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墙壁白得刺眼，白得冰冷，像一块巨大的、没有刻字的墓碑。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
医生从监护室出来，口罩上方的眼神疲惫而沉重。他手里拿着的不是普通的病历夹，而是一份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文件。
许母下意识地攥紧了丈夫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许父僵直地站着，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份文件，仿佛想用目光将它烧穿。
“许先生，许太太。”医生的声音低沉，带着职业性的克制，却掩不住那一丝无奈，“这是…病危通知书。请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病危通知书。
五个字，像五根冰冷的钢钉，狠狠楔入许父许母早已破碎的心脏。
即使早有预感，当这纸判决真正递到面前时，那毁灭性的冲击力依旧几乎将他们当场击垮。
许母的身体晃了一下，许父赶紧扶住她，自己的手却抖得厉害。他接过那张纸，纸张轻飘飘的，在他手里却像烙铁一样滚烫，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上面的字迹冰冷而客观：“患者许念晞，诊断为重度颅脑损伤后遗症、多器官功能衰竭…病情极度危重，随时可能发生心跳呼吸停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他们的神经。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许母的声音支离破碎，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涸的绝望，“早上还好好的…还好好的啊…”所谓的“好好的”，也不过是维持着那具躯壳最低限度的生命迹象而已。
医生沉重地摇了摇头：“患者的身体基础太差了，长期意识丧失导致各系统功能都在持续恶化…这次出现的多器官衰竭是…是终末期的表现。我们已经用了所有能用的办法…很抱歉。”
所有的办法…许父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些被苏家暗中操控的、“保守”的、旨在让她“安静”而非“恢复”的治疗方案。一股混着巨大悲愤的恶心感涌上喉头，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又出现了。
何宇薛显然也得到了消息，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眼底是某种近乎癫狂的赤红。他几乎是冲过来的，看到许父手中的病危通知书时，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猛地靠在墙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念晞…”他喃喃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不会的…她不会…”
他猛地看向医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医生！救她！无论用什么办法！花多少钱都可以！一定要救她！”
医生看着他，眼神复杂。这个男人最近的频繁出现和怪异表现，医护人员都看在眼里。此刻他脸上的痛苦看起来无比真实，却只让知情人感到一种荒谬的讽刺。
“何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真的只能看患者自己的造化了。”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开了。
何宇薛像是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他跌跌撞撞地就想往监护室里冲。
“站住！”许父猛地挡在他面前，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强硬，他扬了扬手中的病危通知书，纸页因他的颤抖而簌簌作响，“你还想进去干什么？啊？再去恶心她一次？再去表演你的情深似海？”
何宇薛被喝止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叔叔…我只是想看看她…我…”
“看看她？”许母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迸发出积压了太久的恨意，“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何宇薛！你看看这张纸！这就是你们何家！苏家！还有你！联手把她逼成的样子！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连爸爸妈妈都不认识了！她就要被你们彻底逼死了！你现在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我…”何宇薛被骂得哑口无言，巨大的罪恶感和恐惧将他吞没，他痛苦地抱住头，“不是的…我不想这样的…我爱她啊…”
“爱？”这叫□□啊？爱别人也是爱吗？何宇薛你这个爱是什么爱啊，你对我女儿尊重过吗？她生病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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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她生日你又在哪？要是还有一次我见到你不把你舌头割了我不姓许。许父猛地将那张病危通知书拍在他旁边的墙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你的爱就是欺骗她，背叛她，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抛弃她，然后眼睁睁看着你的家族把她弄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的爱就是在她快死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跑来提醒她，她这条命是怎么没的吗？！”
“你的爱，真他妈让人恶心！”许父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额头上青筋暴起。
何宇薛被吼得连连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避无可避。那些尖锐的指责像无数根针，将他虚伪的外壳刺得千疮百孔，露出里面那个卑劣而懦弱的灵魂。他看着那份几乎贴在他脸旁的病危通知书，上面“许念晞”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剧痛。
“滚。”许父指着走廊尽头，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悲伤而低沉可怖，“在她最后的时间里，别让她再感觉到你的恶心。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何宇薛看着许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同归于尽的恨意，又看向监护室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透过门看到那个正在生死线上挣扎、却连“死亡”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
他终于再也无法站立，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这一次，他的痛苦里，似乎终于少了那些自我感动，多了几分真实的、绝望的…恐惧与悔恨。
但一切都太迟了。
许父不再看他，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妻子，转身面对着那扇沉重的、代表着生死相隔的门。
他们的背影佝偻而绝望，像两棵被狂风暴雨彻底摧垮的老树。
手里那张轻飘飘的纸，是他们女儿正在逝去的生命，也是一个被遗忘的、无声的终局。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从门缝里隐约传来，一声声，敲打在死寂的走廊上。
像是生命最后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