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的门，沉重而冰冷，合上的那一刻，仿佛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外面是喧嚣的、依然运转的人间，里面是永恒的、绝对的寂静。
许父许母没有立刻离开。他们像两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僵立在门外，仿佛多停留一刻，就能离女儿更近一点。许母已经哭得脱了力，全靠许父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许父的脸上，血和泪已经干涸，留下斑驳的痕迹，一双眼睛空洞得吓人，直直地盯着那扇再也无法开启的门。
最终，是闻讯赶来的其他亲属，强忍着悲痛，将他们搀扶回了那间已经失去主人的病房。
病房里，还残留着消毒水、药物，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许念晞的气息。那个小小的收音机还放在床头，沉默着。地上，散落的照片像凋零的花瓣，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已然逝去的春天。
许母的目光落在女儿睡过的病床上。床单已经被整理过，空荡荡的，平整得令人心碎。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抱起女儿枕过的枕头，死死地搂在怀里，将脸深深埋进去，贪婪地、绝望地呼吸着那上面几乎已经闻不到的、女儿最后的气息。
“我的念晞…我的孩子啊…”她发出如同母兽丧崽般的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扔下妈妈走了啊…你让妈妈怎么活…怎么活啊…”
那哭声压抑而破碎，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望。
一位姑姑红着眼圈，开始默默地收拾许念晞留下的寥寥无几的遗物——几件素色的病号服，一双柔软的拖鞋，床头柜上那束已经开始枯萎的小雏菊…每拿起一样东西，都像是在心口上又剜了一刀。
许父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没有焦点。他颤抖着手，从地上，一张一张地，拾起那些散落的照片。每拾起一张，他的手指都在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脸上停留片刻，仿佛想用指尖感受那早已消失的温度。
他从一堆杂物里，找出了一支笔——或许是医生遗落的，或许是他自己之前用过的。他拿着笔，在那本被血和泪浸染的旧相册的最后一页，空白处，颤抖地、一笔一划地写下字。
那不是写给任何人的话。
那是写给他远行的女儿的。
【念晞，我亲爱的女儿】
【爸爸和妈妈，来送你最后一程了。】
【这辈子，我们的父女/母女缘分太浅，太苦了。】
【你来的那天，天下着细雨，你哭得响亮，我们笑得开心。】【你走的那天，世界一片寂静，你睡得安稳，我们哭断了肠。】
【这二十五年来，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生命里最甜的那颗糖。】
【对不起，宝贝。爸爸没用，妈妈没用，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最后这些日子，看你那么难受，那么茫然，爸爸的心，早就碎成渣了。】
【现在好了，不疼了，再也不疼了。】
【忘了也好，把那些坏人，那些坏事，都忘得干干净净。】
【穿上你最喜欢的裙子，带上你心爱的相机，去一个开满鲜花，充满阳光的地方。】
【那里再也没有欺骗，没有背叛，没有病痛，也没有…忘了一切的我。】
【去奔跑，去欢笑，去拍下所有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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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想你想得快要死掉的爸爸和妈妈？】
【再见了，我的宝贝女儿。】
【愿天堂没有疾病，没有痛苦。】
【愿你来世，一生顺遂，喜乐平安，永不被辜负。】
【永远爱你的爸爸、妈妈】
【泣笔】
写到最后，字迹已经完全被汹涌而出的泪水模糊，扭曲不成形。巨大的悲恸终于彻底击垮了这个沉默坚忍了一辈子的男人，他伏在冰冷的床头柜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般的痛哭。
那哭声，沉重得让人窒息。
许母过来，抱住丈夫，夫妻俩相拥着，哭成一团。世间至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他们的痛，更掺杂了无尽的冤屈和不甘。
亲属们在一旁默默垂泪，无人上前打扰。这最后的告别，需要他们自己熬过去。
许久之后，两人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只剩下无声的流泪和麻木的空洞。
他们最终带走了那本写满留言的相册，和那束已经干枯的小雏菊。
离开医院前，许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冰冷的病房窗口。
夕阳的余晖正好落在窗玻璃上，反射出温暖的金色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的女儿，永远留在了二十五岁。
留在了这个她受尽苦难、最终遗忘一切离开的人间。
也永远…活在了他们永恒的痛苦和思念里。
再见了，女儿。
愿天堂，没有疾病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