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被停进居民楼的空闲车位。此时距离午饭时间尚早,孟至和小方一人一杯奶茶,坐在胡同的台阶上晒太阳。
孟至手捧着自己那杯浅紫色香芋奶茶,伸头去看方铭那杯浅绿色的:“哈密瓜味的是什么样的?好喝吗?”言下之意,显然是想叫方铭给她尝尝。
方铭二话不说,插上吸管,递到孟至面前:“你先喝,我再喝。”
孟至一手拢着颈边的酒红色长发,微微向前探去,似乎要近距离观察那杯饮料的色彩和质地,又似乎是要就着方铭的手直接喝一口。方铭的指关节开始无意识地发力,使得关节表面的皮肤都发白和紧绷,塑料杯也被他捏进去一个坑。
接着,孟至停顿在半路,微微一笑,抽出自己那杯的吸管,啪地一下插进他的杯子里。一层薄薄的塑封膜上,两根吸管不远不近地站着,好像在彼此对望。没有了手的约束,她的长发向前散落,蜷曲着披在肩头。
孟至凑到吸管边喝了两口,抬起头看着方铭,一脸大彻大悟的表情:“比真的哈密瓜还有瓜味儿。”
这次她没有得到回应。方铭的眼睛像瞄准镜一样锁定了她,带着无声无息的侵略气息。如果人的眼神是一种如水般的介质,孟至应该已经淹死在他双眼释放出的幽光里了。
孟至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抽回了自己的吸管,将其重新扎入香芋味奶茶中。
淡绿色奶茶缓缓移开了。方铭单手拎着奶茶杯口,手肘支在曲起的膝盖上,久久没有说话。等他再开口时,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姐姐,你趴在杯盖上喝奶茶还挺可爱的,像小熊或者小鹿在岸边喝水。”
“小熊好呀,我喜欢熊,”孟至挑起一侧眉毛,歪着头问道,“像什么熊?”她猜他不会知道布朗熊或帕丁顿熊这类卡通形象,应该只会说是毛茸茸的小棕熊。
方铭说:“我还能知道啥熊,就熊大熊二那种呗……”
气得孟至一拳把他打飞。他像沙袋一样沉沉地歪到一边,垂着眼睛笑了起来。完全铺展开的微笑就像春天时融化的雪水,在他的脸上荡漾和蔓延着。很快,他仰起的脸变成了日光下的冰水湖泊,泛着波光粼粼的银辉。
孟至甩着自己的手,还在暗自回味着方才拳头捶到他手臂上的触感,那截大臂结实而富有弹性。
一时间,两人谁也不和谁说话。又喝了半杯奶茶之后,孟至开口说:“想不到能在老家认识你哎。”
“为什么不能在老家认识我哎?”方铭坐直了身体,两人的距离再度拉近。
“因为老家没有我认识的年轻人了。”孟至一手托着腮帮,指着墙上的橘色瓢虫,“看那个花大姐。”
方铭嗯了一声:“看见了。”
孟至告诉他,她总觉得东三省就坐落在这只瓢虫的背上。瓢虫慢慢地向前爬行,风轻日暖,它背上驮着的生活平静而悠闲。但瓢虫的爬速却异常缓慢,虫背上的人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在前进。
“你觉得这里节奏太慢了,平时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方铭转头看着她,“恩,也对,年轻人嘛,都喜欢舞剧,话剧,livehouse……”
孟至笑嘻嘻地说:“好像你有多老似的。”
方铭轻声说:“我自己搬出来住以后,很久没回我爸妈家了。可是有一次我回那边去办事,发现那条街二十年都没有变化。房子都是原样,一家一家店铺还在开着,铁轨边的棚户区还住着人,人行道的地砖也还是不平……”
“至少说明那些店铺还行呀,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都还活着呢。”孟至无奈地笑了一下。她看着缓慢移动的瓢虫,就像看见了这片暮气沉沉的土地。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说:“走吧,咱们去吃东西。”方铭也随之起立。沿着绿树成荫的街道,两人慢慢走向附近的商区。
方铭忽然问道:“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孟至游手好闲地走着,像个梦游的混子路过这里,实际她的心里微微一惊。她发现方铭看透了她变幻莫测的内心,直接点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她会一直留在老家吗?这种放逐会坚持多久?
她会在风水师这份兼职结束后,找到正确的职业方向吗?在这片暮气沉沉的土地上,没有南方的温暖和热闹,没有年轻人喜欢的文化艺术活动,她像迷路的人在大雾里游荡,始终没有找到一处让她为之停留的光芒。
见孟至始终不回答,方铭的眼神迅速暗淡下来。他似乎明白了,见过灯红酒绿的人不会再喜欢小镇。
他目视前方,从喉咙里嘀咕了一句:“总觉得你很神秘,我看不清你。”
“怎么会呢?”孟至反剪双手,晃晃悠悠地走着,“我多诚实的一个人啊,你看,你问我什么我就答什么,就连我是风水师这事都不瞒你。”
“就像一池水很清澈,”方铭沉闷地说,“但因为清澈,所以很难参透水到底多深。”
“哎我天,”孟至无比欣赏地看着他,“你是文科生吧?我就写不出来这么有哲理的比喻,你说得太好了。”
方铭勉为其难地抿嘴一笑,孟至又想起他也许初中毕业就念了技校,或许没有经历过高中文理分科。
多年来的察言观色本领,让孟至感觉到周围的气压在无声无息地下降。方铭情绪低落,尽管她不敢断言这是为什么。为了把他重新逗笑,她在一栋楼前站定了。
墙面上用蓝色油漆写了几行字,孟至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天惶惶,地惶惶,
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君子念三遍,
一觉睡到大天亮。
哼地一声,方铭终于低低地笑了出来。孟至说:“我念了一遍,剩下两遍你来。”
“不来。”方铭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自己都要成夜哭郎了,还给别人念?”
“多大人了,还哭。”孟至半真半假地说,“快别哭了小方。这样吧,我们来玩游戏,你问我答。”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孟至。远远地,一片喧嚣而凌乱的商业街出现在视野尽头。这片位于老城区市中心的地段,还保留着本世纪初的风貌,既有连绵的小吃摊位,又有卖袜子手套的推车。
两人把脚步放得更慢了。马路上车流如织,步道上的人互相碰撞。方铭把孟至揽到另一侧,自己替她抵挡着飞驰而过的电动车。
“问吧!”孟至豪爽地一挥手,“想知道什么?”
方铭乖巧地问:“做你们风水师这行的,有没有灵异事件?”
“有呀。”孟至严肃地说,“我听说,有户人家供了一张菩萨像,这家的孩子看那画上的菩萨,怎么总觉得她没有眼睛?但他没敢说出来。结果后来你猜怎么?这家的老奶奶失明了。”
肉眼可见地,小方浑身打了个摆子,不声不响地朝孟至贴过来。孟至大笑起来。
方铭敢怒不敢言地看了她一眼,闷声说:“这个好吓人。”
“还想知道什么?”
“你的那些老家具,是哪里来的?”方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下去,“又为什么要扔掉?是原本有什么纪念意义吗?”
“是呀,原本是男朋友送的,后来吵架了,就扔了。”孟至说完,还像青龙师兄那样闭眼点了点头,表示懂的都懂。
方铭不吭声了。他的头垂了下来,每根眼睫毛都悬挂着忧愁,就像冬天时房檐上垂下来的冰柱。他停住了脚步,几乎要转身拔足狂奔而去,又似乎想问问孟至为什么有男朋友还要和他出来喝奶茶。
孟至背着手,休闲地站着,突然转头对他嘻嘻一笑:“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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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有囤物癖,把老家具放在我的公寓里。”
她似乎听见一声轻轻的呼气,原来刚才方铭一直在闭气。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孟至,说:“难怪你要偷着扔。”
“对,不能明着扔,”孟至点头赞成,“我妈会疯。”
他笑了起来,这次竟露出了上排的牙齿。
走到商区中心之前,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以前做寿险销售一定很厉害吧?”
“那当然。”孟至毫不谦虚地说,“我是我们团队里最年轻的,但业绩不比任何人差。”
“那为什么不继续在老家做这个呢?”方铭试探地看着她,“因为要重新积累客户?”
“对,这是最主要的原因。一想到要重头再来,像犯人出狱重新做人一样,我觉得好累啊。”孟至哎了一声,“还有呢,在老家,丛林法则第一条是人情。人情这张网,铺天盖地。在老家卖保险,靠的是亲情营销和熟人营销。”
方铭笑了:“杀熟。”
“也可以这么说,一开始肯定只能抓着亲戚朋友推销。所以东三省虽然经济总量不大,保险深度却能在全国排前五。”孟至苦恼地一撩头发,把红发向身后甩去,“但我不想用人情绑架人家。我希望我能把合适的保险卖给需要的人,希望每个投保人跟产品匹配。”
方铭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竟像迷弟在观看女团。孟至继续说:“其实我本科是学数学的,那时候我想做精算师的。我想设计一款普度众生的保险!”
“……”
“每个投保人都缴纳适当的保费,得到适当的保障,恰好完美地弥补他的缺口,达到他生活的最优平衡!”
“……”
“但是等我进保险公司实习,才发现不是你想设计什么就设计什么。”孟至笑着回看了他一眼,“产品样式就那么多,合同条款大同小异。市面上各家都是互相抄抄而已。”
方铭温和地回答道:“你的设想真的很好,只是保司都要以盈利为目的,在现有的产品上翻新才是最稳妥的。”
“你说得对!”孟至悠悠地举起大拇指,接着说道,“所以我最后还是做了销售,我心想,如果不设计产品,那我就为客户设计一个最适合的保险方案,我好好卖产品!”说着,她双手一拍,把方铭吓了一跳。
“如果你在老家卖保险的话……”方铭小心翼翼地说,“我是说,如果你想继续的话,你可以把目标锁定在想要保证生活质量的群体上,比如体制内的中层。还可以锁定那些想做财产分离的群体,比如经商的人。”
“没错。后者就是高净值客户,是我以前专攻的对象。”孟至随手打了个响指,“比如有人想给子女留遗产,又希望避税,就会以自己为被保险人,买一份高额寿险,指定子女为受益人。又比如有人想为子女安排婚前财产分割,就会为孩子买一份增额终身寿,或年金险。孩子是被保险人,也是受益人,将来即使结婚了,保单也不属于共同财产,离婚不会被分走钱的。”
说起自己的专业,她的眼里熠熠生辉,仿佛又回到珠三角的职场上。这些天以来,纸钱的灰烬似乎落满了孟至的全身,现在她抖擞精神,焕然一新。
她恳切地总结道:“所以呀,各家保司都在比谁的产品利率更高,其实很多有钱人根本不看那仨瓜俩枣,图的是财产规划。”
在妙不可言的轻盈和愉悦中,孟至突然想到,刚才方铭猜测得句句在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懒洋洋地笑了:“你很懂呀,小方。”
他眨了几下眼睛,无辜地盯着前方的小吃一条街:“咱们去吃烤串吧!”
“走吧。”孟至牵着他的袖子,把他引向那条小巷子,“这回我不神秘了吧?”
他却微微抿起嘴说:“可我觉得你更神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