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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作者:绿夜弥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鬼厦之五


    密闭无光的消防楼梯仿佛有下不完的台阶。


    阿哲在前,主管在后,两人步伐哒哒作响,在空旷的螺旋阶梯中发出数道回音。


    默数到下了第十四层的时候,阿哲抬起头,发现面前依然是幽深的黑暗,一望无际。


    但他不敢回头。


    因为主管已经离他很近了。


    近得,可以听见对方沉重的呼吸。


    “好冷啊。”


    忽然,有个细小的声音响起来。


    “好冷啊,我要睡着了。”


    阿哲身体一僵,紧咬后槽牙,后背发毛地继续前行。


    他知道,这些细小的声音来自身后的主管,但——绝对不是从对方口中传出来的。


    但是人类除了嘴巴,还有其他能说话的器官吗?


    很明显没有。


    “好冷啊。”


    身后的一只手,搭在了阿哲的肩膀。


    阿哲整个人颤抖起来,他再也忍不住,压抑着恐惧,缓缓侧过身。


    主管就站在离自己一臂的位置,一只手紧掩着军大衣。


    “好冷啊。”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这一次,阿哲听得无比清晰。


    这个声音就来自……


    主管一点点,松开紧捂衣领的手。


    大衣没有扣起来,露出了里边的样子——几颗冰块一样堆叠起来的灰败头颅,挣扎着,嘴里吐出肉眼可见的白雾。


    “你也觉得冷吗?”


    其中一个头颅,狠狠将唇角扬起,眼睛直勾勾盯着阿哲。


    “没关系,大家挨在一起就不冷了。”


    ……


    14楼静悄悄的。


    主管室的房间门大大敞开,装修风格十分复古:墨绿色腰线墙壁,水磨石地砖,矮脚衣柜,木头单人小床,碎花被子,老式铁皮热水瓶。


    门外,军大衣一步一顿地走回来。


    他“砰”地反手摔上门,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快步朝衣柜上的穿衣镜走去。


    镜子里,他的脸上是某种餍足的神色,身体膨胀了一大圈,原因正是大衣里面,又多了一个淬满雪渣子的头颅。


    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新造型,头顶却不和谐地传来一道笑声。


    “嘿嘿。”


    军大衣翻着昏黄的眼珠往上瞧。


    一个短发女人姿势不羁地蹲在旁边柜顶上,脚边横着条拖把。


    她正笑着,漆黑瞳孔里某种疯狂的情绪正汹涌翻腾。


    “总经理,找你好久。”


    军大衣眯起眼睛,神色晦暗不定。


    “一进来就觉得,这里有股令人松懈的感觉,”龙竹环顾四周,喃喃自语:“你没办法在这里动手吧,怪不得‘主管室’是值得信赖的。”


    军大衣冷冷看着她。


    龙竹话锋一转:“姓宋的总监在哪里?”


    对方仍然没有回答,只是隐约朝门的方向挪动。


    龙竹慢慢抓起拖把:“那就是,又谈崩了。”


    ……


    轰隆!


    失速的电梯遽然坠地,厢门费了老大劲儿被人从里边掰开,浓烟四散,几个人呛声从中逃出来。


    小鱼跑几步后腿软趴倒在地,四周黯淡无光,仿佛又是另一间诡异地狱。


    她崩溃地哭出声,可忽然,一双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


    回过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身后。


    “张姐?!”小鱼不可置信地喊出声,末了,百感交集:“难道……我们都死了?”


    张姐叹了口气,疲惫地将她扶起来:“傻姑娘,我们都逃出来了。”


    小鱼茫然四顾,这才发现此处正是银杏大厦一楼大厅。


    阮蒙也在旁边,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孙杰绝处逢生,哪怕此行损失了一个水果手机,也乐得猴子似的跳起来大叫。


    女生嘴角一撇,立刻又红了眼,猛地张开双臂抱住中年女人。


    张姐笑着摇头,不停安抚她:“好了、好了。”


    “哥!咱们怎么逃出来的?”孙杰激动地满面红光,一拳捶在阮蒙胸口上:“我咋记得我们电梯不是黑色?”


    阮蒙摸摸胸口,无奈地瞪他一眼:“其实我也是后面才发现这件事。”


    当时,他去了正式员工办公区捞人,那里本来有一块特别大的显示屏,会无间断播放加深认知错误的画面与声音,好在破了个大洞,洗脑程度断崖式下跌。


    但他仔细辨认就会发现,屏幕上,正常人所能理解的部分图片里,关于“红色”与“黑色”一直在反复调换。


    比如黑色朝阳,红色夜空……


    “所以,你们一直在潜移默化改变着对黑与红的认知,当时的电梯,在我看来是黑色,但对于灵力低微的你们来说,就是红色的。”


    所以,电梯可以是【任何颜色】。


    小鱼恍然:“原来是这样……”


    孙杰忽然探头看向阮蒙身后:“哥,这就是你要带出去的人?他不会死了吧?”


    阮蒙烦躁地抠了抠脑门:“死得不能再死了。”


    说起这个他就来气,活着的尾款可比这高三十倍。但唯一庆幸的是品相还算完整,不用缝这缝那的。


    他掏出个打火机,喀嚓一声,在那尸体面前擦出火苗,转瞬间,对方漆黑凹陷的两个眼眶里便殷殷亮起绿光,恍若两只鬼火灯笼。


    “走吧,落叶归根了。”


    话音刚落,那面色青灰的尸体就自个儿爬了起来,站军姿似的笔挺,跟着阮蒙踢正步往外走。


    “你们呢?”他回头问其他人:“我认识个做心理疏导的机构,需要的话,报我名字打七折。”


    其实不去也成,反正等他在APP上报后,异管局也会寻访当事人。


    孙杰被这么一提醒,才开始惋惜他那刚买不久的手机:“还想回去剪片子,都忘了手机没了,唉。”


    一秒不到,又振作起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会吃个火锅奖励自己。”


    张姐推了推眼镜:“我在兰港新区做律师,各位也算生死之交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联系我。”


    “我看不如大家晚上一块儿去吃火锅吧?”


    “好啊!阮哥你来不?”


    “你们去吧,哥这还一尸体呢,不方便。”


    主要怕串味儿。


    走出银杏大厦后,阮蒙低下头,看了看手里那根偷偷捡回的旧拖把。


    他捣腾了两下,嘀咕:“不会是啥法器吧?瞧着挺厉害。”


    算了,搞不懂。


    回头找个冤大头卖了,呵呵。


    ……


    高踞云端的落地窗将兰港夜色一网打尽。


    乌金陶瓷长桌上酒瓶林立,瓶身微醺的反光与窗外霓虹纠缠迷离。


    女人靠在真皮椅背上,手里拿着一张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


    她大概三四十的年纪,留着落肩直发,刘海随性地往后抓,露出光洁前额和上挑的眉峰,嘴角倨傲地撇着,掐出一道极有辨识度的法令纹。


    “14楼的阵心毁了,”她倾身,手肘支在桌面,将那枚照片随意丢开:“叫人去收拾收拾,顺便找财务申请点修缮费。”


    “好。”


    窗边有个极浅的鬼影,隐约看出是个穿白衬衫的男青年,而从他脖子上的符印来看,很明显,他是宋玉渠的役鬼。


    鬼青年说:“从之前听将采集回的消息看,明知道14楼困不住‘她’,为什么还要浪费一张无字符,不可惜吗?”


    宋玉渠笑了笑:“眼见才能为实,14楼的阵我早就腻了,毁就毁了吧。”


    “无字符是赵家的东西,”鬼青年低低叹了口气:“别和他们明面上过不去。”


    “赵辛算什么东西,没他妈一半胆量,”宋玉渠神色桀骜,交叉十指置于桌面,目光泛着冷意:“四判官不在,三喜门我说了算。”


    “就知道你会这样,”鬼青年嘀咕:“还好我早有准备。”


    他提前在朱盟论坛发了帖,引人接单进入14楼,这样最迟明早,异管局就会来人打扫,到时候把锅推给有关部门,料想赵家也不会拿这个说事。


    宋玉渠勾唇:“有你真好。”


    鬼青年:“少来。”


    紧闭的双扇门骤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破开,强劲低压使得旁边一排酒柜应声栽倒,发出令人揪心的碎裂声。


    名贵的酒液混淆为一滩琥珀色液体,尖锐的玻璃渣子则点缀其中。


    龙竹站在中间,目光熠熠地盯着宋玉渠。


    “龙小姐,欢迎来三喜门做客,”宋玉渠缓缓站起身,风度翩翩冲她抬起一只手:“希望这个楼层没有太难找。”


    龙竹首先看向桌上的铭牌:行政总监,宋玉渠。


    这次可算找对了!


    她走过去,直奔主题:“四判官在哪?”


    孟裁云曾说过,三死门真正的底牌是那四只大鬼,而“魈”,就在他们其中之一。


    宋玉渠挑眉,不疾不徐开口:“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邀请你过来。”


    半晌,她投降似的叹了口气,指尖摁着那枚照片推过去:“看看,是不是很眼熟?”


    旧照中站着两对夫妇,一方旗袍长衫,一方西装长裤,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氛围,在这黑白画面里沉默碰撞着。


    而旗袍女人的旁边,有一个瘦弱干枯的女孩,她似乎没有合照的概念,在闪光的瞬间,她还漫不经心往旁边瞧,故而只留下一张侧脸。


    照片背后有一段龙飞凤舞的褪色墨字。


    【陈荣清、张艳芳,白怀瑾、宋祯,摄于1922年南下。】


    第22章 宋玉渠


    龙竹拿到照片时,表情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悦和怀念,平静得仿佛只是在叙述某件事:“啊,你是宋祯的后人。”


    “我是宋祯胞弟,宋潜的后人。”


    宋玉渠点了一支烟,拿银质水果签扎着当烟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烟味淡不可闻。


    “听说,你答应了陈荣清一件事。”


    “我算过这对夫妻的面相,福薄命短,四代绝后。”


    “当然,以你的能力,修改区区一个普通人的命盘,不在话下。但是,他们值得你这样做吗?”


    龙竹放下照片:“我不懂你想说什么。”


    宋玉渠笑了,语出惊人:“别管陈家人死活了,来跟我干吧!”


    一边还在优雅斟茶的鬼青年猝不及防咳嗽起来。


    “陈荣清和妻子张艳芳,1922年因北方饥荒,南下寻亲,途中捡到一个女孩,认作养女,不知是何缘故,他们对这养女的态度敬如神明。”


    “我刚刚一见到你,就知道,照片上这个女孩,陈荣清所谓的‘养女’,就是你,或者说,是你的上一具身体。”


    “但事实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陈荣清在那之前,做的是昧良心的人贩生意,他们对经手的每一件‘货物’,都称作‘养子养女’。”


    宋玉渠把一个文件夹推过去,里边是各种泛黄的老旧报纸与笔记,随便一份曝露于世,都可能让如今煊赫的陈家摔个鼻青脸肿。


    “他们对你有善,只因为背后有利,他们宁愿去鹤城白手起家,也要金盆洗手,将之前的不堪抹掉,只是因为,他们嗅到了更大的机遇。”


    宋玉渠把烟头狠狠掐掉:“他们只是利用你,你明白吗?他们许你的好处,我可以开三倍,三喜门不会亏待你。”


    龙竹看也不看,就把那文件夹推回去:“搞了半天,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啊。”


    那鬼青年愣住:“你知道?你这样强大的鬼,怎么可能甘心被普通人算计……?”


    “忘了,”龙竹费力思索了一下:“反正这算是我欠陈家的。”


    至于陈荣清和张艳芳是什么样的人,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从不在意。


    宋玉渠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从刚刚的剑拔弩张,到松懈着窝进椅背里。


    她没精打采抬抬手:“真可惜,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种认死理的鬼,这样说不定我还能成功挖墙脚。”


    龙竹没有丝毫犹豫:“如果你告诉我判官在哪儿,我也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那还真是不太巧了。”


    宋玉渠侧过头:“方青,开门。”


    鬼青年点头:“得令。”


    他伸手一挥,屋门边线忽然闪过绿光。


    此时宋玉渠再上前拉开门把手,出现的竟不是来时的公司走廊,而是一个幽暗潮湿的石窟。


    石窟空旷幽深,地面镶嵌着巨大的阴阳太极图,正位悬挂着一幅对联,斗大的墨字歪扭似狗爬。


    上联:红债白债都是死债。


    下联:见怪不怪三喜临门。


    横批:寿喜财。


    宋玉渠领着龙竹走进去,指着中间的“天地人和”说:“我们自己人的地方,四判官行踪不定,估计也有百多年没来这里了。”


    “天地人和”是镶嵌在一块石板上的四副长牌,每副牌上各有红黑点数若干,从最末流数起,依次叫作:和五,人七,地八,天九。


    也正是四判官的名字。


    宋玉渠暗自打量龙竹的表情,像是猜到什么,她问:“你要找的判官是天九?为什么?”


    龙竹注视着最上面那张牌,表情认真:“我想见到他们口中的‘魈’。”


    宋玉渠见鬼一样盯她许久,突然间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


    许久,她才止住笑声:“龙小姐,我不知道需不需要提醒一下你。”


    “你以为我费这么大劲儿,只是为了招徕一只普通厉鬼?”


    “我宋玉渠从不会看走眼,你自己,就是一只魈。”


    ……


    应知微在一家餐馆里写作业,那只蓝黑色收音机就放在旁边。


    手机震动了一下,APP右上角多了几个红点。


    【道听途说】里又更新了几条热帖。


    【银杏大厦14楼被异管局介入!有没有知道内幕的道友?】


    【三喜债务优化到底是个什么公司,和三死门是否有关系?】


    【818小乖不怪直播间中断前出现的神秘女人![截图]】


    应知微随便点进最上面那个。


    【守护我方水晶:银杏大厦14楼之前有个冷链运输公司出过事,员工意外死亡,领导不想负责,后被受害者家属锁在冷冻车里冻死了,那之后大厦就运势走低,没什么人去租……好早之前的事了,没想到会演变成阵。】


    【不想开学:啊?那为什么之前异管局没发现有阵?】


    【变有钱:笨啊,三死门地盘有个阵也太正常了。】


    【岁月静好:确实,无字符也能催发‘阵’的出现,无常鬼还在的时候,拿它当黄豆洒,也不知道现在拔除了多少。】


    “无常鬼”赵祓乃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恶名远播的一介魔头。


    她酷爱玩弄人心,搅得当时玄门乌烟瘴气,又发明出“无字符”这种鬼玩意儿,能激发怨力,收集起来,为她所用。


    好在此魔头四五十年前就被灵玄道人孟不咎所杀,朱盟无不拍手称快。


    这些故事小时候听爸妈讲过。


    想到这里,应知微有点感伤。


    那时候,玄门有“王孟应宋”四大家的说法,后面出了些事,又有了如今白家的兴起,应家逐渐气焰低迷。


    应家老太爷一心寄托在小辈身上,但应家二伯阴奉阳违,对大房孤女明面上照顾妥当,暗地里却只偏心自家儿子。


    就连役鬼、炼器等家传术法,应知微都是偷偷从父母留的笔记里学。


    【萌萌爸爸:那个女人确实不简单,不像普通的鬼。】


    应知微回神,放大截图后,嘴角轻抽。


    果然……这种毫不意外的感觉。


    【我自愿打工:可能只是一个侠肝义胆的女鬼姐姐吧,说不定阵就是她捣毁的呢^^】


    【莫谗言:我赞同楼上。】


    【变有钱:我赞同楼上。】


    收音机自己开了,传出一道间杂着电流底噪的声音:“姐?”


    应知微猛地坐直,鬼鬼祟祟往旁边看了看,这才小声说:“说话注意点,这里人多。”


    “那我小声点,”收音机音量按钮自动旋转了三分之一:“你暑假不回家呀?”


    应知微哼了声:“回去看那傻缺堂哥眼色吗?我才不想回去。”


    收音机叹气:“我要是还在你身边就好了。”


    应知微往铁皮壳子上一捶:“什么傻话,你这不就在我身边吗?好了,我准备摆摊赚点零花钱。”


    收音机茫然:“咋赚呀,二伯又不肯介绍雇主给你。”


    这家店位于槐花街,旁边有花鸟市场和地摊胡同,每天人群熙熙攘攘,又吵又闹。


    对角挂着个小电视,老板杨凤春正看得出神,那个经常光顾的女学生来搭话了。


    对方将一枚折成小三角的纸片塞到她手里。


    “老板,我常在店里写作业,影响你做生意了,这个送你,”应知微笑得很甜:“我看你店里供神龛,后门又经常放生米碗,可能是信这个的?”


    “但其实你家用的香已经是上品了,还经常放生米碗的话,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如果遇到什么,你把这个在碗里烧了,保个平安。”


    杨凤春露出个古怪表情。


    虽说她做生意的,平日里也爱供个财神像,也喜欢过年过节烧点纸钱给孤魂野鬼,但本质来说,都是为了求个善缘,并不像某些人那样对鬼神深信不疑。


    如果这话是从一白胡子算命老头那听来,她大概还会因为刻板印象为此买单。


    但对方却是个斯斯文文的学生妹,她就开始疑心,是不是某种传销骗钱的套路。


    “哎呀,谢谢你啊妹妹,”杨凤春笑得有点尴尬:“我其实不怎么信这些。”


    应知微也看出了对方的警惕,将辟邪符直接压在柜台票据单上:“老板放心,不收钱,我准备去公园那摆个地摊,如果好用,多介绍点客户给我呗。”


    杨凤春了然,当即也不戳破:“你们现在年轻人居然还懂这些,行,放着吧。”


    应知微看出对方只是敷衍,不过也无所谓,打完招呼,拎上收音机就离开了。


    她从前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有本事,就算不依靠应家,依然能养活自己。


    但现在逐渐发现,没有前辈的推介与背书,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仅凭自己的能耐,短时间根本无法接触到理想的客户群体,没准儿还会被当骗子对待。


    杨凤春望着对方走远的背影,半晌回过神,耸耸肩继续看起电视。


    现在的年轻学生啊,估计电视剧小说看多了,满口神啊鬼啊的,学校也真应该加强科学教育,看把好好一孩子荼毒成什么样了!


    她并没有发现,厨房后门静悄悄地自己打开了,四周并无一人。


    而才拖过的白瓷砖地面上,缓缓蔓延出一串黑脚印……


    第23章 算卦摊


    兰港的金天购物中心一直以奢侈高端闻名,普通人就连进去逛一圈,都要鼓足勇气承受阶层落差带来的巨大冲击。


    而那辆灰扑扑的银色夏利N3却没什么顾忌,大摇大摆停在一堆豪车中间。


    穿旧校服的短发女人双手揣兜,拿脚跟一踹关了车门,朝商场走去。


    一边走,龙竹一边想着宋玉渠说的话。


    其实,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久到她连自己究竟是什么也忘记了。


    但她始终记得一件事,那是很久之前,她从某个人口中得到的答案。


    ——只有死亡,可以让她回到“家”。


    于是她数千年如一日地寻找能杀死自己的存在,即便,她也逐渐忘记了“家”是什么。


    可如果自己也是九魈之一的话,天九会有方法杀死她吗?


    正神游天外,手机突然的震动打断了龙竹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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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丰观?


    龙竹霎时想到了什么,神色蠢蠢欲动。


    门口的迎宾小伙看了看对方车上漆着的“全能家政”,欲言又止。


    虽然这里是有钱人消费的地方,但毕竟不是私人会所,商场也不会蠢到放一块穷人禁止入内的牌子来败坏自己形象,作为商场迎宾,他自然得对每一位客人提供一视同仁的服务。


    “欢迎光临,女士!”他热情地问候。


    龙竹前脚才迈进去,忽然收起手机,侧头问:“卖衣服的在哪?”


    最近这身旧校服不是开了线就是染上洗不掉的颜色,她准备买几件新的放车里,下次就可以换一件扔一件。


    迎宾伸手往旁边指去:“女士,这一层都是服装区,只是……”


    话音未落,龙竹就直奔所指而去,迎宾愣了半晌,这才补充完:“……价格会比较高昂。”


    某国际奢侈品店内,两个老客户正在讨论当季新款,余光猝不及防捕捉到龙竹的身影,彼此对视间,露出了几分隐晦的轻蔑。


    店里销售涵养良好地上前搭话,亲切地推荐了两三款相对便宜的外套和上衣,哪怕价格牌上依旧缀着数不清的零。


    龙竹挑剔地看了一眼面料,皱眉:“沾了血会很难清理吧。”


    销售一愣,很快高情商地反应过来:“您是说沾了液体不好清洗吗?我们模特身上这款是防水面料的,不过是当季新品,可能会有一些超出预算呢。”


    龙竹对假人身上那件深灰色外套点点头:“那就这个吧。”


    销售有些错愕,但很快被意外之喜的激动情绪冲散,她轻声细语问:“好的女士,请问是现金还是刷卡呢?”


    龙竹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先买个七八件。”


    卡是陈富军给的,据说什么都能买,但龙竹还是更喜欢用钱币,因为她老记不住密码。


    柜台边上两个老客户闻声露出诧异表情。


    谁买衣服同款式买复数的啊?今天什么日子,暴发户出来炸街了?


    销售被接连的“好消息”砸得发懵,她晕乎乎开口:“女、女士,我们这件是限量的,本店目前只有五件,而且有一件已经被预约定下了。”


    龙竹啧了一声:“四件也行。”


    她又指着旁边展柜上的“编织袋”,喜爱之色溢于言表:“再拿四五个这个,看起来很能装。”


    感觉比后备箱还能装。


    结结实实的很有安全感。


    这款编织袋当然不是普通的蛇皮口袋,只是品牌为了营销噱头搞出来的吸睛产品,五位数的醒目标价,使其目标客户一跃成为“人傻钱多”的代名词。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或许这又是某个短视频博主,为了流量而打造的剧本时,“滴滴”一声响起,POS机证明这笔交易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甚至走的时候,龙竹还惋惜嘀咕:“这么大个店,衣服居然只有四件。”


    店员:“……”想解释,又无从开口。


    龙竹直接拆开编织袋,把衣服毫不怜惜地塞进去,拎出了外出务工一般的朴实风姿。


    呆滞的店员这才惊慌失措地跳起来追上去。


    “女士!我们有专人帮您把东西送到贵府上!”


    “等等!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女士!”


    ……


    花鸟市场对街紧邻绿湖公园,地方小,设施也老旧,但胜在景好,近来地摊集市流行,逛完还能在湖边树下坐一坐,惬意又悠闲。


    应知微看到有星座塔罗的摊位,也有写着“梅花易数”、“紫微斗数”之类的摊子,店主看起来也都不是玄门中人。


    她依样画葫芦,第二天就向集市主办方交了摊位费,当晚七点半开市时,简陋的小摊就已经支起来了。


    她将几只折成三角的灵符放在盒子里,分门别类注解名称,共有辟邪符、挡灾符、招财符和清心符四种。


    【一符护身,一卦解惑,价格实惠,欢迎来聊】


    其实他们方士一般只和各种鬼打交道,像求签问卦、命理卜算,应知微也不怎么精通。


    不过至少比那些江湖骗子来得靠谱。


    招牌寂寞地挂了许久,行人匆匆来往,偶尔好奇地瞥几眼,问几句,却只是笑了笑,坐半天一单生意也没有。


    应知微和桌上收音机都发出了一声微弱叹息。


    过了好一阵,两个年轻女生手挽手路过,其中一个往应知微的招牌看去。


    “老板,怎么没有桃花符呀?”两只毛茸茸的脑袋凑到摊前研究起来。


    应知微坐直,话音亲切地开口:“姻缘符的效用时长太短,用不好会变成烂桃花,你们还在读书吧,不如试试清心符,有助于凝神静气,提升学业。”


    女生嘟起嘴:“我成绩也就那样了,老板,那祛痘符有吗?”


    另一个点头:“还有不痛经符、驱蚊符、近视恢复符,之前去太清宫旅游,人家文创店就有卖。”


    太清宫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下海了??


    应知微流汗:“啊这,暂时没有。”


    女生们失望:“啊——那我们还是去隔壁测塔罗吧。”


    “好啊,我想知道什么时候能谈上帅的……”


    应知微极力挽回:“呃——人都是慕强的,如果你成为一个优秀的人那么优秀的追求者也许就会不请自来!”


    其中一个女生停下来,眨眨眼睛:“她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闲扯几句后,她扫码买了一枚三十元的清心符。


    应知微含泪听着微信到账的提示声,心想,今晚估计摊位费都赚不回来。


    她索性白送对方一枚挡灾符,就当讨个开张大吉的彩头了。


    不一会儿,一个留长发的男人在摊位前坐下来,他推了下眼镜,望着应知微,语气满含刁难:“小妹妹,你这算卦,排的什么盘,用的什么卦?奇门?太乙?紫微?”


    应知微只笑眯眯摸出三枚铜钱:“您算什么?”


    来者实属不善,这人分明就是在集市另一头摆摊算命的“同行”。


    男人轻蔑抬头:“你算算,半个小时后,我会去哪儿。”


    “啊这,”应知微挠挠头:“这还要算吗?你想去哪儿去哪儿呗。”


    旁边有几个围观路人笑出声。


    男人微恼:“寻方辨位,这么入门的东西你都算不来?”


    应知微解释:“的确简单,但你问的是精确时间,这就不是寻方辨位而是预知推演了,恕我才疏学浅,暂且答不上来。”


    男人嘲笑:“没有能力,还在这里摆摊,小妹妹,还是回去读书吧!”


    应知微好奇:“我观阁下也并非能人异士,莫非你掐指一算,能算出我邻居他爸在家吃了几个饺子?”


    这人是不是小说看多了?算卦也是一种推演,就连朱盟如今四大宫观的观主,也没法指头一捻就跟看电视一样,事无巨细地获知于心吧?


    男人见她言语挑衅,冷笑一声:“我可算得出,你年纪轻轻命宫带煞,等会儿就有祸事上门咯。”


    应知微见对方明明毫无灵力,却搁这儿诅咒她,也是冷下脸色,把铜钱收回龟甲中,没好气开口:“那我也免费给你提个醒,你半小时后大概率会有血光之灾,挡灾符一个一百,概不议价。”


    男人拔高声音:“瞧瞧啊,坐地起价!”


    他余光一瞥,见某个身影正急匆匆寻来,心下一喜。


    他常年在这摆摊,早就注意到了应知微。


    方才又见有人着急忙慌打听一个卖护身符的女学生,他便笃定对方一定是受了蒙骗来找麻烦,故而提前一步找来,想利用此事显摆自己的断事如神。


    毕竟一个小女孩懂什么命理八卦?


    话音落,那急匆匆的身影就扑了过来。


    应知微抬头看去,表情错愕:“——老板?”


    杨凤春呜咽一声抓住应知微的手,仿佛攥住一根救命稻草:“大师啊!终于找到你啦!”


    不经意间,她强壮有力的腰胯将碍事的男人撞到一边。


    男人懵了,轻飘飘趔趄几步,摔了个仰倒——磕破手肘,出血了。


    ……嗯??


    第24章 鱼祸之一


    起初杨凤春并不拿应知微给的纸片当一回事。


    然而昨天,因为店里事情没忙完,她索性就在阁楼上将就一晚,凌晨起夜的时候,她却发现后门大敞,几个黢黑的影子匍匐在财神爷神龛边上,咕嘟咕嘟抢蜡油吃。


    其中一只缓缓回头,干瘪的眼窟窿里溢满餍足之色。


    她吓得捂住嘴,腿脚发软,冷汗淋漓间,想到那枚被随手扔在小票堆里的三角纸片。


    事态紧急,杨凤春顾不得其他,直接跑向柜台,把小票堆一股脑儿用打火机点了,黑烟腾起,竟真将那几只大胆的饿死鬼驱了出去。


    想到这里,杨凤春激动不已,拉住应知微的手:“大师,我之前有眼无珠啊!”


    应知微尴尬笑笑,看着逐渐围过来的路人,心想:感觉自己反而更像骗子了呢。


    来找茬的男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还想再争执个来回,但完全不是杨凤春的对手,一番炮轰后,惺惺地夹着尾巴逃了。


    “说起这个,”杨凤春想到正事:“我女儿有个室友失踪了,两天没消息,大师,你看能算不?”


    应知微沉吟片刻:“有女生照片么?不同时间的,越多越好。”


    “手机里有,”杨凤春翻找出和女儿的聊天内容:“刚好她们让我帮忙印寻人启事,这存着呢。”


    图片上扎着低马尾的女大学生名叫褚英,单眼皮,内敛文静,在沣城念大学。


    前两天,褚英给室友发消息说被星探邀去录歌,结果当晚便没了消息,直到第二天依旧联系不上,老师和同学才去报案。


    “这孩子平时懂事得很,造孽唷,”杨凤春长吁短叹:“肯定遇上骗子了!”


    桌面上的收音机忍不住压低声音,绿色屏幕悄悄亮了一下:“姐,把‘画中仙’叫出来?”


    应知微怕杨凤春吓到,一巴掌拍在铁壳上,按了关机。


    方士的役鬼数和修为有关,像应知微这样灵力较为稚嫩的,只收过三只。


    “画中仙”是其中之一,没啥攻击力,只要有图片,就可以用它来卜个方位或吉凶,上次帮龙竹找人,也是叫的它。


    役鬼归根结底仍是鬼怪,一枚画轴悄然浮现,刹那间,周遭空气都冷上几分。


    有一只干枯的手从画布里脱出,依附上应知微的右手,带着她在白纸上缓缓勾出墨线。


    在杨凤春的角度,则是应知微突然神色严肃地抬手,一笔一捺画出个图案来。


    一个简笔小人跃然纸面。


    诡异的是,小人长了个鱼脑袋,鼓眼睛,张着嘴,仿佛正拼命索取氧气。


    应知微也犯了难:“人鱼?鱼人?”


    这和褚英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她有些歉意地放下画纸:“抱歉,我能力浅薄,不如我先找其他人问问,有消息再联系你。”


    杨凤春有些失望,但还是接连道了谢。


    对方走后,应知微才掏出手机,进论坛把简笔画拍下来发帖。


    等待回复途中,她无聊点进【奇货可居】,一个奇怪的商品正挂在首页,主图竟然只是一根旧拖把,但分类竟然选的“法器”。


    【品名:伏魔扁叉】


    【描述:有降服邪祟的奇妙力量,出自某神秘高人】


    【售价:9999论坛币】


    评论褒贬不一。


    【芒种:?】


    【不想开学:看起来打人很疼的样子。】


    【变有钱:给你个烧火棍打人一样疼。】


    【玄灵子:大道至简,大音希声,若能驱邪除祟,便是上等法器,诸位不必拘泥外形。】


    【绝代男巫:那楼上你买不?】


    【玄灵子:不买。】


    【莫谗言:这有点意思,我要了。】


    【玄灵子:?】


    【芒种:细看确实不同寻常。】


    【绝代男巫:??】


    嗯……


    难评。


    回到自己帖子,里面多了两三条回复。


    【小白不吃花椰菜:我查了大数据,人应该还在沣城,48小时后还没消息的话,来异管局备个案吧~】


    【莫谗言:正好要去沣城,替楼主留意留意。】


    【萌萌爸爸:第一次看到比我女儿的画还诡异的简笔图。】


    微信适时也弹出一条消息。


    【AAA全能家政龙姐:“你知道沣城在哪吗?”】


    又是沣城。


    应知微肃然,正以为对方也遇上什么麻烦事,结果对面发来一条链接。


    【好友邀您助力线下免费领取长丰观香蜡纸烛!】


    【AAA全能家政龙姐:“帮我砍一刀,嘿嘿。”】


    应知微:“……”


    ……


    沣城,鹿驳山,鱼尾村。


    林野漆黑,高耸虬结的树木宛如鬼怪,在山风中发出沙哑的狞笑。


    褚英如无头苍蝇一般在林中逃遁,裙角被树枝和荆棘剐蹭得凌乱不堪,鞋头也全是污泥。


    但她不敢停下,因为迟一秒,她或许就得永远留在这大山里。


    前天,她被“星探”哄骗到这个从未听说过的鱼尾村。


    群山环绕,地处天堑,通信闭塞,落后蒙昧……这一切让褚英感到无尽的恐惧。


    身后响起三两声吆喝,似乎是有人追上来了。


    褚英捂住嘴,怕自己哭出声,小心翼翼藏身到小径之中,忽然,抬头发现前面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影纤长,穿青色长褂子,背着一副红漆长杆的三弦,像个说相声的。


    吵闹声近,褚英不再犹豫,惊慌跑过去求助:“请问你知道往哪儿能到大路上么?有拐子在追我!”


    那男青年回过头,面容清秀,脸色苍白,双眼狭长上挑,看上去像是笑眯了眼。


    他缓缓抬手,朝某个方向指了指。


    褚英大喜,还待要说句谢,却借着淡淡月光,看见他嘴里的一口黑齿,笑起来时,便恍若一只倒悬的漆黑月牙。


    实在太过诡异!


    求生欲使她不敢再耽搁,慌不择路逃走,而幸亏那人指的方向并无陷阱,两分钟后,她来到了国道上。


    褚英泪眼婆娑地沿着柏油路跑下去,可这穷山僻壤,半夜甚少有车路过。


    她不死心,又往下逃了数里,拐过弯,山势遮挡错落间,她瞧见隔壁山头顶上有座巍峨煊赫的宫观,出于对本地景点的了解,她眼睛一亮。


    ——是长丰观!


    确定好方位,便少了几分恐惧。


    褚英抹抹眼睛,忽觉地面震动,抬头一看,远处一辆大卡车正闪着强光,飞驰在岔道上。


    “救命!救命!”她像是找到救星,不顾危险地挥舞手臂,往道路中间跑。


    卡车司机是个经验老道的师傅,这趟国道他已经跑过七八次,算得上驾轻就熟。所以当副驾请假后,他还是瞒着上面偷偷出了车,想多挣点是点。


    可天有不测风云,今晚上还真就遇上了怪事!


    在岔道上开得好好的,突然路中间出现一个穿裙子的女人,重点是,在强光车灯的照耀下,他分明瞧见,那女人竟长着个鱼脑袋!


    司机骇然,虽说跑远途的同行里,常有些神神鬼鬼的说法,但他从没遇到过,只觉得是疲劳驾驶出现的幻觉。


    可他确信自己现下神志清醒,视力良好,况且人头鱼头根本就是两样东西,怎么可能看混淆呢?!


    情急之下,他猛打方向,车身已有歪斜趋势,他心头一沉,怔怔想着,这回估计要交代在这了。


    然而——车头只是擦碰到几处山壁,奇迹般刹停下来,连个火星子都没起。


    得救了?


    司机经验丰富,深知刚刚自己那两下操作,百分百会翻车起火的,怎么会……


    他突然想到什么,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一堆杂物,在那些过路费小票和烟盒残渣中,找到了一枚护身符——这是女儿昨晚塞给自己的“挡灾符”,说是买东西送的,他囫囵收下,也没当回事。


    但此时,这挡灾符已然化成黑灰。


    司机瞪大眼睛,顿时毛骨悚然。


    怀着大难不死的庆幸,他打开车门跳下来,想看看刚那拦路的女人究竟是人是鬼,但一番搜寻无果,这道路前后空旷,再没有第二人影子。


    司机挠挠头,又爬回到驾驶座上,惊疑不定开车离开。


    一旁,褚英的一颗心却重重地沉下去。


    为什么对方没有看见自己?!


    手机也没信号,难道真的要沿着国道走回去?


    她浑浑噩噩地迈开步子,下一秒,却被人抓住手腕。


    身后默默出现了几个拿着农具的村民,他们高大魁梧,每个人都用看猎物的阴沉眼神盯着褚英。


    褚英挣脱不开对方的桎梏,大叫着救命,但山林偏僻,回应她的,只有荒山野岭中,寥寥几声野狐的仰天啸鸣。


    为首那个男人吊眼尖嘴,长相刻薄。


    他笑得令人悚然:“你被卖给我当老婆了,跑不掉的。”


    褚英心中更加绝望,她冷不丁回想起自己的故乡,那里也是这样一个偏远荒芜的村落。


    原以为已经可以彻底摆脱那片落后愚昧的黄沙地,可是……只差一点啊,难道她拼尽全力也没办法在城市里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吗?


    褚英瑟缩求饶,可她的伏低做小却令男人更加气焰嚣张,竟高高举起了手里的木棍,朝褚英的双腿挥去……


    第25章 鱼祸之二


    沣城,鹿驳山上的长丰观一如既往香火鼎盛。


    此观解签灵验,风景宜人,乃是不可多得的避世桃源,洞天福地。


    然而,这里同时也是朱盟的核心会晤处,每年芒种前后,由异管局局长牵头,将四观三姓两宗一派的魁首齐聚于此,共商大计。


    话虽如此,其实每年来回讨论的东西都差不离。


    比如,要不要打压三死门朋党,如何提携锻炼后辈,新发现的资源该怎么分,某些邪术是否要禁止,以及将犯禁修士逐出道门等等。


    今年倒是有点不同。


    三清殿后的客堂中,主座上穿行政夹克的男人,正是异管局局长,白景则。


    旁人纷纷落座,有身着法衣的道门高功,有头戴银冠的巫蛊师,有持钵的头陀,也有作现代打扮的修士。


    白景则神色泰然,悠闲吹了吹保温杯里的茶叶,直到余光瞥见一人进门,才郑重起身,恭敬将来者引到右手边落座。


    此人正是青城观观主,灵素道人王素卿。


    她年纪最长,八九十年前,便与师兄灵玄道人孟不咎一道名噪四方,只要她还活着,玄门便有一根定海神针。


    方士应家的老太爷拄着拐杖,像个干瘪浑浊的老蟾蜍,腮角一鼓一鼓地开口:“白局长,阮家小子说的那事,你怎么看。”


    白景则看了看左手边的空位:“三太爷,还是等人齐了再说。”


    应三太爷古怪地哼了句:“去岁开会,白观主也不在,估计这次也不会来了。”


    他语气阴阳:“半道出家便是如此,不知礼数。”


    这话损的是白家人,当然也把白景则带进去了。


    他皱了皱眉,并不接话。


    身形魁梧的头陀站起身,嗓音发自丹田,铿锵有力,有如暮鼓晨钟:“几百年都不见‘魈’的影子,依洒家看,那些个典籍不足为据,世间怎可能有这种不死不灭的大鬼。”


    对面的巫蛊师却不赞同:“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和尚倒会胡诌——万事没有绝对,我支持三太爷说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太清宫孟承荫推了推鼻梁上的窄边眼镜:“此举太过激进,还需多加商议。”


    另一边,同样身为“四大观”之一,妙玄祠的宋观主却表示:“即便不是‘魈’,也该尽早除去,以免祸害人间。”


    头陀笑得桌面震动:“宋观主自家亲戚都祸害多少次人间了,没记错的话,洒家师弟就折在三死门姓宋的手上。”


    宋观主面色铁青:“贫道早同他们那房划清界限,你如此污蔑,实在不可理喻!”


    众人劝的劝,拱火的拱火,看戏的看戏,一时间,客堂哄闹不止。


    白景则揉着眉心,正要肃清秩序,门外突然传来动静。


    随着轱辘压过地面青砖的转动声,一个宽肩阔背,身形高大的道童推着辆木轮椅出现在门边。


    轮椅上坐着个白袍黑发的青年,眉眼清隽,气质冷然,袍角盖住脚背,双手置于膝上,握着一枝还带露水的荷花。


    “观里才开的水芙蓉,赠诸位去去肝火。”


    白鹤也意有所指,随手将荷花交给道童,对方姿势木讷地接过,将之插在一旁的琉璃樽中。


    这么一来,大家也都看见了那魁梧道童的正脸——乃是木头做的,五官是拿毛笔蘸墨随便画的“丁老头”。


    众人见怪不怪,却罕见地乖觉几分,没再吵闹下去。


    “白观主,怎么这回有空来陪我们唠嗑,”银冠苗裙的巫蛊师笑起来:“观主可曾见过那只神秘女鬼?”


    “没有,”白鹤也面不改色:“腿脚不好,出不了远门。”


    众人目光默然扫过他的双脚,似乎都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各自转移了视线。


    旁边一直置身事外的王素卿放下茶盏:“孤魂野鬼罢了,倒不至于斩草除根。”


    她的话犹如一锤定音,白景则心中有了计较,清了清嗓子:“那此鬼之事,容后再说。”


    应三太爷纵使心有不忿,也不敢当面忤逆灵素道人的抉择,只得咬牙强笑:“白观主专程过来,莫非就为了邀大家赏花?”


    白鹤也拍了拍手,一个面容清秀的道童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张二维码牌子。


    道童笑容讨喜:“各位前辈早啊,这是我们长丰观和沣城文旅合作的网店,欢迎诸位捧场!”


    扫码后,界面果然出现【邀请好友助力,免费领取长丰观香蜡纸烛】。


    应三太爷噎住,他一贯因循守旧,又被半路杀出的异管局压在头上,早就心怀不满。


    于是一拍桌子:“玄门修士,应志在高远,怎可沉湎世俗之利,简直忘祖背宗!”


    一番话振聋发聩,说得在座众人都羞愧地低下头去。


    应三太爷扳回一城,得意道:“孟小友,你不说几句?”


    孟承荫低着头,语气和煦:“抱歉,我先帮小女的朋友助力。”


    应三太爷:“?”


    他看向上座的王素卿:“灵素道人,您怎么说?”


    王素卿抿了口茶:“稍等,劣徒让我为他朋友砍一刀。”


    应三太爷:“??”


    玄门大抵是要亡了-


    距鹿驳山不远的某个加油站,龙竹正捧着手机,屏息凝神,看着屏幕上一串五光十色的特效之后,弹出的:


    【恭喜!还差一人助力就可获得免费领取券!快分享给你的新朋友吧!】


    她大为震惊。


    怎么永远还差一个人?


    难道刚刚给她助力的都是鬼吗?


    龙竹四下张望,叹口气,心想,要不把鹤城那个“老三”挖出来,助力完再埋回去……?


    不行,听起来好麻烦。


    何况她都已经跑到沣城来了。


    不如去附近镇上接一单全能家政的业务,然后让房主帮忙助力?


    龙竹思路开阔起来,阴森的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笑意。


    她在这头兀自神游天外,加油站另一头的面包车内,却有个握着方向盘冷汗涔涔的男人。


    他眯眼看着龙竹的侧脸,心里一个悚然的猜测逐渐成形。


    怎么会是她……


    上回在惠安小区,刀疤那三个都没打得过她,还好他机灵,一分钱没拿,趁乱自个儿逃了。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捂紧了胸口上用红绳挂着的镀金神牌,念叨了两声“老君保佑”。


    后排有个梳双马尾的小女孩,她穿着湖绿色校服背心裙,红色领花旁的徽章上,写着“自然夏令营——鹤城第一小学”。


    “叔叔,我想上厕所。”女孩声音怯怯的,紧紧攥着书包背带。


    男人刚要回头,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老四,货到了没有?”


    老四飞快将通话声调低,压着嗓子语焉不详:“别催,快了,上回那地方吧?”


    须臾,他嗯了几声,挂掉电话,和颜悦色回过头:“我和你的老师通电话呢,他们都到营地了,你忍一忍,叔叔把你送过去再说啊!”


    女孩露出委屈表情:“我刚刚喝了太多水,忍不了了。”


    老四狐疑地瞅她,又偏头瞄了几下龙竹的位置:“去吧,记得快点。”


    女孩连忙点头,捂着小腹下车,顷刻间收起可怜表情,往厕所方向跑去。


    拐过弯,她连忙打开腕上的电话手表,翻到了备注为“妈妈”的联系人。


    里边恰好有一条未读语音。


    【妈妈:“楚楚,到鹿驳山营地了吗?在夏令营玩得开心哦!”】


    周翘楚嘴巴一瘪差点掉眼泪。


    她不该上这个陌生人的车,她遇到坏人了!


    女孩紧咬着嘴唇,手指因害怕而颤抖,就在按向那个红色通话键的下一秒,被一个高大的影子笼罩住。


    周翘楚扭过头,看见老四就站在自己身后,一扫之前的和蔼神色,目光竟变得狰狞扭曲。


    “让叔叔看看,你在和谁聊天呢?”


    他俯下身,一把掣住女孩手腕,在对方惊惧眼神中,拽掉了那枚消息未发出去的电话手表。


    老四笑两下:“怎么不给妈妈报个平安。”


    他单手在狭窄的屏幕上操作着,很快便回复了一条【我已经到啦,妈妈】。


    周翘楚想往外跑,但她尚且年幼,根本无法撼动眼前这只恶兽,反被其拦腰抓起来,捂住嘴,往面包车的方向去。


    她先是剧烈挣扎,拿拳脚踢打,尔后忽然感觉到一股异味,随后便陷入昏沉。


    这座加油站建在出入城镇的收费站外,两旁皆是树木,面包车的位置恰巧借着油罐车遮挡,巧妙避开了店员视线。


    老四心虚,抓着周翘楚往回走时,难免四下张望,一个不小心,迎面与人撞上。


    龙竹皱眉抬头,不耐地瞥对方一眼。


    老四看清对方后,更是怕得不行,但他还存着几分侥幸,认为当初龙竹料理其他几人时,应该是没注意到自己的长相。


    他忐忑为自己辩解起来:“不好意思,我带孩子上厕所。”


    龙竹沉沉地盯着他,对方吞了口唾沫,腿脚已有些发软。


    她咧开嘴角:“有手机吗?”


    老四应声:“有、有。”


    他把昏迷的女孩放到车后座上,哆嗦着摸遍全身口袋,掏出个水果手机,还额外添上几百块现金,恭敬递过去:“……您收好。”


    龙竹莫名其妙:“给我这些干什么?”


    她只想快点助力成功啊。


    第26章 鱼祸之三


    鹿驳山群峰拥簇,绵延千里,山中有腹地,经蜿蜒山道勾勒,竟似鱼形。


    路牌上面蓝底白字写着:鱼腹镇。


    龙竹“咦”了一声,下车端详了那路牌几眼,眼中浮现出困惑神色。


    长丰观脚下有个长丰镇,她应该是朝长丰镇的方向开的。


    至于这个鱼腹镇……完全没印象。


    她打开功德导航,放大地图一瞧,发现鱼腹镇和长丰镇完全是两个相反的位置。


    更惨的【踏雪独家】是,她的车好像出故障了。


    龙竹:“……”


    她蹲下来,扯了根树枝对着轮胎戳了戳,百思不得其解。


    正巧,远处有一辆小轿车摇晃过来,路过龙竹的时候,摇下驾驶座的车窗。


    里边男青年朝她吹了一记口哨:“小妹妹,车子坏啦?”


    见龙竹没有搭理,他又揶揄笑道:“你得把车底撬起来看啊,哥哥后备箱有千斤顶……”


    话没说完,龙竹便单手扣住车尾,五指一屈,哐啷一声就将半个车身抬起。


    她回过头:“这样?然后呢?”


    男青年瞠目结舌,差点咬住舌头,见鬼一样猛踩油门飞驰而去。


    龙竹越发困惑,但四下荒无人烟,她又不想走到镇上去,也只有让刚刚那人载她一程了。


    她从后座拎出拖把,在黄土路上拦腰划出一条线,尔后便站到旁边等候。


    不多时,那辆熟悉的车子又从道路另一端驶回。


    男青年惊骇万分:“怎么又开回来了!我不是都进镇了吗!”


    “搭个顺风车。”龙竹朝他笑了一下,不等对方拒绝,从容拉开车门坐进去。


    男青年面色铁青,哆嗦着拉动档把。


    手机叮咚跳出提示。


    【代发招募:空调修理及清洗,报价90-200,地址鱼腹镇好梦宾馆,联系人杨先生。】


    龙竹偏头问旁边男青年:“好梦宾馆在哪?”


    对方脸色发白,磕磕绊绊回答:“你、你要去我家?我家今天满房了。”


    龙竹收起手机:“走吧,我是去你家洗空调的。”


    男青年:“……?”


    鱼腹镇不大,主干道就一条,好梦宾馆挤在两家餐馆和发廊之间,入口也窄,恰能放得下一个登记柜台,下单的正是男青年的父亲老杨。


    老杨领着龙竹来到楼梯后面,那里有道粉漆的门,是他自己住的房间。


    “从前几年开始,这个空调就坏了,冷气特别足,吹一会儿就头疼。”


    老杨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戴一副老花镜,头发没剩几根。


    这个房间布置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电视柜,一张木桌子,两把藤椅。


    龙竹踩在木桌上,望着眼前长方形的空调挂机,低头打开手机。


    他儿子仍是魂不守舍的,低声开口:“要不别修了,换个新的吧,你快把她打发走。”


    老杨不知内情,注意力一直放在龙竹身上,打趣道:“公司怎么派个这么年轻的姑娘来啊,要不让我儿子来帮帮忙。”


    小杨一听,连连朝他爹使眼色。


    “没事,”龙竹拿着手机:“我可以。”


    与此同时手机里传来煞有介事的电子音:“三分钟,教您学会在家自己拆修空调……”


    “……”


    现学啊。


    看完教程,她卷起袖子准备拆盖,可空调却自己开机了,叶片猛然间扇动,刺骨寒风猝不及防吹在龙竹脸上。


    她皱眉眨眨眼,徒手将四角螺丝钉拔出,伸手抱住两边,稍微一用力,便轻松卸下空调外壳。


    看清眼前画面的瞬间,龙竹愣了一下。


    门边的老杨父子对此浑然不觉,还抱着胳膊搓了搓,叹了声:“果然还是冷,怎么会这么冷啊!”


    龙竹并不觉得奇怪。


    因为此刻,空调内部的狭窄空间里,正挤满了浑身惨绿的小孩,他们彼此紧挨着,蜷缩着,齐刷刷仰头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凌乱纠缠的长发像是死黑的水草,将叶片缝隙填满,气温下降了好几度,天花板上有水滴落,仿佛即将结成冰棱。


    龙竹面无表情与之对视着,须臾,空调里的小孩们睁着墨色大眼,纷纷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唇边。


    ——“嘘。”-


    相隔不远的岔路口上,一辆银灰色面包车停在路旁。


    后座上的女孩被绳子绑住手脚,仍旧昏迷未醒。


    老四手里握着一枚彩色小卡片,上面正印着“好梦宾馆”的联系电话,他拨了四五次,可每回都不在服务区。


    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烦躁地飙了句脏话。


    货在路上就死命催,到了却晾着他,不接电话,明明送上次那女大学生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老四下意识捂着胸前的老君神牌,神色晦暗不明。


    自从老三失踪,刀疤几人落网,他虽然逃过一劫,却遭了上头老大怀疑,这两天好不容易来了活儿,他可不能空手而归。


    既然中间人失去联络,那他就直接送进山里交货,反正都是谈好的生意,还怕一群村人赖账不成?


    想到这里,老四再不纠结,直接油门一轰,朝“鱼尾村”的岔口驶去。


    山道扭曲,车子摇晃。


    不一会儿,便有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像是村民自己立的指示牌飞速后退。


    【距离鱼尾村老君庙还有7㎞】


    老君庙。


    说起来,自己这块神牌就是在某个老君庙里求的。


    这位老君虽不是道门正统神仙,但在民间也有许多香火信众,听闻只需要在老君像面前虔诚地拜三下,便可以请回一枚神牌,以后做任何事之前摸一摸它,冥冥之中就会得到老君庇佑。


    老四对此深信不疑。


    自从请回神牌后,他躲过了无数次的追缉。


    没想到鱼尾村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竟然也有老君庙。


    如果有时间,离开的时候不如去拜一拜,彰显一下自己的诚心。


    想到这里,老四笑起来。


    金乌西沉,霞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车子开进鱼尾村时,天幕已经是靛青色。


    七八个手持农具的青壮年或站或蹲靠在村口,齐刷刷朝面包车望过来。


    老四探头,笑着同这群人打招呼:“老乡,吃了没啊。”


    这些村人也不说话,只拿黑黢黢眼珠子睃他,山中空旷,一时间竟只听得远方落下的几声粗粝嘲哳的鸦叫。


    “老杨叫我来送货,”老四只好直奔主题:“你们知道送去谁家不?”


    又是一阵寂静。


    村人们一动不动盯着他,久到老四都觉得不对劲,背上汗毛倒立起来。


    突然,领头那个抬起了胳膊。


    很快,旁边人有样学样地举起手,纷纷指向同一个方向。


    老四压下这股吊诡的荒诞感,他没再多留,往那道路前方而去。


    鱼尾村其实就一条主路,从村头一直通往山林深处,两旁村居错落,细数起来,其实也不过十几座黛瓦灰砖的老旧村屋。


    村里死气沉沉,仿佛未曾接受过现代思想的洗礼,正处于一种未开化的混沌蒙昧之中。


    路上遇到带小孩出行的老妪,或是坐在门口晒鱼干的妇女,他们也用那种诡谲的目光注视着面包车,似是早有预料,不等询问便抬起手臂,默默指向前方。


    老四冷不丁起了身鸡皮疙瘩。


    这地方哪里都透着古怪。


    他加快车速,终于来到一户院外。


    下了车,老四上前把门敲得邦邦响。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鱼腥味,他深呼吸两口,气味似乎没了,但过一会儿,又隐约顺着鼻腔钻入脑中。


    他不由地心烦意乱,敲门力道也加剧起来。


    “吱呀”。


    是门后卸下门闩的声音。


    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头走出来,没等老四说明来意,便一脸了然:“进来吧。”


    老四跟着进去,里边是一顶墙皮斑驳的平房,门口摆着敞口炉,上面零散杵着几支未燃完的香签。


    堂屋两旁嵌缀着一副久经风吹雨打、镌刻已然模糊的桃符。


    殷红字迹蜿蜒化开,譬如两只猩红眼睛,直勾勾睃着外村人,似怨似泣。


    待看清门上匾额后,老四惊讶:“这里就是老君庙?”


    皮肤黝黑的老头是个庙祝。


    他默认地笑了笑,手里捧来一个木筒,像庙里抽签的卦盒。


    老庙祝突然扯起嗓子哼唱起来,荒腔走板不成曲调,末尾手腕一抖,一枚长签落下。


    他拾起来一看,笑道:“余家又有喜咯!”


    笑声刺耳又瘆人,听得老四心里发毛。


    他抬眼看向堂中那尊神像——老君的化身一直都是踏七彩祥云、手持长剑的英武老媪,每当参拜之际,信徒或可摸一摸老君脚下的祥云,有登天赐福之意。


    案台供品下,也压着厚厚一沓黄纸,上面拿毛笔写着各种愿望。


    其中以求子、求娶一类为最多。


    老庙祝将长签收起来,旋身来到功德箱边,从后面开口摸出一个厚信封递给老四。


    数了数,正是谈好的价格。


    老四抬头,正要说什么,目光却捕捉到一丝怪异感。


    刚刚的神像……是笑了一下吗?


    他又瞄一眼,并无异常,而内心却惶惶不敢多待,打了个招呼便匆匆驾车离去。


    等出了村口,他才松懈下来,瞥见信封两头豁了口,伸手想将它折起来放进扶手箱。


    适时一阵风从车窗缝隙刮过,几张票子簌簌飞出去。


    老四暗骂一声,停车捡钱。


    一张两张三张……捡到第四张时他发现不对。


    抬头一看,前面一路上撒着的,和自己怀里搂着的,竟然全成了白花花的冥钱。


    第27章 鱼祸之四


    翌日早,村人们围在老君庙外。


    老庙祝向众人展示抽中的长签,人群哄然。


    “老斋公,怎么又是他老余家的?”有个独眼男人心有不甘:“我上的供品最多,怎么回回都轮不到我?”


    余家老大咧嘴一笑:“上次山洪,是我余大帮老君庙补的窟窿,老君体恤我心诚呢。”


    旁边站着个膀大腰圆的老太太,她鬓发灰白,双颊皴裂泛红,双手在不停歇的劳作中布满厚茧,背上还趴着个小儿,拿蓝白布条绑在身上。


    她笑道:“那个女娃娃八岁,比我们家壮壮大六岁,正合适。”


    有人附和:“独眼龙你个老鳏夫,人家余老太是给孙子养媳妇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独眼龙冷哼一声,龇牙笑:“我就想有个后人给我养老,怎么,不行啊?”


    周翘楚抱着庙门把手,稚嫩脸上满是泪痕,村人们只冷眼旁观,似乎早已习惯这场景。


    老庙祝慈蔼地蹲下身,从旁边水缸里舀了一勺浅棕色的汤汁:“别怕,孩子,喝了这个,你就受到老君的赐福了。”


    周翘楚偏过头不依从:“不!我要回家!”


    “乖孩子,”老庙祝笑了:“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说罢,他将汤汁强行灌到女孩嘴边,围观的村人之间似乎也弥漫开一股奇异的默契,他们双手合掌,目光虔诚又疯狂,抬头深深仰望着堂中那座老君塑像。


    老庙祝示意余大和余老太走上前来,神色温柔却又不容抗,让女孩去牵他们的手。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余家闺女了,有些规矩,也要学着遵守起来。”


    不顾周翘楚懵懂神色,老庙祝缓声道:“其一,晚辈不能忤逆长辈;其二,妻子不能违背丈夫;其三,不要插手别人的家务事,若在村里看见奇怪的影子,要尽快远离;其四,晚上切忌入老君庙。”


    说罢,他又勒令周翘楚在神像面前磕三个头,尔后,又让她将额头压在神像脚背上,接受赐福。


    周翘楚不肯跟余家人走,还想抱着桌脚拖一会儿,不料余光从堂中神像上扫过时,发现那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竟忽地变成个年轻女人!


    她吓一大跳,再仔细看过去,神像却仍是那个神像,并没有变成他人。


    或许是受了惊吓,周翘楚有些浑浑噩噩的,没再挣扎,被余老太哄着牵走。


    人群也稀稀拉拉散去,只留老庙祝扬着那张皱巴巴的笑脸站在原地。


    余家就在村尾山坳处有座低矮平房,阴暗又潮湿,村里没通电,里头黑黢黢的,像个会吃人的山洞。


    余大一回家就把周翘楚关进了最里头的屋子,不顾女孩哭喊,径直落了锁。


    余老太也不阻挠,只好声好气安慰:“只要你们不跑,乖乖在家里过日子,我就放你们出来。”


    你们。


    周翘楚抹了一把泪痕,似乎想到什么。


    她转身,大着胆子在屋中摸索,终于在墙角,发现还躺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头顶是一道狭窄的高窗,惨淡的月光阴恻恻渗进来,淌在女人消瘦的侧脸。


    周翘楚忍着啜泣,伸手去推对方:“姐姐,姐姐?”


    褚英半梦半醒,发现面前多了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撑身起来,额头带着淤青,嘴角也破了,饿了多日,脸颊已微凹下去。


    “你是谁?”她费劲看清楚女孩样貌,须臾睁大眼睛:“你也是被他们拐来的?”


    周翘楚用力点头,带着哭腔:“我的书包都被他们收走了。”


    褚英神色绝望又无助:“他们居然这样无法无天……”


    她忽然想到余家老太背上那小儿,恍然间明白了女孩未来的处境。


    褚英想到这里,一阵恶心反胃,扶着墙角干呕起来。


    周翘楚压低声音安慰她:“姐姐,我爸爸是刑警队长,他肯定会来救我的!”


    爸爸曾跟她约定过“暗号”,即便是坏人用手表回了信息,他肯定会察觉到不对!


    “你爸爸是沣城刑警?”褚英灰暗的眼睛里多了点神采:“他知道你在哪里吗?”


    周翘楚讷讷:“是鹤城的,但是他知道我来这里参加夏令营。”


    相隔数百里的城市,要寻一个被骗到山坳里的小女孩,简直是大海捞针。


    刚刚冒起的希望又被掐灭,褚英逐渐红了眼圈,她抚摸着手腕上系着的红绳,眼泪无声滴落。


    “姐姐,他们是不是打你了。”


    陌生又黑暗的环境令女孩不安,她下意识想靠近这个唯一的同伴。


    褚英摸摸脸颊上的伤,想起那晚出逃,她寡不敌众,被一顿毒打。


    然而现下想来却疑点颇多,她明明记得当时受了很重的伤,似乎腿骨也有断裂,但被扔在这屋里过了一晚,却只余皮肉伤,坐卧行走并无大碍。


    思及此,她看向手腕上的红绳,目光流露出几分哀戚。


    周翘楚挨近她:“姐姐,你怎么了?”


    褚英回过神:“我……想到一些以前的事。”


    “姐姐的家在沣城吗?”


    “不是,我的家离沣城很远,也是一个偏僻的村子。”


    “姐姐想家了吗?我好想好想……”


    “……”


    沉默后,过了很久,褚英轻轻地说:“我不知道。”


    记忆里,故乡是一块化不开的冻土,是一垄久旱的沙田。


    爸妈如愿生了弟弟,便再无积蓄养育女儿,她被扔给小姨带大。


    小姨是村里的神婆,靠着村人的敬仰与供奉,也拿得出余钱供她读书,褚英争气,初中就考去了县里。


    县城离葫芦村有六七十公里,不算太远,但却是另一番天地。


    道路整齐、楼房气派……一个好不容易从沙坡石缝里钻出来的乡村女孩,就这样落入五彩斑斓的繁华闹市之中。


    即便她已小心翼翼地在讨好所有人,却还是因为“神婆女儿”这个身份被人指指点点。


    她不敢忤逆小姨的决定,不敢反驳同学的嘲笑,不敢面对他人的冷眼。


    她只是日复一日厌恶憎恨着故乡的落后蛮荒,坚定了要远走高飞的心。


    于是在考上沣城大学那一刻,她内心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了。


    临行前,小姨将编好的红绳套在她的腕上:“在外面过得要是不如意,随时回村里来。”


    不,不要。


    她宁愿一辈子在大城市扮演普通人,也不要回村里当跳大神的乩童。


    褚英让小姨跟她一起离开,对方却只是沉默地摇头。


    “我给胡二太奶看了一辈子的香,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褚英离开了。


    却不知道,当日一别,俨然如隔世。


    周翘楚拉了拉褚英的袖子,将她从冗长旧忆里拽回。


    她悄声说:“姐姐,我白天看到我的书包被那个爷爷扔在庙里,爸爸给我的备用手机在里面,我记得路,我想翻出去找。”


    褚英望着头顶高窗,想起那晚上夜逃被抓,瑟缩摇头:“不行,太冒险了,我们表现乖点,说不定他们后面会放我们出去。”


    周翘楚焦急道:“可是,那个手机一天没充电了,姐姐,你把我举起来,我可以钻出去!”


    褚英胆怯,害怕那群野蛮人因此连累自己,说什么也不让周翘楚犯险。


    这时,一股若有若无的鱼腥味顺着高窗飘进来,须臾愈演愈烈,两人情不自禁捂住了口鼻,抬头向上看去。


    这一看,周翘楚闭上眼睛差点要叫出声,褚英把她揽到怀里,死死堵住嘴巴。


    ——只见那狭窄长窗上缓缓冒出一只黏腻湿臭的鱼头,眼睛向外鼓着,鱼鳃一张一合翕动,诡谲又渗人。


    两人就这样缩在墙角,看着那硕大无比的怪鱼探头张望,所寻无果后,又一摇一晃迈着步子远去。


    等到窗外恢复寂静,褚英才颤抖着鼓足勇气,踩着边角稻草堆,费力攀住窗沿,跻身上去一窥。


    惨白月色下,的确有个鱼头人身的影子,漫无目的在村中徘徊。


    褚英头皮发麻,不敢多看,顺着墙根缓缓坐下。


    周翘楚哽咽:“姐姐,刚刚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褚英自己也不知道。


    世界上会有那种可怕的生物吗?


    还是说,是……


    她下意识摩挲着手腕红绳,满面骇然,不敢再想下去。


    曾经,因为小姨的身份,她一度感到自卑,在同学老师面前抬不起头。


    也不止一次在深夜幻想,假如养大自己的不是小姨就好了,如果亲生父母没有抛弃她,生活是不是将截然不同?


    可刚刚那瞬间,褚英一直以来的信仰却开始天崩地裂。


    周翘楚声音颤抖:“是不是……那个爷爷说的奇怪影子?”


    褚英有了印象:“你也是被先带到庙里的?”


    村里和人贩做交易,却不是直接将人送到家里,而是带去老君庙抽签……就好像,是由那位“老君”决定,把拐来的人送去哪家一样。


    这风俗实在荒诞,简直闻所未闻!


    周翘楚虽在抹眼泪,眼神却有着不合年龄的坚定:“我怕,姐姐,我要想办法离开去报警。”


    为什么……


    明明那个鱼头怪人是如此怪异恐怖,这个七八岁的女孩难道不害怕吗?


    褚英抱着膝盖,说不出是困惑,还是嫉妒对方拥有令自己艳羡的勇气。


    第28章 鱼祸之五


    鹿驳山山脚,离鱼腹镇还有一段距离的乡镇客运站边,停着一辆黑色七座商务车。


    几个精壮男人窝在烟云缭绕的车内,对着那串永远占线的号码面面相觑。


    “怎么杨老头和老四都联系不上?被条子逮了?”


    “不能吧,哪有这么快?”


    “别又跟刀疤哥那次一样,莫名其妙被连窝端。”


    “鱼尾村又不远,实在不行去一趟呗,把家伙什带上,怕是价格没谈拢,被那群村夫坑了。”


    司机想了想,把烟掐灭:“也行,先去老杨那看看,反正顺路。”


    “喂,你们看那边等车那女的,手里抱东西那个,要不加一单?”


    五六双不怀好意的目光,仿佛阴沟里的毒蛇,带着腥臭腐烂的味道悄悄黏上猎物。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粗布蓝衫,褐裤布鞋,长辫子老实巴交地盘在脑后,忧心忡忡地望着发车表。


    司机上前搭讪,得知女人恰巧来山里探亲,可惜车次少没赶上趟。


    “大姐,坐我们车吧,收你二十,”司机憨厚笑着:“上车就走,包送到家门口!”


    女人半信半疑:“送到家门口才二十?大巴都要三十。”


    司机作势要去帮忙拿行李:“哎呀大姐,我们平时不接散客的,今天是你运气好,刚好顺路。”


    女人一侧身,把靛蓝白花的包袱皮往身后裹了裹:“我自己拿。”


    说着,她毫无防备地拉开车门坐上去。


    司机正转身,有人突然叫住他。


    “搭我一个,也搭我一个!”


    不知从哪窜出个穿黑白道服的年轻女人,她手里摆弄着一张鹿驳山旅游景点地图:“一天两班车也太少了。”


    司机上下打量她一眼,犹豫道:“你是长丰观的道士?”


    孟裁云随手扯了扯衣摆:“不是,我玩cosplay的。”


    “你这东西挺多,”司机看着她背上的桃木剑,腰间的拂尘:“我给你放后备箱吧?”


    孟裁云挑眉:“好哇,是挺沉。”


    她解下桃木剑扔给对方,司机猝不及防被压得弯下腰去,臂弯中犹如千钧重。


    没等对方直起身,她又耍戏法般掏出一柄云纹带鞘短刀,一块沉甸甸的紫穗八卦镜,以及木搔头、银篦子等等鸡零狗碎。


    司机左支右绌替她兜好,咬牙使力盘起这堆杂物,哐啷码在后备箱里,瞬间还把腰闪了。


    孟裁云坐进去,发现里面除了一个大姐,后排全是抱着胳膊目光躲闪的壮年男人。


    她自来熟地打招呼:“唷,还满员了。”


    后排的人讪讪扯出个笑。


    司机扶着腰骂骂咧咧上车,不一会儿,车子便在山道上摇晃颠簸穿行。


    孟裁云看向那位粗布蓝衫的女人:“前辈是省亲还是替人看事啊?”


    一直闭目养神的女人这才有些惊讶地睁开眼,打量对方后,了然颔首:“年纪轻轻,眼色还不错。”


    “叫我小孟就好,”孟裁云抱着手臂:“怎么称呼您?”


    女人掀动眼皮:“姓冯。”


    孟裁云惯是散漫的表情正经几分:“冯前辈这趟是私事还是公事?”


    冯嘉看向窗外,神色不明:“来走亲戚。”


    顿了顿,她扭头反问:“你呢?小孟。”


    孟裁云叹了口气:“看了篇帖子,恰好这几天随家父去长丰观,左右闲得没事,顺道替帖主寻个人。”


    冯嘉意外:“你也是……”她收住话头,又重新措辞:“好孩子,善念不泯,德鑫如兰,不愧是孟家后人。”


    司机偷听了一路,终于逮着机会横插一句:“哟嚯,两位是熟人啊?”


    孟裁云笑眯眯回他:“算是吧。”


    司机装不经意扳过后视镜,同后排几人阴鸷目光对上,双方微不可见点了个头。


    “年轻人,你是来旅游的啊,”司机心不在焉搭讪:“怎么还带那么多刀啊剑啊的。”


    孟裁云:“这不是怕遇上坏人么。”


    司机夸张笑两声:“鹿驳山民风淳朴,哪能轻易就碰上坏人。”


    孟裁云纳闷儿:“哦?你们不就是?”


    司机的笑容猝然僵住,全车陷入一片诡异沉默。


    车身依旧颠簸着,眼看就要到鱼腹镇路口。


    司机突然猛踩一脚刹车,似乎发出了某种讯号,后排男人们摸出短棍和小刀,无声息抵在前排两人座位后。


    平和氛围一扫而空,然而两个女人却对周遭的瞬间变脸置若罔闻,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身边这蠢蠢欲动的贪婪气息。


    冯嘉抱着包裹稳如泰山,声音平静:“师傅,不是送到家门口么。”


    司机回头露出凶相:“这就是家门口!”


    说着,他一把扯过对方手中包裹,急吼吼翻开,却发现没半个值钱物件,而是一捆香,一沓黄表纸,两只红色小钵,里头是一些类似兽牙和毛发的东西。


    他失望透顶,一把扔开:“什么鬼玩意儿!”


    冯嘉速度极快地兜过那张包袱皮,也没看清她是如何动作的,竟没让里头东西散落分毫。


    后排人拿刀抵着孟裁云,却见对方优哉游哉地双手为枕,甚至还仰身往椅背上躺。


    旁人受到挑衅,大为光火:“死到临头还不急,也是个怪人!”


    孟裁云摇头叹气:“的确有人死到临头了,可惜不是我。”


    说罢,车内气温骤然降下几度,明明快到盛夏,却恍若回到隆冬时节,冷不丁让人打了个寒战。


    冯嘉缓缓坐起身,手指间赫然夹着一支玫红签香,随着香灰簌簌抖落,她的脸庞似乎起了些细微变化。


    眉眼更为纤细上挑,脸颊窄长,颧骨微张,看上去就像是……


    狐狸。


    她扭过头,用一种和方才不同的尖利嗓音对孟裁云说:“小朋友,不介意避一避吧?”


    孟裁云从善如流拉开车门:“好的太奶,您忙,我回去不会多说一个字!”


    冯嘉愉快地“啧”一声:“小姑娘真懂事。”


    车里人莫名其妙,来不及思考孟裁云怎么把锁住的车门拉开的,就见冯嘉将眼一闭,再睁开时,眸子便成了幽幽绿光,神色诡谲又凶残,十指指甲暴增,一招晃过,轻易就割掉了司机的脑袋。


    鲜血如喷泉涌出!


    短暂惊愕后,车内爆发出骇然至极的尖叫,久久不息。


    孟裁云就在不远处的地方蹲着,咬着一根狗尾草咋舌:“老当益壮啊。”


    一炷香燃尽后。


    两人重新坐上车,此刻坐在司机位置上的人筛糠似的抖着,不敢直视后座里同伴七零八碎的尸体:“您、您去、哪、哪里……”


    冯嘉搓了块香塔放在扶手边,燃起的青烟将浓烈的腥臭驱散掉。


    “你们之前是不是在沣城骗过一个女大学生。”


    那人下巴都快合不拢,咯咯地颤动着:“真、真不知道,大仙,刚刚我哥说了,是老四办的,我、我们也没联系上他。”


    “骗过去的人,一般带去哪里?”


    司机吞了口唾沫:“是好、好梦宾馆。”


    “那就去这个地方。”-


    好梦宾馆在一天前就挂上了“今日客满”的牌子,可未见里头的房客出入,门庭凄冷寂静。


    冯嘉和孟裁云上去敲门,里头无人回应。


    像是意料之中。


    “我来吧。”孟裁云见状从拂尘上薅下一根须子,放在指尖捻了捻,灵力将其催动成坚硬的铁丝,自锁孔戳进去,捣鼓两下,门开了。


    走廊没有开灯,光线昏昏沉沉的,柜台四处也无人看管。


    冯嘉将一枚锥形小香塔立在柜台边角,点燃后,竟腾起一股黑烟,直挺挺往上冲,随后,又朝楼梯后某间屋门飘去。


    她同孟裁云相视一眼,彼此微微颔首。


    烟气乌黑,此地必有大祟。


    两人小心翼翼靠近,摸索到了门缝边,隐约听见里头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


    孟裁云神色肃然,握着门把手猛地一压,倏地闯进这间屋子,入目景象却令她错愕不已。


    房间内,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被水草般的黑发捆住,躺在角落,表情扭曲惊惧,因被塞了满口的红蜡,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红蜡签子扎透了喉咙,蜡油混合着不知是悔恨还是惶恐的泪水,在二人脖子上留下一串串醒目瘢痕。


    而始作俑者就是这满屋的鬼,大多是小孩,此刻正好奇地蹲在父子俩身边,漆黑眼眶里满是纯真无邪,时不时拿惨绿的手指在人身上戳一戳。


    另一边,年纪稍长的两个长发女鬼正恭敬托着几支香蜡,献给盘腿坐在床架上的短发女人。


    女人穿着件名牌外套,神情恹恹,左边刘海凌乱遮住眼睛,右眼下弥漫着几分薄青,整个人懒散又阴沉。


    她嚼了几口蜡烛,表情更丧:“不如长丰观的好。”


    她像是才注意到门口两人的闯入,目光落在冯嘉身上一亮:“你有手机吗?”


    冯嘉从短暂的错愕中回神,紧蹙眉头,心一点点沉下去。


    没有胜算。


    她的直觉这样告诉她。


    虽然没有在眼前这个女鬼身上感觉到半分怨力,但恰恰如此,才更加可怕。


    冯嘉悄然运转起全身灵力,正等着一场激烈鏖战,却听孟裁云开口了。


    孟裁云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龙竹?你不会是为了领香蜡专门跑来的吧?”


    龙竹点头,叹气:“可惜总差一个。”


    孟裁云默然:“其实我认识个懂行的朋友,我估计她能帮上忙。”


    龙竹眨眨眼:“真的?”


    孟裁云咳了一声,抱起手臂:“那当然有条件的。”


    哈哈哈哈这等便宜,此时不占,更待何时!!


    第29章 鱼祸之六


    藏在闹市区某栋不起眼的大楼里,穿钴蓝雷纹制服的异管局员工们忙碌穿梭着。


    外勤队长正无可奈何叉着腰,同一个内勤科员训话。


    “无字符这种禁品,按道理要上交局里,”队长愁眉苦脸:“你再帮你堂姐这么做,我可保不住你了啊,孟昭。”


    戴眼镜的青年波澜不惊:“抱歉队长,下次我会注意。”


    他长着一双冷清的眼,刻薄的唇,看似内敛,实则拒人千里。


    队长叹口气:“算了,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听。”


    她烦躁地拍拍对方肩膀:“你姐那人跳脱,你可是编制员工,要明白什么忙能帮,什么不能。”


    孟昭撇了撇肩上灰尘,复诵:“我知道了,王队。”


    王队:“……”


    行了,她就知道是对牛弹琴。


    手机突然响起来。


    孟昭从容接通:“姐?”


    那厢孟裁云的信号不怎么好:“阿昭,那个,吃午饭了没?”


    孟昭笑:“要我帮什么忙?”


    孟裁云尴尬地咳了两声:“你们内勤科的小白妹子在吗?有点事找她。”


    孟昭沉默片刻:“她今天调休在家。”


    声音一顿,又补充:“事情很急?那我去她家拜访。”


    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


    孟昭嗓音温和:“不麻烦,嗯,好,知道了,挂了。”


    按掉电话后,青年嘴角笑意消失,又变回刚刚的冷漠模样。


    他抬头:“王队,我中午休息出去一趟。”


    王队迷茫地点点头,半晌合不上嘴巴。


    ……这人,会变脸啊!-


    内勤科的白蘅是局长女儿。


    平时做做程序技术支援,朱盟好几个APP都有她参与开发。


    孟昭来到附近的洋房小区,抬手按响某户门铃,不一会儿,猫眼上的识别器闪烁着绿光,大门自动打开。


    里头窗帘拉得密不透风,两边架满手机,屏幕跳动着五花八门的画面。


    女生躺靠在尽头处的转椅上,声音懒懒的:“厨房有果汁,要喝自己拿。”


    孟昭站在玄关边,一摞杂乱堆叠的明星周刊忽然散落在地,无处落脚。


    他见怪不怪:“你偶像塌了。”


    白蘅抄起旁边饮料瓶砸过来。


    孟昭偏头接过:“谢谢,不喝冰的。”


    这时,堆叠的几个电脑屏幕上依次出现警示画面,白蘅转身,十指飞快在键盘上敲击了一通,须臾,bug一个个接连消除。


    她啧声揶揄:“天塌了还是地陷了?我没想到居然有一天在自己家看见你这张脸哎。”


    闻此奚落,孟昭不为所动,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双一次性拖鞋换好,才走过来。


    白蘅无语:“你要不再穿套防护服呢。”


    孟昭把手机页面递给她瞧:“我姐朋友想领这个东西,你看看能不能直接帮忙破解一下。”


    白蘅瞅了一眼,冷笑:“你来就是为了让我帮忙砍并夕夕?大哥我很忙的!”


    说完,转头在某娱乐宣传号下面噼里啪啦敲字:松松有新商务啦!太棒了啾啾啾啾!


    孟昭推了一下眼镜:“我很好奇你是以什么心态打出这行字的。”


    白蘅弹了弹美甲,哼声:“普男少管。”末了还是伸出手:“拿来吧。”


    孟昭把手机递过去。


    白蘅翻了两下,沉默了:“长丰观香蜡纸烛?这程序就是我做的啊。”


    表叔说,做个宣传噱头,没人会真的来领,当然,也不可能真的领到手……


    所以无论助力多少个,都永远差一个啦。


    孟昭看向一旁密密麻麻的手机架:“下周末接机?我可以帮你代班。”


    “成交!”白蘅飞快在电脑上操作起来:“领成功了,仅她一个,多了我表叔会发现的。”


    “谢了,”孟昭收回自己手机,目光扫过房间,提出了那个很好奇的问题:“你是怎么让这些手机自己操控的?”


    白蘅嘿嘿笑两声,忸怩道:“局里以前不是收了不少作恶厉鬼吗?我把它们炼到手机里了。”


    孟昭:“……”


    所以对家骂你哥哥粉丝都是阴兵,还真的是啊。


    怪不得大白天也要拉窗帘,阳光一不小心照进来,估计打投组就少了一个干将吧。


    “对了,”孟昭从公文包里递过去一张无字符:“有设备可以查到这是经谁的手吗?”


    白蘅接过来:“公主陵那张?”


    她思索一番:“放我这里吧,最近研究了新技术,说不定后面能破解。”


    孟昭:“别跟局里说。”


    白蘅:“又是帮你堂姐的忙?”


    孟昭没说话。


    白蘅耸耸肩:“记得帮我扔下门口垃圾。”


    孟昭关上门,在外边的厨余垃圾上又套了好几只垃圾袋,这才拎起来。


    电梯里的灯光似乎坏了,闪烁不定,他抬头看着镜面板上自己忽明忽暗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打开手机地图,绑定对象的定位显示在鹿驳山。


    “又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了……”-


    鱼腹镇好梦宾馆。


    孟裁云得意地把手机抛回给龙竹:“搞定了。”


    【恭喜您成功领取长丰观特供香蜡纸烛!请于一周内线下领取!】


    龙竹大为震撼,眨巴两下眼睛:“怎么做到的?”


    孟裁云:“秘技不可外传。”说着,她又连忙确认:“刚刚说的条件还算数吧?”


    龙竹心情愉悦,把手机一揣:“当然,我一向说话算话。”


    冯嘉却仍旧面色警惕,不是很赞同地看向孟裁云:“你是准备让她一起去鱼尾村?这是不是有点冒险了?”


    连她都无法看透面前这个短发女人的修为和来历,如此定时炸弹般的存在,若是反水,岂非雪上加霜。


    “冯前辈,您放心,这是我朋友,”孟裁云揽住龙竹的肩膀:“她在正规公司做事,遵纪守法,可从不作奸犯科。”


    她还扭头问一句:“对吧!”


    龙竹双手揣兜,抬头看着冯嘉,嗯嗯嗯地点了几下头。


    不过什么是作奸犯科?


    别管了,不重要。


    冯嘉望着龙竹亮晶晶的眼神,竟一时无话反驳。


    她迟疑看向四周:“那这些怨生鬼……”


    像早知自己不是对手,房间里的小鬼们纷纷藏到了长发女鬼的身后,瑟瑟发抖。


    两个长发女鬼神色哀戚,幽幽注视着冯嘉。


    “按朱盟的原则,即便是复仇,也不能索命阳寿未尽的生魂,”冯嘉缓缓开口,轻瞥一眼角落里失魂落魄的父子俩:“更不应该将活人做香鼎,这是要他们投不了胎。”


    孟裁云挠了挠脸颊:“这个确实……”


    墙壁边上的老杨头意识仍在,眼见来了两个高人,刚刚还奄奄一息的父子俩立刻唔唔地挣扎起来,眼里泪光涟涟,似是抓住一丝希望。


    这些怨生鬼们修为低微,有的刚化鬼不久,连话也不会说,要不是受龙竹的灵力熏染,他们如今也还继续藏在空调里,每天看着有阳火护身的凶手出入,奈何不得。


    冯嘉话音一转:“但也分情况,原则上不行,也就是可以。”


    父子俩呆住,犹如一个晴天霹雳过来,彻底傻了。


    孟裁云愣了愣:“前辈?”


    冯嘉转过身,看向那对角落里的父子,目露嫌恶,掷地有声道:“你们这种豺狼性,蛇蝎心,欺天罔地,恶贯满盈之徒,当得鬼神共愤,天地不容!”


    “善恶有报,若有怨言,上阎王殿去辩驳吧。”


    怨生鬼们面有喜色,再也没有顾忌,朝父子俩涌去。


    这二人寿数未尽,肩负阳火,低等鬼祟无法靠近。


    只有靠香鼎燃尽阳火,熬得油尽灯枯,那便只剩两具空有意识的壳子,任他们复仇摆弄。


    可这香燃得真慢啊……


    父子二人被群鬼环伺,吓得瘫软,面如死灰,自知死路一条。


    龙竹忽然站起来:“等一下。”


    怨生鬼们对龙竹很是恭敬顺从,闻言立刻退到两旁,仰头迷惑地望着她。


    父子二人目光中又多了几分飘渺的哀求。


    龙竹蹲下身,突然把那捆香从老杨嘴里拔出来,如此举动将在场人员都吓了一跳,正当老杨激动得以为得救,龙竹却只是从他衣兜里摸出个手机,对准脸部解锁后,又重新把香插了回去。


    她翻到了全能家政的小程序,划到了最近的那一单,给自己点了个好评。


    行云流水般操作完毕,她把手机扔回去:“好了。”


    “……”


    “哦,对了。”她像是又想起什么,嘴角咧起,露出个阴森的笑。


    在父子俩极度恐慌的注视下,龙竹蹲在旁边,微微抬起一只手,苍白皮肤下淡青色脉络浮现,又因骨骼分明,瞧着极为凌厉。


    她轻轻在二人头顶打了个响指。


    “我也来助力提个速。”


    话音落,在两人无声的哀嚎中,慢悠悠捻燃的香突然嗤地冒起火光,以野火燎原之势,势如破竹向下焚尽。


    阳火灭了。


    屋子里气温瞬间下降,灯光明灭中,数十张惨绿面孔带着快意的笑容围上去。


    孟裁云“啧”了一声:“前辈,咱们出去等吧?我怕感冒。”


    冯嘉神色复杂:“……也好。”


    孟裁云又看向龙竹,见她若有所思:“怎么了?”


    龙竹揣着手,惆怅开口:“我就是在想,原来还可以做香鼎啊……”


    孟裁云:“?”


    这个办法好啊。


    当初埋老三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省时省力,还不用挖坑来着。


    也没关系。


    下次就有经验了。


    孟裁云:“??”


    看不懂。


    但觉得不像好事。


    第30章 鱼祸之七


    一大早,周翘楚在上锁的房间里哭着拍门:“奶奶!叔叔!快开门呀!姐姐不好了!”


    半晌,房门被余老太推开,她虚着眼往地上一瞧,先警惕把门掩上,才慌忙过去蹲下:“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褚英捂着肚子,额头冷汗涔涔,唇色也发白:“好痛啊,求求你们,带我去庙里看看吧,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余老太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却并不松开:“我儿有事不在,你先忍忍,等他回来带你去。”


    鱼尾村封闭落后,村人们但凡头疼脑热,都只上老君庙瞧病,说来也怪,那老庙祝给的仙药似乎真有奇效,怨不得那老头在村里地位超然,深受尊崇。


    “我受不了了,”褚英哭着打滚:“求求你们救我!”


    见对方要把脑袋往墙上磕,余老太连忙扑上去制止:“这可不行啊,我们家为了你,可花了大几年积蓄啊!”


    说着,她皱着眉点头:“行行行,我带你去!反正你也跑不掉。”


    余老太把褚英扶了出去,周翘楚想跟着走,但还是被她锁在小屋里。


    临走前,褚英受对方搀扶,趁机扭头,紧张地向周翘楚点点头。


    女孩忧心忡忡地看着屋门被重新关上,心里默念着:“姐姐,千万不能有事啊……”


    老君庙离余家不远,走路七八分钟的距离,就到了庙门外。


    白日时间里,大门是没有落锁的。余老太扶着褚英走进去,却不见老庙祝身影。


    褚英又弯腰叫起来,神色痛苦:“胃里反酸,我想吐。”


    余老太跳起来:“吐不得吐不得!”


    无奈之下,她把褚英送到庙后一处矮茅屋:“要吐厕所里吐去。”


    庙墙高筑,出口就一个,余老太也不担心她逃跑,没跟着进去,褚英顺从地跑过去,背后却趁余老太不注意,猫着腰绕到了后院。


    她本来不想冒险的。


    但那个鱼头人给她造成的恐惧太过强烈,她明白要是此时再龟缩不动,很可能就丧失了唯一的报警机会。


    这时候,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忽然钻进了鼻尖。


    她从后门绕到了庙堂里边,神像的背后。


    平房不大,最可能藏东西的就是供桌下边。


    她撩起供桌上铺着的厚重红绒布一角,心惊胆战地钻了进去,里头果然是堆着许多杂物。


    几张缺胳膊少腿儿的桌椅板凳挂满蛛网,同几只斑驳掉漆的黑色壁柜堆在一起,像是上世纪初的遗物,不知为何竟被人收纳在神台之下。


    褚英一心寻找着周翘楚的书包,却不想那股鱼腥气越发入脑,已经到了刺鼻难忍的地步。


    她抬头嗅了嗅,循着这气息源头探去,殊不知竟发现,供桌之下的另一头,还有另一个人也藏身此处!


    她顿时吓得脚软,想起那晚被抓后的事,刚鼓足的勇气又泄了个干净。


    那人正背对着她,肩膀在微微耸动着,隐约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正是那股恶臭味道的来源。


    褚英心跳越发急促,内心似乎有个声音正大声发出警示,让自己不要再靠近。


    但有时候,人也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做出违背理性的决定。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人姿势一顿,警醒地直起身,左右扭了扭头。


    在那一瞬间,褚英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狠命咬住虎口,才没有惊叫出声——那人脖子上,赫然顶着一只鱼脑袋!


    原来昨天晚上看见的鱼头人怪物,竟然不是幻觉!!


    褚英借由那堆废弃家具掩住身形,目光不可置信盯在那怪物手中的东西上,她终于弄清楚了这股腥味的由来。


    这个鱼头人,正在生啃一条鱼……


    不对!那不是鱼!


    褚英睁大了眼睛,这回不需要假装,喉咙口涌上来真切的反胃感。


    ——那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唰——!


    红绒布被掀起一角,一只干枯的、布满了黄褐斑的手猝不及防探进来,抓住了那只鱼头人的小臂。


    老庙祝眯起眼睛,将怪物从供台下拖了出去。


    “哎呀呀,出去找了好一圈,结果跑到这里躲着了……真是费功夫。”


    褚英吓得动也不动,屏着呼吸,等到外边响起窸窸窣窣拖行了好一阵的声音,她才强忍害怕,匍匐在地上,轻轻拉起一点点桌布,往那罅隙中偷看。


    后院里摆着几只木盆,泥地上满是带鳞片的血水。


    老庙祝就和生鲜市场上的杀鱼户并无差别,手里拿着一把刮刀,将那鱼头人敲晕在盆中,弯腰刮鳞剖肚,尔后端起一盆水,将地面冲得干干净净。


    之后,他就将那盆清理干净的“鱼肉”,倒进了旁边的井口。


    不多时,井中竟咕嘟咕嘟发出类似沸腾的声音,像是经过摇晃的汽水瓶开了盖,一束浅棕色的井水喷泉似的溢出,老庙祝便又用木桶接了,倒进旁边的水缸里。


    这个水缸……正是抽签之后,老庙祝舀给她们喝的那个!


    褚英再也忍不了,几乎要晕过去。


    院中老庙祝忙碌的身影一滞,回首猛然看向供桌下方。


    他转了转眼球,嘀咕:“看来今天老君想多吃一条鱼了……”-


    “龙竹,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地方我们刚刚开过?”


    孟裁云探头到驾驶座边上,语气十分沉重地开口。


    龙竹握着方向盘,闻言露出个恍然表情:“我知道啊,看你们没反应,我以为你们喜欢这里风景呢。”


    孟裁云:“……”


    半晌,她试探问道:“那你能开出这段路吗?”


    龙竹点点头,十分从容地将手放在了档把上:“早说啊。”


    话音刚落,她利落拉动档位,脚下重重踩上油门,小车瞬间提速弹飞出去,后排二人在这强烈的推背感中,默默拉住了上方的扶手。


    过了会儿,龙竹开口:“又开始了,好像有东西在拦着我们。”


    低级的鬼打墙而已,要破解也不难。


    可这样套娃似的开下去,再多时间也要被耽搁。


    孟裁云还没想好怎么办,突然前方视野中出现了另一辆车。


    她眼睛一亮:“让他停车!”


    龙竹想也不想,直接一个漂移急刹,将对向来车堪堪逼停在悬空的护栏边上。


    车里头出来个魂不守舍的男人,本以为对方会大发脾气,谁知那人却热泪盈眶激动不已,像是遇见了救星一样打开车门跳出来。


    直到看见了龙竹,又吓得爬回去。


    孟裁云纳闷儿:“他的每一步竟都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冯嘉瞥见了对方车玻璃下卡着的“好梦宾馆”小卡片,意味深长道:“看样子,他也遇上了鬼打墙呢。”


    龙竹盯着那男人:“这个人,好眼熟啊。”


    老四脸色发白,扑上来抱住龙竹的脚踝:“我错了!我错了!求您别杀我!”


    龙竹有些惊讶,下意识回头去看其他人,只见孟裁云和冯嘉都默默移开视线,装作看风景。


    龙竹又思索了一会儿,灵光一闪,她轻捶手心:“啊,想起来了!”


    “是在加油站帮我助力的那个人!”


    老四呆了一下,半晌心虚地松了口气。


    龙竹:“你不是有个女儿吗?”


    老四心脏一抖,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孟裁云和冯嘉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露出了然神色。


    冯嘉冷笑着看向老四:“看来你就是跟好梦宾馆老板勾结起来的人贩子吧?你又拐了个小女孩送村里了?”


    老四额头冒汗,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


    孟裁云却是摸了摸下巴:“嗯……他出不来,我们进不去,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老四猛地一抖,往后挪着:“我不要再进村,那地方有座庙,邪门儿得很,我不去……”


    孟裁云笑了两声:“看你吓得,我们又不会害你。”


    老四畏畏缩缩往后爬:“那里有鬼!我不去,我宁愿去坐牢!”


    他情绪激动地叫唤了一阵,突然间,一道细微的“喀嚓”声传来,转瞬间,老四似是换了个人般,呆呆地从地上爬起来:“我跟你们去。”


    冯嘉有些意外:“这人是怎么想通的呢。”


    “是啊,怎么想通的呢。”


    孟裁云背在身后的右手,将一把剪刀轻盈地转了个圈。


    龙竹若有所思地朝孟裁云的方向望了一眼。


    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剪断了。


    是错觉吗?


    小车一路歪歪扭扭进了村。


    快到那座熟悉的老君庙的时候,老四才突然一个激灵,像是意识回笼,短暂发懵后,露出惊骇神色。


    “我怎么回来了!”他战战兢兢躲在后座不肯下去:“这里面真的邪门儿!之前那庙祝老头明明给我的是真钱,后面全变成了纸钱!”


    冯嘉皱眉:“庙祝?就是你的买家?”


    老四语气含糊:“我也是第一回上村里,以往都是老杨带上山的。”


    他见冯嘉神色冰冷,莫名发怵,于是心虚地将一切和盘托出:“……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孟裁云嘶地一声:“所以说,拐来的人会被送到老君庙,等庙祝抽签决定,送往哪家?”


    冯嘉冷哼了一声:“所谓‘灵验’,原来是凭这种法子。”


    孟裁云略一思忖:“事情诡异,我们不能硬闯。”


    冯嘉已然有些气愤:“难道还得等他们祸害更多人不成?”


    “我的意思是,”孟裁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打入内部,岂不是不容易打草惊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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