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生日
抢救暂时将许念晞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她的各项生命指标依旧低得可怕，像风中残烛，下一次的熄灭可能就在瞬息之间。医生私下里对许父许母坦言，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也许…就是这几天了。
绝望像最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许母在极致的悲伤中，忽然想起一件事。她颤抖地翻看着日历，眼泪再次无声地涌出——明天，就是念晞的生日了。
二十五岁生日也是最后一天生日。
一个本该充满欢笑、祝福和未来的年纪。
可现在…
许父看着妻子悲痛欲绝的脸，又看向监护室里那个对时间、对生日毫无知觉的女儿，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他不能让女儿的最后一个生日，就在这冰冷的仪器和绝望的等待中无声无息地度过！绝不！
他找到了主治医生，几乎是哀求着，提出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请求：他希望能在监护室里，为女儿过一个最简单的生日。不需要蛋糕，不需要礼物，甚至不需要她有任何反应，只是他们陪着她，告诉她，爸爸妈妈还记得她的生日。
医生看着这位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的父亲，看着他眼中那近乎偏执的、最后的微光，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时间不能长，绝对不能打扰到她，她现在非常脆弱。”
“谢谢！谢谢医生！”许父连声道谢，仿佛得到了天大的恩赐。
第二天，许父许母仔细地消毒，换上了无菌服。许父手里没有拿蛋糕，而是捧着一个小小的、播放着柔和音乐的旧收音机，还有一本极其陈旧的相册。许母则拿着一块干净温热的湿毛巾。
他们走到床边。许念晞依旧昏迷着，呼吸微弱，依靠着仪器维持生命。
许母强忍着巨大的悲痛，用湿毛巾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擦拭着女儿的脸庞和手指，仿佛在为她进行一场神圣的洁面礼。“念晞…我的宝贝女儿…”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今天…今天是你生日啊…妈妈给你擦擦干净…我们念晞…要漂漂亮亮的…”
许父打开那本旧相册，翻到第一页。那是一张褪色的彩色照片，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被裹在襁褓里。“念晞，你看…这是你刚出生的时候，红扑扑的，像个小猴子…”他的手指颤抖地抚过照片，声音沙哑却无比温柔，“你妈妈当时疼了一天一夜，才把你生下来…看到你第一眼，我们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他一页页地翻着，指着照片，诉说着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这张是你周岁抓周，你抓了一支笔，你爷爷可高兴了，说我们家要出个女状元…”“这是你第一次上幼儿园，哭得鼻涕泡泡都出来了，抱着妈妈的腿不肯放手…”“这是你小学毕业，戴着红领巾，笑得傻乎乎的…”“这是你考上大学，在我们家楼下拍的，那时候多青春，多好看啊…”
照片里的女孩，从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笑容灿烂，眼神明亮，拥有着触手可及的未来。而病床上的她，苍白，枯槁，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巨大的反差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父母的心。他们的眼泪滴落在相册的塑料膜上，晕开一片模糊。
许父按下收音机的播放键。极其轻柔、温暖的纯音乐流淌出来，是那首许念晞小时候，许母常常哼唱哄她入睡的摇篮曲的旋律。
没有生日歌。生日歌太欢快，太残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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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晞…生日快乐…”许母俯下身，用额头轻轻贴着女儿冰凉的额头，泣不成声，“对不起…妈妈爸爸…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宝贝女儿，”许父的声音也彻底破碎，“如果…如果太累了…就…就睡吧…爸爸妈妈在这里…永远爱你…永远…”
他们的低语和哭泣，混合着轻柔的音乐，萦绕在充满药水味的冰冷空气中。
这是一场没有寿星参与的生日。一场注定没有庆祝的庆祝。一场生与死交织的仪式。
门外，何宇薛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里面的一切。他听到了那隐约的音乐，看到了那本相册，看到了许父许母崩溃却充满爱意的姿态。
他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顺着墙壁滑落，蜷缩在角落。他用手死死捂住嘴，阻止自己发出野兽般的哀鸣，眼泪却汹涌而出，灼烧着他的脸颊。
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为她庆祝生日的场景，盛大的，浪漫的…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而他，连出现在这场最后生日仪式门口的资格，都没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一个阴暗角落里的老鼠，偷窥着这份与他无关、却由他亲手摧毁的深情与绝望。
监护仪上的数字，依旧微弱地跳动着。
音乐轻轻流淌。
照片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许念晞安静地躺着，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她的意识，或许正漂浮在一个没有痛苦、没有记忆、也没有时间的永恒之地。
一步之外，是永恒的黑暗。
而这一步之内，父母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为她点亮了一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生日烛光。
尽管，她可能永远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