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坦白
那小艇里的中年男人秃着头, 倒是换了身较干净的黄绿拼色格子衫,小艇船速并不快,间歇性地还有些停顿。
海运船上的船员们都聚集在甲板上呆愣愣望着远方冲天的火光, 遥遥看到边上有小艇过来,都以为的陆桁的故友,没人拦着, 谭夏言就这么一手提着过于宽大的裤脚, 一手扶着梯子爬上了船。
上船后他蹦了蹦, 抖了抖裤腿上沾的海水, 快步走到陆桁面前,激动地想握住他的手。
那瘦猴样的小船员只回头疑惑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那中年秃头男实在太平凡普通太其貌不扬, 身材样貌都算是平均以下, 只能算在勉强不引人反感的行列之中,更别说身上衣服极不合身,衬衫裤腿邋邋遢遢,完全是个中年失意的不修边幅老男人形象。
陆桁不动声色地闪开身, 没让谭夏言握上手。他皱皱眉,只有自己知道这看样子貌不惊人的男人实则收到过来自系统的声望提示。对方没作任何表示, 只是静静地在遥远偏僻的海域蛰伏着。
“陆先生, 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就算握手请求被拒绝了谭夏言也并未表现出尴尬, 而是脸上熟练地洋溢出谄媚的微笑, “方便我们一同回一趟大学城吗, 我想那里会让先生十分惊喜。”
陆桁不置可否, 慢慢喝完这瓶啤酒后, 才操纵海运船掉头向东部海域移动。
哪怕谭夏言不说, 他本也要往大学城方向行进, 陆桁从航母上摘下来两个外置密钥,反正马上就要离开银沙岛位面,他乐得将启动器和热武器外置密钥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留给肖宇良。
海运船的甲板之上,十多名船员还靠在栏杆边依依不舍地望着远方,他们的心情复杂又悲怆,在灯塔相依为命的一整个周内,他们盼星星盼月亮般诅咒着联邦政权倒台,可真等这天到来,他们却依稀在火光中看到了昔日并肩出远洋的同伴,一时间无言的迷茫情绪在船员间弥散开来。
陆桁示意棠棠搬了箱冰啤酒到甲板栏杆边,这艘中大型海运船曾载过几百名打着地铺唱着歌的联邦叛逃者,载过计划着扳倒这偌大政权的图谋者,如今轮到了落寞而仓惶的落难船员,关于银沙岛的一切像一首低沉的海上悲歌,一支永不停顿的钢琴曲循环,没人是真正的赢家,大家都带着创伤从过往的伤疤中慢慢恢复。
随着海运船渐渐靠近大学城,聚集在一起喝着啤酒的船员们一时看呆了,他们像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般贪婪地看着这座建立中的海上都市——
这些学生与陆桁在银沙岛各地搜罗来的有志人士一起,用买来的钢材焊接了一个又一个的海上平台,平台间装着围满绳索防护栏的小路,最边缘的一处平台尚在施工中,几名营养学专业的女学生在内侧支了口小锅,锅里甚至传来炸鸡的香气。
平台的地面上还摆了两杯冒着冷气的自制水果奶茶,搭建平台的几名青壮男人干累了便过来喝上两口。
远处,他们还组织了一支探索队,三人一组去现存的海平面以上的建筑与陆地外勘探索,已捡了不少可重复利用的物资,他们在中部山区找到了山民们留下的各种作物种子,还挖了些新鲜黑土装进袋子里带回平台。
不止如此,先前去投奔联邦政府的那帮民众将公寓楼里用不上的大小厨具与桌柜都留在了原处,这些物资全被探索队成员分批次搬了回来,成员们还甚至在一处废旧厂房楼里找到了两个尘封已久的破旧发电机。
除了网络依旧不通畅,整个海上基地的发展简直日新月异,一天变一副模样。选择停留在这儿的人们早对联邦政府连番的压迫与试探失了信心,与之相对的对于海上基地的建设充满了热忱,几千人把这里当做新家来建造,一砖一瓦都尽心竭力。
而海运船上的船员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光景,海上那艘熊熊燃烧的航母带来的阴翳心情在见到基地的那刻全部一扫而空,他们惊喜地对着一切新奇的事物指指点点,还没等船完全停下便迫不及待沿着梯子来到了平台之上。
远远看到这艘巨轮,肖宇良早带着一群学生等在边上,见面短暂寒暄后递给陆桁一只小小的饭团。
肖宇良推了推眼镜,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捡来的半袋子大米和第一批产出的鸡肉蔬菜做的饭团,条件有限,调味也可能不太合口味。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听说谭叔叔专程去东南海域找你,我们食品组的女生提前准备了这个。她们还说先前在快艇上吃过陆哥你几个超好吃的三明治,讲着非要还回来。”
饭团干巴巴的没什么味道,但里面鸡肉与蔬菜却极新鲜,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哪怕是一粒米在这新建的基地里都极为珍贵,陆桁三两口吃完了饭团,无言地接受了这份迟来许多天的谢意。
远处几名女生手牵着手,直到看见陆桁将饭团吃完,这才兴奋地窃窃私语一阵,各去忙各自的任务去了。
肖宇良一路将他们引到熟悉的顶层会议室,不过这次没什么交易可谈,他为几人各自倒上了一杯已过期一个多月的果汁,挠挠头道:“将就着喝,这已经是我们新海上基地最好的饮料了。哦对,谭叔叔说他一直有话要对大家讲,非要陆哥你亲自来了才肯说。”
小小的会议室里挤着五六个人,谭夏言露出一个憨厚的笑,站起身将窗子打开,随后对着所有人鞠了个躬。
在海上基地与学生们共处的这短短一周,勾起了谭夏言无限久远的青年回忆,那段回忆总是被打上朦胧的光,与后面的灰暗时代相比是那般美好得不似真实。他几次想将之前的过往对这些孩子们隐瞒下来,可最终还是决定坦白。
“先对大家说声抱歉,这场海灾造成现今的惨状,也与我脱不了关系。”谭夏言额头出了汗,阳光映照在这光头上格外明显,他掏出怀中的白汗巾擦了擦,这才缓缓道:“在像你们这般大的时候,我也曾以为自己未来的前途一片光明,我的父亲是政府保密项目的副总工程师,主持领导官方政府东南沿海的某隧道项目。”
他边说着,肖宇良神情便逐渐变了。
肖宇良记得那工程后来闹出很大的新闻,隧道坍塌死了几百人,最终为平民愤将主持项目的几十名工程师立即执行了死刑。后面隐隐有消息传出,说那是工程师替上级领导的荒诞意见背了锅,但这小道消息也最终被压了下来不了了之,从谭夏言的神情中不难看出他从此对此怀恨在心。
“项目上出的事大家也都清楚,我父亲在与我一通电话后说明情况后含冤而亡,母亲也跟着去世,从那时我便像具空壳游荡在这世间,壳中的每一寸都淌着对联邦政府的恨意。”
“我活着就是为了报复,可总也没有复仇的机会。后来我博士毕业直接进入联邦地震监测二局,主要的工作内容是监测上报地震信息并对公民预警,工作内容很枯燥,我一度以为这辈子也就不过如此,尽管蝇营狗苟做到了副局长的位置,却不知究竟如何才能实施这复仇计划……”
“就在我即将破釜沉舟的时候,机会来了。”谭夏言的神情陷入回忆:“那天局里监测到一个异常离谱到几近荒谬的数据,所有属下都在犹豫究竟要不要上报,就在请示报告打到我这里时,我做主将这数据瞒了下来。”
“十分钟后,通天的大海啸来临了。”
“我知道瞒报数据警可能会向下造成额外几十万人的死亡,但同时另一边联邦政府也同样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很抱歉,我的选择是没有发出这次预警。”
谭夏言将头垂下去,没再说话,转身出了这狭小的自习室。中年男人有些肥胖的身子此时正极力缩成一团,他终于大仇得报,这一刻萦绕在心间的却不是畅快,而是难以言喻的悲悯。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静谧,众人脸上神情不一,却都无人作声。
在这些学生们眼里,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谭叔叔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全能型人才,他早在上学时便拿了地球物理学与数学双博士学位,在新建的海上基地总共待了不过一周左右,却为基地的建设出了不少极有见地的主意。虽已过中年,但他总能和这些小了他足足两旬的学生们打成一片,总是拿光头自我取笑,天天乐呵呵地坐在太阳下和众人谈笑风生。
可是只因一己私念便害死几十万乃至几百万人,这又与喋血的刽子手何异?
但同理,压抑剥削百姓几百年的联邦政府,背后又埋着多少人的枯骨?
他们不过是一群初出茅庐的学生,哪有什么资格评判谭思言的对错,这场通天海啸中没有绝对的赢家,处处是无尽的血泪与伤痛。
良久,房间里最瘦小的那女生最先叹了口气,打圆场道:“可是谭叔叔真的对我们每个人都很温柔,他做出这种行为也事出有因,换位思考,如果家庭遭遇那种事的人是我,说不定也会走上歪路。”
旁边男生摇摇头推门而出,撂下一句:“看你们吧,他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这我没法评。”
陆桁坐在一边,任肖宇良如何暗示他发言,也只冷冷地不作声。
房间内还坐着的几人皆愁眉苦脸,情与理交织的矛盾让这些年纪尚轻的学生们脑海中天人交战,但很快一声呐喊打断了这无边的沉默——
一个男生气喘吁吁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连散开的鞋带都没来得及系便大喊道:“不好了!谭叔叔跳海了!”
这声音犹如一道奔雷在整个房间内炸开,那女孩当场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肖宇良神情大变,马上带着人向下跑。
旁边几人将她扶起后,迅速赶到了谭夏言跳下去的平台处。
这处平台地处偏远又正在施工中,除了主导建设的几名学生外,平时没人会来这儿。跳下去前谭夏言只对匆匆赶来的几名学生微笑着说了声“叔叔对不起你们”,便义无反顾纵身跃入海水中。
海面上腾起一道重重的水花,随后向上泛起一团晕染开的鲜红血液。
平台边早聚集了一群闻讯而来的学生,众人震惊地望向那渐渐弥散开红色的海面,谭夏言用生命践行着沉重的赎罪,他的身前功过再也无从评价,只留下充满着忏悔的背影永远浸没在海水之中。
那吃人的联邦政权倒塌了,连带着愧疚者以生命践行的忏悔,与无数无辜百姓的性命一起,从此淹没在前海啸时代的尘埃里。
那先前推门而出的男学生表情僵硬地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将自习室中谈话内容深深埋藏在心底。
陆桁从兜里抽了支烟,出面将聚成团的学生们疏散开,他没说什么话,没作多余的解释,却能隐隐让人感受到这其中定然有不与外人道的隐情。学生们疑惑而自然地散开,只剩下最初谈话的几人还停留在原地。
“都过去了,向前看。”他紧接着从兜里取出两个纹路复杂的外置密钥,那密钥设计得极其精巧,表面上布满了各种精密的电子元件,电路上还不断跳跃着浅蓝色的微光,仿佛里面有个不断运转中的小型发电仪一般,日夜维持着密钥的运行。“这个给你。”
他一把将航母密钥塞到肖宇良手里,对方尚且沉浸在谭夏言跳海的震撼中,看见这密钥便忍不住触电般向后跳了一下。
肖宇良当然知道陆桁手中握着的是何等重要的东西,深深凝视一眼后,还是郑重地将密钥退还给他:“陆哥还是你拿着吧,我们已经并不需要它了。新的海上平台比巨型航母的构造更便捷也更利于后期建设,至于那艘航母,就让它一直停靠在那里吧。”
他眨眨眼扯起嘴角道:“这就留给你做个纪念,联邦军方的科技程度很高,这密钥也可算是个独特的纪念品了。我知道你去意已诀,但是陆哥你早晚会再回来的,对吗?”
肖宇良推了推眼镜,一如刚见面时那般诚恳道:“希望下次见面时,能请你喝杯新鲜的果汁。”
陆桁没应他的话,只与对方碰了一拳。离开前,他将这些天搜集来的银沙岛幸存者坐标点地图留给了肖宇良,也算是不负老船长一番殷切期望。
他驾驶海运船来到了快递站最初降临的那处海域,来时这里一片空荡,离去前却拥有了一艘巨大的海运船和满满一船的物资。
身上还有390积分,陆桁一口气花125积分把幸运值从E升到了S+,又用60积分将体力从89加到了95,这意味着他将在进入下一个位面的前一个小时内处于免疫一切伤害状态。
积分消耗的一瞬间,人物属性栏随之发生了改变——
[宿主姓名:陆桁]
[体力:95]
[生命值:100]
[信誉度:100]
[幸运值:S+]
[剩余熟练度积分:205]
166号卑微感叹道:[呜呜呜宿主你终于知道自己加幸运值了QAQ]
自从消失一段时间后,166号重新出现时比之前要老实不少,偶尔插嘴说两句话也不像在九号基地时那般引人反感,陆桁很满意它的改变,甚至想再进修一些系统管理学课程。
他之前阅读过人物属性声明,体力值超过80已是千里挑一的天赋型选手,经过训练后完全可以做到以一挡十,而九十以上更是罕见,个人战斗力和攻击性将得到指数级的提升,已完全突破了人类物种的极限。
做完这一切后,陆桁又在雇佣界面浏览一番,选定了一位简介上写着[擅长搜寻信息]的精灵族作为位面快递公司的新员工,精灵的雇佣费用为每月35积分,在同功能的雇员中价格属于中等偏上,相比起它自我介绍中卓越的工作能力简介来说已算性价比极高。
剩下的积分则用于快递站扩容,新增十平米面积,又添置了一套全自动感应家居,整个房间窗明几净。在棠棠又购置完一批食材后,积分刚好还剩十点。
消耗完积分后,陆桁点击了位面结算,系统音适时响起:
[恭喜宿主已打通位面二:银沙联邦]
[由于多次击杀位面最高领导人,破级奖励声望A级!]
[声望A级:位面的各主要领导者将提前得知宿主的到来,并可准确获知快递站所有人员属性及大概的地理位置;同理,宿主也将获知该位面全部主要领导者的真实身份信息;]
[声望等级提升伴随着机遇和挑战,请宿主好好把握哦~]
[下面来到令人激动的体验人生环节~~]
[铛铛铛,经166号的精准测算,位面二经宿主影响而改变命运的公民共有:12万人]
[请在其中任意选择一位公民,旁观对方的人生,并在体验完成后复制对方身上的一件物品或属性]
第42章 降落
陆桁拉下列表, 思考片刻,选择了一名刚调到西北园区医药厂的原联邦总院临床骨科医生。
眼前的画面顷刻流转,他的意识似与那位天才医生的融合到一起, 共同体验海啸刚来临时刻的崩溃与苦痛。
没有食物,没有水,除去阴暗窗户里透出的一点光影, 整个世界都是晦暗不明的。
手边还放着一本未写完的研究报告, 唐雎由干巴巴躺在办公桌旁, 似能察觉出周身的水分与能量正随着蒸腾的日光不断挥洒到空气之中, 有好心的同事为他送来了一小瓶盖的矿泉水,也就是这点淡水让他硬生生又挺了两天。
时间接着向后推进几日,听说园区里隔壁单位的同事批量做了一大批淡水蒸馏器, 大家不必再彼此谦让便能获得相对充足的水分, 避难生活看样子一点点好转起来。
但与之相对的,一股莫名的恐慌与不安开始在周围人群中弥漫开来,从B座办公楼那边渐渐流传起一则没来头的消息,说是联邦政府早已覆灭, 银沙岛所有的百姓早就没了可期待的盼头,眼下他们这群人要么选择继续内耗, 要么只能自救。
从传言弥漫开那天, 唐雎由心里涌起一阵奇怪的想法, 这思绪像涟漪般逐渐扩大, 直到涨破胸口。
这天他向隔壁组的同事讨了口水, 扶着桌子艰难地站了起来, 顶着眼前弥散开的黑色阴影, 从办公柜里找出了一把钥匙。实验室的钥匙只归他一人保管,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里面还有七八只待观察的实验用白兔与四只白鼠。
这医药项目属于联邦高级保密项目, 刚把项目从导师手中接过来时,唐雎由便知道它是个烫手山芋。一方面上面领导高度关注,非要搞出点成果;另一方面在此领域取得突破简直是天方夜谭,往届所有带头的主导人都莫名其妙地“被消失”了,而他,则是第七任。
所谓的高级保密,保的又是谁见不得人的秘密?
从一开始便被领导反复强调报效联邦、被导师反复叮嘱着忠于项目的唐雎由,望着桌面上未完待续的实验报告犹豫了片刻……一个宛如海市蜃楼般的项目,又怎能抵得上近在咫尺的人命重要。
那传言确实有一点说得对——事到如今,众人只能自救。
诚然,这批实验动物身上承载着极关键的数据,甚至可能一举在项目上获得跨越性的进展,但如今,唐雎由已彻底释然与醒悟。
当晚他打开保密实验室的大门,将里面几只兔子和白鼠取了出来,这些蛋白质放在海啸前或许微不足道,但现在却成了保人性命的救难口粮。
他靠着这芝麻大点的食物苟到了第一个外来者降临的那天,唐雎由走到窗边听那高大冷肃的男人一字一句述说着一切,心底没任何纠结困忧,翌日便收拾好东西带上未完成的报告与实验器材登上了船只。
唐雎由随着人流在甲板上打着地铺,有个长得白白嫩嫩极乖巧的孩子为众人分发着闻所未闻的饱食药剂,他没一丝怀疑便仰头喝下。
夜晚,星光漫天,他守着怀里的报告,不知这船最终要驶向何方。
这一次,他的项目终于不是迫于联邦领导的压力而继续,而是遵从自己的内心,他真正想用自己的研究为银沙岛的幸存者做些什么。
天刚蒙蒙亮,海运船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人流往来不绝,无数脸上洋溢着朝气的大学生在楼宇间搭建的平台上扛着工具来来往往,远处朝阳擦着海平面遥遥升起,将本来浑浊泛黄的海水映得绚烂无比。
周围人纷纷发出惊叹声,在没来到大学城之前,他们万万没想到海灾时代竟能有一批人活得这般自强而恣意,唐雎由似觉得一股热流从心间缓缓涌出,不禁握紧手中的仪器与报告书,他相信这些研究将在新的基地大有可为。
如此,兜兜转转反反复复,也算是重活了一世……
166号适时提醒道:[旁观结束,请宿主选择该公民的任一一项物品或特性进行复制]
早在选定目标时,陆桁便早已想好:[选择复制他的医术]
话音刚落,陆桁便感知到海量的医学信息涌入大脑,天才医学工作者数十年的研究内容与临床经验在自己眼前反复重现,知识化作道道流光如火烤的烙印般深深铭刻进脑海。
接收完信息后,太阳穴仍像针扎似的疼痛,但系统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便继续道:
[由于银沙联邦位面的数据被未知攻击恶意篡改,特对在此之前匹配到该位面的宿主进行一定程度的补偿,现为您匹配到三个S级位面,并提供该位面的基础信息供宿主从中挑选]
[选项一,恐怖童谣位面:循环的危险副本,提着刀的小女孩为您反复歌唱着死亡童谣]
[选项二,人鱼岛位面:黑暗阴森的小镇世代信奉着海底升起的死人鱼,那背后又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选项三,灰塔帝国位面:高度机械科技水平与低端落后的生活环境在此处共存,你猜那灰塔之下是否是永昼?]
陆桁不假思索地选择了选项三,他还记得费德利临别时说过的话——制衡系统的信息掌握在位面武器库店长手中,而对方在一个“太阳永不降落”的位面。
这话虽像谜语,但未尝不是有效的提示。好在由于166号之前恶意篡改信息,官方一次性给他放出了三个选项,不然不知还要随机匹配到什么时候。
[已为宿主匹配到位面三:灰塔帝国]
[已为宿主备好公民电子身份卡一张,请宿主务必严格按照身份卡上的工种进行工作与生活,否则后果自负]
[检测到该位面资料已长达十二年未进行更新,无法提供最新详细介绍,已为您自动提供十二年前版本:高耸的灰塔统治着一切,财阀寡头牢牢把控着底层公民的日常生活,无数的能力者已从湿冷城市的每个阴暗角落诞生,他们吞噬着同伴,他们也拉扯着一切……]
[人类生存难度评级:未知]
[危险程度:未知]
[宿主目前等级为:五级]
[拥有员工数量:2]
[员工物种:人类六岁幼童x1,善于搜寻信息的精灵族x1]
[五级快递员享有二十四个随机快递格,且寄售货物不受限制]
[位面公司店长等级达到五级,您将在该位面解锁位面局域论坛浏览回帖权限,如被采纳为悬赏类帖子的有效回答,宿主可获得该悬赏积分的一半]
陆桁皱了皱眉,这次降落相当轻柔,他似乎觉得快递站上下受到了某种挤压变形,可又像是错觉,内部空间从未产生任何更改。
[已降落灰塔帝国,请宿主抓紧时间完成第一个任务!]
[任务一:可怜的小孩正被五个大汉堵在喀拉拉巷口,急需一件锋利的武器赶跑敌人]
[任务完成时效:24H]
[任务奖励:更新快递站寄件功能]
随着砰的一声,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陆桁下意识警觉起来。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便听到门口传来女孩突兀的哭叫声,以及中年妇女苦口婆心的一句句劝告。
而那劝告的内容相当骇人,陆桁无声无息摸到门口,发现快递站的门被装上了一个猫眼,而猫眼外则是阴暗破旧的老楼道,楼道内贴满了各种黑市机械义肢与招聘失足男女的小广告,而小女孩正哭闹着停在门口,那妇女一手环抱着女孩,一手拿着把锐利的剪刀,那姿势像是一路追着孩子到此处的。
“囡囡不痛的,一点都不痛,天啊,愿神原谅你的抗拒。”
那中年妇女搓着手肘有些不安地看着女孩,似乎对女儿的抵抗表示不满,两人拉扯了一会,那妇女终于失去了耐心,长长的尖刃就要直直扎进女孩的眼睛。
第三卷 位面三:灰塔帝国
第43章 朝拜日
眼看着尖刀直入女孩的瞳孔, 那不过四五岁模样、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吓得连抖动都顾不上,陆桁及时从内撞了下门,贴着门铃冷冷道:“别在我门口动手, 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闻言那中年妇女的动作被骤然打断,急急忙忙回头却只发现了冰冷的一道大门,她天生一副凶狠的三白眼, 此时眼神中似要淬出毒般恶狠狠瞪了那门缝一眼, 又撅起嘴重重淬了一口, 抱着小女孩快步离开前, 还不忘幽森道:“神永不会宽宥你的愚蠢。”
随着脚步声渐轻,女人像赶着做什么事似的三不做两步飞快下了楼,楼道内的应急灯猝然熄灭, 整个走廊变得昏暗难言。
棠棠启动了快递站的自发电系统, 房间一瞬间重新亮了起来,窗帘紧紧拉着,只有在来灰塔位面前陆桁花35积分雇佣的小精灵正扇动着翅膀停留在窗边,系统商城内的自由员工也从各个不同位面而来, 相貌形态皆与人类相异。
那精灵全身约四公分长,翅膀上映照着明亮的金属光泽, 除去两对大翅膀外的身形尚且和人类相似, 只是四肢稍显颀长。
见一大一小皆探究地望向它, 精灵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店长您好, 感谢您对我的雇佣和信任。叫我佳尔芙即可, 我是出生于诺拉精灵位面北部林区的无性别小精灵, 您看到的体型便已是我们精灵族的正常形态, 在外出任务打探消息时我可进行最多五分钟的拟人化形。”
说着, 佳尔芙化作十余岁的人类翩翩少年坐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 那少年肤如凝脂眉眼含笑,端的像个仙人似的,将棠棠一时间看呆了。
“长话短说,我们精灵族擅长收集信息却不精于战斗,自保能力和生存能力极差,只能依附于位面公司生存。如任务中遇到任何生命危险,我将保留随时终止雇佣合同的权利,但不必担心,这笔违约金不由位面公司店长承担。同时,我的日常食物用度开销将从雇佣积分里代扣,佳尔芙先前服务于七十九位雇主,拥有极高的职业素养。”
佳尔芙还未说完,166号就及时从旁提醒道:[他的好评率是98%,专业技能评分5.0,唯一的差评内容是‘话少脸臭服务态度差’]
说着,翩然少年从懒人沙发上起身,像贵族般弯腰致意,接着拉开窗帘,打算立即飞往屋外收集有用的情报。精灵天生敏锐,搜索可靠情报对他们来说是犹如吃饭喝水般天然的种族优势。
随着厚重的遮光窗帘终于被掀开,庞大的灰塔帝国一角也为众人揭示——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触目可及的一切建筑都那般破旧又灰暗,街道上反复冲刷着无穷无尽黑褐色的污水,狭窄的小路旁散落着肮脏不堪的小广告与不断散发恶臭的垃圾袋,间歇性有几个闪着霓虹灯光的廉价招牌散发出刺眼的闪光。而小巷的尽头矗立着一座木头搭建的与周围景象格格不入的破庙,那庙内透露出些许诡异的红色光晕。
目光投到更远处,天际线边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灰塔,数不清的具象灰线从灰塔顶层突兀地穿出,直直插进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阴雨宛如一场天幕,将污秽晦暗的城市高高罩起,而那看不清的阴暗角落中滋生着无数躁动与罪恶的因子。整个城市的基调都是灰黑色的,天幕之下是无尽的压抑。
佳尔芙的手触及窗框,忍不住皱了皱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招聘信息上这位快递站店长仅历经了两个位面,本不该匹配到如此高的难度。佳尔芙忽然有些后悔接下这单工作邀请,可他还是尽职尽责地从窗口飞出,义无反顾地振翅冲进雨幕中。
洋洋洒洒的雨丝顺着窗口飘入,棠棠垫着脚及时将窗关上,心底泛起一丝难忍的恐慌。
系统这是将他们降临在灰塔帝国的一处老城区,快递站刚好位于一栋六层楼高的破败老居民楼的第三层,不同于先前的偏僻荒芜,楼道与巷子中的人声嘈杂更令棠棠感到不安。
真正的危险从不来自于环境的艰苦,而源于难测的人心。
棠棠手臂有些发冷,他站了起来将窗帘重新合上大半,透过窗帘间的缝隙静静地观察着路上的行人。他们虽不至于衣不蔽体,却也能看出生活状况极差,其中有甚至大半缺少了肢体的某一部分,连行动都并不顺畅。
细细密密的血线顺着雨水从这些人身畔滚落,汇聚到污秽不堪的地面上,又排进城市的下水道中。
只坐着看了一会儿,棠棠便似灵魂被摄进去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巷口的庙宇,直到快递站的大门被人砰砰敲响,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陆桁已拿到系统为他准备的那张公民身份卡,上面写着他的职业是一名卡车司机。166号曾提示过他必须按照身份卡上的职业内容进行工作生活,否则将引起不可负担的后果,可眼下最棘手的是他处在一个危险且陌生的位面,却并不拥有一辆卡车。
而大门已被急促地敲响,门外那人语气严厉道:“里面有人吗?!社区这边显示陆先生您昨日已入住满加都7栋301室,今天是满加都女神的朝拜日,时间快到了,不要逼我们工作人员闯门请你过去!”
这敲门声愈演愈烈,棠棠一颗心在上下直跳,他想就这么紧闭着房门一步不出,可放眼望去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行人们右手在胸口不断画圆,一步不停地向巷口的破庙走去。
棠棠的手心沁出汗来。
就在敲门逐渐演变为砸门时,陆桁终于抽完了烟,将烟头往烟灰缸中轻轻一掸,理了理领口直接推开了门,不耐烦道:“敲什么敲,有说不去吗?”
那门口的社区工作人员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气势瞬间低了下去,探头探脑向屋内望了两眼,嘴里嘟囔个不停:“记得孩子也得跟着一起来啊,这外乡人就是不懂规矩……”
两人方才眼睁睁看着中年妇女是怎样试图剜去小女孩眼睛,就在棠棠惊慌无措之际,陆桁将公民身份卡往胸前一揣,冷淡道:“孩子生病了。”说罢将门当着工作人员的面狠狠一关,随着人流快步下楼。
街道上早挤满了人,这些居民排成长队等待着依次进入庙中礼拜,队伍两侧有自发组织秩序的婆子,她们脖子上挂着长长的人骨吊坠,后背挺得极直,似乎颇为这独特的项链而自豪。
身边人的目光虔敬又狂热,陆桁混杂在其中显得相当突兀,他皱皱眉,直直面对着婆子们锐利如鹰的目光。
朝拜每二十人一组,进展得相当快,入庙前需要挨个刷公民身份卡进行登记,下面的小字写着三次朝拜日未到场者将被驱逐出满加都沦为贱民,从刚出生的婴儿到走不动路的老人都逃不脱这每月两次的朝拜,甚至满加都女神对于幼童有着非同一般的青睐。
还未进入门口,便能闻到一股呛鼻的草药气,里面燃着大量的香烛,四处挂满了造型各异的红灯笼,大门口处的婆子依次为几人眼下点一颗红朱砂,轮到陆桁时,似乎点得格外用力。
踏入破庙的第一步,陆桁便心道不好,眼前是一阵阵眩晕,随后仿若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四周恍若走马灯般播放着令人心焦的血腥场面,无数断肢残臂,到处是众人痛苦迷茫的叫喊声与幼童空灵清幽的吟唱,这声音化作细密的丝线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几近无法呼吸。
不仅如此,身上所有的异能在踏入门口的一瞬间顷刻消失,他似被削弱成腿脚不灵便的三岁幼童,只能眼睁睁看着厢房边站着几十名蒙面红袍者如同木偶般走了过来,将同批一起入门的香客扶到挂满灯笼的小院内正中的垫子上跪下。
这院子却也并不是露天的,他额头沁出汗珠,却还保留一丝神智观察着四周,整座院子的顶像是被红线给缝了起来,再上面则是诡异的红色光晕。
砰的一声,身后的庙门关闭。
随着一声清脆的铜器敲击声,空气中弥漫着的草药香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身体的完全失控,他已彻底感知不到四肢的存在,灵魂似旁观者般在小院的上空俯视着一切,直到正房的大门打开,露出里面满加都女神的一角真容。
正房里一片漆黑,只有长椅的两侧燃着两支长烛,长烛的光照亮了满加都女神光洁无暇的脸庞,那分明还只是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无悲无喜,无怒无嗔,她静静地坐在几位红袍者用身体搭成的“椅子”上,垂眸望着跪地不起的朝拜者。
例行的朝拜乐播放完毕,满加都女神的目光在每人脸上扫视一遍,最终停留在陆桁身上,她只遥遥指了指这边,旁边的大婆子立即敏锐地站了出来,轻声道:“那是新来的外乡人,先前不过是贱籍,是对神的信仰将他自己从泥沼中自救了出来。”
这声音不大,落在陆桁耳朵中却如擂鼓般嗡鸣,他意识到这里有鬼,需要马上离开,却怎么都迈不动脚步。
从踏入庙中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已不受自己支配。
满加都女神点了点头,对大婆子的话表示满意,她眼神微动,在大婆子的搀扶下从正房中“走”了出来。
那几乎不能被称之为“走”,在院子内红光的映衬下,能清楚地看到满加都女神的膝盖以下与几位红袍者的背部以血肉紧紧连在一起,中间相连的部分血瘤与血管缠绕,甚至在微微跳动,他们契合又令人作呕地共生在一起。
大婆子也凑到陆桁旁边,提醒道:“神要你证明你的信仰。”
满加都女神舔了舔嘴唇,清晰道:“汝之血肉,吾之赐予。今日予吾骨肉,过往谬误既往不咎。”
她话音刚落,旁边几名红袍者瞬间明白了意思,纷纷转身向厢房走去。
大婆子还在旁边孜孜不倦地解释着:“神将取走你一部分的骨肉,这是对过往迷路者谬误的惩罚,也是对皈依者无上的奖赏。”
红袍人已从厢房中取出及人高的大刀,几人合力将陆桁按在了地上。
陆桁下意识挣扎,身体却早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刀直直地向自己手臂砍去。
第44章 第一个任务
喷涌而出的鲜血从视线中间弥漫开来, 血肉飞溅之中依稀能看到满加都女神依旧那般无悲无喜地望着这边,仿佛对新入信仰者的骨肉剥削已成了最平常不过的小事。
陆桁的意识仍在半空中飘荡,身体却已不自觉挣扎起来, 已绵软无力的手肘砸在红袍者身上仍让对方吃不消,旁边大婆子从没见过这般能闹腾的新人,一拥而上将他压在了地面上。
耳边孩童的啼鸣与宛若天边传来的摄人歌声互相缠绕, 铃铛声阵阵作响, 重重地在耳膜上肆意刮擦, 这声音犹如细针又好似重鼓深挠进耳中,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双耳就冒出鲜血,同时眼前陡然变成了一片漆黑。
压迫,奔忙, 彻骨的疼痛席卷着诡秘渺远的一切……
耳畔渐渐传来无数人迷惘呼喊的声响, 似跨过一段闹市街区,这声音又骤然转为平静,空气里只剩下滴答滴答的流水声,恒久地响彻在不大的空间里, 泛起空洞的回音。
陆桁从周身难忍的疼痛中醒来,一阵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他艰难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团模糊的重影, 灯光晦暗, 只有右侧有着两排巨大的白炽灯泡。
被那灯光一激, 视野倒清晰了不少, 周边人影晃动, 他们不时互相低语两句, 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
而他头顶果真有着个正不断向下滴营养液的吊瓶, 玻璃瓶中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右手臂还在, 但和被完全斩断也没什么区别,上手臂骨头尽断,只剩下四分之一的皮肉依旧顽强地连在一起。伤口处血肉模糊,仿佛那长刀极钝、又或是中间产生过缠斗一般,切口并不锋利,反而连肉团都断成了一节节的模样。
骇人的伤口切面处被敷了一层淡绿色的止血凝胶,血液暂时与胶状物黏合在一起,不再疯狂地向外涌动。而耳膜仍一震一震地生疼,任何高频声响都被指数倍地放大。
陆桁试图坐起来,旁边人发现了他的动静纷纷好奇地凑过来围着他看,里面有个大高个光头男装着蓝色的义眼,机械义眼咕噜噜一转,转到他胳膊上打量着:“你竟然能醒过来,真稀奇。”
义眼男第一个与他搭话,手里还攥着另一把凝胶:“也算你命大,能从满加都女神庙那种吃人的地方一路跑出来,足足跑了十多公里,到达了满加都与阿希姆邦的交界处,我们这才有机会收容你。”他边说着,边粗暴地将绿色凝胶往伤口处不要命地挤。
旁边站着的少女面容不过八九岁大小,身材却已像成年人般高大,她敏锐地在陆桁身上闻了闻,嫌恶地吐了吐舌头:“你身上还残留着那庙里恶心的焚香味,真是令人作呕。”
她站得远了些,这才能看出少女的裤腿空荡荡的,取而代之的是细长的机械义肢。
察觉到陆桁也在暗暗打量她,少女皱起眉头:“别忘了你的医疗费,一共六百币。你总不会连这点钱都没有吧,穷鬼。”
这女孩说得没错,陆桁身上不止没钱,甚至还有定时二十四小时的紧迫任务没有完成,墙壁上的时钟走向下午五点,这意味着他在神庙已耽误了近六个小时。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能挣脱几十个红袍者和婆子的桎梏,但现在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顶着手臂的剧痛,他从简易的安置床上爬了起来,径直从旁边的小推车中拿了一卷绷带和两根固定用的钢板,将只有一点皮肉相连的右臂固定了起来。
那义眼男已看得目瞪口呆,小声嘟囔道:“你大可不必这样,我们诊所最近在搞活动,装一个机械义肢不过四千币。这里虽然是黑诊所,但价格却不黑心。”
绑好右臂后,陆桁简单点头向他们道了谢,说明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再缓两日一定会来还钱。他左手握着自己的身份卡,右臂则无力地垂下,没有麻药,没有疼痛缓释剂,只靠着极强的意志力从床上站了起来,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看着他这副模样,那义眼男也不再说什么,默默耸了耸肩。
阿希姆邦是除了贱民郡外出了名的贫瘠与犯罪交融之地,负担不起医药费的人不算少数,他们有一套自己的催债办法。
只见人群背后站起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女人,那女人身材瘦削却十分高大,她掰了掰自己的手指,直接拦住了即将走到门口的陆桁:
“身份卡上写着你住在满加都7栋301室,在搬来满加都前不过是最低等的洗衣贱民,如果你三天内没来阿希姆邦八角巷诊所还钱的话,我们随时可以通过梵天网络在你的信用值上记下一笔,信誉破产后你将会重新沦为只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低等贱|狗,懂了吗?”
没等回复,那面容深刻的瘦削女人仔细打量了一遍陆桁的脸,拖长了语调道:“或许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把自己卖出个好价钱,东郊巷那些姐姐们最喜欢你这种纯天然的俊脸。”她低低地笑了起来,认为自己想到了个绝妙的好主意。
空气里弥漫着调笑与探究的氛围,陆桁握紧了右臂的铁板,没理会这冒犯的玩笑:“不必了,你知道喀拉拉巷怎么走吗?”
对方面露惊异,露出似乎看到了外星人般的惊异神情,随后带着嘲意道:“也是,毕竟贱民不拥有身份卡这种高级东西,你在路边随便找个植入机把卡片埋进皮肤下面,点击卡片后会弹出你想要的一切。”那女人讲解完这些后,不屑地甩动着过分颀长的手臂,手肘处隐约出透露出一丝金属光泽。
整个诊所又重新沉浸在忙碌之中,手术床上亮着大灯,有人正例行更换金属脑壳。义眼男便哼着歌边从女孩手中接过一件件器械,熟练地把氧气面罩一把塞到顾客的嘴边,这显然是个卫生条件与医疗水平都相当低质的地下黑诊所,更谈不上什么行医资格,他们几个能用药物暂时稳住断臂,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迅速恢复伤口。
推门而出的一瞬间,细密冰凉的雨丝砸到脸上,陆桁左手抹了把脸,转身关门冲进雨里。
尽管一路贴着墙角走,右臂的伤口断面还是被雨水不自觉浸透,水流冲刷着淡绿色的凝胶,融化的凝胶液体混着大量的血水源源不断从伤口处涌出。好在路上行人皆对阿希姆邦混乱不堪的帮派砍杀与争斗习以为常,无人对受伤者投来多余的目光。
约莫走了近半小时,陆桁才终于找到一处荒僻无人的角落,在黑暗处默默浏览着系统商城。
166号又适时地冒了出来,从上次恶意篡改数据被教训后,它变得乖巧许多,甚至此时老老实实地为陆桁筛选并推荐伤药:[安利宿主使用这款价值7积分的断肢重生伤药,这款伤药在同类型伤药中性价比高,但副作用是只会治愈骨骼断裂,不仅仍会保留一定程度的皮外伤,且宿主在使用伤药后的五小时内依旧能感觉到断肢疼痛]
确实浏览了一圈,没有比这消耗积分更少且能迅速解决问题的伤药,他点击购买,能感受到右小臂处骨骼疼痒难忍,额头渗出汗来,半晌手臂才终于能恢复基本行动自如,只是断口处依旧不停流出血液,且伴随着难以忽视的剧痛。
而这已比先前的情况好上太多,陆桁将钢板拆下来扔掉,按照那医馆老板的话,四十分钟后终于在阿希姆邦的中心城区找到了一处植入机。这机器四面都是屏幕,随着手臂的伸入,表皮一阵酸麻后便算是植入完成。
而植入的新手指引上写着皮下身份卡的作用,包括随时呼出屏幕、区域大地图查看、人际通讯、帝国新闻和交流论坛等应有尽有。
喀拉拉巷位于阿希姆邦和贝尔金邦的边界,是两个治安奇差的大邦之间的三不管地带,那里犯罪丛生无人管辖,是无数亡命之徒的聚集地,同时也分布着如毛细血管般密集的黑市与地下□□。
陆桁从随身物品格中取出铁锹随时备用,又将便携保险箱牢牢绑在腰间。左手执武器多有不便,但情况紧急却也顾不得那么多。
任务时间只剩下十五个小时,他需要尽快赶到喀拉拉巷。
天渐黑了,雨势渐猛,他从路边荒废摊子上扯了块破布盖在头上,路上不时有小混混三五成群将他拦下,在陆桁向他们展示过空空如也的快递箱后又悻悻然放他过去。
他实在不像个会随身带钱的有正当职业的公民——右臂上一圈难以忽视深可见骨的伤口,浑身湿漉漉的连把伞都没有,腿脚上尽是与人扭打后的青紫痕迹,一身黑色劲装被雨水打湿后紧贴着黏在身上,这些无一不标志着独属于底层人的落魄与狼狈。
甚至中间有几个混混诚挚邀请陆桁要不要加入他们的帮派,说是在阿希姆邦本地相当有势力。
陆桁没理他们,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喀拉拉巷。
雨夜令人放慢脚步,赶在天亮前,他终于到达了巷口。
这是一处只有一人多宽的小巷,狭窄到不能容纳两人同时并肩而行,短而窄的巷子里却足足挤着七八十户人家,有的住在平房的顶层加建中,有人则干脆用密实的广告布搭起简易又肮脏的临时住宅。
订单上显示男孩的家正在喀拉拉巷的巷尾,果不其然,那巷尾处围着五个半大青年。
他们正是四处惹是生非的年纪,空长了一身的腱子肉却不知往何处使力气,那些青年们正狠狠敲着这户人家的门,不住用恶毒的句子骂着里面躲着不出来的人。
从这些脏话中勉强能分辨出这些青年们是来讨债的,借条上明明写着六千币,房内的人却死活赖着不还。
陆桁走了过去,破旧摊子上的塑料布依旧搭在头上,指了指房门对那几个精力旺盛的青年道:“里面这户人家我认识,就住着个小孩,你们怎么敲都没用。”
那为首的青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青年矮了半个头,说话却有着不知天高地厚的硬气:“你谁啊你?!”
旁边的结巴青年也开始帮腔:“对,对啊,你谁?小孩,孩子还不上大人还钱,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我们大哥,整个阿希姆邦这片,我大哥罩的。”
第45章 抢车
灰暗的天空中依然蒙蒙地向下飘起雨星, 那几个青壮小子头发早尽湿,脸上布满了雨水,为首的那人造作地摸了把脸, 嘴角高高翘起,他径直推了陆桁一把,虽没推动, 却依旧气势不减, 邪笑道:“外乡人?”
他从被雨淋湿的裤兜里掏出个药丸大小的冰绿色玩意塞进鼻子里, 鼻孔顿时向外喷着独特尼古丁气味的白色气体:“阿希姆邦可不像你想的那么有意思, 少管闲事,滚远点。”
他本以为自己一番狠话后对方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却见一铁锹凭空而落, 猛地一阵疼痛后便瞬间失去了意识。
陆桁手下未停, 将为首那人拍晕后紧接着挥动铁面砸向另一人的后颈,直到站在最末尾那人反应过来掏出插在腰间的电-棒,巨大的电流在他身上涌动,却被皮肤的屏障阻挡。
那人一时间惊住愣在原地, 嘴里叫了句什么,还未说完便被铁锹一把敲在脑干上, 顺着墙慢慢滑向地面。
右臂刚有所愈合的伤口尽数崩开, 陆桁将铁锹收入随身物品栏, 从躺着人的衣角撕下块布料简单将伤口又仔细包扎了一遍。
身后传来咔哒一声铁皮摩擦声响, 他迅速回头, 只见厚重的铁门被打开了一个探窗口, 里面露出小男孩晃动的头, 那男孩似乎是踩在什么物件上才能勉强探出头来, 身形一跃一蹦地摇晃着。
两人无声对视半秒, 那小孩又啪地一声把小窗关上。
冒着零星的小雨,陆桁抱臂站在一旁。约莫三五分钟后小男孩去而复返,从铁皮小窗内投掷了个白色的小物件砸到他脚边。
那是卷表面有些脏污了的防水绷带,绷带之中缠着的是一小瓶开过盖的淡绿色止血凝胶。
陆桁粗略观察了一番,这沉重的铁皮大门至少有两米半高,远超周围住宅的围墙高度,且上面插满了亮晶晶的极长金属尖刺,就算是拿来梯子常人也未必翻得过去,这也是为什么门口的青壮年宁可淋雨堵着这孩子一天一夜也没能进门的原因。
同时里面小孩年纪虽不大,但戒备心却很强,明明目睹他砸晕了这些讨债者,却仍谨慎地观察着后续。
对方没作声,陆桁也没主动搭话,他默默捡起地上的绷带和凝胶,将半瓶凝胶挤在伤口处,又紧紧地用防水绷带缠了起来。灰塔帝国的医疗药品水平已发展得远超原位面,缠满绷带的右臂不仅活动自如,还附带止痛清凉的功效。
小男孩踩在两个堆起来的泡沫箱子上探头默默看着那正包扎伤口的高大男人,思考良久,又倾身扭头望了望四周,这才打开铁皮门的五道大锁,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他先是将地上躺着的人全身上下仔细搜了一遍,七零八碎找出一千多币的现金,小心地装进口袋里,对着陆桁招了招手。
“叫我黑蛋就好,街上没人喊我真名。”那小男孩沉着地开口,待陆桁进了门,利落地将大门的三道锁严格地锁上。
院内物件杂而不乱,各种捡来的脏兮兮的机械杂物被黑蛋分门别类整理好,归置在一起。他熟练地给陆桁撑开一把金属折叠椅,又从院里水龙头里接来两杯被锈迹污染的发黄自来水。
黑蛋冷静地开门见山道:“一千三百五十币能换什么武器?”
陆桁在系统货物栏中快速浏览一圈,灰塔位面的武器价格并不贵,一千多币的选择度很高:“你能想象到的一切冷|兵器,以及电击棒、便携喷火|-枪、一盒定向手榴|弹或者能装填三颗子弹的袖珍小手|枪……”
黑蛋点了点头,将抢来的现金全部放在快递单上:“那就来一把喷火|枪。”
从陆桁手中取走喷火-枪后,黑蛋谨慎地走到大门边,动作极轻地掀开铁皮小窗,看到门外几个混混依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这才开锁出门,用火|枪挨个将他们头部以上瞬间喷成一片焦炭,又用迟钝的铁片慢悠悠刮开几人手臂皮肤下的身份卡。
共取走五张身份卡后,他将几人的尸|体拖到巷口处的垃圾堆边,满意地拿着枪回到院内,夸赞道:“好用。”
黑蛋的皮肤黝黑,比一般孩子干瘦许多,眼神中透露出不符合同龄人的老成,他从院里角落的柜子里取出两块棕黑色的过期干面包,递给陆桁一块,老练道:“你是能力者,我刚刚看到了,电击|棒的电流对你不起作用。”
陆桁没抬眼,也没应话,对小孩若有若无的试探充耳不闻。
“别担心,我本意并不想冒犯你,你很强,我没必要在以实力说话的阿希姆邦得罪一个未来的朋友。”黑蛋三两口吃完干面包,脱下外裤,将刚顺来的五张身份卡仔细塞在贴身内裤的内兜里,“我知道按规矩我该支付一笔多余的小费,但很抱歉,我实在没钱,不过我可以卖你一些消息,知无不言。”
这孩子很精明,整个小院内没有大人生活过的痕迹,不机警点根本无法在这吃人的社会里存活下来。
而恰好陆桁正需要一条信息,并不打算为难这小孩,他将浑浊的锈水一口饮尽:“哪里可以得到一辆正规卡车?”
黑蛋皱了皱眉:“非法的卡车倒是有几个地方容易抢到,但要想正规只能去造车厂,黎明郡有很多厂子,只是那里守卫森严不易进入;如果不介意新旧的话,阿希姆邦东北区有个报废车处理厂,在果阿巷拐角处,那里的车都被吊销了牌照和车主信息,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一辆能开的。”
陆桁点头道了谢,走之前黑蛋扬着那花花绿绿的货运单提醒道:“送快递这主意不错,但你宣传方式未免太落后了,找人在论坛上帮你搭个接单入口吧。夕阳酒吧第二个冰柜底下有个交易市场,跟前台说找老滑头,告诉他‘黑蛋有颗没用完的蓝宝石’,他自然会给你找人建合适的接单链接。”
说完,黑蛋一把将陆桁推出了门,三道锁重新关闭,他掀开上头的小窗子狡黠地笑道:“我这消息够格吧,以后多多合作。”
外面的雨稍停了片刻,只是天空依然阴沉沉的,压下来一大片巨大的积雨云。
166号又冒了出来,只是冰冷的电子音中透露着明显的虚弱感,仿佛下一秒这微弱的声音就要消失:[这个位面的小孩可真可怕,杀人不眨眼,比你还吓人]
在灰塔位面存活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伴随着危险又艰涩的疼痛,连有自保能力的成年人都尚且步履维艰,更何况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孩子。
这世道下,杀人自保已是再合理不过的行为。
陆桁没回复166号的话,保持沉默沿导航向果阿巷继续前进。
到达果阿巷时恰好大中午,报废车处理厂前有几个孩子在踢球,在阴沉闷热的天气里这些小孩跑得累到满头大汗。
处理厂门口处有个不大的保安亭,里面几个光膀子披着保安服的人正吞云吐雾谈天说地,没人注意到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已绕着厂子走了两圈。
陆桁注意到处理厂角落的矮墙上有一处电网断了线,果断掏出铁锹将那处铁丝砍断,从暗处闯入了处理厂。
整个厂子内部相当破旧,设备似有几十年没有更新过,仿佛是这个混乱不堪的邦区内被遗忘的阴暗一角,他快步猫身来到停车场,偌大的场地内密密麻麻停着几百辆破旧程度不一的废车,一辆巨大的拖车在旁边。每天拖车都从阿希姆邦的各个角落里清理占地的废旧无主车辆,又把它们拖到处理车间做成新的金属块以供回收。
这些车大多体量很小,多是小轿车或单人代步车,陆桁从中勉强挑中一辆面包车,但小面包车的油箱里早已没了油,只能拿罐子从旁边拖车中偷油。
油刚装到一半,便听到远处有人大喊一声,拖车的驾驶员一手提着没穿好的裤子,一边骂骂咧咧向这处赶来。
陆桁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那驾驶员跑近了,才一铁锹砸在他脑门上。
可脑门被敲击后发出清脆的梆的一声,竟是人工替换的金属脑壳,那驾驶员被砸得懵了一下,却还未失去意识,发觉情况不对便连忙开始大喊。
偌大的停车场内本就静谧,喊叫声惊动了门口保安亭的人,陆桁一把拿走驾驶员头上的帽子遮挡面部,同时掐着对方后颈将驾驶员掐晕,将罐子中的油倒入面包车油箱中,转身动作利落地翻上了车,一路加大油门,面包车直直地冲向那几名急匆匆跑来的保安。
几名保安被晃了一下纷纷摔倒在地,其中几人掏出腰间的配枪对着面包车连速射击。
子弹打在面包车外壳上,顷刻间不堪重负的铁皮便被穿出几个大洞来,陆桁没松油门继续加速,车头顶在处理厂入口处的栏杆上,径直将栏杆撞破后扬长而去。
身后保安立即想追,可追出几步路去便没了力气,等后面的人反应过来想开车赶上时,面包车早消失在街角毫无踪影。
阿希姆邦本就是犯罪丛生的繁芜地界,杀人越货的事多到根本管不过来,更不会有人追究破旧报废车处理厂的失窃旧车。
陆桁一路驾驶着新到手的小面包车按导航往夕阳酒吧去,车侧门被子弹打得松垮,在路过一处小巷时终于不堪重负掉在了地上,面包车顿时成了漏风的筛子。他没管那侧门,反正本来就是个四面都有撞击痕迹的报废车,还能正常上路运行已算不错。
夕阳酒吧开在阿希姆邦最繁华的街道上,街道两侧是挂着彩灯的小高层,路上不时有穿着紧身连衣裙、化着精致浓妆的女人招呼他,还间歇性地掺杂着几个矮小瘦弱的娇柔男生。
陆桁将掉了一侧车门的面包车停在酒吧门口,那酒保是个装着两只巨大机械精灵耳的矮胖子,灵活地让出大门招呼他进来,扭动着肥壮的身体跟在后面道:“先生喝点什么?自由古巴还是阿希姆骡子,后者是我们酒吧的原创特调。”
酒吧里面吵吵嚷嚷,几十个大汉挤在不通风的室内空间里划拳喝酒,他们浑身肌肉发达,腿上胳膊上布满了形象可怖的纹身,身上大部分都进行了机械改装,欢呼声最热烈的一桌正在玩俄罗斯轮盘,刚好轮到一个装着三只机械索道手臂的壮汉扣动扳机。
陆桁没搭理那一直跟在身后的矮胖子,环顾了一圈酒吧,只看到吧台内侧外人很难看到的角落塞着五个冰柜。
他径直走到第二个冰柜旁边就要拉开,却被那矮胖子一把拦住。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夕阳酒吧从热闹陷入平静,酒吧内所有喝酒的人都默默把目光移到了吧台这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桁。
第46章 任务
空气静谧, 只有最热闹的那桌还未停止闹剧,扳机扣动,血液喷溅到墙壁之上, 酒吧内却无人在意。
一个身高足有两米多的肥壮巨人将那人尸|体从酒吧角落里拖了出来,周围的欢呼与起哄声瞬间停滞,一阵嘘声过后是暗中探查目光下的窃窃私语。
矮胖子在身后露出谄媚的笑, 低声提醒道:“先生要喝什么冰饮, 我来替您拿。”
“不要冰饮, 我来问件事。”陆桁将手放在冰柜的拉手上, 却见那酒保神色一凛。
矮胖子将酒单放到了吧台上,搓了搓双手,打着太极苦笑提醒道:“要么有钱, 要么有信誉足够的介绍人, 只有这两样能在酒吧里换消息,先生您看……”酒保犹豫两秒,酒吧里众人虽各自拼酒交流着,目光却不由得望向了这边。
阿希姆邦虽鱼龙混杂, 却也是个常人难以混下去的险恶之地,更别说夕阳酒吧这般牛鬼蛇神群魔乱舞、吃人不眨眼的地方, 陡然出现个生面孔, 一出口便是为密辛交易而来, 周围人都存了点看笑话的心思。
“喀拉拉巷的黑蛋介绍来的。”陆桁依旧神色如常。
最远那桌立刻有个右臂改成长金属镰刀的汉子站了起来, 带着嘲意道:“黑蛋早欠了海拉德帮整整六千币, 那边的大哥拉姆正找人讨债呢, 先让他管好自己吧!”
话音刚落, 整个酒吧内充满了欢快的氛围, 那边桌上四五个汉子更是碰着杯笑得猖狂。
听了这话, 矮胖子酒保却将头深深低下去,姿态也更逢迎。
“原来是老朋友,怠慢了。”他边说着,边躬身为陆桁推开那道冰柜的门,整台冰柜顿时向后一倒,露出个半人高的入口来,里面是条长长的通道,向下的台阶尽头透出下面绚烂的黄色光晕。不同于酒吧充满醉意的喧哗与疯狂,底下的空间则安静许多。
陆桁猫腰顺着金属钢板制的台阶一步步下去,背后矮胖子照例对他谀媚一笑,随后重重地推上了冰柜的门。
台阶尽头左拐,一阵刺眼的黄光过后,便能纵览整个地下交易市场的全貌。
这里像个嘈杂而混乱的小商品集市,走廊上人流晃动擦肩接踵,中庭以下还有一层,他穿过人群顺着栏杆向下望去,能看到大厅内几十个比之酒吧内更凶神恶煞几倍的高度机械改造壮汉正四处踱步,查看电子屏上滚动刷新的公告,上面公告内详细写着任务内容和赏金猎头的位置信息。
而环绕中庭一圈则挤满了摆地摊的小贩,卖些陆桁看不懂的零碎玩意。这里生意着实不错,每个摊前都至少聚集着七八个问价看货的买家。
放眼望去,如夕阳酒吧冰柜这般的入口通道至少还有五六十个,有些通道黝黑难辨,不知通往阿希姆邦的哪个角落。背后的墙壁上挂着的电子屏显示这是第34号入口,他默默记下,这才在人群中穿梭向下,到了环绕赏金任务大屏幕的中庭。
他气质冷峻,身材比多数改造人看上去还要敏捷些,大厅里猎手们都专注地盯着新发布的任务,一时间没人注意到新面孔的出现。
正中的大屏幕上打着一笔报酬不菲的佣金任务,发布者正是老滑头,上面显示着猎头地址正在交易市场F-02号房间,内容似乎是要护送一个未成年人到巴林区皇家卫队大楼去。
见陆桁盯着最中间那屏幕看了许久,有个装了机械招风耳的瘦削男人凑了过来,好意提醒道:“你是新来的吧,再怎么缺钱也别接这任务。”
陆桁低低“嗯?”了一声。
那男人接着解释道:“一个是距离长,从阿希姆邦到巴林区要穿过五个大区,就算开车也要至少七八个小时,更不算中间路上修整耽搁的时间;二是被护送者是个刚觉醒的能力者,能力还不稳定,难保路途里出什么岔子;”
“你也是有所不知,这任务挂在这儿一天两夜了也没人敢接,眼看着这能力者就要砸在手里了,老滑头急得要命,期间加了两次三次筹码,但重赏之下未必能出勇夫。”
这招风耳一经说道几句,旁边几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这任务的凶险来,陆桁对好心人道了谢,转身依旧沿楼梯上去挨个找起老滑头所在的F-02号房。
穿过拥挤的买卖人群,房间位于整个半球形交易大厅的东南角,他敲了三声门也未见有人开,索性直接推门而入。
房内一片烟雾缭绕,氤氲着阴湿难闻的尼古丁气味。
没有顶光,暗绿色的地埋灯带将整个房间隐隐照亮,入眼处的墙边坐着个装着一对棕褐色义眼的少年人,手里捧着本老古董般的纸质书。
见陆桁正暗暗打量他,那少年人又翻动一篇书页,对来人露出个礼貌又疏离的浅浅微笑。
而桌边正坐着个大胡子,一缕一缕的烟雾从翘起来的胡子底下诙谐地透出来。他正对着浮空屏中的通讯列表焦躁发怒,挨个发送语音信息轰炸,想必正是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的老滑头本人。
见有人推门进来,老滑头眼神瞬间亮了一下,连带着伸出手去一把按亮了放在桌上的台灯:“请坐,你是来领任务的?”他声音颇低沉,听那嗓音已至少年过五旬。
“不是。”陆桁干脆利落地否认,见对方气得胡子高高翘起,又接着道:“黑蛋说他有颗没用完的蓝宝石。”
“呸!”老滑头气恼极了,将一颗药丸从鼻孔取出扔进抽屉里的容器内,示意陆桁将门关上,冷静了片刻,这才眯起眼睛道:“他没说别的?也没托你带点什么给他?”
“没了。”陆桁看出这两人似乎颇有些渊源和交情,缓缓接道:“黑蛋欠了点钱。”
“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他也真是有病……”老滑头嘟囔了两句,站了起来围着桌子溜达了半圈,将桌子拍得砰砰响:“早听我的,把他那一院子的破烂给卖了,也不至于得罪海拉德帮,现在闹得个自家院门都出不去的下场。所以呢,你又来这儿干嘛?”
陆桁坦然地从保险箱内取出快递单,平放到桌面上:“他说你能帮我在论坛上搭建一个接单链接。”
老滑头瞅了他一眼,迟疑地接过那张花花绿绿、排版古早的宣传单。
而自始至终,那坐在墙边就着微弱灯光看书的少年人一直一言不发,仿佛看惯了这房间里人来来去去,除去最开始那礼貌的笑容便别无旁的反应。
半晌,老滑头才从那货运单上不情愿地抬起眼,懒懒道:“可以倒是可以,但要想将论坛接单入口和你这单子挂在一起,需要空间系和信息系能力者一起运作,人不好找。况且没有足够的信誉担保,靠这张白板也接不到什么生意,真是浪费我一番努力。”
他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用食指指节敲击桌面:“这样吧,我帮你找好人建好链接,还会帮你做担保维持铂金信誉,但这些远超那颗蓝宝石价格之外,你能懂我什么意思吗?”
角落里始终坐着看书的少年人也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这边。
“那趟任务九千币,我要双倍。”陆桁双手插兜,冷冷与大胡子对视。
“成交。”
老滑头将手中的快递单塞进抽屉,站起来浅浅与这不明来历的高大男人握了握手,示意交易达成。对方是黑蛋介绍来的人,且敢在这罪恶丛生的地界上干刀尖上舔血的快递生意,实力想必不会差。这趟烫手的差事终于有可靠的人接手,稍微让点利益又何妨。
临别前,老滑头给了陆桁一把激光枪,狡黠地眨眨眼道:“别太担心,你这样的经营者我见过不少。”
陆桁慢慢抬眼,或许是眼神中威慑与警告的意味太明显,老滑头打了个寒颤,堆起笑容道:“最近的一个也是十多年前了,他们刚来的时候帝国还隐隐有些防备,可这些人实在不济,又没什么利用价值,后面卫队也懒得扯精力关注类似的经营者了,路上多半不会有人特意针对,只要注意别让小贺的能力外泄,便没什么旁的危险。”
“如果你还想知道点别的什么,回来后我与你详谈。”老滑头笑着关上了房门。
交易大厅内嘈杂一片,底下的猎手见陆桁还是将那默不作声的少年人领了出来,多交头接耳地感叹一番。
而那名为小贺的年轻人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桁身后,手里还拿着那本薄薄的古董书,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临近半夜,夕阳酒吧内依旧热闹,见两人从冰柜里出来,之前那桌有人立即站起来大声揶揄道:“这是带了个拖油瓶出来吗?”先前那金属镰刀迸发出一阵骇人的大笑,直拍得桌面上酒水四溅。
顶着这般嘲笑,小贺也仅仅只是皱了皱眉。
陆桁全当没听见,找酒保要了两杯自由古巴,全记在了老滑头账上。
小贺捧着两杯酒出来,见到那侧车门消失、还布满了弹孔的面包车也面不改色,径直坐在了副驾驶位上,将酒杯放进了车内卡槽中,又淡定自如地将书塞进边柜里。
夜深了,大马路上依然不乏有人飙车,他边喝着酒边加足马力,小贺倒也没说什么。
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陆桁也仅知道小贺全名叫贺嘉言,是阿希姆邦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趟是赶着七天时限、靠能力者的身份去帝国卫队寻个稳定工作,可惜自己又没什么自保的本领,故而才找上了老滑头。至于家庭情况、自身过往,更是像个锯嘴葫芦一般什么都问不出。
就这么顺畅行驶过了阿希姆邦,过了邦界便又回到了满加都。
他对满加都没什么好印象,上次神庙中诡秘的遭遇令他险些失去了半条手臂,可惜这里是通往巴林区的必经之路,需得再行驶两个小时才能横穿满加都。
半夜两点多的马路上空旷无人,不同于阿希姆邦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周围仿佛一下子静了下来,依旧有几户人家亮着灯,可都紧缩着楼门。
这并不寻常。
天空逐渐飘起小雨,陆桁顺着大路一直驶到距女神庙千米左右处,遥遥能看到远方道路被黑压压一团尽数堵上。
远处那一堆又一堆的黑色物质宛如不可名状的可怖巨物,黏糊糊的触手与黑色的血管交错,在马路上缓慢又坚定地爬行。它们的身下,蔓延开鲜红的血水,与黏腻的触手融合在一起,所到之处偶尔能听到几声骇人的惊恐叫声,随后那叫声戛然而止,伴随着的是更深沉厚重的大片鲜血。
而那些令人惊惧的诡物正是从发着红光、庙门大敞的女神庙爬出来的,一个接着一个,迫不及待地从小小的庙门外探出恶心又巨大的黑色身体。
第47章 到达
陆桁皱了皱眉, 向左打方向盘试图将车拐进小路,可车灯目视可及的区域尽被这黑色不明物体挡住,它们身下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嘈杂声, 吞噬进的人体骨肉和硬质马路互相摩擦,产生尖锐刺耳的声响。
与其在黑暗的小路间七拐八拐,还不如顺着中央马路笔直地冲过去。
他急打转向, 加足油门便向那源源不断涌出巨物的神庙驶去。
贺嘉言右手紧紧抓着头顶的扶手, 因不断的转向而胃里一阵翻腾, 比这更糟糕的是, 他眼底泛起一片难忍的猩红,体内有股力量正左突右撞试图爆发出来。
“你了解这些东西吗?”极致的燃烧与痛苦中,主驾驶上踩紧油门加速行进的这高大男人突然问了一句, 这句话将贺嘉言从能力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明明对方连神庙里陌生巨物的来源都不晓得, 却敢横冲直撞闯过去,贺嘉言不知道自己是该夸对方一句胆大无畏、还是该为自己未来的命运竟交由这人手中而担忧。
贺嘉言努力控制着体内不受控制的力量,平复心跳的同时快速说道:“是诡物,它们是深渊爬上来的怪种, 也是女神领地上的信徒所供奉的东西。在每月第二个周的连续七天午夜时分都会出来游走,直到正午才会散去。”
车辆速度骤然放缓, 陆桁一脚刹车踩下去, 见贺嘉言脸色越发难看, “怎么不早说, 我们掉头回去等到正午之后再赶路不就行了。”
贺嘉言摇摇头, 咬紧牙关道:“不行, 我需要卡着七天时限去卫队大楼签到, 下午八点前便要赶过去。我有法子对付它们, 加足马力直冲便可。”
这少年人额头上滴着豆大的汗珠, 顺着刘海一滴滴随脸颊滑落,只看面相是个文静书生的样貌,却颇有城府地对护送自己的人也隐瞒了不少信息。
算算时间,晚上八点前刚好是顺着大马路片刻不停赶路过去的死线。
而这些老滑头与贺嘉言在上路前一句也没提过,他们明知道中途要路经鬼门大开的女神庙,但连一个字都没多余交待。
陆桁一脚踩下刹车,本就快散架的面包车在原地晃了晃,两人与对面可怖的诡物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
遮天蔽日的粘稠状巨物占据了前进道路上的每一寸角落,近得能看到它们身上几万只一眨一眨的复眼,和软糯口腔中还未消化完的残肢。
贺嘉言与诡物对视着,心跳如擂鼓,额头上的汗珠愈发密集,握紧把手的右手指尖止不住发抖。
“还有什么没交待?”陆桁闲适地将手腕搭在方向盘上,淡淡道。
话里含着浅淡的威胁意味。
贺嘉言蹙眉看了他一眼,也明白此刻自己的命就捏在这吊儿郎当的男人手里。
“我的能力是B级五感剥夺,对夜行的普通诡物有效,在刚觉醒能力不稳时最高可以爆发到A级,足够我们悄无声息通过满加都和呐兰都。”
“剥夺了然后呢,我们怎么过去,飞过去吗?”陆桁微微昂起下巴,冷冷地点了点远方遮蔽了整条街道的黏腻诡物,它们覆盖了满加都大大小小的道路,疯狂吞咽着触碰到的一切。
贺嘉言已双目猩红,对失控能力的压制已忍耐到了极致,却还保留着一丝清醒的意识缓缓道:“抱歉,我没想过这点。”
“但那是你该解决的部分,先生。”贺嘉言补充道:“一万八千币的报酬,勇者居之。”
陆桁勾起嘴角冷笑一声,没再理他。
破烂的面包车重新启程,轰动油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加足马力的老式面包车宛如离弦之箭般锐利地直冲向那面目可憎的诡物。
五感剥夺的能力彻底爆发,几乎瞬间这些诡物便无法分辨方向,开始试探性地向道路两边爬行。
然而这还不够,一道无形的重力凭空而起,错综复杂的巨大触手高高地垂了下来,而诡物的身体则被举至地面三到四米处,刚好足够面包车在下通行。
诡物分泌的汁液与黏腻腥臭的血水顷刻间砸在面包车的车顶上,一股难言的恶臭充斥着鼻腔,无数暗红色的血块从天而降坠落在车身玻璃前窗上,又被雨刮器无情地刮落在地。
贺嘉言浑身脱离,嘴唇发白倒在座椅上,用仅剩的力气控制着座椅缓缓平躺下来。
他眼神复杂地望向身边这正悠然开车的男人,对方竟还有余力从边柜里取出一盒早没人抽的老式香烟,尼古丁的气味比之腥臭难闻的血气要淡得多。
如此强悍的能力,至少已达S级。至于其上更高的级别,贺嘉言则只在书本和影视作品中见过。
贺嘉言神情恍惚,此时倒真有几分信了老滑头口中天马行空的异世来人传闻,否则他如何能理解这么一个实力夸张到难以置信的人竟会隐姓埋名、落魄地在混乱纷杂的阿希姆邦接刀尖上舔血的赏金任务。
漫天的腥臊血雨落下,将前方的挡风玻璃整个染成了红色,面包车依旧在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甚至旁边这人不知从哪掏出个鸡肉三明治边吃边开。
贺嘉言看着食物内翻涌出的肉丝,这形象与眼前不断掉落的肉块交融在一起,他眼前发晕几欲呕吐,连忙顺便屏蔽了自己的五感,只安心释放能力。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再醒来是已是过午。
天空依然沉闷,丝丝细雨顺着打开的车窗飘进车内,两旁的建筑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路旁不再是低矮破败的住宅楼,而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外立面上挂着的广告牌正轮番播放着工厂最新的研究成果。而那气派的广告牌下,则是街头巷角注射着药水稀释过的兴奋剂的瘾|君子们,以及散落一地的零碎针头。
不时有人穿着肮脏的工装神情疲惫地从大厦中走出,随处可见的繁华从不属于劳作的底层人。
他们已到了黎明郡。
陆桁边开车,边听探查消息的小精灵禀报灰塔帝国的基础信息——
这是个再残忍不过的国度,除金字塔顶端的极少数人外,所有底层人都蝇营狗苟为生计而努力活着。人从出生便分为三六九等,职业身份皆是世世代代传承,各自生活的区域永世不得更改,只能途经,不许长期停留。
按166号的脾性,陆桁料想自己本该被分配成世代洗衣的贱民,没想到竟从底层贱民提拔到了世代侍奉女神的满加都,还给安置了个正当职业。虽然满加都也危险重重,但到底比此生无法离开贫民窟的无名无姓贱民要好得多。
帝国核心分为五个大区,其外则是工厂和科技寡头密布的黎明郡,至于信仰女神的都城与主张改造□□的邦县则根本不在这些顶层人的视野里,更别提占据帝国一大半面积的肮脏低贱的贱民营——那里终日不见光照,是灰塔无法照亮的阴暗腌臜之地。
而他们此程前往的,正是帝国五大区之一的巴林区。
在帝国,凡接近成年,年轻人皆有机会觉醒为能力者,哪怕这几率仅有不到万分之一,也成了无数底层人妄想着一步登天飞黄腾达的美妙幻梦。
这代表着这些年轻人将被收纳入帝国卫队,从此大步跨过难以逾越的阶级鸿沟,抛去父辈固有的卑微身份,能得一份稳定工作与住所,从此将高贵的姓氏世代传承下去。
陆桁听精灵佳尔芙汇报完,从保险箱中取出热腾腾的饭团,放到贺嘉言旁边。
困累了一夜,贺嘉言早没了精力纠结食物的来源,边捧着饭团大快朵颐边半躺在座椅上,又从边柜中取出那本古董书,有一搭没一搭地闲闲翻着书页。
行驶到了黎明郡便算前路无忧,就算偶尔有不要命的流浪者拦路打劫车辆,看了这满目疮痍布满弹孔的破烂面包车也都无奈摇摇头放行。
行至傍晚五点多钟,他们跨过黎明郡的边缘,刷开巴林区的大门。
门口几名持枪的卫兵把手,听说来意后主动驱车带路领他们前往卫队办公大楼。
一路上贺嘉言险些看花了眼,古董书压在腿上,就像失去了重量一般轻飘飘的。他向外轻轻探着头,望向外面鳞次栉比、发着暗光的财阀集团大楼,暗沉的天空中不时有飞行器留下一道长长的光线。良久,他才又合上那书页,静静看着自己的指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队办公楼足有六十多层,大厅内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无人注意到衣着朴实到甚至有些邋遢的两人。
引他们来的卫兵嘱咐二人在大厅内稍作歇息,不消片刻,便有武装齐全的一支小队急匆匆从楼上下来,里面领头的那人戴着个智能防暴墨镜,走过来只看了贺嘉言一眼便亲切地握手:“B级的五感剥夺,对我们小队非常有帮助。小吴,去给新人取一份套装来。”
贺嘉言的眼神由惊讶慢慢变得深沉,目光几经在陆桁与那墨镜队长之间反复流转,最终敛成波澜不惊的一贯老实模样,只静静附和着点了点头。
他在资料上看到过这墨镜男,是帝国卫队稽查分部的三小队队长,分管区内治安打击,能力是S级的属性识别,连这人都没能认出陆桁的能力,说明陆桁的能力级别已在S级之上,着实令人胆战心惊。
“你是……”墨镜男迟疑了片刻,终于将目光转向陆桁。
“送人的,从阿希姆邦过来。”
“先生真是帮了我们个大忙。”墨镜男极精人情,立马添上一句道:“路途遥远,不如就乘卫队的飞行器回去?正好我们小队开飞行器执行个小任务,危险性不高,不如也带上新人一起开开眼界。”
他一合掌便算说定,未等贺嘉言再反应过来,便被簇拥着登上通往顶层的电梯。
屋外还飘着点滴细雨,顶层风声呼啸,竟是个一整个大平层的飞行器停靠站。放眼望去,各色型号的飞行装置尽数停在此处,散发着莹莹的细光,透过半开的舱门还能依稀望见其中复杂的仪表盘。
为保万一,小队成员熟练地给二人套上滑翔翼,簇拥着两人便上了飞行器。
对于他们而言,这仿佛只是个再微不足道的小任务,宛如吃饭喝水般再简单不过,但对于贺嘉言来说,却是令人心潮澎湃世界的一角。
他登上飞行器,透过窗子俯瞰着巴林区绚烂的夜景。
耳边,队长正分配本次任务的目标对象:“巴林区永安码头11-19号箱,两只C级诡物正从海上登陆。”
第48章 开大前摇
随着这句命令的下达, 整个舱室内瞬间忙碌起来,身着轻巧滑翔翼的卫兵个个站了起来,在舱壁的武器储存舱内依据诡物的等级种类配好枪|支零件, 他们神情轻松,甚至哼着歌交流着晚上要去哪家酒吧畅饮,一整支稽查小队处理起两只C级诡物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飞行器在整个巴林区上空疾驰, 舱顶外置一个高频发光球, 旁的民用飞行器见了纷纷绕行。
趁着这波慌乱, 贺嘉言凑到陆桁身边, 贴着他耳朵小声解释道:“诡物只被允许在女神的庇护领域内活动,一经出界人人得以诛杀,可凭诡物肉核到各郡各区管事处领奖。巴林区临海, 常有低等级诡物跨洋而来, 这支小队专负责本区治安,这是他们分内事。”
这声音压得极低,旁人看了只道是两人偷偷说悄悄话,墨镜男以为是新人紧张, 布置完任务后特地坐了过来,大喇喇安慰道:“不必担心, 这对我们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入队后同样的任务还多着呢, 你能力等级在同批新人内较高, 总队会着重培养你的。”
“以后叫我朱队就好, 我们小队是全稽查部门平均能力等级最高的一支, 能力者数量也不少, 不会亏待你。”
听了这番话, 贺嘉言也只是状若感激地点点头, 手指依然轻轻地搭在那本书的硬质封面上。
那是本再普通不过的民间诗集,纸质书早在现今社会消失匿迹,成了一项富人附庸风雅的收藏类爱好。
夜晚的巴林区灯光璀璨,其下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间不乏衣着光鲜亮丽者来来往往,灰暗的夜空中尽是飞行器划破空气留下的淡淡白色轨迹,这里是整个帝国的权力中心之一,眼前更是无数低级贱民梦中也无法想象的见闻场景。
从纷乱复杂的思绪起伏中平复了情绪,贺嘉言撇开头,透过一尘不染的窗子静静地看着底下车水马龙钢铁森林般的繁华盛景。
约莫二十小时后,飞行器停靠在永安码头11-19号箱正上方离地二十米处。
脚下尽是规规整整摆放好的巨大集装箱,而下方红色集装箱的一角,正露出宛如章鱼触角一般湿滑油腻触手的暗褐色边缘。
朱队做了个手势,身旁卫兵立刻会意,肩膀上扛起巨大的火|炮便向下发射,浓烈的火柱顷刻融化了集装箱顶棚,热气顿时注满了整个飞行器舱体,随着集装箱硬质金属在高温下融化,里面人也得以窥见这两只诡物的全貌——
它们生了只与身体相比奇小无比的头,连接头部的不是身体,而是几百只密密麻麻纠结缠绕在一起的黏腻触手,触手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湿润的褐色黏液,这粘稠的厚重液体也保护它们免疫了火焰的灼热。
眼看着受到攻击,集装箱上烧焦的金属碎块纷纷砸到这两只诡物的身上,它们却并不害怕,相连的触手互相纠缠,而其余的则猛地向上抬起,对飞行器发动了进攻。
这下攻击直直冲着燃料箱而来,亏得驾驶员反应迅速及时躲闪,才避免了飞行器当场受击爆炸的惨剧。
只是这一下便与诡物拉开了身位,它们不是向海中逃窜,而是飞快地借着触手在周边几个巨大集装箱周围来回爬行,离得远了便在黑夜中难以辨别它们的位置。
朱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驾驶员见状冷静道:“请示开启夜间探照强灯。”
“不。”朱队连忙阻止,在周围卫兵不解的目光中,他额头甚至渐渐渗出汗珠来,“情况不对。”
贺嘉言心想这帮人来时明明说好的不会有任何危险,怎么还带临阵变卦的,但见身边几人都神色不宁,也不好将这戳人肺管子的话说出来。
人都跑到舱口去了,陆桁闲适地将腿在座椅间舒展开,仿佛深陷困境的不是他一般,甚至饶有兴致地顺手翻起贺嘉言带来的那本诗集。
“别开大灯,加大火|炮攻击力度。”朱队下达完指令,亲自将长火|炮扛在肩上,一时间舱口的三道火柱连成一气,坐在最里边的卫兵也站了起来,不知发动了什么能力,顿时在周边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气流,涌动的气流伴随着巨大的火焰,在集装箱间发起了一簇簇声响巨大的爆炸。
炮火顿时湮灭了整片区域,周围十余个集装箱尽数被烧得只剩残骸,饶是两只诡物的移动速度再快,终究也不过是C级,在连番炮轰的轰炸下已奄奄一息,可尽管如此,它们仍不屈不挠地愤然举起触手向天空挥舞着,直到被军用飞行器自带的激光炮终结了性命,触手被烧焦成炭,炭灰也依旧定格在向上发动攻击的那一刹那。
朱队捏了下眼镜的上边框,仔细扫描后确认道:“目标已无生命体征,不要着急下去取肉核,我们原地等待片刻。”
出于谨慎,他下意识觉得这两只诡物的反应不对劲。
贺嘉言这才抽空开口,望着底下的焦尸缓缓道:“你们不是说没危险吗?”
“照往常自然没事。”旁边卫兵接话:“不知它俩犯了什么毛病,以往火焰威慑一番后诡物便会自行退回海中,今天倒像是护崽的奶娘一样……”
卫兵话说到一半,脸色却变了,与身边人对视几眼,面色中都泛着不言自明的凝重。
飞行器散发着的微弱荧光在黑夜中的港口显得那般耀眼,不过片刻,周围便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沙沙摩擦声,朱队破音大叫一声“开灯!”,随着探照强光灯亮起,强烈的灯光照亮了整片港口。
只见先前隐匿在集装箱间不可胜数的诡物纷纷从黑暗中爬了出来,有的甚至生了不止一对翅膀,挥舞着巨翅腾空而起,它们形成一个球形的包围圈将远处看不清的某物紧紧环绕起来,被这强光一激,那被包裹着的巨物如一颗硕大的心脏般有节奏地蠕动起来,而处于最外圈的有翅诡物已开始对飞行器主动发起不死不休的攻击。
“糟了,是地母产子。”豆大的汗珠从朱队脸颊滑过,能力使然,他眼底滑过一条条诡物等级信息,A级B级比比皆是,远不是他们一支八人小队能应付得来的。
驾驶员立即操纵飞行器左躲右避企图驶离这片港口,随着一名不起眼的卫兵站起身,周身空气霎时间变得干燥无比,紧接着一道道冰柱凭空生成、柱尖猛地扎向这些带翅诡物,它们喉咙中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可纵然顶着能力攻击与飞行器一道道激光溅射,这些诡物也依旧不知休止疯了般接连扑上来。
那些诡物距飞行器最近时,口中尖锐的獠牙与眼底的恶意扑面而来,近得能闻到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
坚硬的翅膀与飞行器外壳相互碰撞,摩擦出炽烈的火花。
陆桁将书合上,握紧把手静静看着窗外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诡物,以及最中央被簇拥着的那颗分不出形状的血管瘤。
那便是被层层保护起来的地母。
飞行器七绕八绕,以损失了舱口一名卫兵为代价,这才勉强维持全状绕出港口,然而四只发动机坏了一只,飞行姿态歪歪斜斜,舱内回响着巨大的鸣叫报警声。
贺嘉言脸色隐隐发白,显然这次任务的凶险令所有人所料未及。
朱队迅速一把扯下墙壁上的对讲报警机,对着那边的人喊道:“稽查三队A组报告,地母在永安码头登陆了,最多五分钟以内就要产子!探查组那帮王八羔子里出了内鬼,地母登陆一小时内必然早有预兆,他们谎报了信息。”
对讲机那头的人愣怔几秒,语气间不由带了几分焦躁:“五分钟内总部支援无法赶到,请第三支队做好全军覆没的打算,务必尽全力干扰地母生产,十分钟后大部队会一定会来。”
空气间慢慢弥漫开一片难言的沉闷与死寂。
他们心里对地母产子的灾难性后果再清楚不过,可生死就这么残酷地横在眼前,就算是圣人也难免心生畏惧。
朱队扔开对讲机骂了一句,催促驾驶员立刻掉头返回。浓烈的不安在舱内传开,整个飞行器早在刚刚的战斗中急剧受损,连保持直线飞行都尚且困难,这一来必将有去无回。
驾驶员狠了狠心,操纵飞行器掉头向码头飞去。
贺嘉言心跳如擂鼓,已后悔顺路搭乘这辆死亡航班,余光一瞥,却见陆桁依旧漫不经心地在舱内转悠,甚至开始悠闲地阅读起墙壁上武器储存箱中的文字。
他心头拂过一丝震惊,不知这男人是想做什么,下一秒之间陆桁从地上捡起先前死亡卫兵的一截还带着鲜血的胳膊,熟练地用死去卫兵的手指解锁了武器储存箱,从里面掏出一只巨大的激光炮,动作娴熟地组装起来。
若不是贺嘉言多少猜到了些陆桁的底细,定会认为这男人说不定先前就是帝国卫队出身,不然怎会对军用激光炮拆卸组装了如指掌。
可正是因为知道对方的来历,贺嘉言心底才更加惊骇——陆桁只不过才在忙乱中粗浅阅读了几十秒的使用说明,就能准确地挑出杀伤力最强的武器,还真能随手给装好了,这又是何等令人心惊的天赋。
一旁朱队正聚精会神组织人手对付外面带翅诡物的攻击,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他右腿在方才的一波交战中受了伤,涓涓的鲜血正不住从深重的伤口奔流而出。而身边则又倒下了两名老队员,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他只能一边应付攻击、一边默默承受着身体与心理双重的巨大苦痛。
四只发动机又坏了一只,飞行器在空中摇摇欲坠,自带激光炮的能量用了大半,却只粗浅解决了最外圈的带翅诡物。
可这根本分毫动摇不了底下被高等级诡物层层包裹着的地母,眼看着大地颤鸣,地母马上就要生产,朱队干脆心一横,就要指挥着驾驶员操纵飞行器撞向最中央的区域,哪怕自毁也要再拖住一分钟。
就算只有一分钟。
他握紧肩膀上架着的激光炮,后背却骤然被拍了拍。
朱队疑惑地回过头,看到一直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陌生冷肃男人正轻松地扛着一只巨炮,没等他想清楚这巨炮从何而来,那男人便命令道:“下一圈盘旋在地母的正上方放我下去,你们绕到外圈迫降,还能活。”
朱队神色一变,惊道:“不行,而且你拿着的这炮威力太大,只能进行超远距离攻击。”
却见那高大男人只是点点头,似乎这炮十分满意。
在一阵不受控制的盘旋之中,他竟纵深一跃,直接跳进了底下密密匝匝的诡物群中。
第49章 杀疯了
与此同时, 贺嘉言皱了皱眉,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动,突破了极限的五感剥夺能力以他为中心瞬间铺开, 让底下的诡物瞬间乱了方向。
趁着这波混乱,陆桁动作麻利地在层层诡物之间挥舞着刚从武器储存箱中取出来的激光长剑,在那颗飞快跳动的肉瘤之上就地一滚, 避开对方没了章法的攻击。手起刀落, 所到之处尽是破碎的诡物肢块与飞溅的黑色血液。
驾驶员见状都不禁微微愣了神, 也就这半秒钟的功夫, 飞行器终于失控,一头扎到不远处的高塔顶层,好在两个发动机熄火后飞行速度并不快, 幸存的三名卫兵并未立刻受到危及性命的重伤。
贺嘉言则没严密武装的卫兵们那般好运, 胸口处被撞得凹陷进去一大块,殷红的血当即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心脏从未跳动得这般剧烈,仿若巨锤砸向内脏,一锤锤重若千钧。
金属碎片四处弹射, 擦着脸颊直直过去,贺嘉言知道不远处陆桁正深陷诡物群中, 此时片刻耽搁不得, 几乎是刹那间, 一股奇异而难以言喻的力量从心脏慢慢蔓延开来。
他逐渐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 世界开始放空, 又慢慢下坠。
两名卫兵急匆匆合力将那孩子拔出来时, 他肋骨已断了几根, 内脏也在重压之下破裂, 七窍流血, 双眼紧紧闭着,整张脸已苍白得失了血色。
朱队双腿被金属碎屑砸断,双手抚地全身乏力,悲怆地看着底下被发了狂的诡物包围起来的那男人,心底泛起难言的悲凉。
地母产子,对于下界门那头浑浊混乱的怪物而言是百年难遇的万物复生,而对整个帝国而言则是毁灭性的灾难,届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百年前罪恶而残酷如炼狱般的场景即将再次重演。
神教信徒为这次地母登陆准备得极其充分,十足打了帝国卫队一个措手不及。
空气凝结成了一片死寂,朱队心中深知,纵然那男人实力傲人、能与最外层的诡物战个有来有回又能如何?那颗被簇拥在最中央正不断跳动着活跃着的巨大肉瘤拥有着能令所有灵魂为之一颤的诡秘力量——它是被众星拱月层层保护起来的王后,亦是尸山血海堆积起的终极武器。
朱队俯趴在地,失血骨折与精神污染带来的苦痛让他意识渺远,眼皮沉重得几乎无法抬起。
眼前的景象只余一把锋利的激光长剑,那剑随着肉瘤的呼吸而上下翻动,在诡物间冷静而干脆利落地砍杀。
陆桁身上尽沾着黏液,破烂不堪的衣服上溅着无数的黏腻鲜血,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杀疯了眼的阎罗。
以暴制暴,拼的就是谁更狠辣更豁得出去,方能在绝境中抢先争得一线生机。
更何况,这又算得了什么绝境。
断了肢体的诡物犹如不怕苦痛一般争先恐后毫无章法地扑过来,被砍掉四肢后只剩光秃秃孤零零一颗头颅在地上扭动,陆桁没回头望过一眼,利落地杀灭尽半数猛扑上来的诡物后,终于看准机会一剑狠狠扎在那跳动着的肉瘤血管之上。
地母震怒,天地为之震颤。其上覆盖的血管瞬间爆裂,粘稠的黑色液体如井喷般从创口喷涌而出,随着一声尖锐如孩提的惊叫,脚下的土地禁不住摇晃震动起来,海浪声渐响,好似不远处的浪花中裹挟着疾奔而来的属从。
一时间周围诡物更加疯狂,可陆桁任它们反扑,手下力道更重,千钧目不可及的可怖重力释放开来,重重地压在这颗肉瘤之上。
在这一刻,地母产子的进程才终于被陆桁暂时打断。
覆盖在上面的黑色薄皮缓缓掀开,藏在无数纠缠不清的血管之下的,竟是一颗巨大而完整的鲜红欲滴的眼珠。
那眼珠带着无尽的恶意,直直地望着这自不量力的人类可怜虫。
它已是活过千年之久的远古生物,每百年便由子民簇拥、前往下界门开放之处登陆产子,数以万计的卵子一经排出便会立即成熟四处爆裂,直至侵占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土地。三百年前那次登陆,使得它们至今仍在区区可悲人类的弱小社会占领着一隅不容分割的领土,而这一次,被庇佑着的孩子们的眼界瞄向了更广阔的世界。
来自深海的悲歌高昂地响起,那能蛊惑人心的歌声伴随着悠远的铃响,似针般直直插入所有旁观者的脑海。那颗鲜红眼珠中饱含着淬了毒般的阴恶,迸裂出人类这再微弱不过的生物根本无法抵御的灵魂层面上的强烈精神污染。
宛如一万只密密麻麻的虫子瞬间侵入脑中,疯狂啃噬着肢体的每一颗细胞,这沙沙的啃食声伴随着悲歌与无法辨认的呓语,一个个纷乱恐惧的几何线条在这些虫豸身上反复显现,带着海水的腥臭气,势要将人拉入另一个未知的空间。
随着这巨眼睁开,不远处的高塔之上,几名还幸存的卫兵直接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身体则重重砸在地面。
那股奇异的力量一经出现便如噩梦般牵扯着陆桁,仿若几亿只诡秘的巨虫拉着他的手缓缓步入深海。
尽管脑子里一直有理智的声音在提醒着自己——醒醒,这一切都是虚妄。可身体却如傀儡般瞬间动弹不得。
几番拉扯之中,一道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勾起了他几天前被埋藏在记忆伸出的渺远回忆,那段记忆明明很近,却又霎时间飘向远方。
[检测到宿主精神受到严重损伤,吞噬者166号向位面主神报告请求接管相关机体,请主神收到后立即回复]
这声音之后又是什么……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突然间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连着掀翻几个红袍者,跌跌撞撞地冲出红庙,在几名婆子锲而不舍的追逐下没一丝疲惫地跑到了阿希姆邦的边界处。
是166号操纵着他站在原地,挥了挥手臂向不远处赶来看热闹的黑诊所员工呼救,他甚至能听到那机械电子音再次响彻脑海——[目标身份确认,阿希姆邦八角巷黑医馆成员姚舜莉,预估宿主即将脱离生命危险,吞噬者166号报告脱离接管,本次总计接管时长:63分18秒]
那段被抹去的记忆愈飘愈近,近得触手可及,可陆桁深知,若这次再被166号在极限状态下接管身体,这段失而复得的记忆又会再次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失联。
他不接受。
地母摄人心魄的呓语仍响彻在耳边,166号已申请启动了接管程序,不属于自己的两波力量疯狂拉扯着这具身体……
眼看着先前被击退的诡物蠢蠢欲动妄图继续攻上来,陆桁心底涌起一阵烦躁,他猛地挣脱束缚,将肩上扛着的巨大远程激光炮绑定在了随身工具栏上,原本只装填了两颗激光弹的大炮登时拥有了无限火力,系统的接管读条进程一瞬间被打断,他趁着绑定物品造成的片刻神台清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射按钮。
一阵耀眼的蓝白光闪过,他霎时间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浩大的后坐力激得他整个人后撤两步,胸腔间蔓延开从未有过的剧烈疼痛,连铜墙铁壁异能都无法抵挡的远程激光,在这方寸之地顷刻炸裂开。
那远古呓语渐渐变得渺远,除了这惊心的痛苦,世界陡然变得清晰又透彻,那股强烈的被拉扯感消失,取代的是对身体的完整控制权。
陆桁手下没停,盲瞄方才激光炮爆炸之处,接连按下了发射按钮。
每次发射皆充能五秒,他早已失明,看不到这激光炮究竟有多大威力,只知道随着这一下下震天动地的轰炸,身边诡物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不知不觉消失,就连身下那颗不断跳动的血色眼珠也失去了原本的活力。
看到那第一颗炮弹发出,朱队便暗道不好,果然整个码头开始猛烈颤抖,港口边他们栖身的高塔也黯然倒塌,分裂开的金属碎块砸在每个人的身上,大片的殷红血迹晕染开来。
濒死的体验并不好受,特别是朱队眼睁睁看着那团诡物群中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起,心惊肉跳间他甚至听得到地母尖锐凄厉的可怖哀鸣。
明明那架激光炮只核载两枚炮弹,更何况根本没人能近距离抵挡得住激光炮的爆发余力……朱队仰面朝上,心底飞速划过一阵阵疑虑,以至于忧心这是否是自己死亡前臆想出的幻觉。
爆炸声接连不断地落入耳中,直到夜空中一角出现那邈如星点般的一列列军用飞行器,这声音才勉强停下。朱队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也瞬间放松,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166号敏锐地提醒道:[宿主,帝国稽查部主队的飞行器马上要来了,地母生命体征已经十分微弱,目前已对您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陆桁懂它言下之意,从善如流将激光炮收回随身工具栏,用激光剑最后扎了地母一下后,顺势装晕闭上眼睛倒在了旁边。
耳侧一阵嗡鸣后,稽查部的飞行器终于降落在码头,有人动作利落地给地母补了刀,还有人呼喊着赶来救人,一时间现场变得嘈杂不堪。
伴随着几下扫描发出的滴滴声,他被塞入了一个有些冰冷的医疗舱内,随飞行器被送往巴林区中央军医院。
这算是陆桁与166号第一次合作,他没问它话语间所谓“吞噬者”与“主神”的含义,166号也默契地没提之前接管身体后操纵他离开红庙的事。
陆桁能依稀察觉出166号自从上次篡改银沙岛数据再回来后老实了不少,却也不敢立即掉以轻心,他没忘记自己当初选择灰塔帝国的目的便是找到武器库、找寻真正制衡位面系统的途径。
又是熟悉的吊瓶滴答声,医生们合力将他从医疗舱中抬出,清凉的药膏涂在了胸口处,药效自皮肤向下沁入,有效地缓解痛苦。机械臂为他缠上固定用的绑带,陆桁倒乐于被这么无微不至地治疗,一番折腾后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正午,胸前的灼烧伤已经恢复,眼前也重现光明。
窗前依稀有人影晃动,几名穿着帝国卫队制服的男人坐在他床头互相小声交流,见陆桁醒了皆凑上来寒暄,说些表达谢意的客套话。
为首那男人后颈扎了条短辫,眶骨深陷骨骼分明,若不是身穿这身冷硬的制服,看面相倒更像是聚在黎明郡大楼下一针针打着兴奋剂的精神成瘾者。
他似乎对陆桁消灭地母的经历分外感兴趣,可见对方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态度,只当是陆桁还没恢复过来,也不好多问,最终只笑着嘘寒问暖道:“卫队铭记您的突出贡献,为表嘉奖,办事处已为陆先生的公民卡上新增见义勇为奖章一枚。”
“您从此可以在各区自由走动,区域间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必要时您还可随时到各郡各区办事处领取最低保障的生活用品,请问您还有什么需求吗?”
这已算得上是极丰厚的表彰奖励了,代表着对方可以暂时脱离都邦颠沛流离反复转徙的危险生活,获得中心五区的永居资格。
虽没一步登天到改变后代命运,但也是一朝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
短辫本以为这人会像久逢甘露的低等平民般感恩戴德,毕竟按资料来说对方刚从贱民窟中搬来满加都,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属实窘迫。却没想到陆桁只是从床上翻下来,平静道:“我还需要一辆完好的卡车和一万币。”
短辫轻笑起来,带着笑意对身边记录员道:“还不快记下来,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稽查部内部还有会议,隐瞒地母登陆信息的内鬼还没揪出,一行人不好在病房中耽搁太久,道完谢便步履匆匆离开军医院。
第三小队的队长醒得比陆桁早,朱队醒来便将之前看到的一切绘声绘色地对所有人说了个干净,其中自然包括那架足足爆发了二十多次的激光炮。
然而听讲的几名队长也都是战斗精锐,对这款激光炮的射程威力和装填数目再清楚不过。地母边上并未发现所谓激光巨炮的踪影,他们驾驶来的飞行器又早已烧焦没了对症,连剩下两名能力等级较低的卫兵都受了严重精神污染,一句断断续续有逻辑的话都说不出来,唯一还能佐证的贺嘉言深陷昏迷无法转醒,现有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不可能,朱队一番狐疑后只当是自己果然在濒死时产生了幻觉。
然而地母身上扎着的激光剑倒是真真的,该有的表彰一件不会少。只是稽查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抓到与下界门那边里应外合的内鬼,无暇顾及其他。
陆桁在中央军医院病房里稍作几小时歇息,收到提车凭证和转账后便匆匆下楼。
他胸口处还缠着固定用的绷带,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目光。
加上老滑头打来的一万八千币,陆桁账户里已有了笔不小的数目,他先去商场买了套轻便的黑色劲装,换了双新靴子,将绷带掩在衣服下面,这才去车厂提了辆真正意义上的卡车——
一辆全黑色顶级重卡,车头设计极有机械感,标准的公路霸王,驾驶位宽敞舒适,近百吨的载货储存空间让它能适应多种运货需求。全新出厂的卡车留出了两百多个可自行改造的配件位置,现在这辆重卡还远没达到它的巅峰状态。
除此之外,老滑头为他搭建的论坛接单链接也收到了第一单——来自黎明郡的机改营地。
而下单的内容,则要求他将一箱义肢材料从黎明郡长途跋涉运往贱民窟。
第50章 救死扶伤
机改营地全称流浪者机械改造营地, 坐落于黎明郡与呐兰都的交界处,是一处管辖盲区,收容了四周几个邦县颇有手段的机械改造专家以及不少被通缉的帝国在逃罪犯。
一方面这群人经常侵入黎明郡造成恶性袭击事件, 但另一方面营地又与呐兰都接壤,黎明郡管事处需要机改营地的流浪者们帮忙分担呐兰都诡物逃窜导致的治安压力,因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任机改营地在其周边发展。
黑色卡车在公路上疾驰, 陆桁将车载音乐打开, 音响中传出旅行者所钟爱的高亢鼓乐, 歌手沙哑的声音掺杂在乐曲声中,透出一丝迷惘的苍凉感。
车窗外划过巴林区鳞次栉比的办公大楼,又掠过黎明郡一片厂房, 于傍晚到达机改营地时, 刚好播放完这则鼓乐专辑。
与黎明郡高度集成工业化的景象相比,营地随处可见的低矮板房显得简陋许多。
陆桁将卡车停在营地门口,说明了来意后一路走来无人阻拦,这里四处摆放着没人看管的待改装机械装置, 空气里充满了机油味。所有的板房底部都安装着巨大的轮胎与发动机,方便情况有变时随时撤离。
这里聚集的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但神态却与阿希姆邦单打独斗的亡命徒们并不相似, 他们眼神中虽对外来人保留着些许机警, 但没展现出明显的敌意。
机改营地更像是一群手艺人搭伙做生意的临时场所, 而非充斥着暴力与血腥的罪恶之都。
雇主位于营地最中央的几个板房中, 敲门进入后里面别有洞天——
板房内的设施像个小型工厂, 墙壁桌面上分门别类摆着几百件专业工具, 排单改装的装置则被整整齐齐锁在透明保险柜中, 标签上标着明确的交单时间与地点。
房内只有两人, 一个杀马特非主流爆炸头的吊带女,和一旁坐着焦虑地摆弄手指的西装男。
见外人直接推门进入,那西装男惊得一下子从凳子上跳将起来,慌张地原地踱了两步,随手想从桌上拿起焊接面罩盖在脸上,却牵动了面罩后面的绳线,反被拉了个踉跄。
爆炸头放下手中的车灯,露出无奈的神情。
“你不必紧张,这是黑市的赏金猎人,交了你的底他自己也要掉脑袋。”她撂下这句,那西装男这才将信将疑地重新坐了回去。
爆炸头接着转向陆桁,言简意赅地介绍道:“叫我黄鹂就好,你今天半夜一点在黎明郡天河街29号银利化工大楼下等着,到时候可能会有人来找你。抢货的人死活没关系,货带到就好。”
“如果没人上车,在封锁街区前拿着这三千币直接离开即可;如果他上来了,我会另外支付两万币到贱民窟的路费。”黄鹂挑了挑眉,将一沓预付现金放在了桌面上。
“两万五千币。”陆桁面不改色讨价还价。
“成交。”
旁边那西装男像是第一次听到地下交易的密辛,目光不断在两人脸上梭巡,被陆桁冷冷一眼扫了后,开始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不再乱动。
出了板房的门,外面已比下午来时热闹不少,有塞着烟弹的富家子开来跑车等着重装保险杠,还有脑后插满管子的壮汉来取改好的冷兵器,来往顾客络绎不绝,没人注意到陆桁擦着人流原路返回。
这里离银利化工厂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目的地并非市中心,一路驶来,马路上车辆并不多。
陆桁绕了一圈找到银利化工大楼的后门,将卡车停在路边,一入夜街道更四下无人,连办公大楼内的灯光也灭了。
他点燃一支香烟,将副驾驶的车门微微敞开,看到几分钟前棠棠在内部通讯里发来的消息——
[叔叔,满加都管事处的工作人员来了,说要立即审查咱们的公民职业资质]
[估计叔叔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我留他喝了杯茶]
[事已办妥,药效预计还能持续六个小时,不急]
后面跟着佳尔芙的三个巨大感叹号:[!!!你把管事处的人给迷晕了?]
陆桁嘴角微微勾起,百无聊赖地抽着烟看大楼内的景象。漫长的等待过后,约莫刚过凌晨一点,楼内终于在长久的静寂中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警报响起,整栋楼在黑夜中发出诡异的红色光芒,棍棒敲击与枪响声不绝于耳。
黑夜中,陆桁敏锐地看到大楼顶上放下来一根绳子,有个身形极瘦削的男人正顺着那条绳子从大楼玻璃立面动作利落地爬下来,后背还背着个巨大的冷藏箱。
冷藏箱反射的金属光芒在一片黑暗中格外耀眼,旁边停着的红色小轿车中有人肆无忌惮下车举起了枪,正对着那正向下爬的人。
此时那背着货的瘦削男人在陆桁眼中已被标记成了两万五千币,他迅速开门走下卡车,于对方的视野盲区举起铁锹狠狠砸下,企图开枪的人连一声呼喊都未及发出,身体便被拖到了一边。
冷峭的夜间无人注意到暗处发生的一切。
耽搁的这片刻功夫,抢货的瘦削男人也已快速降到一层,他跳下来后没有片刻犹豫,掠过路边停靠的一排车辆,直奔前方街角的白色小轿车而去。可刚一拉开车门,便意外看到冰冷的枪|口直直指向他的胸膛。
等陆桁再回头时,发现瘦削男人已僵硬地站在街角,无助地捂着胸口向后大退一步,肺部破裂的伤口正滋滋往外冒血。
这一切发生前后不过两三秒钟功夫,眼看着人马上快不行了,瘦削男人嘴巴大张着往外干硬地吐气,脸上露出的不是惊惧,而是难以置信与悲伤无措。
显然,那拿着货的男人与白色轿车内来接应的人本该是认识的。
只是这种熟稔,此时反倒成了背靠背的绝对信任之下刺向同伴的一把尖锐利剑。
眼看着车内人就要补枪,陆桁皱了皱眉,从工具栏中掏出火|炮架在肩上,火舌顺着炮口燎出,重击在那辆轿车上。
燃料箱瞬间起了火,趁着车内人慌乱逃窜之时,陆桁顺着阴影快步过去,一把将那瘦削男人架了起来,反手又是一炮精准命中另一辆红车的油箱。
轰鸣的爆炸声响起,他一眼都没回头看,发动卡车就要离开。
也就是这时,楼内一番争抢打闹声终于到了门口,抢先跑出来的正是先前在板房中见过的西装男,这时那西装男狼狈不堪,肩膀处豁开个口子,正湿淋淋往外冒血,逃跑姿态踉踉跄跄的。他身后还跟着个扛着双炮的魁梧汉子,除去金属改造过的部分,汉子上半身其他肌肉尽数被打成了一排血肉模糊的烂肉。
而他们的后面,是一整队装备齐全的大楼防卫者。
多停一刻便多一分风险,陆桁无意与他们纠缠。
仓皇间,那西装男与陆桁对上了视线,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西装男大叫道:“救我!我给你钱!很多钱!”
黑色的巨型重卡在黑暗之中像蛰伏的猛兽,西装男于这惊鸿一瞥间望见卡车内那人的目光,冰得彻骨,如同坠入无尽深潭。
“我不接死人的生意。”擦肩而过时,陆桁自上而下俯视着对方冷冷道。
西装男一时愣住,这一愣神的功夫,子弹已贯穿他的心脏。
卡车在空旷的马路上疾驰而过,后面不时传来激烈战斗声与惨叫哀嚎,频频有子弹打在车厢上,又被硬质钢铁弹开。
这场闹剧十足精彩,来接应的人竟个个心怀鬼胎。
陆桁一边开车远离黎明郡,一边敲着冷藏箱问副驾驶上奄奄一息的瘦削男人道:“你还能活多久?”
那男人瞪大眼睛翻了个白眼,胸口巨大伤口冒出的血液浸湿了整个副驾驶座,他大喘气道:“还能撑一个小时,我需要凝血剂。如果我中途不行了,告诉黄鹂姐一声,百灵反水了,让她照顾好灰斑鸠的家人。”
陆桁不置可否,顺手旋开了车载音响的按钮。
狂躁的摇滚乐顿时充斥了整个驾驶室,灰斑鸠静静地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努力调整着呼吸频率。
四十分钟后,卡车驶过黎明郡的边界,身后紧追不舍的车队终于偃旗息鼓在此处停下,他们忌惮呐兰都夜晚随处可见的诡物,也顾忌女神领地内可怖的精神污染。
好在诡物夜行已近结束,陆桁驾车绕开几只正缓慢游动的诡物,半夜四点,终于到达满加都七栋快递站所在的楼下。
而灰斑鸠早已面色青白气息微弱,副驾驶位已成了一片血窝,陆桁将冷藏箱背了起来,冷冷给了对方两巴掌。
“医院……到了吗……”灰斑鸠神色黯淡,连话都已说不完全。
“到我家了。”陆桁将甩上车门,“等下有管事处的人来查车,你别作声。”说完,不顾对方的脸色,他三步作两步上了楼。
快递站内灯火通明氛围温馨,棠棠正清点厨房内剩余的食材,煮了碗鸡蛋汤粉。而沙发上正躺着名身穿管事处制服的中年男人,嘴角还流下一丝涎水,看上去已不省人事地在此沉睡了多时。
陆桁给棠棠使了个颜色,棠棠会意地将人拍醒,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那工作人员道:“您好,我爸爸出夜班回来了,您不是要审查我们的职业资质吗?”
见那人醒来后依然恍惚,棠棠补了一句:“您说之前说要上楼喝茶,兴许是太累了便直接睡着了,我不好打扰您,等会儿查完吃碗汤粉再走吧。”
那工作人员挠挠头,见一大一小就这么老实本分一脸善良地望着自己,脑子昏昏沉沉便跟着下楼检查,绕车一周确认牌照车况均无问题,正要拍完照离开,却见副驾驶门边正往下滴答滴答淌着鲜血。
陆桁从兜里掏出两百币,客套地塞到对方手里,笑道:“车里拉着刚宰的冻货,拉开车门怕惊了您。”
这一家人也倒是会来事,工作人员收了钱不好多说什么,拍了拍依旧浑浑噩噩的脑子,挥挥手示意放行。也不知今天自己这是犯了什么毛病,连出来审个资格都能一头睡在普通居民家中,他还未及深想便被那半大孩子拉去尝新出锅的汤粉。一碗下肚,更是没了旁的顾虑。
上了车,灰斑鸠已脸色发乌,嘴唇都尽没了血色,却仍不忘出言嘲道:“您倒是个守法公民。”
“一向如此。”陆桁冷淡地接受了赞扬。
凌晨时分,天刚蒙蒙亮,重型卡车继续在马路上奔驰。天空又飘起丝丝蒙蒙的小雨,砸在车后箱上,声声清脆。
直到早上九点多钟他们才抵达了阿希姆邦八角巷那家黑诊所,陆桁将几乎要咽气的灰斑鸠扛进了诊所内,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将他扔在了病床上。
他从兜里数出剩余的两千八百币现金点给了医馆老板,“我来还上次欠的药费,剩下的是治疗的预付款,加个联系方式,不够的话我直接转给你。”
上次那口口声声说要将陆桁卖去东郊巷的高个女人微微张大了嘴,明明三天前还是个连几百币医药费都付不起的落魄叫花子,短短几天摇身一变竟有这么大的口气。
她将这男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也不作反驳,推了个装满医疗器械的小车过来,点点头保证道:“放心,只要付得起钱,我这儿还没抬出去过死人。”
她对着身边几人招了招手,医馆的角落里便打开间暗门,从门缝中可依稀瞥见里面大型医疗器械应有尽有,条件比之外面展示给普通人的黑诊所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随着灰斑鸠的病床被推进那间小屋,系统实时刷新出一条播报:
[恭喜宿主打出成就:救死扶伤]
[扶危济困三春暖,一心一意做好人,当宿主成功解救一名生命垂危的同伴时达成此成就]
[成就奖励积分:8]
[当前积分:16]
陆桁冒雨回到车上,冷藏箱依旧往外散发着阵阵寒气。再穿过四个邦县,便能到达贱民窟。
驶过离贱民窟最近的贝萨金邦时,四周商贸水平已远不如阿希姆邦繁华,最大的商超已是遍地可见的临街家庭小超市,地面上扬起黄土,行人的脸上皆盖着一层洗不去的灰尘。
楼房多只有四五层高,墙皮老化脱落,雨水侵蚀着建筑形成一道道黑色痕迹,空气里弥漫着禽类动物的脏臭气。
他沿着导航一路穿过贝萨金邦,到达边界时,却并未看到贱民窟的一点踪影。
眼前只有一道刀刻斧削鬼斧神工般的大峡谷,而下面,则是万丈深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