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片商区是C市久负盛名的青年聚集地,毗邻艺术学院,既村野且小资,其混合型气质独一无二。
这里没有一座现代化的商场,站在主干道上,只能看见两侧的老旧写字楼。唯一一条显眼的胡同是小吃一条街,烧烤摊的白烟互相融合,颇具集聚效应。只有拐进小路,深入每一片居民楼,那些酒吧、舞厅、买手店、咖啡屋和文创店才会逐一现身,就像一群游走在暗处的朋克乐队成员。
孟至率领方铭走进小吃一条街,就立刻被各式各样的诱惑冲昏了头脑。鳞次栉比的小吃门店像一整个版面的彩色报纸,混乱而五光十色。这些门店不仅占据了这条条绵延的小街道,还以此街为主体向四周蔓延,如同扩散开来的叶脉。
此时正有许多年轻人站在街边,对着垃圾桶吃肉串、章鱼小丸子、狼牙土豆、土耳其烤肉卷饼……孟至容光焕发地跑上前去,差点忘记了方铭。
方铭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姐姐,这里人好多啊,人群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孟至放慢了脚步,伸手轻轻勾住他的袖子。在一片车声和吆喝声中,她踮起脚对他说:“就从这家开始!”她的手指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家鲷鱼烧小店。
很快,方铭的手里提满了大包小裹。孟至一只手拿着一块蜂蜜蛋糕,另一只手拿着一颗冰糖葫芦,在他前面无牵无挂地走着。伴随着气势十足的步伐,酒红色长发在她身后跳跃和摇动。
小吃一条街的主线已经走完,孟至扔掉手里的垫纸和竹签,回头凑到方铭身边,伸手去接那些手提袋:“我来拎我来拎,你吃点儿嘛。”
方铭却摇头说:“你别沾手了,我来吧。”
孟至没再坚持,转而拈起竹签,从纸袋里叉出一个丸子,递到方铭嘴边。他愣了一下,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孟至大大方方地说:“我喂你。”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张开。孟至发现他的嘴上仿佛镀着一层雾蒙蒙的粉色晚霞,如同毛茸感的水蜜桃,正中央的唇珠柔韧而纯真。见孟至看着自己的嘴,他又开始不停地眨眼。
孟至作势要收回丸子:“你不吃呀?那我吃了——”
方铭用一根手指阻拦了她即将撤回的手,俯下身来,一口吞入丸子。几乎没看见他是怎么嚼的,丸子被咽了下去,喉结上下起伏。他紧紧盯着孟至的脸,沉沉地说:“再来一个。”
“好嘞。”孟至挺着竹签,深入纸袋重围之中,这次悄悄扎起一块麻辣味炸鸡,又去另一个袋子里沾了几层芥末,不动声色地送到方铭嘴边。她的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像唱迷魂曲一样对他说:“这个好吃,你快吃。”浓郁的芥末气味,已经随风飘散到孟至的鼻尖上。
想不到方铭又一口吞了下去,面不改色,只是这次吞咽动作缓慢而艰难。孟至顿时不知所措,举着竹签,呆呆地站在原地,心想他可能被毒哑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不辣吗?”
方铭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辣。”看着孟至那副闯祸后的心虚表情,他别过头去,微微笑了一下,出声提醒道:“姐姐,不给我喝水吗?”
孟至这才醒悟过来,急忙从另一个手提袋里找出一瓶冰镇桦树汁,插好吸管,举到他面前。他就着孟至的手喝了几口,孟至讨好地问:“好喝吧?不辣了吧?”
他恩了一声,目光重新汇聚在她的脸上,如同两束灯光追随着星辰。他歪着头说:“我喜欢甜的。”
然而,孟至觉得他说的并不是桦树汁。不知不觉,她捏紧了竹签,轻轻避开他的目光,含糊地说:“甜的?”
他有意无意地靠近一步,又重复了一遍:“恩,我喜欢甜的。”
不等他再说什么,孟至转身就跑,带头奔向下一条街:“去那边看看,那边好像有柴犬咖啡店。”
在她身后,方铭慢悠悠地说:“我知道那家店怎么走。”孟至刹住脚步,任由他在前方开路,自己亦步亦趋地跟着,十分本分。在小方的带领下,他们穿越潮水般的人群,高抬腿跨过一道土坡,迈大步爬上荒芜的花坛,最后又回到人行道上。
孟至忍不住说:“哎,小方,你要是以后带女孩约会可别这么抄近道。”方才要不是她身手矫健,可能已经要手脚并用爬着走了。
方铭若无其事地说:“可这是最直接的路线啊。”
看起来,他觉得自己做得好极了。孟至刚想嘲笑他,忽然被他轻轻拉住了。方铭看着脚下,低声说:“猫。”
一只巴掌大的幼年狸猫躺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污泥,几乎和地面融为一体。它已经死去,在它周围,几道混乱的车辙痕迹拖过地面,经过了它的身上,在猫的皮毛上留下烙印,又毫不在意地继续向前延伸而去。
孟至停住脚步,心脏一瞬间悬停了一下。大概是在墓园里看惯了整容后的遗体,当她近距离面对惨死于电动车轮下的猫尸,她突然感到恐惧。她伸手勾着方铭的袖子,两人悄无声息地上前半步,蹲在地上看着血肉模糊的猫身。
方铭手里垫着几张纸巾和塑料布,将狸猫转移到空纸袋中。孟至不想触碰死去的生物,她知道那种冰冷的触感令人胆寒。他们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片有树有湖的场地,于是用几根竹签挖了地洞,将狸猫葬在林中。方铭在猫冢上插了三根竹签,孟至默不作声地蹲在他旁边,久久抱着膝盖。
“想什么呢?”他看着坟头,轻声问道,“是不是害怕了?”
“还行,我本来也是风水师。”孟至也看着坟头,两人谁也没有看谁。过了一会儿,孟至说:“我只是在想,如果是人被撞了,过路人看了一定会受震撼,会围上来急救,会觉得同情。现在是猫被撞死,为什么人类就不会受太大震撼呢?”
方铭依然没有看她,但是声音里带有一丝笑意:“人类也会受震撼啊,比如你啊。”
孟至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过路人没有共情它呢?是不是人真的比动物金贵?”
方铭回答道:“人也会共情它啊,比如你啊。”
两人蹲得双腿发麻,终于离开猫冢,沿着湖堤慢慢兜圈。夏季秋初,冷风四起,柳树的枝条不停地飘向湖水,就像无数双手在诡异而柔曼地触摸湖面。那种无规则的律动令孟至着迷,她沉浸地看着,下意识地向方铭靠拢过来。两人的肩头偶尔轻微地触碰,再立即分开。
孟至忽然说:“人可真是奇怪啊。你说,为什么我能共情一只不认识的猫,但是不能共情自己的妈妈?”
方铭敏感地观察着她的脸色,缓慢地问道:“你妈妈,她怎么了?”
“她和我姥姥关系不好。我姥姥姥爷没有尽到责任,她小时候就像个野孩子。”孟至抱起手臂,尽量用最少的句子阐述这些陈年积怨,“我妈每次说起这个就怨气冲天,我明明应该同情她呀?可我怎么从来不想着她的不容易,我每次都烦得很,会找机会逃跑。”
方铭轻声笑了。太阳沉入楼房之后,一阵大风猛烈地吹来,孟至缩得更紧了。方铭默默脱下长袖衬衫递给她,自己只穿着内搭的短袖T恤。孟至接过来披在身上,哆嗦着说:“我们轮流穿吧,一会儿还给你。”
“逃跑才是正常的吧。”方铭突然开始回答她的问题,“每个人自己走路就已经很沉重了,怎么还能再背一个别人的包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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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母女俩,也没法替对方去活。”
孟至恩了一声。也许是这件带着体温的衬衣让她血液回暖,她突然觉得心里的重负减轻了一些,就像一间堆满沙石的仓库突然被清出了一块空地。她忍不住向方铭说出更多鸡零狗碎的往事:“你知道吗,2018年的时候,我去替我妈跑腿办事,结果办砸了。她觉得我得罪了人,大骂了我一顿,我好几年都没缓过来。”
“这样很伤自尊心吧。”方铭就像能跟人共感,准确地说出了刺痛的来源。那次大吵之后,孟至有一两年都没怎么回家。他又问:“那时候你才多大?她有没有事先教你,去了怎么说话,怎么做事?”
“那是一点没教啊。”孟至苦着脸说,“那时候我才上大一呢,我懂什么呀。我自以为办得很好,结果回来被大骂一顿,哎——”
在孟至的长吁短叹里,方铭突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接着,他的嘴角不宜察觉地上扬起来,好像终于摸清了探询已久的秘密。
孟至总结道:“所以我现在总是懒洋洋的,见势不妙就躲,我才懒得跟她吵呢。”
方铭真诚地说:“你可能是缺乏维生素d,才会乏力,姐姐。”最后两个字喊得很轻,就像薄纱般的耳语。
“……”孟至以一句升华式的结尾,作为这次讨论的终点,“长大的好处,就是有能力照顾自己,可以独自生活。”
他却好像对孟至的过去很感兴趣,竟然不想结束这对话:“那你怎么还回家来了?还是说……你之后会再离开这里?”
谈话又绕回了那天的问题,孟至仍然没有答案。她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自己没有陪伴父母,现在他们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了。但是真的回到他们身边,又会让我不太开心。”
“父母啊。”方铭垂着头,轻轻踢着路上的石块。他仿佛在自言自语:“父母年轻时候为家庭操劳,养育孩子,很辛苦。到老了又没有陪伴。”
这几句话没头没脑,既像是在回答孟至,又好像没有切题。孟至觉得他是在勉强地敷衍作答,但这又并非他的本意。她抬头看向方铭,发现他心不在焉,脸上浮现出一层低落的神色。
出于一个优秀销售顾问的觉悟,孟至猜测他此刻内心正感忧郁。但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复盘着方才的对话,突然内心一个激灵。方铭会不会已经没有父母,所以被触动了伤心往事?
接着,她又想起方铭曾说他有一次回父母家办事,还说他拥有一缸父亲手酿的人参酒。悬着的心又放下了,孟至觉得自己太过敏感,也许一切都风调雨顺,他只是开始犯困或不耐烦了而已。她这才意识到,整个晚上,湖边的对话都一直围绕着她而展开。在她做销售时,她与客户的对话永远围绕着客户展开,她必须小心地保持着交谈的方向,避免让自己占据太多篇幅。
而在方铭面前,她似乎总是被摆放到主角的位置。
正在孟至胡思乱想时,忽然听见方铭在问:“你吃蛋糕吗?”
孟至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吃。”然后她抬起头来,发现两人不知不觉走出了公园,走到了一条不起眼的街道。路边是一家蛋糕店的橱窗,奶油的甜香一浪一浪地传来。方铭微微一笑,从敞开的窗口里买了几种小蛋糕。
还没来得及抢单,方铭已经付了款,把淡黄色的纸袋递到孟至面前。孟至不好意思去接,她觉得自己刚才答得太快,好像在讹人家蛋糕。方铭却说:“带回去当早餐吧,今晚谢谢你请我吃饭。”
孟至接了过来,对他抿嘴哼哼一笑。在告别之前,方铭清淡地说:“开心点。小小年纪,别老心事那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