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至席地而坐,背靠墙壁,看着方铭徒手对付那些老家具,看得津津有味。他搬着写字台的台面,左右晃动,向上拔起,台面就和底座的桌斗分离开来。
书柜的拆法大同小异,只是书柜分为三部分,上方是几层书架,中间是伸出来的桌面,下方是带柜门的斗橱,拆开以后分为三块。木柜年代久远,他必须下手格外小心,以免那些木板一碰就自己散架了。
那忙碌的身影令孟至越看越顺眼,她十分和蔼地问:“小方,你今天是替谁看店呀?”
他回头答道:“替我姐。”
孟至也没问是干姐姐还是表姐姐,又笑眯眯地说:“小方,说几句日文听听。”
“綺麗だね。”
“这是什么意思?”孟至谦虚地问道。方铭却一直不回答,只是埋头干活。于是她说:“其实我也会一点日语。”
他转过头来,用清澈的眼神看着孟至。孟至说:“八嘎。”
“……”方铭转移了话题,“今晚怎么只有你自己烧头七,你家里人呢?”
也许是因为刚才方铭陪她烧了纸钱,孟至现在对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近感。她主动说起刘校长献身工作,老孟沉迷于制作视频相册,所以今晚只有自己烧头七,还说起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自己还很小,只记得那年的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三口去烧纸祭奠他们。
方铭恩了一声:“冷不冷?”
“冷。不过一点火就暖和了,难怪游牧民族都要围着火塘喝茶呢。”孟至盘腿坐着,仿佛自己也是火塘旁边的一员。她向方铭描述那些除夕的画面:
冰天雪地,十字路口,黑夜沉沉,一堆火焰腾起。有些店铺讲究年三十夜里不熄灯,所以马路上并不昏暗。黄纸燃烧后变成满地的黑色碎片,拼成了一朵巨大的黑色牡丹花。那花朵仿佛通体金丝绒质地,花瓣镶着燃烧的橘色金边。可惜当他们离去时,地上会遗留一滩痕迹,与除夕夜的爆竹灰烬混合在一起,不符合今晚方铭提出的新时代环保理念。
方铭开始拆五斗橱。他听孟至不再出声,就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你很想念他们?”
“他们?”孟至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祖辈。她挥了一下手,虚情假意地笑着说:“哪呀,我对爷爷奶奶没什么印象了。姥姥姥爷那边吧,印象比较一般。”
当年孟至的姥姥姥爷互相打架,对刘校长不管不顾。但刘校长对孟至也是一样,她基本没有照料和教育过孟至。在孟至看来,刘校长那暴躁的脾气、深重的戾气、对工作成绩超乎寻常的执念,都是因为没有得到爱;而她反复地控诉往事,纠缠不休,是因为还在渴望爱。她渴望的是过期的爱,永远不可能实现。
“你和姥姥姥爷关系不好吗?”方铭换上一副关怀的神色,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看起来他是觉得孟至不喜欢姥姥姥爷,今晚才故意让姥姥来取纸。
孟至诚实地说:“他们和我妈关系不好,但是他们照顾过我。小时候主要是我爸抽空带我,有几年他去外地支援了,我就住在姥姥家。”
见孟至又不说话了,方铭试探着问道:“那你喜欢他们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孟至摇着头笑了,“我姥姥姥爷只会在家吵架,一天八小时,跟上班似的。”
家具都拆完了。方铭走到孟至身边,挨着她坐下,轻声问道:“那你不喜欢他们?”
孟至答非所问地说:“后来我回到父母身边了。”
方铭不眨眼地盯着她,孟至开始向他描述当年的画面。在他们休战的间隙里,孟至的姥爷会去买菜做饭,而孟至的姥姥会给她攒手抄报。她从报纸和杂志上剪下来一个一个豆腐块,用一个大夹子夹上。等到下一次见到孟至,老太太就把这一大本交给孟至,留着给她写作文用,可谓是最初的手帐鼻祖。
末了,孟至又告诉方铭,那个大夹子是她姥爷平时夹胡子用的,他不用刮胡刀,就用夹子一根一根往下薅。
方铭低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和说话声一样柔和沉静,好像能够催眠一样,孟至听得眼皮都发沉了。她晕晕乎乎地想,家住B612星的小王子长大后,可能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她打起精神,对他一笑:“你是个很好的听众。”
他垂下眼睛,看着孟至的脸,若无其事地说:“我还是个很好的观众呢。”
孟至笑了一下,没有搭腔。她站起身来,看向一地的木头部件,甩动长胳膊长腿,口中念念有词:“等我一下啊,我热身一下,就和你一起把这些搬下去。”
方铭淡淡地笑着问:“搬得动吗?”
孟至双手抓住桌斗,双膝微蹲,后腰发力,铆足了劲往起一提,竟然提不起来。但她认为这是因为今天刚中过暑,浑身还在发虚,双手才会使不上劲。方铭伸手把她拦到一边,自己一手拎桌斗,一手夹着桌板,几步就走到了门口,回头说:“你帮我开门就行。”
她急忙打开防盗门,又象征性地伸出手来,装作要帮忙托扶的架势,演绎出一系列假动作。方铭往返几趟,把散装老家具搬到门外,再一件一件码进电梯轿厢,一趟就运了下去。
散装家具全部装进后车厢,方铭说了声下次见,就坐进了驾驶舱。孟至绕到车窗边,车窗玻璃降了下来,方铭微微抬起眉毛问:“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还没付你运费呢!”孟至晃了一下手机,“今天不耽误你运货了,下次请你吃饭。”
“不行的。”方铭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摇头,状似苦恼,“我这是蓝牌货车,属于私人的,如果用它有偿营运,可就违规了。拉自己家的东西还是可以的。”
孟至哽住了,这是她先前没有想到的。方铭又说:“你平时不太留意规则啊,姐姐。”
“要什么规则。”孟至捞起红色的长发,往肩膀后面一甩,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做业务的。”此前的职业生涯里,孟至只需冲锋在外,对枝枝蔓蔓的规则毫不在意。在她看来,只要能做成一笔保单就是大获全胜。风控合规部的同事则像拿着竹竿的放马人,在后方追击拦截,以保证业务员始终远离悬崖,按照标准规范流程作业。
“这次算我帮你忙,下次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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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饭就行了。”方铭发动汽车,最后看了她一眼,似乎要用眼睛把她吸过去。接着他一脚油门,货车沿着街灯向远方驶去。
那两串街灯就像淡青色的珠子,将道路夹在中间。孟至看着货车消失在街灯的夹道欢送中,仿佛要去天边的夜市。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学过的诗句: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想起方才他说的那句日语,孟至掏出手机,硬是用拼音查出一句高度近似的。她听了几遍,觉得这就是刚才方铭说的话。这句话的中文翻译是:你很漂亮。
孟至淡淡地笑了一下,转身往小区走去。走了几步,又驻足观看东边的月亮。那轮月亮圆中有缺,悬浮在铁塔的尖端之后,被黑色的塔尖贯穿,就像是踮脚站在塔顶、躲在那根铁柱后面。
头七的纸钱烧完了,方铭带着老家具离开了,现在孟至百无聊赖。葬礼结束以后,孟至独自留下来领骨灰,将骨灰放进盒子里。看见灰白的粉末时,她才真正明白人死如灰飞烟灭。死亡带来空洞而悲凉的感觉。
方才烧头七时,她没能来得及悲伤,现在这种悲伤姗姗来迟。她一直看着月亮移出铁塔尖,才重新抬腿。
各式各样的歌舞声远远传来,距离这里两条街的公园里,多个队伍在唱歌跳舞,夜夜上演嘉年华。只有在夏季,夜生活能在东北铺展开来,可惜这里的夏天非常短暂。孟至无法忍受这种寂寞的心情,她变换方向,朝着附近一处烧烤摊走去。
如同万千烧烤店一样,这家烧烤在其他季节只是一家门店,到了夏天就占领门前的人行道,支起凉棚,摆出一排排低矮的小桌和板凳,变成夏夜露天烧烤。这种凉棚边缘通常会有一座烤架,长方形槽子里装满了烧红的碳。
孟至挑了一处上风口的位置,坐在矮凳上,仰望着过路的车辆和行人。凉棚的那一端果然有座烤架,一双手不停地翻动着炭火上的肉串。
一个高胖大哥坐在孟至斜对面,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无法看见烤串老板的脸和身体。喊了两声老板,那边的人纹丝未动。
见老板在忙着,孟至也就不急着点菜。她先跟邻桌的人聊了两句:“最近忙啥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彼此认识。
邻桌那人一拍身下的轮椅,大声说:“最近把腿摔了!这不,坐轮椅来撸串了吗!”
等到烤架上的那双手捞起一沓肉串,孟至知道这代表着一批烤物制作完毕。趁此空档,她起身走向烤串老板,同时大声报数:“哥,给我来十串牛肉,十串羊肉,十串蘑菇——”
看到烤串老板的脸时,孟至整个人都惊呆了。在墓园做法事时,她始终没有遇到灵异事件,但现在她觉得自己见了鬼了。
站在烤炉前面卖力工作的,竟然是白T恤灰短裤的方师傅。
孟至瞪着完全睁开的猫眼,和他面面相觑。这个人白天去香火店兼职,傍晚替人拆家具,夜里又来烤串?
在他无辜的目光里,孟至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烤串,缓缓发问:“你……到底打了几份工?”
他却好奇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