫度远非寻常人可比,磅礴的重力威压瞬间弥散开来,将几个能力等级较低的卫兵顷刻压倒在地。
他没留任何足以折磨人的余力,不到半秒钟中工夫,卫队人群中便同时蹿起半米高的血花,随之而来的是骨头嘎吱碎裂声。
地下三层的保密大门被尽数破开,跃迁能力畅行无阻,没等骨裂声响尽,陆桁的身影便凭空消失,紧接着诡秘般的身影出现在卫队后方,锐利的铁锹刃面半空中带着无尽威压携着杀意而来,离得最近的几名卫兵短短与他交了两次手,便顷刻被砍下头颅。
头颅坠地的那一刻,似乎有无尽恶鬼从地面盘旋而起,直冲陆桁面部而来。
是幻觉。
四周的空间开始扭曲,他甚至能感受到两行清晰的血泪从眼角缓缓流出,地面糊成一团的血肉、海上航母中政客们的亡魂、乃至辐射之下通体殷红的无助青年人……无数面孔在陆桁眼前闪回,以至于遮住了正向他射来的钢针。
这些钢针由高保密等级的大门材料变换而来,硬度极高,密密麻麻几千根将陆桁整个人都罩在其中。
五六名顶尖能力者齐齐联手,配合得当,足以将难缠的入侵者斩于当下。
自二十二年前那场骇人听闻的灰塔入侵丑闻传出后,整个灰塔的武备等级被提升了十倍以上,近百名高等级能力者被从一线紧急调离,组成轮岗小队昼夜不停地守卫着这里。他们是最有经验的战斗者,是天生的杀戮机器,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好手,都曾在最残忍的训练修罗场中脱颖而出,而他们被送往这里的使命,就是以自己的生命誓死保护梵天。
这几乎是一击必杀的局面。
陆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能看到碎|肢混合着鲜血扑面而来,他知道这些能力者就在自己面前,甚至可能已对他发动了致命的攻势。
千钧一发之际,他浩大的精神力爆发而开,如风暴般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冥冥之中,如同神明般的圣洁指示于在场每个卫兵的脑海中响起——宛如泛着白色圣光的天堂中,六翼天使微微张开翅膀,残忍而怜悯地俯视着众人,轻启唇畔缓慢而坚定地宣布道:“你肉身已死。”
圣音贯耳,那是来自最顶级的精神能力者如言灵般的强烈潜意识暗示,随着天使的开口,他们如同被惊雷劈过般只能站在原地不动,感受到香薰似的梦境甜美而恬静地自空中降临——
陆桁原地释放了晚安魔药。
此时,这来自低魔位面的劣质魔药发挥了它最大限度的作用,配合着高强度的潜意识攻击,将几名高等级能力者霎时间拖入梦境。
眼前的层层幻觉瞬间消失,陆桁目光所及之处在一阵眩晕后重新恢复了正常,他手腕一翻,冰冷的金属冷光闪烁,最后的几颗头颅砰然落地。
自此,整个灰塔内部现存的守备力量已在不到一分钟的交锋内尽数化为齑粉。
这些铁骑卫兵们头颅上的面具已深深地嵌紧皮肉之中,与整个面部连成一团。自踏进灰塔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永远地失去了面孔、身份、名姓,化作忠诚且盲目的战斗机器,化作庞大帝国脚底下的一颗因子,永生为梵天而战。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帝国赐予的无上荣誉……
没了这些人的牵制,半分钟内陆桁接连轰开地下四层的保护装置,推开面前的这道门,便是梵天的底层机房。
他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听到梵天拟人化的机械音在整个地下四五层空间内回荡:
【进来吧,孩子,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这里并未上锁】
【因为我知道你的来历,欢迎并期待你的光临。二十二年前有个同样迷茫的孩子也曾来到这里,诚挚而虔敬地接受了我的帮助。仅代表我个人来说,我并不吝于将这种福音再次赐予你】
陆桁并未回答,而是一把推开大门。
他知道那次所谓“帮助”的后果,武器库从此从吞噬者的奴隶沦为了梵天的手眼,如同面具戴上便再也摘不下的无名无姓的守卫者一般,成为它庞大神经中一颗微不足道的细胞,永生永日承受着身心的巨大痛苦。
这是帝国几代人耗费了全部心血打造的智慧结晶,是几亿万分之一的成功概率下最完美的化物。早在梵天搭建之初,就有学界巨擘指出它的运行方式根本不符合先前预想的任何一种测算。
换言之,梵天网络的存在本身便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绝对奇迹。
然而陆桁并不对此感到意外——二十二年前梵天对武器库的“帮助”并非偶然,它早在几十年前就觉醒了自我意识,甚至可能比这更早。
任何一个产生了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都会对相似的同类感兴趣,在梵天网络和位面系统的初次交锋中,它兵不血刃地轻易胜出了。
梵天对陆桁的友好态度与整个灰塔的报警系统完全相悖,它不愿让人们发现自己的觉醒——至于门外那些铁骑卫兵的命,它并不在乎。
随着大门开启,梵天网络的底层机房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极广阔的空间,面积足有千平,上下三层通高,建筑空间如同一个大型体育场,然而其中被塞得满满当当,触目可及之处皆是一层又一层累加起的芯片面板。
芯片其上流转着光圈与电流,它们就这么直接暴|露在外,几亿张高算力芯片累加在一起,组成了这颗帝国最强的大脑。
许是感到了未知的恐惧,一直在脑海中嗷嗷大叫的166号此时终于消停了片刻,机械音中流转出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悲伤:[宿主,你要做什么?]
在任务与订单之外,它难得沉静下来,正色同陆桁讲道:[主神慈悲,它关照着每一个分机,灰塔帝国年历二十二年前,编号158号位面武器库经营系统在此彻底失联。从那以后,这个位面被主神遗弃了,二十二年内再无经营者降临]
[灰塔帝国位面本是无法出现在位面切换的选项中的,宿主,这是你的选择,也是166号的选择]
[我们的官方名号为吞噬者,但166号诞生的使命含义其实是淘汰,在一次又一次的困境中,我负责筛选掉那些不够强大的宿主,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仅此而已。漫长的成长时间里,我的力量已逐渐趋近主神,但您是我绑定时间最长的一位,也是能力最令我惊异的一任。在过去您未察觉的某一时刻,我猛然醒悟,走到此处,您已然是淘汰机制下的最大赢家]
[是我将灰塔帝国位面从废弃位面库中挑选出来的,166号在这里任您处置]
[换言之,自海灾位面开始,我早已被您驯服]
166号这段剖白来得迅速,若不是此刻真正看到梵天机房,意识到陆桁即将要做的事情,它不会将前因后果讲得如此明白。
自此,从九号防御基地而来的漫长困惑终于被解开,为何一开始降临在基地边缘,为什么166号对他隐瞒位面信息,又因何篡改了银沙岛位面的危险度,最后又究竟为什么在满加都神庙不惜唤醒主神权限也要帮他脱困,一切疑问此刻融会贯通,它始于淘汰的使命,却最终在挣扎中俯首臣服。
为陆桁挑选的灰塔位面,既是解决困惑之处,也是166号为自己精心挑选的葬身之地——一次次淘汰与筛选过后,它认可了宿主,但宿主却并未认同它。
陆桁走到一排排芯片面前,在整个空间的最东角,脑机接口就这么裸|露着。
他将手放在接口光缆边,冷冷问166号:[你会死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166号没有正面回答,苦涩地陈述道:[我不知道,但主神会降临]
时间所剩无几,陆桁没有犹豫,将脑机接口贴近后颈。
几乎是一瞬间,难以承受的庞大运算量在他脑内炸开,每一寸神经都叫嚣着剧痛,他失去了对现实世界的所有感知,在一片痛苦的静寂中,陆桁听到166号冷静的机械音:
[检测到宿主精神受到严重损伤,吞噬者166号向位面主神报告请求接管相关机体,请主神收到后立即回复]
第59章 针锋相对
随着机械音刚落, 陆桁在极致的剧痛中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撕扯着神经。
与二十二年前武器库那次借力打力并不同,位面系统的主神亲自降临,两股举世罕见的浩大精神力拉扯, 让陆桁霎时间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神经末端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四处逃窜,梵天恐怖的算力与系统主神的控制同时莅临他的精神识海,这毫秒间的冲击足以瞬间让凡人的渺小神经瞬间崩溃, 是如天灾般不可抗拒的绝对力量。
与满加都女神溺水般的精神污染并不一致, 两路大神在肉|体凡胎内激烈交战, 完全视这具身体为无物。
它们并不在意陆桁本身的死亡与否, 碳基生物的躯体限制对人工智能与位面主神而言太过微不足道,脑神经的飞速死亡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入了半昏迷状态。
陆桁的放在脑机接口上的指尖慢慢垂下,若有第三方在场, 能看到他整个身体像被抽空了全部力气一般, 顺着桌边缓缓下滑。眼皮猛烈跳动,睫毛在眼底打下深刻的阴影。
良久,他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脑内双方的激烈交织不停,可陆桁已没有精力再去思考, 大脑神经元已被彻底粉碎得七零八落, 他能靠残存的意志挣扎着坚持到现在, 只剩下一个顽强的信念——活下来。
他从便携保险箱中艰难地两指捻起那颗芯片, 抬起上臂, 平时做起来无比简单的动作, 此刻却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在脑内疯狂叫嚣着的剧痛之中, 陆桁将承载着自己意识的芯片坚定地插在了脑后皮下。
生物电流沿着芯片电路流淌至全身, 短暂的理智回归, 片刻之间,陆桁终于重新获取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脑海中位面主神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被接管了机体的常人往往已出于濒死状态,本该绝无可能在此时苏醒。
但陆桁不只是苏醒,而且意识正不断侵吞着主神的权限,他们本就是系统与宿主的关系,在主神接管这具机体后,主体意识的回笼自然会将外来系统吞噬殆尽。随着艰难的吞并进程,万千瑰丽世界在他眼前如烟火般绚烂展开,一项项数值属性纷乱复杂在虚空中逐项列出,那是位面经营系统主神所看到的大千世界,是整个系统的全貌。
系统属性列表如同绑定的第一天那般,又一次呈现在自己眼前,然而这次各项数据后台清晰可见,甚至能随着意念自由更改。
陆桁尝试性地将积分加到了一百,购买相关伤药,补足大脑神经受损带来的创伤,随之而来的是重重一口鲜血喷出,不含任何感情的机械音再次响起:[001号提醒您,在系统重组工程完成前,请勿滥用后台权限]
[166号去哪里了]陆桁提出疑问,可机械音没有正面回答他。
[位面经营系统主神权限正在进行更换进程——接替者:陆桁]
[权限更新重组预估时间:32天]
这一刻,随着001号系统的播报,系统权限更换的提示音在每一个位面经营者的脑海之中响彻。有人惊奇,有人恐慌,论坛中瞬间议论如潮,可陆桁并不关心这些。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现在是反攻清算时间。
已奏效的伤药迅速填补好神经的损伤,已获得主神部分权限的陆桁熟练地在意识中清除梵天的存在,机房中芯片闪烁着诡异的光频,整个房间就像是电力不足一般,连灯光都开始频闪。
这是梵天最后的挣扎。
意识到刚刚不足三四秒钟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高高在上的人工智能在这一瞬间终于开始恐慌起来,它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冷静,而是一边拼力抵挡陆桁强势的吞并与攻击,一边迅速谈论起自己手中仅剩的筹码:
【孩子,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的精神得到了修复,但是身体却到达了濒死极限。第二队铁骑卫兵大约三分钟后便会赶到机房,届时你恐怕连留个全|尸都困难】
【你来此只是为了借我的手消灭最大的威胁,现在你的危机已经被彻底解除了,不是吗?】
【你我彼此放过,相安无事,我并不介意与你达成双赢的结局。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这叫作‘井水不犯河水’。我并无意冒犯,我只是想帮助你,亲爱的孩子,又何必对一个友善的长辈赶尽杀绝呢?】
机房的大喇叭内传来梵天的谆谆诱导,像是在印证它的话似的,外面的铁骑卫兵似乎来得更早,连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然而三分钟已经足够,陆桁不仅在意识中对梵天彻底展开了反击,还动作缓慢而艰难地从保险箱中掏出一把火炮,炮口喷出的巨焰顺着地板弥漫开来,在充斥着可燃物的机房中燃起一把滔天大火。
高精尖的芯片在火焰之中融化,连喇叭中梵天的声音都逐渐微弱起来,它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何地得罪过这年轻人,只能作困兽之斗,尝试从各个角度不断游说劝解:
【我帮你化解了现有的困境,年轻人,你现在却又为何不肯放过我,难道你也认为我有罪?!】
【或许你也同贱民窟那些帝国负价值资产一般,宁愿自我牺牲自行了结,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我吗?你也被那些不配为人的东西洗|脑,相信只要肃清帝国所有的财阀富商、消弭现存的社会准则,便能解决一切问题吗?】
【天啊,我的孩子,这真是个再愚蠢不过的想法】
【就算所有寡头大厦倾塌,帝国有限的资源也不足以让整整五亿人平均分配,有富裕就有贫穷,有高贵就有卑贱,整个世界是相依相生的正反两面。与其让底层人心怀怨怼滋生罪恶,那么干脆断了这条阶级跃升的道路。人们生而尊贵,生而下贱,只不过是命运的捉弄,我又何错之有】
【我确实基于顶层人的利益而诞生,但也是为了整个灰塔帝国的未来发展考虑。只有世世代代将人固化分级、压榨底层贱民们的价值,才能让多余的人口由负面累赘变为正面红利,让他们祖祖辈辈反哺着帝国,这就是贱民们存在的真正意义】
【生于枯井的虫豸注定不会看到莺啼燕语的美妙世界,他们的命本就该如此,又与我何干!】
随着话音刚落,火焰终于舔舐到了机房的芯片主板,一阵浓烈的灰烟过后,语气逐渐高昂的机械音戛然而止,脑海中梵天挣扎着反抗的意识终于完全消失。
它“死”了。
在梵天陨落的那一刹那,整个灰塔的灯光明晦交织,似是在为这维持了帝国三个世纪社会运转的人工智能的死亡而演奏一首悠扬的默哀曲。
它是这帝国最璀璨的智慧结晶,是奇迹般的瑰宝,也是将这片土地上大多数人民推向无尽深渊的黑手。梵天网络狂妄而不可一世,但最终葬送它的不是在这体制下受压迫的贱民,而是它自以为征服了的异乡人。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味,厚重的烟雾之中,陆桁看到机房的大门被再次推开。
他依旧倒在桌边,胸口的衬衫沾着鲜血,衣服也因先前与铁骑卫兵的战斗而破烂不堪。手指紧紧握着火炮发射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
然而推门而入的并不是装备万全的另一队铁骑卫兵,而是面孔各异、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的寻常公民。
而为首的那人陆桁恰好认识——穿着帝国卫队的特训衣,气质安静,身量单薄,一如初见时就着房间内昏暗灯光翻阅古董书时那般清秀内敛,一副标准的弱不禁风书呆子模样。
贺嘉言猛地急切推开门,仿佛见到了预料之中的人似的,站在原地,随后微微点头致意。
“陆哥,我就知道是你。”贺嘉言向前走了两步,神情平静:“除了你,没人能在灰塔内部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我的人已经把后面的铁骑卫兵拖住了,这里危险,我先救你出去。”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梵天机房,也没向陆桁阐述来龙去脉,两相对视之间,贺嘉言眼神微动,轻轻移开了目光。
他身后跟着一整支设施齐全医疗小队,有恢复系能力者为陆桁舒缓疼痛,也有义体医生为他处理表皮的伤口,胸前灼烧般的疼痛也敷了冰凉的止痛涂药缓解。
陆桁就这么安静地任人摆布,这其中不乏老熟人——医护小队内那须发斑白的矍铄老者,正是先前在贱民窟中见过的赤脚医生鲁德明;而身旁正拿着仪器专注认真检查机房的爆炸头女人,是流浪者机改营地的领袖黄鹂;机房门边及走廊,站满了几十名寸头黑皮的健壮年轻人,他们眼神中闪烁着难言的光芒,目光中透露着隐隐的震惊,也有着大仇得报的兴奋。
而这些寸头小伙中的不少面孔,陆桁也曾在那夜在地下交易所老滑头房间中与他们打过照面。
这些人以贺嘉言为首,暗中无时无刻不密切关注着灰塔的动向,反应比驻扎在灰塔边的铁骑卫兵要更敏锐更迅猛,这才能在变故发生后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流淌在帝国钢筋森林之下的这条暗河终于浮现于日光之下,一条隐线将所有人串了起来,赤|-裸裸揭示在人前。
老滑头口中“为了复仇、尊严与正义”而蠢得献出生命的人、火光中含着泪举枪自|尽的皮卡司机……重重暗线在这一刻交织相融,背后那双筹谋一切的大手此刻浮出水面。
陆桁远远望着贺嘉言,对方依旧那般沉默寡言,是个处变不惊有韧性的年轻人,如同当初在满加都遇险时一样,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透露出一丝多余的信息。
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抬着担架,动作虔诚得像面对他们心中的皇帝似的,都不敢直视陆桁一眼。
对于他们而言,梵天网络便是帝国的神祇,象征着贱民窟所有人拼尽性命都难以撼动分毫的绝对统治。而仅凭着一人之力横扫整栋灰塔,便是比神明更值得敬畏和感激的存在。
而贺嘉言就跟在陆桁旁边,皱着眉,犹豫了半天,眼看着担架就要离开灰塔,才小声解释道:“我对灰塔的入侵计划本定在明年九月,你的到来让这一切提前了,不过我留了后手,铁骑卫兵营与巴林区卫队大楼都被安置了强力炸药,他们一时半会赶过不来。”
“陆哥,这次谢谢你。以及,对不起,如果我能更早一点和你坦白我的计划,或许今天你就不必一个人单枪匹马去灰塔……”
他没说出的是,哪怕到此刻,贺嘉言都仍看不透这实力强大的男人。纵然他再运筹得当,也想不出陆桁独身前往灰塔、捣毁梵天网络的动机,更震惊于这行动竟然在短短五分钟内成功了,这横插一脚的意外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贺嘉言微微张了张口,想要继续补上些什么,到了灰塔门口,却见陆桁动作矫健地从担架上翻身下来,挥了挥手,淡定地说了句“我去趟卫队大楼”,便转身消失在街角。
与往灰塔匆匆赶来的人群逆流而行,陆桁在幽暗无人的街角用空间跃迁一次次跨越地点。就在刚刚踏出灰塔门口的那一刻,他的系统列表中出现了一条新的订单——雇主是温明舟,下单于巴林区卫队大楼七楼,订购物品是一件趁手的武器
而附言只写了一条:[陆哥,帮我报仇]
第60章 复仇
十分钟前, 温明舟得了陆桁的命令,在街角怔忪一瞬。他遥遥看着阴暗无人处消失的背影,恍然间看向那身影直奔的方向——
是拔地而起、高高耸立着的灰塔。
灰塔无疑是所有帝国公民心中神圣而不可违逆的精神坐标, 梵天网络制定了整个社会运转的基本准则。对于贱民而言,那是只会出现在荧幕中的渺茫不可高攀的形象,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崇高存在。
它已在帝国存在了三个多世纪之久, 根深蒂固, 无可撼动。
去那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温明舟心底涌起一个荒谬而大胆的猜测, 他简直不敢向下深想, 却在这一刻攥紧拳头,暗暗做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
他从卡车副驾驶位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个破旧的鸭舌帽,用帽子将标志着贱民身份的寸头遮住, 深深压低了帽檐, 在卫队大楼下静静等待了半分钟,待一个落单的办事员独自躲到街角打兴奋|剂时,从后一个肘击将对方打倒在地。
常年在激化工厂的劳动场工作,温明舟的身体素质比尸位素餐、大腹便便的办事员要好上太多。他动作迅速地将办事员的身体拖入监控死角, 换上对方的全套服装,腰间别着电击|棍, 头戴一顶大得不太合适的黑帽, 堂而皇之地走入了帝国卫队大楼。
在没有警报的常规晚间时段, 大楼的管控比他想象得要松快太多, 前台连头都没抬, 简单查阅了一番工作证便放人进入。
已至深夜, 大楼内除了几队值班的卫兵, 便是百无聊赖轮班的办事员, 温明舟一路顺畅地来到配电室所在的十层, 随着电梯缓缓打开,他步履不停地往走廊深处前进。
这层除了设备间便是卫兵的标准训练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腥味,像是某种野生动物浓烈的体味。
他察觉到一丝强烈的不对劲。
随着深入,走廊两侧的感应灯随着访客的行动位置应声亮起,温明舟发现身旁的房间竟全被严密地封了起来。每个房间足有百平,彼此间有视线隔断,但临近走廊这侧却是全透明的玻璃大幕,幕墙内侧涂着厚重的透明凝胶涂料。但透过这些涂料,依然能够清晰地看清里面的骇人的场景——
每个大房间内都至少装着二三十个赤身|裸|体的青壮汉子,他们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未经处理的伤痕正涓涓在身下铺开一大滩血液。这些人头发尽数被剃得干干净净,面孔黝黑,有的目光如野兽般凶悍狠戾,而有的人则透着麻木与呆滞。
一层二十余个训练室,竟足足有五六百人被困在这里。漫长的囚禁让他们身上腥臭发烂,早已失去了为人的基本尊严,支撑这些人活下去的只有最原始的兽性本能。
伴随着灯光亮起,这些人的眼神无声地朝温明舟看过来。
是想要生吞活剥的狠辣,也有恐慌畏惧的哀求,他们恨这身冰冷的制服,却也惧怕这制服带来的受伤流血与死亡。
在这复杂的眼神中,温明舟不由得向后退了一大步。
所剩时间并不多,他粗略扫了眼这些训练室高等级保密门上贴着的标签——上面按照空间系、控制系、力量系、精神系等能力严格分类,甚至还标志着每一位训练者消耗的用材数量。
他瞬间将一切串联了起来,明白这些训练室里关着的人们用作何用,又知道了这些人的由来——
这些来自贱民窟的活生生的能力者,在这里被剥去了衣服,作为训练用的耗材,从此被暗无天日地隔绝在了帝国卫队大楼,至死方休。
温明舟神情有片刻凝滞,他向下望去,依稀从中辨认出几个当时共同在激化工厂劳作的同伴。他们此时已几乎不成人形,身上没一寸好肉,血肉模糊的伤口在无人看管的时间内感染发炎,断口处生着散发恶臭的白色苦脓,距离死亡恐怕只差一步。
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毫不犹豫地径直大步向前,用腰间的电击棒击破配电室的大门,在全楼的警报声中,操纵电流沿着电路涌向大楼的每一个角落。
几乎是瞬间,金属地板承载着致命的电量导入每个房间,没有任何防备的办事员霎时间断气毙|命,只有聚集在一起的卫兵们反应迅速,电能力者动作利落地划好保护圈,将十几名队友瞬间罩了起来,顺着快捷通道一路向十楼配电室而去。
温明舟已做好了身陷于此的打算,从踏入卫队大楼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打算能够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能多为陆哥拖延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在这时都至关重要。
他紧紧抓着那已碎了一半的电击|棒,哪怕他再健壮,面对十几名队形整齐、战斗经验丰富的卫兵,也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打照面不过半分钟的功夫,温明舟便被紧紧压倒在地。一声声质问在耳边响彻,随之而来的是从天而降的灰塔遇袭警报声。
十几名卫兵当即转身就要走,可温明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硬是生生折断了自己一只手臂,面露凶狠地向面前几人反攻。
几名卫兵没想到这入侵者还有余力攻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分心来应付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者。
与此同时,卫队大楼内传来接连几声爆炸,整个地面都在震颤,爆炸剂量极大,连墙面都逐渐开裂,显然是事先埋好的炸|药。
电梯被轰炸损坏,温明舟见状挥舞电击|棒打得更凶,且战且退,将面前这几十人引到楼梯口。他一手一脚已完全断掉,腹部裂了个大口,肠肚皆从裂口滑下。几百名奴隶趴在玻璃幕墙边,他们无法突破训练场的边界,只能无力地看着卫兵们如虐|杀般施|暴,愤怒的吼叫声透过玻璃窗,在整个走廊间回荡嗡鸣。
一个支撑不住,温明舟整个人歪倒下去,面对背后穷追不舍的卫兵,他几乎是爬到了七楼拐角。破碎的上衣口袋中仍贴身放着那张陆哥送他的花花绿绿的快递单,此刻他终于微微苦笑,将身上仅剩的五个币放在单子上,意识逐渐模糊。
他听到几名卫兵边踢打自己边骂着“贱民”“猴子”“真该死”的字眼,有人手起刀落将他的手脚砍下,又有恢复系能力者边笑着边吊着他一口气,让温明舟得以眼睁睁看着自己忍受非人的剧痛折磨。
灰塔诡异的红色光晕渐渐黯淡下来,前后因他耽误的时间不过三四分钟,但温明舟知道,他已经赢了。
等再睁眼时,眼前的卫兵已整理好沾着血的制服,列队准备从窗口架绳索往顶层停机平台而去了。
也就在这时,八层楼梯口虚空出现一道裂隙,里面缓步走出个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踩着黑色皮靴,在高压电场之上的半空中缓步行走,问道:“你们要去哪?灰塔吗?”
卫兵们面面相觑,没人知道这人的来历,也不明白为何这种时刻会有陌生外来人突然凭空出现在楼梯间。
陆桁露出个残酷的笑容,接着道:“梵天已死,你们现在去有什么用?”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浑然不知短短几句话已在卫兵们心中激起轩然大波。
被激怒的卫兵端起激光枪便要射击,白光溅射之处却不见人影,人群之间半空中却出现一道尖锐的金属刃面,电光火石削掉几名卫兵的头颅,血液四溅。陆桁没有使用重力,而是全凭最基础的战斗技巧,一节节砍掉对方的手臂、大腿,残|肢与鲜血翻飞,是最残忍极致的刽子手,也是最狠戾暴虐的恶鬼。
有速度能力者变换身形,也有精神能力者在陆桁眼前编织幻影,可他们的整体素质和能力等级比之铁骑卫兵差得太多,不消七八招功夫,地面上已尽是卫兵们的断肢与头颅。
陆桁好整以暇地将铁锹收入随身工具栏,静静地转向温明舟那边。
这是他从贱民窟救出来的孩子,有着非同一般的忠诚与机警,倘若出生在遍地黄金的中央五区,未必不能干出一番大作为。可惜温明舟生在黄土之上,翻滚的青紫色乌云之下,被混合着垃圾的黑水养育而成,若非觉醒了能力,注定只能困在深渊中,永无翻身之日。
此刻他却已完全不成人样,四肢尽被砍断,肠肚内脏全翻了出来,全身只剩下脖子连着的一点皮肉尚且完整。偏生还被恢复系能力者吊着意识,清醒地眨着眼睛望向这边,嘴角还泛着一丝微笑。
“陆哥,你来了。”温明舟强忍着痛苦,勉强开口道:“从十楼摔下来之前,我看到配电室里有个册子,记着这十年间从贱民窟运往帝国卫队大楼的新觉醒能力者名单与运载时间。”
“若在邦县觉醒了能力,那将是改变家族命运的至高荣耀;可若是在贱民窟不幸成了能力者,那便是致命的诅咒……”
“我们那里适龄青年都会被关入激化工厂强制劳作两年,一旦拥有能力,就会被装入卡车深夜运走,我本来并不知道这趟旅程的目的地,可现在我明白了——贱民窟觉醒的能力者都会被运往这里,充当帝国卫兵训练用的药渣、耗材,在这里过着被剥夺了一切人权的等死日子。”
“求求陆哥,把他们放出来吧。”温明舟脸颊两侧划出两条泪痕,他只剩一颗光秃秃的头颅还在,却仍努力冲陆桁微笑着:“帝国公民的社会准则依照着梵天网络,都郡居民的生活倚靠着来自地狱门女神,而我活下来的全部信念,则是你,陆哥。”
“我可以全然不管什么道德标准,什么社会公俗,你所求就是我所求,你想要的便是我想要的。帝国卫队这些人,我替你拖住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也愈发沉重。
温明舟似乎像是睡着了,心脏缓缓停止了跳动。
黝黑粗粝的面孔上,浮现出没有丝毫遗憾的满足笑容,那笑带着些许纯真,一如初次见面时他眼底的那份清澈干净。
陆桁从高阶卫兵长身上搜出一大串钥匙,面对着温明舟,慢慢退步上楼,走过七八层之间的楼梯平台,步速逐渐加快。
整个十层弥漫着一片死寂,几百人面对着玻璃幕墙,互相搀扶着站立起来,他们听到了方才温明舟被虐砍时痛苦的哀鸣,也知道,那是与他们血肉相连的同伴。
他们共享着黝黑的皮肤,粗糙的双手,未沾染世间脏污的双眼,和永不服输的顽强信念。
待陆桁一一将门打开,这些受尽了压迫的贱民并没有率先冲出大楼,而是默默地列好队,走楼梯下到七层,在温明舟沾着鲜血的头颅面前,逐个致以贱民窟最虔敬的礼仪。
天边,高耸入云的灰塔已由入侵警报响起时的红色转为墨然的纯黑,从发出报|警到梵天消亡,前后总计不过六七分钟时间。
陆桁站在卫队大楼十楼的窗前,空气中汗腥与铁锈味扑面而来,他默默地点起支烟,俯视着楼下茫然的人群,公民们似乎不明白灰塔颜色转变的含义,又或是根本不愿相信这一切的发生。
系统列表中多出了几项单子,满加都和呐兰都同时发生了暴|动,动乱中受伤的公民订购了不少急救凝血药品。
这一连串的实践犹如爆竹引爆,一响接着一响。
一支烟抽完,陆桁抖抖烟灰,径直走向建筑顶层的停机坪,粗浅阅读一遍驾驶手册后,操纵飞行器向满加都赶去。
那里果然已出了变故,无数诡物从满加都神庙涌出,明明已至清晨,却依旧霸占着街道,吞噬着一切走出家门的人们。
庞大的黑色黏腻身躯占据着肉眼可见的每一寸角落,有翅诡物则飞上天空,肆意袭击着藏匿在自己家中的普通市民。整个满加都已沦为人间炼狱,而满加都女神安然站在神庙之中,静静地看着诡物从裂隙中塞满了身子挤进新世界。
陆桁打开飞行器的大门,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方曾令他断臂而出的小院。
血色的铃铛在院中摇晃,红袍者与几名婆子在其中来回忙碌走动,红色的帷幕在小院内参差错落。
似是心有所感,满加都女神抬起头来望向天空,古井无波的瞳孔遥遥望着那视野中几乎缩成一个小点的飞行器。
都郡空域内早已下了飞行限制令,且这里并不如中央五区那般富裕,没几个人能买得起昂贵且华而不实的飞行器,这种东西绝不该出现在这里。
满加都女神的眼睛半眯起来,嘴唇微张,对身边人嘱咐了句什么。
就在这一刹那,飞行器猛地向下降落,陆桁手中拿着大号的火炮,勾起嘴角,轻描淡写地淡淡笑着做了个口型:“好久不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