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蛋白质焦糊味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焚化炉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观察窗内的火焰渐渐由炽烈的橘红转为稳定的、更深沉的暗红。
林靠在杰森怀里，最初的僵硬和不适应逐渐被一种奇异的暖意取代。他的怀抱很紧，但并不让人窒息，反而像一道坚实的屏障，将周围冰冷的死亡气息隔绝在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和沉稳的心跳，一种属于活物的、蓬勃的生命力透过相贴的衣物传递过来。
杰森似乎也沉浸在这种无声的拥抱里，之前那种尖锐的愤怒和嘲讽消退了不少，只是下巴依然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均匀。
良久，就在林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杰森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林。”
“嗯？”
“刚才我说的……是认真的。”
林微微偏头，露出小半张脸，用眼神表达疑惑。他刚才说了很多话。
“如果我死了，”杰森的语调平稳，仿佛在讨论天气，“我要你亲自给我收尸。不要让别人碰我。”
林愣了一下，彻底从他怀里转过身，面对着他。炉火的光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玩笑，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为什么？”她不解。收尸对她来说是工作，但对人类来说，似乎是一件很郑重、很私密的事情，通常会交给亲人或者专业人士。
“不为什么。”杰森避开她的视线，重新看向焚化炉，语气变得有点硬邦邦的，“你就说答不答应。”
林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想了想。这似乎不是什么难事，反正也是她的老本行。
“好。”她点点头，答应得很干脆，“如果你死在我前面，我会给你收尸。”
得到这个承诺，杰森似乎松了口气，肩膀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些，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焚化炉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发出“嘀”的一声轻响，预示着老杰克的遗体已经火化完毕。
后续的骨灰装殓手续很简单。林用杰森的手机联系了之前找好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他们专业地处理了余下的事情，并将一个朴素的骨灰盒交给了林——按照老杰克几乎没有的社交圈来看，后事也只能由她这个邻居兼“承诺过”的人来操办。
当林捧着那个还有些温热的骨灰盒走出火葬场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寒冷的夜风吹拂着，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杰森跟在她身后，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现在去哪？”他问。
“回店里。”林说，“老杰克的杂货店……得处理一下。”至少得锁好门，至于里面的东西和后续事宜，恐怕得等警方或者社区的人来处理了。
两人沉默地走回犯罪巷。老杰克的杂货店依旧店门虚掩，里面一片死寂黑暗。
林推开店门，摸索着打开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布满灰尘的货架和拥挤的过道，一切都保持着白天的样子，只是那个总是坐在收银台后、要么打瞌睡要么骂骂咧咧的老人已经不在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物是人非的凄凉。
林叹了口气，正准备检查一下门窗是否完好，目光却被收银台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牛皮纸材质的信封，就放在老杰克平时常坐的位置上，上面用颤抖却努力工整的字迹写着：
【致：经常来“拿”东西的小子和隔壁好心的林小姐】
林和跟着进来的杰森对视了一眼。杰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打开。
林放下骨灰盒，拿起信封。里面是几张纸。
最上面是一份简短的手写遗嘱，公证处的印章看起来是几个月前盖的。遗嘱的内容非常简单：店主杰克·史密斯（老杰克的全名）自愿在去世后，将名下这间杂货店及店内所有物品，无偿赠予“那个总来偷东西、但眼神还不算太坏的小子”（希望他以后能走正道），并由隔壁餐馆的林小姐作为见证人和监督人。遗嘱下面还附了房产证明和公证书的复印件。
下面还有一张单独的信纸，字迹更加潦草，似乎是更早之前写的：
【给偷东西的小子和林：
如果你们看到这个，那我肯定是去找我老婆孩子了。别难过，我早就活够了。
店里的东西，小子你随便拿吧，反正以后也都是你的了。不过以后别再偷别人的了，算我老头子的最后一个请求。
林小姐，你是个好心的姑娘（虽然总是冷着脸）。谢谢你平时照顾我这个孤老头子，还有那些孩子们。这家破店不值钱，但地皮或许还能卖几个子儿。帮我看着点那小子，别让他把店立刻败光了，至少……让他学点好。
杰克】
信纸的末尾，笔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林拿着这两张薄薄的纸，沉默了很久。她没想到老杰克会留下这样的东西。那个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甚至有些刻薄的老人，原来早已默默地安排好了一切，甚至还记得那个总惹他生气的小偷。
“啧，”旁边的杰森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帽檐下的眼神有些复杂，“老头人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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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点点头，小心地将信件折好收起来。她得找到小杰克，把这件事告诉他。
她环顾了一下这间拥挤、陈旧却充满了老杰克生活痕迹的小店，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初步整理一下。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扫过收银台下方一个半开的抽屉。刚才拿信封时没太注意，此刻借着灯光，她看到抽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着一点微光。
她下意识地伸手进去摸索，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硬的、边缘光滑的方形物体。
她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张扑克牌。
牌背是标准的蓝红色图案。
但当林将它翻转过来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牌面不是数字，也不是J、Q、K。
而是一个咧着鲜红巨大嘴角、妆容夸张、眼神疯狂的小丑（Joker）图案！
那诡异的笑容仿佛具有生命一般，在昏暗的灯光下直勾勾地盯着她，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
这张牌……和今天杰森匆忙藏起来的那张，一模一样！
林猛地抬头看向杰森。
杰森显然也看到了她手中的牌，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锐利如刀，周身的气息骤然冰冷紧绷起来。他一步上前，几乎是粗暴地从林手中抽走了那张扑克牌，死死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不可能……”他低声咒骂，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我明明检查过这里……”
他今天出现在老杰克的店里，根本不是什么巧合！他就是在追查这张该死的、象征着那个疯子的扑克牌！他确信自己已经仔细检查过现场，怎么会还有一张？而且还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是之前遗漏了？还是……那个疯子在他离开后，又回来过？
无数的念头和猜测如同冰锥般刺入杰森的大脑，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小丑的扑克牌出现在这里，绝不仅仅是一个恶作剧或偶然！这一定是一个信号，一个陷阱，一场针对他，或者针对……他猛地看向林。
林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和眼中翻腾的暴戾情绪，虽然不完全明白这张牌意味着什么，但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和危险性。
那张咧着嘴笑的扑克牌，像是一个不祥的诅咒，骤然打破了刚刚因为老杰克的遗书而带来的一丝温情，将冰冷的、属于哥谭最黑暗深处的恐惧，重新拉回到了他们面前。
昏黄的杂货店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张被杰森死死攥在手里、仿佛烫手山芋般的扑克牌。
危机，从未真正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